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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政颐这一次从图书室窗外的走廊经过时,走两步又退回来。坐在里头的百里佟察觉到旁边有人的阴影,扬起脸看到他,温和地笑了笑。
夏政颐转进图书室。先注意到女生面前一本很厚的书,反着光的书页上白白一片。
政颐拉开百里身旁的椅子,没有正坐,侧过身手分别支在桌面和椅背上:“嗯,那个,前天”大概用平常的声音说话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注目,对面两个女生看了看他。政颐这才意识到,刚要放轻声音,却忽然觉得开不了口。
无非是很简单的“昨天谢谢你”和“不好意思麻烦了你还帮我去买药”这么普通的感谢的话而已。可正因为普通,才觉得应该用正常的声音和语调说出来。一旦压低嗓子轻声细语后,夏政颐就察觉到某种不切合的气氛。
好象是有点,一点点的暧昧。
百里的目光中还带着疑问的神情望着他。
“不去医院查一下么。”蓝策拿起政颐书桌上的药瓶用无名指播转一圈读完药名。
“没那个必要。”刚刚洗完澡的政颐揉着头发站在寝室里“明天下午是要看什么演出吧?”
“嗯。”蓝策摘下眼镜走到门边拿过自己的毛巾肥皂“所以半天都没课。”
高一和高二在楼前集成满满的队伍,等着一辆辆的巴士车来把自己载走。类似的集体活动在高三前往往花样繁多,不是去外面听什么歌唱比赛就是看爱国电影,要不是去工厂参观或是听报告,这次好象是在国外获得了金奖的杂技团。
入学前的军训上政颐就和同班同学们一起看了场惊险的电影。现在回忆起来或许是至今由学校安排的最精彩的一个也说不定。只可惜这惊险大片在学校组织前政颐已经自己先看过了,所以机关重重起伏跌宕的故事在他面前二度重映时便无趣了许多。
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这样。一个突然破门而入的怪物脑袋还是让全场惊呼连连,坐在政颐身旁的女生甚至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拽着,回过神后才羞愧得不知所措。而夏政颐也没有丝毫体谅的意思,在知道下一秒又将暴发出一个恐怖小**时率先把手移开,摆明了不给他人第二次机会。
也难怪会被班里的女孩子又恨又爱地在背后偷偷议论了。“不愧是绝情的天蝎座诶!”这样总爱扯上星座命理的话,继续引来相当的赞同。
浅色头发的少年,当时还无形地在自己身边筑着禁入的墙。
“也好,就像是用个画框架着摆出来的收藏品。”蓝策是这么看的。
政颐则要求着说:“作业借我。”
全员抵达了剧院后,以班级为单位入席。黑呼呼的人涌进来却没有什么吵闹的声音。毕竟班主任在后压阵。政颐刚要翻着凳子坐下去,又站起来,反穿过人群对老师说了句“上卫生间”得到同意便推门走出大厅。
回来时却意想不到地被关在外面。
政颐有些犯愣,皱起眉头伸手推剧院内场的大门,确定推不开,站着有些生气“没见过演出时把门锁上的”然后垂下手看了看四周。
目光碰到同样从卫生间那边走来的百里。
“不能自行先回学校吧。”而且巴士开来便花了半个小时,路途应该挺远。
“嗯,就等着好了。”百里说。
“大概还要多久结束呢。”政颐听着里面的音乐。
“两小时。”又说“猜的。”
彼此对视了一下,政颐说:“那去外面逛逛吧。”
百里笑笑:“只有这样了。”
麦香味的叠在可可味的上,政颐朝坐在长椅上的百里伸出手。
“要哪个。”
女生抽走了下面那盒,放在脸上热热地贴了贴,说:“谢谢。”
政颐一边拆着纸盒上的吸管一边说“没什么”也坐了下来。
差不多同时响起了吮吸声。只是百里一口气短很多,抿了抿似的就把乳饮料又握在手里。冬天里反复地揉来揉去。
政颐的余光里扫进她突起的鼻尖,转过脸来说:“你是在二班吧。”
“嗯。”政颐对面的宿舍就是属于二班男生的,互相有照面但也只是这点程度而已,不过其中一人他却挺有印象:“你们班有个男生唱歌很不错。”
“什么?”百里看着他。
政颐简单说了一下知晓的渠道:“有时在宿舍里听见会觉得‘真想不到啊’。”
“哦嗯,对,是有个唱歌不错的。”百里说“每次有什么活动都会扯他上去算是压轴。”
政颐刚要说什么,坐的位置上突然听到一阵“啪啪”的声响。两个人一起抬头,就在上面某个楼层的地方,不知谁家的家庭主妇正勤奋地拍着枕头。无以计数的白色尘屑扬起来,然后缓慢地往下降。
“诶,真是——”百里从凳子上站起。政颐跟着。
“走吧。”
“嗯。”看见政颐时蓝策露出挺吃惊的表情,托了托眼镜“诶你去哪了”政颐说“怎么你边上的位置空了那么久你都没发觉我不在?”蓝策摆着手说“我以为你换了别的地方啊”政颐摇头表示“真冷漠”随后问:
“表演好看么?”
“比预料的好。”这才想起刚才的疑问还没获得答案“可你去哪了?”
