第十话

夏茗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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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说你没必要处理个垃圾也摆出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吧?”沉默两秒后,几步开外的男生笑着摇起头“你就那么仇恨这个世界么?”

    “哈啊?”颜泽的脑子还没转过弯。

    “有什么遭遇导致你这样发泄啊?”

    “诶?我我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觉察被自己撕毁的是什么,只当做平常的废纸,女生松了口气,却又被接踵而来的问题堵得思路全无,根本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态。

    男生长吁了口气:“不要以‘我刚失恋’之类的为借口哦。”

    “诶?啊,可是本、本来就是刚分手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提出的吧!”新凉把目光转向一侧的路面“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你。说吧,什么理由?”视线又转回女生脸上。

    “就是季霄他我和他想象中的理想也许不一样但我没有说我就是坏人哦你不要但是也并没有说好好人那个、反正是、是这”面对男生满脸的困惑和茫然,颜泽更加无法提纲挈领把自己细密的小心思顺利陈述完整,又窘又急,说不下去。

    “总之,还是季霄的错。”

    “诶?”

    “能让那么喜欢他的人最终主动说出‘分手’二字,他得负大部分责任吧。”

    “”颜泽这才顿时想起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愤怒感卷土重来,彻底压制住了先前那丁点心绪,抬起头理直气壮愤愤地说“是季霄他喜欢上了裴嘉莹!”

    如果不是事先就有隐情,怎么可能刚分手两天就展开新恋情!如此一来,之前他对自己的忽略、敷衍、心不在焉,就全部都解释的通了!没错!全是季霄的错!颜泽在心里愈发笃定起来。瞬间又回到被背叛者地位上自怜自艾的女生,甚至觉得光是销毁一份课题对伤害自己的人而言是过于轻微的惩罚,远远还谈不上解恨!

    “裴嘉莹么?”新凉蹙着眉一副费解神色“那家伙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啊!”“就是!”颜泽愤然附和,然后才反应过来“越来越”之下隐藏的“本来就不行”的潜台词,狠狠地朝新凉得瞪过去。

    男生笑起来,指指身后的店门“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然后送失恋者回家。”

    话说回来,为什么新凉会在社团活动时间出现在校外还是个问题。颜泽绕过挡在面前的新凉朝他身后望去。桂林米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个多么不合适位置销赃。面对店里好几张眼熟的笑脸和亲切的召唤,女生有点无奈地抬手支起额头。这是全校男生最热爱聚会的餐馆嘛!

    新凉很快从店里拿了书包返回,被女生问“篮球队聚餐?”后点头应道:“嗯,庆功宴。”

    “什么嘛!浪费部里的经费!”走出几步颜泽还不忘自己的部长身份,嘟嘟嚷嚷着。

    “怎么样?撕够了纸解气了么?还是要再找点什么发泄一下?”男生顺势把女生身后的书包接过来,一起背在肩的一侧。本来只是揶揄打趣,在看见女生皱巴巴的沮丧表情后有点意外,新凉心软起来,倒回去女生面前伸手揉揉她的额发“果然还是要打电话骂他一顿?对打一架?捅他几刀?杀人碎尸?”

    女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容在脸上只停了几秒就直接带出了哭腔。颜泽抓过新凉的运动装校服前襟,把脸埋在里面放声大哭起来,仅仅是因为那几句温暖熟悉的俏皮话在心里发酵,其实连自己都还没考虑清楚在为什么而委屈。

    而另一方面,新凉在不知所措的长长的几秒后,抬起手想扶住女生耸动的肩,却又从半空中放下,最终还是站着没动。

    “我要新凉做我的男朋友,一定要刺激一下季霄,否则出不了这口气!”哭累了颜泽又恢复任性的表情。

    “喂喂!”男生对女生的直白没辙地感到好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啊!”“诶?”经过提醒,女生才觉察到自己话里赤luoluo的利用成分“对不起啦。”

    “唔也不是不可以哦。但是我有交换条件。”

    “什、什么?”女生吓得马上男生的衣襟,脑海里夸张地闪现过自己沦为对方奴隶的画面。

    “拿出手机来,拨通季霄的号码,我要跟他说话。”

    女生乖乖照做:“要骂他么?”

