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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煤矿工人,可不知为什么,在文化革命中我们兄弟姐妹却入不上红卫兵,后来入团、入党也很麻烦。记得姐姐插队时,为了入党问题,几次写信询问父亲为什么,父亲每每显出很苦恼的神色,我那时还小,不便问,但我知道父亲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愿触动这些,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记得父亲有一次对我说:“你应该入党!”我吃惊的望着父亲没有说话。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父亲去世前那年的除夕,父亲病重住院了,平时从不愿麻烦儿女的父亲,不知为什么,一再要求我们昼夜陪床,我当然是陪晚上了。
病房外烟花爆竹声声不断,由于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使人们的生活得到显著提高,人们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用燃放烟花来表达对党中央好政策的感激之情。各色的烟花将除夕的夜晚映衬的五彩缤纷如白昼一般。
父亲一阵猛烈的咳嗽以后,精神似乎好些,喊着我的名字说:“利,来坐近些,咱们爷儿俩说说话。”
成年以后,我与父亲很少聊天。我往父亲的身边靠了靠:“利,是不是对爸爸很不满意啊!”
“没有啊。”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父亲。
父亲苦笑了一下说:“自己的孩子,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你从小要强,总想干一番大事情,每次,爸爸都给你泼冷水,我知道你对爸爸很不满,只是没有办法。可你哪里知道,爸爸是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爸爸希望你们过得平安一些。”说着父亲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一边为父亲捶着背,一边对父亲说:“爸,别想那么多了,是的,我怨过您,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这不能怪您,还是自己的努力不够。”
父亲止住了咳嗽,轻轻的摇了摇头说:“爸爸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知道你的心思。爸爸今天想跟你说一件事情,记得你姐姐入党时,外调父亲的历史档案,有一段历史记录不清楚,一直影响着你们进步。”
“您还想这些干什么,姐姐和我的组织问题不是早解决了吗?您现在需要的就是调养好身体,不要再想其它的了。”
“是啊,时代进步了,看到现在的好政策,看到你们的进步,我从心里高兴。你知道吗,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为党工作过,如果不是遇到了意外,爸爸也是个老党员了。”
在我疑惑的目光下,父亲讲起了一段往事:“那是在四十年代初期,我那时只有十七八岁,在一个亲威的帮助下,我进入北支那制铁所当了一名消防队员,当时制铁所守备队里有一个日本教官,是个柔道高手,长着一个日本人少有的高大身材,这个家伙爱喝酒,一喝醉了就满大街的追打中国人。只要他一露面,老百姓就远远的避开。那时年轻气盛的我,加上年轻时又练过一些武术,总是想教训他一下,给中国人出口气。机会终于来了,一次我正在街上走,远远的见他走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摇摇晃晃的,手里还拿着个木棒,追打着中国人。见他走过来,我故意的站在路当中,那家伙一见有一个中国人敢挡他的路,就怒气冲冲的过来,我同他就交上了手。你也知道爸爸自幼练武术,你小的时候我还教过你。那个家伙身手的确厉害,交了几下,我看到硬碰硬是要吃亏的,于是趁他酒醉迷迷糊糊的时候,见它身后有一摊装煤车洒下的一堆焦炭,我趁势猛攻了他几下,这家伙往后退时绊在了焦炭上一个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我趁势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暴打,远处围观的中国人都在给我拍手助威。这时有几个好心人凑上来说:‘小伙子,快跑,日本宪兵来了。’我来不及向人道谢,起身逃回了家。这件事在当时轰动得很。
没过多久,村里一位老乡来家里找我,说八区来人了,要见我,我当时很高兴,那时的人谁不知道,八区的八路是专打鬼子的,年轻人哪个不想跟着八路打鬼子。在山上的一座破庙里,我见到了八区的老魏同志,说是老魏,其时那个时候他也就是二十几岁,可看上去是那样的成熟老练,就在那所破庙里,他给我讲了很多革命道理,从他那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八路军。共产党不但要打走鬼子,而且还要为穷人打天下。我越听越激动,要求他一定要带我到八区去,跟上八路打鬼子。老魏同志对我讲,打鬼子不一定非要拿起枪杆,在鬼子占领区有更重要的工作,老魏同志对我讲,上级组织知道了我痛打日本教官的事,知道我是一个有志气的爱国青年。希望我在党的领导下,多做抗日工作,早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老魏同志说,组织上了解到,被我打了的日本教官,在到处找我,他很佩服一个敢打他的中国人,一定要和我交个朋友。老魏说正好利用这个关系,可以搞到敌人的情报。就这样,在组织的安排下,我又回到到了北支那制铁所,果然如老魏所说,那个日本教官差人到消防队找到我要请我吃饭,同我交朋友。我依照组织的安排,同他见面,并开始同他交往,表面上同他一道切磋武艺,更重要的是通过他的关系搞到鬼子在这一带的驻防情况。