“在外面坐了两小时。”
“唔,挺惨。”
政颐耸耸肩。
十月里的天居然下起雨。说明今年是暖冬。不过感受上却更阴冷。冬天的潮湿是刺骨的,穿过层层衣服刺进来,到最后几乎觉得是痛。上课时窗户紧闭还是不够,一个个学生都蜷着身体。小卖部里所有被带温度的东西都卖得飞快,稍稍晚去一会就只能空手而归。
夏政颐有些忿忿站在楼前收起伞。心里埋怨着如果不是老师拖堂也不至于弄得自己一无所获。
真的很冷。男生打了个哆嗦。朝地面划两下甩掉伞面的水珠。随后看到对面教学楼下的走道里百里正和那位目前只能用“歌喉不错”来形容的男生面对面说话。
“挺熟的么。”政颐想。
然后百里举起手里某个东西贴到男生脸上。看不清楚,却能肯定是什么热的,好比奶茶,或者包子烧卖之类。有点奇怪,明明不确定啊。但夏政颐却无端认定一定是暖热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冷得直哆嗦么。
“男朋友?”蓝策问。
“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她交了吗?”挑着饭菜里的胡萝卜扔到一边。
政颐举起筷子在嘴里含一含,心想着带眼镜的蓝策做这种小孩子似的举动真是很不搭。尽管政颐自己也不喜欢胡萝卜。
下一次看到时,果然已经像成双成对那样在一起了。虽然男生和女生同行会有很多公事公办的可能性,但却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好比在这个点上——政颐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一起去餐厅吃饭的话,就很明显了吧。
视线收回来。政颐揉转着手表,把它在手腕骨上下来回移动。
从十一月起,高三连早锻炼都全线取消,二十五分钟直接改为自修性质。冬天里走在六点多的路上,觉得好像是夜行一样。教室里的气氛则静默而条理,白亮亮的墙壁和灯,底下的人虽然还有在打呵欠的在吃早点的,可都很安静。
夏圣轩也同样,希望能够再多睡一点的念头并不比别人少。危险的是连他也有了在下午课上忍不住想瞌睡的念头,幸好都得到了制止,只是右手托着腮,左手歪歪地在课本上跟随老师的笔记走。看到斜前方的女生,脑袋一点一点了几下后突然猛地摇醒过来,很好笑的场面却连想扯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所以会想到谢哲。
不奇怪的事。
有这家伙在的一年里,算得上是最闹腾最闲适的时间。那时的文化节,运动会,元旦的通宵庆祝,或是外出组织活动,类似的花样也多,哪像现在什么都跟高三无关,校长恨不得把所有高三生接到家里一个个辅导似的,结果此计不成又生一计。每周都要开的冲刺动员会,安排在星期五。一位校长和三位教务主任的慷慨演说能持续两个小时。大家沉默而压抑地听这所学校历年来的辉煌升学率,因为今年就要看自己的了。
夏圣轩坐在暗寂的大厅里看着被投影出的图案说明有多少多少学长进入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心里觉得关自己什么事呢。
就算将来可能也成为他们的校友,但现在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就算落榜无法与他们齐名,又关学校什么事呢。
“起码你不用听这些无关的长篇大论了”松松地压向椅背时,夏圣轩在心里对谢哲说。然后便意识自己念头很是低劣。
嗯。“其实听听也不错”
还能听得到的话。
但幸好有夏天的高考做掩护。夏圣轩可以以此为障眼法回避掉许多问题。
说是“许多问题”但现在也只剩下一个。
早上离开家时政颐妈妈在厨房里招呼他:“啊圣轩,帮我给政颐带个暖手电炉去吧。诶,放哪里了?”从厨房里走出来要去翻储藏柜的门。
圣轩已经放到门把上的手停住了,回头说:“阿姨我赶时间。”
开门出去。
自己的父亲要再婚时,政颐妈妈曾经和圣轩说过一番话。当时政颐还冲动在他的愤怒里,好象时常对周围的人进行宣泄似的挖苦,而主要对象,就是他的妈妈了吧。
还在读高一的圣轩是被喊进父亲和政颐妈妈的对话里去的。刚放学回来的他边应着边把书包放到墙角,走过去看着两人。政颐妈妈眼睛很红,而夏先生虽然平时不太正经好开玩笑可终究是大人,大人那种常见的沉默的面孔也会有。
并不是要找圣轩商量什么,更多是倾诉般地絮叨着。
最后,大概是情绪激动起来思绪也有点乱了,政颐妈妈居然看着圣轩说“我本来以为政颐那么喜欢你,跟你关系这么好,应该没问题的。谁知道呢——”