    “嗯,差不多吧。如果他还没意思到自己的错,光气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听见手机那头季霄根据来电显示急切的喊出“喂?颜泽么?”之后,颜泽把手机递到新凉面前。

    男生的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根本没掏出来,而是采取异常懒惰的方式,以俯身的姿势把耳朵凑近颜泽手里的手机。“是我。”

    颜泽有求于人,只好无奈地顺势努力把手机举高以配合男生正常的身高。

    “嗯,她和我在一起,有些话我想当着她的面跟你说,你听好了,”新凉顿了两秒,流露出异常认真的神色“我一直认为,如果世界存在那么一个人,能够让颜泽幸福,使她高兴、快乐、无忧无虑,甚至幸福感漫溢到可以与人分享的地步那个人就是你,但是”

    从意外听到新凉郑重地称呼自己“颜泽”开始,女生的心就突然悬起来,思绪变得不畅通,总觉得男生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很反常。

    但是什么?

    心脏的律动没来由的紊乱。

    谁能料到,下一秒,男生突然将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捂上女生的耳朵。关键的字与句,丧失了最本质的音节,全都只剩下开口闭口的形状。颜泽目瞪口呆,直到对方松开手接过手机挂断电话,还呆呆地没缓过神。

    “回家吧。”新凉帮女生把手机放进书包。

    “呐,说了什么啊?”颜泽满脸堆笑地粘上去。

    “如果是能让你听到的话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了。”

    “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让我听到?”

    “会感到困扰的。”

    “绝对不会!”

    “我说‘既然你和颜泽分手了那就干脆出柜和我在一起吧’。”

    “胡扯!骗人!”

    二

    贺新凉这样的男生,不骄傲,不孤僻,不具有令人仰望的高度,情绪像用刀雕刻出来的,喜怒哀乐一目了然,爱憎分明。有过数不胜数的女友,可是看得出,他会认真对待面前的每一个,在一起时全心全意分开后不多看一眼,从不藕断丝连。

    虽然有时也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搞得一团糟,但不可否认,作为朋友,有着无可挑剔的真诚和体贴。

    和季霄截然不同。

    如果说贺新凉的世界里,黑的反面是绝对的白,那么季霄的世界就是被黑白之间广袤的灰色地带覆盖的。含混。模糊。不确定。不清晰。让人无法轻松。

    这么分析者回想时,颜泽总觉得自己想陷进一个rpg游戏走不出来了,每个人都依照最初的角色设定循规蹈矩,带着固有的表情,说着符合身份的话。

    三

    “你感觉季霄他真的介意了么?”颜泽面对男生跳坐上体育部的窗台,咬着对方递来的茶叶蛋。

    “别坐这里,很危险,”新凉劝阻无效,只好顺着她关心的话题说“就凭你那种夸张的显摆他能不介意么,就差上课时坐我大腿上了,真正恋爱的时候也没见你和季霄那么恶心。放心吧,你得体谅他不大好意思扑到谁怀里大哭一场。凭我对他的了解,那种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嗯可是”

    “别想太多了,快期末考试了,多留点脑细胞对付学业。数学老师又不知道找我干吗,我先过去一下,你在这吃完就回教室听见没?”

    “听见了。”

    男生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身“别坐窗台!”

    “知道了,啰嗦!”

    新凉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楼梯旁才传来女生的声音:“噢,原来如此。”

    颜泽惊得从窗台上跳下来。

    萧卓安带着揶揄的笑叉着手臂倚墙站在几步开外:“原来和新凉是假的交往?”

    “要、要你管?”

