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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是夏天的中午。我下班回家,见屋里来了陌生的客人。他坐在沙发角上,说话声音很柔瓤,语速也慢。大约四十好几的年纪,却清瘦。身旁放有一个军绿的书包,他时不时用手摩挲一下,行为举止好像有些拘束的样子。
爱人简洁地说,这是秦哥。那时我们刚结婚不久,他老家的叔伯兄弟相当多,我根本认不过来,更不用说外姓的亲戚了。
第二年夏天,他又来,还是挎着那个军绿色的小书包。我已从爱人口中得知,他在乡下一所小学教语文,属于民办老师,进城来是参加转正考试的。这时我再看他,觉得那些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忸怩成分也变为一种可爱有趣的斯文。他与爱人散谈一些家务琐事。像平稳的水缓慢流淌,音调仍是蔼然,笑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嘴半开半拢,像一只秋千荡在半空。
有一年夏天,他带来一些新鲜青辣椒,把个绿书包装得鼓鼓囊囊。堂皇的话依旧没有,但我心底却喜欢这份质朴和醇厚。爱人悄悄叹口气,秦哥够笨的,别人一年两年都考上了,他考几年,还是没戏。我说,他这么大岁数,还在坚持,精神怪可嘉。
走时,爱人打点一些东西让他带回去。那时我的孩子嘴巴已经会说了。晚上见到我,满脸兴奋地“告密”我爸爸把咱家的茶叶给“那个人”了。难怪孩子生疏,就连我,也搞不清这个姐夫究竟和哪个堂姐是一家。
孩子上幼儿园的那年秋天,他又来了一次。晚上孩子在客厅里练电子琴,我在旁边辅导。顽劣的孩子仍像往常一样,刚没练一会儿,凳子上就像有钉子扎了他的屁股,怎么也不安分。我忍住气,压低嗓音警告,他反而更加放肆起来。实在忍无可忍的我,厉声呵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爱人瞪我一眼。秦哥说,本来想在车站附近旅馆住下的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没事,住到家里更方便一些。
虽说平时管教孩子没少动怒,但这次发火,我也感觉有些不妥和后悔,和爱人说起内心顾虑。爱人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用再解释,以后注意点就行。爱人还感慨地说起,秦哥的二儿子去年结婚,他在这里拿一千块钱,本来想着不一定会还,谁知他竟送来了。爱人内疚地说,当时忘记多给他凑一些了。秦哥家庭负累重,我俩一方面感叹他为人的硬正,一方面又感觉似乎没有竭尽所能地帮忙,亏欠秦哥似的,心里隐隐飘些不安的影子
这些零碎的影子,像一片片的云,渐渐聚拢到一处,不经意间飘进脑海,让人想起从前的歉意。我对爱人说,哪天回趟老家,专程去看秦哥吧,不知他现在怎样?爱人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秦哥还行啊,后来终于通过考试,已转正好几年,现在估计快要退休了。
这是令人欣慰的消息。我追问爱人,你们到底是多远的亲戚啊?爱人瞋我一眼,秦哥家大姐是四伯的孩子,和我是一个爷,你说关系多远?我嘲笑爱人这么近的关系一直说不清,爱人反讽我糊涂。笑闹中,秦哥的形象复又清晰起来,我仿佛看到他第一次来,坐在沙发角上,略微拘谨的神情。我知道,外表柔弱的秦哥,其实更像一根经年藤,骨子里,有着摧折不断的坚毅和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