十六岁的夏圣轩先是惊讶随后一点点苦笑起来。
谁知道。
为什么要让我去挑战政颐对他父亲的感情呢。
为什么要让我去触犯这些禁忌的事项。
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然后在结果前被一次次地告之“啊果然不行呢”“没有血缘关系毕竟不一样”
甚至慢慢地时间过去,政颐不记恨有血缘的人,不记恨无关轻重的人,而只记恨夏圣轩一个。
结果是这么地清晰明了。都看见了吧。
早锻炼即将被取消的某天,夏圣轩摸到书桌里放了好几日忘记还的书,等下了课他去图书馆归还。管理员让圣轩在那边一排的借记卡上签个名,圣轩便点着头从桌上几支笔里摸过一支,走去弯下腰。
随后有另一只手在他身边举起来。也是还书的人,站在圣轩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横撇竖折横横横
余光扫到那人姓名的夏圣轩顿了顿。但他终于没有抬头看对方。
等圣轩签完名直起身走回来,动作更快一步的夏政颐已经推开图书馆的门走出去了。只留那面玻璃门还在因为余力的作用来回地轻轻晃动着。
夏圣轩朝正望着自己表示“还有什么事?”的管理员淡淡地笑笑,随后放下表情朝门口走过去。
平静地接受事实。
两年的区别不仅体现在彼此身高的更改容貌的更替上,更有其他。
两年前还会顾忌着、困惑着、犹豫着的那部分,此刻已经在夏政颐的世界里消失得差不多了,被其他东西彻底代替。说不上来的某种东西,如同双手交握那样完美吻合地卡在政颐的身体里。曾经缺少的力量,智慧,或是足够的经验,现在都已经完美地具备。于是变成直接了当的淡漠,直接了当的不屑,和直接了当的排斥。
毫不介意、避讳。正视般地望着你。
中午下的雨让夏政颐一直频跳不已的右眼得到了答案。左福右祸。如此说来祸就是这混合着雪珠的雨啊。原本来上课时就因为赶时间而只扯了个套头的绒衫穿在校服里,现在是几乎要哆嗦得筛出糠来。蓝策建议说你要不等等回去换下衣服吧,政颐想那我也要先挺过这节课啊。
于是一等铃响,几乎是往宿舍里狂奔而去的。
然而暗着光的值班老师办公室没有给他随后温暖的希望。大概是在巡视检查每个宿舍的卫生,老师此刻不在可以召唤的范围里。宿舍底的门紧闭。
政颐抖了抖身体,来来回回转着,眉头很是痛苦地皱起来。直到百里撑着伞经过,女生的声音问“又胃痛了吗”
百里同样朝办公室里望了望,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热的豆奶:“要不要。先暖一下。”
琢磨着“暖一下”是指借自己暖暖手,还是请自己喝,政颐一开始便没接,女生自嘲地笑了“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个”她误会成是政颐不喜欢。
“哦不是。”连忙拿过来“我喝了?”
“请吧。”
咬开软包装的右上角后,男生的动作停止住,伸手改去揉眼睛,一边自言自语地“啧”一声。
百里问:“进东西了?”
“不是,跳得难受。”
“眼皮跳?”
“对。”
“那不说明有好事么。”
“嗯?”政颐愣一下。
“左跳灾,右跳财,”背诵到“该去买张彩票。”
怎么和自己记得的不一样呢:“不是左眼财右眼灾吗。”
“诶?不是吧。谁告诉你的?”
换到以前或许会持续地争论下去。依照一贯的个性,会强调肯定是百里搞错了,自己的版本才是对的。从来都是很骄傲的人呢。可政颐沉默下来,换了口气说:“以前有人教过,不过大概他也记错了吧。”捏着豆奶的包装袋,转开脸,把饮料一点点咬进去。
“其实,”百里拿起伞做出要告别的姿态“有个办法。”
政颐又看向她:“什么?”
“以后如果右眼跳的话,就说是‘右眼财’,如果是左眼跳,就说是‘左眼财’。”
“诶你真是墙头草。”
“祝你财运横通。”百里撑伞走到室外。
政颐站在楼下朝她点了点告别性质的头。
晚上到熄灯前的时间只有短短半个小时,进入冬天的时候就和九月里不同,每间宿舍门都紧闭着,因为里面的空调暖气不能泄露。所以也导致门上的窗户总是白白一片,比起看,各个屋子里的状况反而是听着更清楚。
蓝策和政颐差不多怕冷,空调温度开到将近30,当然实际不可能真的打到,可还是热很多了,政颐都穿上了单件的长袖t恤走在屋子里找他的拖鞋,刚要蹲下去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响起来。政颐接起电话。
“哦,妈妈。”
[“怎么一个礼拜也不发个短消息来呢。”]
“没什么事啊。”边说边朝窗口走。
于是等蓝策从楼下的水房打完水回来,夏政颐的电话还没挂断只是刚进到尾声。
“要装修?”