    “所以我还不打算把你划归到‘敌人’哪一类去。”

    “是么?”颜泽冷笑一声,转身自顾自走远“我可是早就把你划归到敌人阵营去了。”

    “颜泽。”

    女生还是停下来回过身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萧卓安的脸上出现一丝让人困惑的委屈。

    颜泽深吸一口:“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夕夜?”提到夕夜,才突然想起来没注意她的感受。颜泽有点心慌,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放假回家后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卓安的尾音被颜泽斩钉截铁地掐断:“说什么理由?又说什么朋友?说什么迫不得已?又说什么不想把我卷进去?做朋友难道不是为了分享快乐分担忧愁共有秘密?”

    “颜泽你,”卓安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你的世界很简单你很单纯很快乐,我觉得这只是我和顾夕夜之间的问题,没必要把你的生活也搞复杂。”

    “相信我,你已经把我的生活搞复杂了,你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仅把我的生活搅乱,而且还让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被搅乱的。”

    “是为了顾夕夜,和贺新凉。我承认我很懦弱很无能只想逃避。但你也要相信,”卓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才是受害者。”

    “等,等一下。”颜泽突然感到思维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你是说,你当初离开是因为夕夜和新凉他们”

    卓安咬紧嘴唇别过头,声音哽咽:“没错。”

    “可是那时候你和新凉才是”

    颜泽的感觉,像闪电当头劈下。

    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勇气将这些话补充完整。

    ——你当初离开是因为夕夜和新凉他们在一起。

    ——可是,那时候你和新凉才是情侣。

    我一直坚定不移守护的善恶是非,突然变得可笑滑稽。我一直坚信的真理,也颠倒了原本的因为所以。

    谢谢你一直没有向我揭示这幕反转剧。

    我所能承受的支离破碎,已经到达极限了。

    四

    蝉声仄仄,天空是带着稀疏波纹的湛蓝色池塘,日光被十指割裂,一晃一晃漾入瞳仁。粉笔灰在这样炫目的光线中起舞。头顶的电风扇发出令人畅快的噪音。

    一小块冰冷的触感贴在脸上,比自上而下的暖风更令人心旷神怡,颜泽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将习题册推倒一边,在课桌上挪出空位,接过红豆冰沙开吃。

    季霄不再位置上,所以新凉顺势在左侧坐下,把一次性小勺从塑料包装里剥出来。

    “复习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反正我拿不到第一,也不大可能掉到倒数第一。”虽然这么说,女生还是皱起眉头“不过,数列加函数型应用题真的好烦哪。我总要算错。”

    “我看,”男生拿过女生面前的习题册,过了一会儿“唔,你错的都是同一种地方啊。”

    “是么?”女生咬着塑料勺侧过头。

    手指在纸面上戳戳点点:“喏,这里是讨论时漏掉一种情况,这里也是。还有取值范围的问题,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没注意到大于零的整数限制。”

    “可是题目里没有说啊。”

    “这是常识,是常识啊大姐。你见过半个人四分之一辆车么?或者一个社团有负十二个成员?”

    “噢这样啊。”

    男生从女生的笔袋里去过一支笔,看见它短短胖胖的卡通模样不禁流露出“败给你”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你的笔还真有你的个人风格,我只能说它很‘颜泽’。”男生按出笔芯,在习题册上圈圈画画“这题不要做,这题也不要这些都是同一类型的。你不要重复做题重复犯错,时间没那么多的。像这道题,你会做它的话其他都没问题了。讨论的时候,这样先考虑q等于”认真讲解了半天,才发现女生的目光并没有随着手中的笔移动,而是一直带着笑意定在自己脸上“干吗?”

    女生吞下一口冰沙,眯眼笑着说:“你好厉害。”

    新凉一惊,迅速起身想逃:“显然你有什么阴谋。”但还是反应太慢被女生死死地揪住衬衫袖口。

    “帮我复习一下嘛!快过来,把典型的考题给我全部整理出来,把容易错的地方全部帮我标出来,快点啦,乖!”

    “不行,我自己也要复习!”