[“是啊,夏叔叔一直也想把屋子好好地再翻修一次。”]
“反正我住学校,没什么影响。
[“诶你这孩子真是。”]
“要花不少钱吧。重新装潢什么的。”
[“不用你操心这些的。”]
不是操心,随口问问罢了:“妈妈你别迷糊地再弄丢钱啊。”
[“小鬼。”]
后来蓝策问政颐“有过先例吗”政颐就说自己还读小学的时候,有次妈妈一个人坐长途车,包里扎放的三万元被人偷走了两万。
蓝策拖着“啊——”的长音,口气里混一点感叹和同情。政颐说很早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了。蓝策又拖了一个“啊——”出来,口气变成应允和释然。政颐就像要把空气里那个音节赶走似地频频挥起手腕。
如果不是这次电话,几乎快不记得了。有过那样的事。六、七年前发生的过去,两万元对于当时的母亲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字。政颐记得是她从之前工作的地方调动后带着钱坐车赶来亲戚家接自己,结果他等来母亲煞白的脸。
事后妈妈在回忆时说有个男人半途上车坐在她身旁。
那个男人抽起烟。而她没多久便睡熟过去。
醒来就看到包被拉开着。三叠钱里少了两叠。
当时的夏政颐站在桌子后,看妈妈完全不似平常那样温和知性。她拼命地捶着身下的床沿,对劝慰自己的人不时爆出一声痛苦的泣声,拉得又尖又长。几乎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内心的懊恼和痛苦似地哭泣着。
政颐甚至不敢走上去,睁着眼睛茫然而有点惶恐地看。
也许有恼怒过这个时候居然没有父亲在一边,或者更大的对那个罪犯的仇恨。可能还有,小男孩无意识咬起的牙,和所有动画片里的主角那样想要变得强大,强大起来保护她。
但隔得很久,多年前的心态究竟怎么样,已经不太记得了。
上次回家时,感觉已经高到可以把妈妈随便举起来。
也觉得妈妈老了一些。虽然妈妈还是很漂亮。
不对应该说虽然觉得妈妈老了一些,但妈妈还是很漂亮。
这就是两年前还咬牙切齿讲着“绝不原谅”的自己。现在却没有那么完好无损的愤怒了。
有时夏政颐本人也意识到。之前对于妈妈作出再婚选择的痛恨,似乎逐渐地,如同被风化掉的沙石一样,慢慢地被侵蚀失去了原样。就像独自一个人的妈妈过得其实很辛苦,她丢了钱后面色惨白地哭得非常凄厉,怎么像个大人呢,完全不像。
那就算了吧,未必要欣然地接纳,可“妈妈”毕竟是“妈妈”
夏政颐洗脸时看了看镜子。
人人都说自己的眼睛和下巴最像她。
这些迹象把之前曾经撕开的地方重新修合好了,然后两年下来,变成不排斥的共生共存。
如政颐妈妈所说的“重新装修”不是一天两天的念头了,因为当初无非简单地把两家搬到一家过,可家长们还是觉得最好找机会把家里好好地重新修葺一下。这次恰逢夏先生找到了合适的包工队,而他也一个工程刚刚忙完有大约两周的假期,所以打算在过年前完成。
“就是可能会影响你读书。”是对圣轩的抱歉。
“不会的。”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八点到家,在家短短时间里根本谈不上能有所“影响”无非到时候屋里的气味重些。
夏先生毫不掩饰欣赏的眼光,他拍拍圣轩的肩,又收手回去:“怎么好象又长高了啊?”
圣轩不理,直管蹲下身系鞋带:“没有的事。你自己缩个头了。”
夏先生就在他关门前喊:“去哪?”
“随便走走。”
onekiss。
因为今天周日,夏圣轩记得井夜有去外面读辅导班。所以也没给她电话。但一个人逛起来总是感觉奇怪些。所以站在马路边看对面的烤饼店卖出第四个后,决定去女生所在的培训学校看看她。
经过那家小店,里面飘着浓重的葱香。腾腾地象要缠绕到衣服上。
记得学校的名称,也知道大概的位置。但真正要去的时候还是挺费功夫找了一翻,因为那学校隐藏在居民区里。周边小路经纬交错,非常复杂。
分别问了一家报刊亭和一家洗衣店后才找到。洗衣店里的女店员还特地掀开柜台桌板走出来,指给圣轩看方向。等圣轩走远两步后回头,那个二十出头的店员还冲他笑着,举手用力点着右前方。圣轩只好又朝她弯腰谢了谢。
挺小的正门,因为借用的是一所小学的教学楼,比起圣轩所在的重点高中要差得很多。楼也古旧异常。靠南的墙上,和许多同样年龄的学校一样,整片的爬山虎覆盖,这个季节里不是绿色,显得更像墙壁里渗出的图案。
不知道井夜的课几点结束,圣轩在校门对面站了一会。视线漫无目的转着时,他看见路边围墙顶端睡着一只野猫。右侧着身体,毛色是黄白。睡得很沉,肚子一鼓一鼓的。
而等他目光移开些,发现在那猫身边一米左右的地方,并排睡着第二只野猫。同样右侧着身体,毛色还是黄白。只是个头稍小一点。
随之很快地看见第三只。挨着第二只躺着。右侧身体,毛色是狸花,胖多了,几乎能听到它的呼噜声。
三只。
一排。同样的姿态。
夏圣轩为自己所看见的一幕睁大了眼睛。视线在它们身上扫了几圈后,终于垂下眼睛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克制不住的,非常充沛的笑容,根本没办法停止,甚至不由想要用手遮掩一下。这对于一贯黑白笔直温和有力的夏圣轩来说并不是时常的体验。
就好比平时不会注意花。但如果在冬天的黑暗里看到,或者哪怕只是闻到,依然会驻足下。
谁的内心都有柔软持久,微小得算不得愿望的愿望。
“啊,那要不要在附近吃一下午饭呢?”井夜还没有完全从圣轩突然出现的惊喜里脱身,揉着鼻子问。
“行啊,你看找什么地方好。”圣轩说。
井夜朝身边经过的同班女生红着脸说“拜拜”她们视线如意料中地更多纠缠在夏圣轩身上。圣轩也很平静地回礼着对视过去,却让那些女生们都慌张地乱了阵脚。
后来也没有特别找吃饭的餐厅,周日中午大都人流爆满,想要到排队等坐便宁可放弃。圣轩问井夜有没有很饿,井夜摇摇头说自己本来早饭就吃得很晚。
“那不如先在外面坐一会吧。”建议到。
说到了“猫”和“狗”的问题。井夜很快地表态说“喜欢猫”
“大概是自己欠揍吧,觉得猫爱理不理的个性很好。尤其是每次懒洋洋地傲慢着把你甩在身后,或者胁迫似的目光警告你‘这里不许再跟进来了’时,就会想‘啊,果然是猫更好’。”女生比着大拇指摇一摇“而且,你有没有发现猫的眼神和狗都差很多?”