    经过近十分钟的拉锯战,又介于考虑到季霄回来时还保持这种奇怪的僵持姿势必然导致场面尴尬,男生终于无可奈何地屈服了。

    换成实际行动,是第二天下午扔在女生课桌上的厚厚一叠详细复习资料。男生充满怨气地用笔尾戳了一下女生的额头:“下次换你请吃冰沙。”

    “吃女生的东西你好意思的?”颜泽开心的做起鬼脸。

    “我不觉得你是女生啊。你见过哪个女生像你一样一口气吃六盒?按这种‘非常六加一’的方式不管谁请客都是你比较赚吧?”

    虽然吵吵嚷嚷,但十来天后女生还是主动奉上冰沙:“师傅大人。”

    新凉诧异地抬起头:“这么小人得志?考的很好么?”

    阳明有保护学生隐私的规定,从不公开任何分数与排名,但学生能收到关于自己的各种排名名次与成绩走势曲线图。

    颜泽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己的排名图:“锵锵——”

    数学92分班级名次3年级名次5

    看清楚的新凉表情严肃地拆开冰沙盒盖:“你以后别叫我师傅了啊。”

    “为什么?”

    “完全是在培养劲敌。”

    颜泽嬉笑着迅速从男生桌上一堆暑假作业下面抽出成绩分析材料。

    虽然总分依然是年级第一,但数学科却只有名次第二。

    “诶?怪事。你是第二的话谁是第一?而且,99分第二,那第一名岂不是100?”

    男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关于“数学第一是哪位神人”这问题的答案很意外是从老妈那里得到的。

    “不错哦,你的老大难数学这次倒发挥超常。不过要赶上夕夜还是要再下功夫才行。”

    稍作推理就能自动生成班级名次——

    第一100分顾夕夜

    第二99分贺新凉

    第三92分颜泽

    因为被老师大肆表扬而欣喜的同时也有一丝疑惑,原本板上钉钉的前三甲似乎发生了剧烈变动,关键不在于新凉和夕夜的名次倒置,而是

    那个人,怎么了?

    五

    学期最后一天,离校。

    回想起上学期最后一天是和夕夜一起来回好几趟才把寝室搬空,颜泽有点失落。夕夜已经很长时间只用冷淡的目光扫过自己,远远地避开自己。加上期末考试总复习从中作梗,也无法整理好思绪去向她解释。因此在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夕夜把自己丢下,先回家去了。

    虽然只有一个箱子,但要在不容易打到出租车的情况下靠自己的力量运回去还是不大现实。

    没办法,只能又厚着脸皮去找新凉帮忙。在男生可能出现的地方兜了好多遍都没见他踪影,颜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校园里人越来越少,闲逛到四点,才突然在中央大楼一侧的走廊里远远地看见新凉。

    和一个穿同年级制服的女生站在一起。颜泽进退两难,僵在五米开外。

    男生一个劲地摆手,笑嘻嘻的:“不行不行,快点告诉我你开玩笑的吧。以前一直把你当朋友,从来没往那方面想呢。再说我很花心的人品又差,怎么你想你也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啦。呐,不要给自己的人生设置这么多障碍,做朋友吧,还是朋友。”

    “障碍什么的我不在乎,不管能不能忍受,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毫无意义的呢?”

    女忍者?特工队的么?连旁观的颜泽都没想法了。

    “但是绝对不行啊。”新凉无奈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没改变笑着的神情。

    “是因为有女朋友了吗?”女生猛地抬起头,握紧拳问道。

    单刀直入,太强了!颜泽不禁感慨。

    更神奇的是和这强势问题同时产生于天际的巨大雷声,黑云压城预示着一场大雨的降临,好像连老天都存心要烘托气氛。音效无敌。

    颜泽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笑,幸灾乐祸地“享受”男生的窘态。

    “呃,这个,这个问题么”

    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限制了行动,结果新凉和颜泽硬是悲惨地拖到七点左右才从学校被解放。女生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新凉提议先一起去吃晚饭再送她回家。

    男生把菜单递给女生,对服务生说:“猪软骨拉面。”

    “唔,我要鳗鱼饭、薯仔沙律、银丝菠菜、味之海草、鱿鱼酥、手酿鸡翼、珍珠墨鱼仔、紫菜炸虾卷、烧秋刀鱼。每样来一份,谢谢。”

    “食量还真是惊人。”男生笑着撑起头,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

    服务生走开后,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过许久,新凉清了清嗓子:“不太习惯和女生面对面吃饭了,有点别扭。”

    “不是说没把我当女生么?”颜泽也学着男生样用同一侧手撑起头。

    看得清晰。

    男生的下颌处敛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瞳仁中央的亮光愈发扩张,有跳跃的夕阳落入他的眼底,湮没进去,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棕色眼眸上,额发覆过来,再添加一层阴影。

    充盈的笑意,满满的好像就要漾出来。

    类似欧洲人的利落轮廓,棱角分明。

    每一点每一滴,都在落日余晖中变得透明清晰。

    以及更加清晰地,

    隐藏在温暖笑意背后的,

    糅散尽阴影里的悲伤,像雕刻一样,不露声色的悲伤。从心室壁上擦过,轻微得令人疼痛起来,不明所以。

    而颜泽的五官,染上忧郁的神色,也毫厘不落地沉淀进男生的视线里。

    新凉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穿过夕色构筑的悲伤空间抵达自己的耳膜:“如果你愿意,说说家里的事。”

    疼痛感就要延伸进心脏最深的地方。

    在十一岁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对面教学楼埋头苦读的学长是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大多数时间都沉默,表情不轻易改变,一点点淡然的笑意在朝女生看来的瞬间流露出来。不是你身边这些成天嬉笑打闹一身臭汗的人。

    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的看书,即使你凑过去,他也暂时不会察觉。练习册上填满你还不能理解的公式和计算,相隔两个年级,你依然有点不甘心。偶尔在官方校会上也能听见他的名字,知道他即使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上出众。不是轻易可以追上的人。

    因为与他妹妹同桌,关系不错,放学后有时一起在学校周边的小食摊磨蹭磨蹭。毕业班总比较晚放,等到他匆匆赶来时天色已灰下去,昏暗的路灯下,淡淡的光线为他勾出一圈半透明的轮廓。

    甚至有一天,在你被职校的男生纠缠的时候,碰巧路过的他没有假装没看见,而是拉过你到他身后,说“我是她哥”声音里威慑成分显而易见,但在你听起来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而结局,却没有结局。男生如期毕业升入重点高中,新校区与自己相隔半个城市。和他妹妹关系渐渐淡漠,也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谈不上喜欢,但却肯定,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属于你的男生,有同样的凛冽神情和淡然笑意,头脑要同样出众的好,光线勾勒要有同样英气的轮廓,那应该就是你喜欢的人。

    一旦他出现,就义无反顾地去付出。至于其余的人,再怎么贴心都只是朋友。

    可是“朋友”这个容器,终究装不下太多沉甸甸的目光。

    自从你看见他,自从你看着他,自从你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友情”二字就开始一分为二各自消解。

    因为心里装着一个固有轮廓,所以你不会明白,最终随岁月荏苒消失无踪的是哪个字?而哪个字又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

    在结局轰然而至前,你没能明白。

    六

    新凉把颜泽送到家的楼下,道别后转身离开,女生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呐,新凉,你是不是和夕夜交往过?”

    终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男生被惊得瞪大眼睛:“哈啊?顾夕夜?”

    “卓安说她当时离开时因为你和夕夜背着她偷偷交往。”

    男生冷笑一声:“她不用找这种不着边际的理由吧?”

    “真的没有交往过么?”女生依然有点疑惑。

    “我跟她从认识到现在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句,世界上没有这种交往方式吧?我们在一起时怎样啊?为了证明‘恋人间原来可以这样冷漠的’?”