圣轩很习惯了井夜说话的方式,问她:“哪里?举例听听。”
“我观察过,家附近的那几宠物狗,不是‘呼呼,这里要闻一下’就是‘呼呼,这里要撒一泡’,要不就是‘主人!呼呼!主人!’。但猫就不同啦,各种各样的,‘等等,我现在很忙’,或者‘我就是这一片的老大金八组长’,还有好比‘喂,不许拍照’,甚至还有‘没见过你的面孔,是附近的新人?’。”
圣轩这次笑出了声。
“真的,我一直偷偷和它们对视过——”井夜看到夏圣轩忽然站起来,然后在她困惑的目光里走到对面的椅子前,有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那里等妈妈。夏圣轩蹲下来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后又折返回来,井夜抬脸仰视他“诶,怎么了?”
“我告诉她闭一会眼睛。”
“啊?干嘛?”
“有些不宜小孩子看的东西——”揉起井夜的额头流海后俯下身。
onekiss。
anotherkiss。
依然是周日这天。学校的气氛与往常有了极大不同。虽然也有参加什么班什么组的学生假日里也前来报道,可那些细小的声音落到整个校园里就能被彻底忽略。于是能感觉风在走廊里肆意地串衔。呼啸过平日里总是喧闹的地方。
夏政颐这周没有回家,睡到下午后,有点头晕晕地跑到教室。在教室站了半天又想不出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觉得起床后的低血糖还在维持,便下楼去买了罐补充用的饮料。喝完后过一会,揉了揉眼睛逐渐注意力集中起来。
人少,连店里的工作人员也闲得不行,政颐来之前一直趴在那里打瞌睡,被政颐喊醒后拿起遥控看电视。不过还是没多会有睡了过去,手垂到地上,有点像那幅名画马拉之死。
走在操场边林荫路上的夏政颐掏出手机给蓝策发了条短消息。兴许他也还没起床或是身处吵闹的地方没注意,总之等半天也没动静。政颐心里颇为不满地损着他。又翻过手机里的名单一条条查找。
还是高一学生,社会关系没有打开时,不至于像交际花交际草那样密密麻麻。
翻过最后一条重新返到首项后,夏政颐合上手机盖。
只是他走了两步又把电话打开,按下一串数字,拨号音过去半天后,那边响起了蓝策迷糊而愤怒的声音“周日里打搅人睡眠的当心断子绝孙哪”
政颐说:“你才是太监。有百里佟的手机号么?”
“嗯说什么。”还没清醒。
“百里的手机,告诉我。”
“啊?你找她有事么?”
“给我啊。”
“真烦人。”好象是勉强支坐起来了,听到悉梭的声响“你等等,我发短消息回给你。”
等待的时间里,政颐坐在楼前的石凳子上,支着腿,半眯起眼睛晒太阳。和手机短消息提示音同时出现的,是轻拍在政颐肩上的手。
男生一边翻开电话,一边回头。有点愣住。
百里朝他温和地笑着:“嗳。”
“啊”拇指一扣,电话又被合上了。
“来拍照?”看到百里拿在手中的箱子。
“嗯。班级活动要用。乘今天有时间。”把装着家伙的箱子放到凳子上“在晒太阳吗?”
“哈”政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注意对话快要结束,百里手又搭回箱子的握把上时,抢先说“坐一会么。”
百里望向面前的男生,在阳光下格外清楚的偏浅发色,清秀的下颌线条。一刹那看来像小孩子。女生站着想了想:“嗯”把箱子移到另一个椅子上腾出地方后坐下来。
从一些很散漫的话说起,政颐想着内容,关于老师的,或是游戏,最近流行的音乐,还有男生间会说的笑话,尽量挑不带色的说给百里听。
百里就一直抿着嘴点头。有时候在政颐的两句话间插一句,剩下的大多时间还是听。政颐想起那句“其实她比我们大一岁”一下忘记了之前说到哪里,跳出几秒空白。
百里已经弯腰从地上拣起一根小木枝,随意地点着桌面,好象有这几秒停顿也不觉得别扭。十二月中的天,她照样没系围巾或戴手套,头发还是短地剪在脖子上,私服的领子挺大,整个上身看来便单薄兮兮地像被贴出来的一枚纸。
政颐突然说:“我能拍一张么。”
“诶?”百里问。
“照片,能让我拍一张么。”
女生怔了怔:“嗯,可以啊。”打开一边的小箱子拿出机器。
“不,我的意思不是给我拍。”
“什么?”百里停下手“那是什么?”
政颐看着她的脸:“想替你拍一张。”
百里绕站到夏政颐身后,把最基本的操作简单说给他听,接着有些自嘲地笑笑:“你确定?”
政颐举起相机看了看:“随便你坐哪里就好。”
“那还是这里吧。”女生回到位子上,又挑着眉毛“诶,不太习惯。表情很硬么。”
政颐摇了摇头。相机又举到眼前。
百里手撑着凳子上,身体有些前倾,用比平时略多两分的力气弯着嘴角。在取景器的方框里,缩得更鲜明的笑容。握在夏政颐左手和右手之间的范围里。
透着镜头对她说:“记得洗给我一张。”
百里张大了眼睛:“要洗出来吗?”本来以为不过是男生练手地拍着玩罢了。
“要的。”
“要了干嘛诶。”
“这个就别管了。”
百里歪着脑袋:“小孩子一样。”
“你也只比我大一岁罢了。”
“哦,”眼神变了些“你知道啊。”指自己因为受同学自杀打击而停学一年的事。
夏政颐安静了片刻后放下相机。
多少能感觉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不仅仅是因为年长一岁这类理由。安静而柔韧的面孔,却摆明了之前有过什么。这个“什么”是夏政颐一直很想知道的,可惜没有机会问。百里佟也许单凭容貌的话会被打到80分,却未必让政颐在生理上第一眼地注意,然而政颐对她的目视是一个维持了很久的漫长的过程。隐隐看她在很多地方出现,脚步拖的时候说明正带了颇重的器材箱,脚步轻的时候也会在台阶上蹦跳两下。
“听蓝策说到过一点,”又跟上“对不起。”
“哦没什么的,”百里晃着腿“其实那女孩不算我死党。关系没有特别亲密。可她偏偏只通知了我听。”
或许已经是可以顺利说出来的事情了吧,政颐心想。但是随后百里却双手一撑跳站起来:“有没有口渴?我有点渴诶,去买个水喝。”说着就朝小卖部饮料贩卖机的方向走去。
政颐看她走出十几米后身影消失,掏出手机拨给蓝策。这回蓝策没有像之前那样拖拖拉拉不情愿地接起,因为是已经醒了吧。
“又什么事?”好象是皱着眉头说的。
“百里以前她那同学的事,你知道多少,都告诉给我吧。”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啊,”蓝策对这个话题很是不解似的“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吧。”
“我真的——哦”政颐站起来:“什么?”
“想起来有个挺无语的细节。”
“嗯。”“好象出事的女孩在前一天晚上对百里说‘明天下午六点,就在这幢楼前会有人自杀表演哦,你记得来看啊’你说这种话谁会信,百里也没放心上,结果第二天晚上那女孩就爬上七楼跳了下来第三天早上百里到校时才知道的。”蓝策跟着也感慨了一句“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当时在整个学校都闹得沸沸扬扬。百里的压力一定最大吧,虽然没有人明着责怪她事先知道了却不阻止——”
夏政颐把百里佟的照相机放回器材箱里。拖在外面的挂脖带也收回去。按上搭扣。
与此同时,在他心里,好似举手抬起镜头。
方框里定格后。瞳孔里的区域便只限定下一个人影。
按下饮料机上标着“可可”字样的按扭听到“乓咚”一声后,百里蹲下身从取口里掏着铝罐头。察觉身后有人的脚步声,扭头对政颐说“你要不要?”看政颐没表示,食指掀开拉环喝上一大口:
“还好星期日没人,平时都会常常买不到。”
“确实如此吧。”政颐低下肩将装照相机的箱子放到地上。
“这个味道,”把包装正面转向男生“尝过么。”
“嗯。”夏政颐朝她走过去“还没有。”
“挺不错的口味,可以试试。”
“好啊,那就尝一下。”
在女生刚要投币买第二罐前,夏政颐先跨出一步,抓过女生的手腕推到墙边,在她来得及反应前一秒,用俨然是咬的动作吻了下去。
食指上施力,听到“喀嚓”声。
画面一瞬定格。即便无法永久,可有个东西却被从流动的时间里截止出来。
透过镜头的眼睛望去的世界。
anotherkiss。
一个就家庭范围而言的大事就要正式动工了。听妈妈在电话里提了两次后,夏政颐也决定下个周末回一次家。毕竟一旦要开始重新装潢的话,挺长一段时间夏政颐都不会回去了吧。所以星期四晚上政颐便开始把因为天冷而积攒没洗的衣服塞进包里,蓝策看了说“完全是公子哥做派”丝毫不顾忌与此同时自己也在捡着地上和床边的袜子预备明天带回家。
大概老师们都不会喜欢周五上课,底下40个学生人人眼睛里都一副“离放学还有xx分钟”的倒计时,估计能真正听进耳朵去的内容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七。于是干脆地,班主任说下午要开教师会议,上完一节自习课后你们就可以放学回家了。下面爆发的欢呼声甚至透过墙壁惊动到邻班。
“昨天你找百里有急事?”自习课上时蓝策回忆起来问政颐。
“嗯?哦有点。”
蓝策在镜片后看着政颐:“你挺关心她的诶。”
政颐反手从椅背上拿过书包翻着里面夹层:“唔”“怎么,”亏起政颐来笑容也有些阴“王子骑马骑累了打算骑骑女生?”