    “可是卓安她回来以后对夕夜的态度也确实说明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离开也算是有正当理由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得了臆想症还是单纯想推脱责任,总之,你和顾夕夜关系最好应该最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颜泽自习回想,在记忆里反复搜刮,丝毫没有新凉和夕夜曾经交往的迹象。女生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早就过去了,回家吧。”

    “嗯。”颜泽目送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前排的楼房之后,转过身,却看见夕夜僵硬地站在半层楼之上。

    听见了多少呢?从表情看起来,应该是从“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开始的吧。

    ——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那就好。

    这已经不是解释或者道歉所能消除的误解与隔阂了。

    女生一低头,飞快地跑下楼梯,从颜泽身边擦肩而过,被扯住办膊。

    “夕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夕夜第一次对颜泽说话时拔高了音调“颜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新凉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季霄的替代品。你家境好、父母健在、朋友多人缘好,你什么都有了,却连那么一丁点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幸福都不肯放手,不愿让给我!”

    “夕夜,你听我说,不是你”夕夜反手一记耳光打断颜泽的话,拖着长长地哭腔:“我恨你!”

    从颜泽的手里挣脱出来,另一只手将先前攥紧的小钱包不由分说地扔向她的肩膀。

    钱包狠狠地砸在身上,又坠向地面。

    颜泽半边脸痛得麻木,泪水在眼眶里转,还没开口,对方就能已经跑远了。

    七

    男生刚要在红灯跳绿的时候过下一个马路,身后突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刹车声。短促却令人恐惧。喧嚣声随即从身后膨胀开来。

    新凉站在原地,有点犹豫,因为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莫名的有点不安。

    从身边跑过的人说“杨高路有个女孩被卡车撞伤了。”

    男生愣了两秒,终于被彻底的恐惧感淹没。

    怦——怦——怦——

    怦——怦——怦——

    心这样跳。脚步要快得多。虽然新凉已经觉得腿吃不住力了,但深一脚浅一脚,必须跑下去。

    夏夜的街景飞快地掀起边角卷向身后,变成灰暗的色调,光线被扭曲在漫天的尘埃里,混沌不清,人群、车辆、楼房统统丧心病狂地旋转起来。旋转地中心,不是穿职业装高跟鞋默然走过人行横道的美女,不是硕大的广告牌上光怪陆离的张扬着的歌星影星,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其余的任何人,而是,最最普通的那个女孩。

    脑海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人群聚集,大多数热心目击者死死揪住肇事司机不让他逃跑。男人争辩道:“不是我的责任。是她闯了红灯突然冲出来的。”

    新凉无心顾及旁边的热闹非凡,拨开人群的瞬间,心好像要被撕碎了。

    熟悉的蓝色裙子。血,躺了一地。

    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黑白中透射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男生的腿无力地软下去,膝盖磕在僵硬冰冷的水泥马路上。

    “新凉。新凉。”天边传来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男生木然地抬头。什么?!颜泽?幻觉?

    眉眼模糊地、小孩子模样的女生,满脸茫然,蓝色的衣裙在夜风里轻飘。从下往上看,像橱窗里精致的娃娃。完好无损。

    那被车撞得是——

    “夕夜——”

    八

    不得不说,虽然名义上成长了一岁,但沉不住气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

    新凉有点内心无力地看着颜泽哭哭啼啼地给各方打电话,手术室里的灯光一直亮着,心也一直悬着。

    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一个腿打了石膏的男生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向新凉搭腔:“那是女朋友?”当然,所指是像钟摆一样在走廊里做简谐运动加无节制发出噪音的女生。

    “呃——这个是妹妹。”新凉无奈地陪着笑脸。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位是自己的同龄人。

    终于打完电话的颜泽“扑通”一声在身旁坐下,中止了男生和陌生负伤群众的谈话。“还有谁呢?”