“别太刻薄。”
“会努力的。”没有理会夏政颐口吻中一闪而过的反感,蓝策继续到“原本还以为你喜欢那种每周都要去拍大头贴的类型。”
“是啊是啊,手举到脸旁,喊着‘喵’的那种,我最喜欢了。”政颐顺着他的说。
蓝策托着眼镜:“诶,借你的习题册该还我了。”
和班里人的关系不冷不热。
这句话既适用夏政颐也适用于蓝策。而对他们彼此来说,如果没有舍友和同桌的身份,大概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能有现在行数颇多的对谈,已经算是超出想象了。虽然还是苦了旁人,因为无法借接触一个而搭桥至另一个。那种惯用的方式行不通。
夏政颐偶尔也觉得,成绩颇佳又神色冷静的蓝策本可以更受欢迎的。然而女生们似乎没有被眼镜所挽回的那部分所感动,依然认定他是个残忍的人。
会用到“残忍”的词是由于最后听见了那样的窃语。“以前和他同班的人说啊,学校安排看望医院里的患病儿童时,他居然把那些孩子伸来的手打开诶。”语气里言之凿凿的鄙视。
真是这样的话,会形成那样的舆论圈也就不足为怪。
但之前的某一天,政颐曾经和蓝策这样对话过。从哪个话题开始,随后说到了这样的“传言”上。
本以为会招至强烈驳斥,但蓝策却说:“事实也差不多。”
“什么?”轮到政颐心里吃了一惊。
“那是个不慎被烧伤的小男孩吧,嗯,伤得很严重,右手被截只留下半个手掌。本来是要给他们病床边摆礼物,没想到他突然朝我伸出手来,所以,”平静地说着“我往后一避,就这样。尽管很快反应着要握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政颐沉默着。
“大概是挺残忍的,后来我也认为自己的个性可能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类似‘同情’,‘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些念头虽然都不是刻意装出来,可那一刻的第一反应却是伸来的手臂有些恐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的,条件反射般的想法。”蓝策有些自嘲似地笑起来“会有这样的念头,本来就不应该的吧。”
政颐想说什么却理不出头绪来。
他想到了性质不同的其他地方。有时在街上看到被崴断手脚,或者半身都是溃烂伤口的乞讨者,为什么路人都会露出嫌恶的神色。偶尔连政颐都会皱起眉头,不是对那些人乞讨的身份,不是对他们不劳作的选择,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不堪的身体想要快点转开眼睛。明明应该想到“不幸”可脑海里却非得不安分地跳出“可怕”或“好脏”的念头。
但他又不觉得蓝策当时的反应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谅解。
“或许你比较倒霉吧。”
“嗯?”
“我不想说‘可以毫不犹豫就握住他们手的人是很伟大的,但有犹豫的人也未必就算是坏人’,但我们都习惯了对别人更苛刻地要求着。”
蓝策愣了片刻后:“呵突然这么说。挺意外的话。”
政颐也猛地意识自己刚才的表态有些肉麻,拿着桌上的书啪啪地用力翻开掩饰窘迫的神态。
可内心还是那么想的。
活在对自己的一再原谅和对他人的不断苛求上。
用大量的心理追加去说明在犯错时自己是多么值得谅解,有多么重要的理由。可对于别人的错误却只选择一种判罚。“不可以”“不行”“不能够”
两套标准,互不通用。
解释不清的规则。但就是因为这样的规则,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地活下去,既然错的都是别人而值得同情的都是自己。
那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对话。或许有它的作用在里面,夏政颐和蓝策逐渐成了颇有来往的朋友。即便还没有似普通死党组那么铁的表现,可也够用了。
“哦,上回管你借的书。”
把书脊敲在政颐桌沿,说着“还不至于看睡着”的蓝策突然注意到外面“下雪了啊”政颐也扭过头。
今年里第一次下雪。
果然说什么暖冬的还是气象学家的一厢情愿吧。
教室里跟着有人发现到,欢呼地拉开窗。对于他们来说进入高中后首个冬天里的初雪,未必是女生,连男生也会觉得兴奋起来。
雪居然还下得不小。甚至粘在一起大团大团地落下来。高一这层的窗户都被打开了,连几个不是自习课的班级上,老师也无奈地笑着说“好好你们先看个十分钟吧”
夏政颐靠到椅背嘴里衔着笔头。几片雪随着风扑扬进教室,会兴起一瞬想伸手握住的念头。
还没计划过今年冬天要做什么。看到下雪的话,会想到要吃热腾腾的火锅,或许还能去滑个雪什么的?不过现在似乎流行夏天里吃火锅然后去人工雪场滑雪。
“再说了。”政颐想。
只有自己先早早到了家。三点的时候。两个家长还没下班,读高三的夏圣轩铁定回来得更晚。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夏政颐的影子地面上拖来拖去。换完鞋,倒了热水站在客厅里喝的他,朝着杯口吹着气。
静得听见秒针转动的声音。
外面雪停了。太阳低低地趴在墙上。春夏秋冬。一年又将过去。
所以电话突兀响起来时把政颐惊了背一凛。
“喂?”
那边静了静:“哦,政颐你已经到家了?”夏圣轩的声音。
“嗯。什么事。”
乘着下课时间拨电话的圣轩咽了下喉咙:“我是试着往家打,因为不确定你在不在。”隐藏的话是“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找我干什么?”
“嗯今天下午会有装修的工程队过来讨论方案,但是我父亲临时得加班,估计要晚些才能赶回去,”夏先生原本电话了圣轩让他回家去守着“我这里又课太多。”
“是让我先招待他们一下么?”
“嗯大概马上就要到了吧。”
“我知道了。”
刚挂下话筒就听到房门传来轻响。夏政颐走去旋开把手。或许是一下就有人应门的关系,站在政颐面前的两个男人都露出了颇受惊吓的表情。
“才有人说你们要到,好巧啊。”政颐看了看对方“是你们吧。要来商量装修的?”
等到将来,会用某种口气说着“‘就是那一天’”的日子。
一周后。电车上的夏圣轩回忆了片刻,才想起哦面前坐着的男人不就是政颐初中时的班主任么,对方显然也觉得圣轩面熟,刚才很是看了他几秒。
“你是夏政颐的哥哥吧。”坐着的人先开口问到。
“嗯老师好。”圣轩望着男人眉毛里的伤疤,有这个记号准是没错了。
“你弟弟现在还好吗?学习怎么样?他还是很聪明的啊。”
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之前这个学生看起来有点不合群,其实本质还是很好的。”
老师们大概都喜欢用“本质还是”的说法吧,圣轩心里想,一边“唔”地算是礼节性附和。
大概这个班主任真的对于奇迹似考进重点高中的政颐非常喜欢,依然用“我早就知道他是很出色”的口吻继续到:“自尊心很强的诶,夏政颐。一旦体现在学习上就会很有爆发力。”
“嗯”这个圣轩倒很同意。
“不喜欢落后于人。有时是缺点有时也是优点啊。”老师看了一眼车上贴的路线表“到合茨街是下一站吗?”
“啊,对。”
下站前,政颐的前班主任对圣轩说:“让他以后有空也来看看我们诶。”一边穿过人群朝车门挤过去。
圣轩只能朝他的背影慢慢地颔着下巴点点头。
过去两站后他下了电车穿过马路,在第一个路口右转走了十几米,停在这栋人流往来的医院大楼前。
非常抱歉。也许没有办法将老师的希望转达了。
本质很好,很聪明,自尊心强,学习上会有很强爆发力,不喜欢落后于人的夏政颐,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回去探望。
夏圣轩穿过底楼拥挤的挂号区,在电梯口前发现等候的人太多了,于是他转向了步行楼梯。
爬了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最后停在第七层。
停在看护间门外的圣轩稍微喘了喘气。屋里的护士看到了他,说着“哦来啦?”朝他迎上来。听到这句话的夏政颐也将头转向了这边,用左眼,以及右眼上的纱布朝向夏圣轩后又扭开。
因为下了今年冬天的首场雪,一周前的那天便是以这个定义被留在多数人脑海里的。
就下了雪在那一天,课上到半途的夏圣轩被班主任老师匆匆喊走。当他还因为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门的班主任感到奇怪时,向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打了声招呼后班主任便喊过圣轩的名字,说了一句“你快点跟我来”
班里的其他学生便一起望向同样面带不解站起身的圣轩。因为老师的口气实在严肃得奇怪。
五分钟后便有坐在靠窗那排的人看到冲出教学楼的夏圣轩,飞快地向外奔跑着。
“出什么事了?”目送着他背影的学生咬着笔头地想,随之被物理老师望来的视线盯得一激灵,赶快把注意力回到课堂上。
假若当时没有自己打去的电话,一切会怎么样。
这是夏圣轩听夏先生说完全部经过后的第一个念头。挥都挥不走。
“还好性命无碍。不幸中的万幸。”
“那两个犯人抓到了没。”圣轩问。
“警方说根据掌握的线索应该不出几日也奇怪了,”夏先生狠狠地皱起眉头“他不是没有警戒心的孩子啊,怎么这次就把陌生人——还是两个贼给迎进了家里?”
“”圣轩看着手术室外的灯光“右眼吗”
“是啊,因为被捅破后晶体都流了出来。医生说会不会被摘除还得看具体情况。”夏先生按了下圣轩的肩“哦我得去招呼感谢一下装修队的徐工头他们,要不是他们正巧随后赶到,事情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假若没有当时自己打去的电话。夏政颐不会先入为主地认错了人。
中间的句号取走,就能成为真正有因果逻辑的句子。
我们所身处的宇宙,哲学和物理一起定义着它的无垠无边。空间的无垠,时间的无边。在文字中可以频繁出现的永远,真正想象起来却只会觉得艰难。也许我们真的微小到连自己所处的地方都不明白,宇宙也不屑于我们的明白。无关紧要的渺小的群族。
到底有多么渺小呢。
这个宇宙里的星球就已经多到要用几十个位数。并且还只是粗略的估摸,也许真相需要几百个位数也说不定。
可这么多的星球散布在整个宇宙中时,也改变不了宇宙的黑暗无声和寂冷。只能用“如同尘埃”来形容的微不足道。
即便尘埃本身之于星球也一样无关紧要。
那么,当有两颗尘埃在这个宇宙里接近、相遇后分开,它们各自迎向前方无境的黑暗,也就再也不可能碰到一起。
尽管说不清,是在这之前,从无限大的宇宙中以无限小的几率碰到一起更温暖,还是在这之后,在无限大的宇宙中以同样无限远的时间分离更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