    “别打了。”新凉安慰地揽过她的肩。“通知你妈妈其实就够了,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女生捏着手里夕夜的钱包,又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

    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像走在冗长的走廊里,推开一道门,又推开一道门,循环下去。这一次,是第一次意识到失去的可怕。男生把手轻轻盖在哆嗦着的女生的手上,手心有冰冷的汗。

    “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停顿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这种事发生在同学身上也很让人难过,但如果换成是你,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

    颜泽揉揉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护士从手术室冲出来:“这里有没有顾夕夜的亲属?”

    颜泽立刻站起来:“我是。”

    “你也是rh阴性o型血吗?她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是医院血库已经没有这种稀少的存血了,现在正联系别的医院,如果亲属中有血型相同的话”

    “我输血给她。”颜泽没注意护士话里的重点,脱口而出。

    护士只好再重复一遍:“你是rh阴性吗?不是的话就算同样是o型血也不行。”

    “阴性?”这才想起来,以前听说过,夕夜的血型是被称为“熊猫血”的类型。

    颜泽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新凉终于开口“我是o型rh阴性,我给她输血。”

    如果不是自己说了那么无脑的话,夕夜她根本不会出事。

    ——我恨你!

    颜泽低下头,粉色的钱包在视线里再次模糊扭曲起来。突然响起的犹豫叫声“颜泽”让她困惑地抬起头,站在视线里的女生像是一个幻象,颜泽以为是错觉揉过眼睛,但在这之后对方的身影却也没有消失。

    “卓安?你怎么来了?”

    对方翻翻白眼:“你自己打电话给我的。”

    一瞬间的错愕,所有的思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倒下。

    ——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眼眶更湿润一圈。

    颜泽上前两步勾过女生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卓安拍着她的肩:“虽然这个人是有点讨厌,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还是”

    不想失去她。

    突然想起了什么,颜泽推开卓安拉她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我问过新凉,当年他并没有和夕夜交往过。而且从你离开到上高中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有联系国,卓安,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除了她还会是谁?我给新凉发过一个游戏,就是测男女生登对程度地那种,实际上他如果在空格里填上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名字会发到我电子邮箱里。”

    “一个名字是新凉,另一个是”

    “夕夜。”

    “可是,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断定他们有什么吧?新凉也有可能突发奇想测测自己和女朋友的闺蜜的登对程度啊。这说明不了什么。”

    “我也想这样自欺欺人。但是,发到我邮箱里的不是‘夕夜’这个名字。”

    颜泽一头雾水地睁大哭肿的眼睛。

    “是‘熙泽’。”

    颜泽愣住了。

    “我第一次介绍你们认识新凉之前,领养夕夜的顾家已经去了国外,而她是一到你家就改了名字的。”

    “唔没错。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泽’,容易混淆。”颜泽接话道。

    “新凉没有理由知道她以前的名字的。如果他知道,一定是夕夜背着我跟他联系过,而且,新凉在那个游戏里先填的不是我而是她的。这说明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当面质问过新凉么?”

    “没有。我只是想逃开而已。”

    “可是等等,他填的的是‘熙泽’还是‘顾熙泽’?”

    “熙泽。本来应该姓名都填的,不过新凉好像是受了标题中‘名字’两个字误导,去掉了姓。”

    “卓安,那不是夕夜。”颜泽一字一顿正色道。

    “哈啊?”

    “新凉小学时单恋过一个女生,叫贺熙泽。如果按喜欢的时间顺序她排在你前面那是很自然地事,所以卓安,是你弄错了。”

    “什、什么?”卓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视线稍稍拉远上扬,刚抽完血的男生斜靠着两米开外的走廊墙壁,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九

    时光被予以具象,被拉回年代久远却依旧无法释怀的选择前。

    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你认为他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你决定相信他,还是选择怀疑?

    如果你问清楚,如果你不逃避,如果你相信他,你们不会错过,你们不会百折千回相忘于人海,你们不会据守原点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你们本该幸福的。

    可是,你宁可相信一个游戏,也不相信你最喜欢的那个男生和与你并蒂双生般亲密的那个女生。

    是什么骗过了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