我的工作一开始开展的很顺利,多次受到组织上的表扬,并且交给我的任务也越来越多,除了搞情报以外,我还负责采购解放区所需要的药品,及各种物资。那时解放区的经费非常紧张,有的时候老魏给我带来一些,但我知道,解放区需要的物资,光靠这一点点经费是绝对不够的,于是我就悄悄的自筹一些资金,尽力多采购一些物资。一开始是药品,后来只要是解放区用的,包括本子和铅笔,只要我能搞到的,我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搞到,送上山去。老魏多次代表组织表扬过我。在组织的帮助下,我也变得成熟起来,办法也多了。记得一次组织上让我了解田家山上一个鬼子的据点,这个据点正在我八路军的一个交通线上,对八路军的活动有一定的威胁,让我了解一下,这个据点的人员和装备情况。那是个军事禁区,很难上去,我费尽了脑筋,终于想出借检查消防栓的机会,去一下,这个办法果然灵验,我顺利的进了鬼子的据点,并借与橱子聊天的机会,了解了这里边的人员情况,及山上另一个小据点的人员装备情况,并及时把这个情报报告了老魏,老魏很高兴,并告诉我组织上非常关心我的进步。鼓励我继续努力。那时组织上与我一直是老魏与我单线联系。没过多久,八区的又一位领导与我接头,我已记不清他的姓名了,只记得他也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青人,腰别双枪,长得很魁梧。他那天同我谈了很长时间,给我讲了当时的形势,让我谈对党的认识。他的水平很高。同他的谈话,让我懂得了很多很多的革命道理。记得他临走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小李同志,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激动啊!
可没过多久,我的活动被敌人发现了。在一次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当还乡团的老乡抓住,带到了还乡团部。在还乡团部我发现自己过去的一个把兄弟被绑在院里的一棵树上,见我进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大哥,对不起你了。”说罢就又把头低下了。我走到他跟前说:“兄弟,没什么。”说完就被带我来的那个人带进了团部。
团部里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也是我们老乡,在这个还乡里当队长,一见我进来就大发雷霆:“好啊!你小子长能耐了,当上八路了,知道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现在日本人到处拿你,你说怎么办吧!”
我想了想说:“那好吧!您就把我交上去报功吧!看看你们两个谁领的赏钱多。”我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斜了一下把我带到这儿来的那个人,也许那个人在我们那是个顶让人瞧不起的人,这么一比似乎激怒了他。他怒到:“靠出卖自己老乡赚赏钱,那是小妈儿养的,你也别跟我废话了,你给我走,马上走,如果你能在今儿晚上离开北京算你小子造化,还告诉你别打着上八区的谱,去八区所有的大道小道都布了岗了,你就是长上翅膀也飞不过去了。到了明天恐怕谁也帮不了你了,还在这儿站着干嘛,麻利儿的赶紧走。”
我二话没说,赶紧从衣袋里掏出墨镜带上匆匆出了门。正如他所说的,通往八区的大路小路都查得特别严,根本过不去,看来去八区是不可能了,天渐渐黑下来了,我还在东山顶上转,没办法,我心一横,下山奔前门,坐火车走。
到了前门火车站,买车票的时候,我觉着被一个带墨镜的人盯上了,我进了一家饭馆,我想先吃饭,然后再想办法甩掉他。当我坐下要了一壶酒正独自喝着的时候,那个人径自走到我的对面坐下了。然后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了我的面前,我一看正是我的照片,我不说话拿眼盯着他,他收起照片对我说:“你买了火车票准备去哪儿?”
见我不回答,他说:“站口有人检查,一会你跟在我后面,我把他们引开,你赶快上车。”说罢他站起身,刚走出两步他又站下了,转过身将身上所有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桌上说:“带上罢,会用得着的。”说罢他就转过身匆匆的走出饭馆。我远远的跟在他的后面,到了进站口,见几个特务正在盘查上车的人,他上去打了一声招呼,几个人围了过去。我趁此机会上了车。就这样我安全离开了北京,也因此与党失去了联系。直到解放以后,我才回到了家乡,后来到了煤矿当了一名矿工。
大跃进年代,由于工作出色,党组织曾经想发展我入党,我向当时的党委书记讲了这段历史,事也凑巧,党委书记正是当年老魏的侄子。他对我说,老魏现在在外地当地委书记,还打听过我。书记给了我老魏的地址,让我抽出空来去看看老魏,并对我说,这段历史是清白的,虽然与党失去了联系,但与我有过联系的同志,一个都没有发生危险,有老魏可以证明。只要我努力,很快可以解决组织问题。我当时真高兴,几夜睡不好觉。可后来反右运动,党委书记受到了冲击,离开了矿山。我入党的事就放下了。到了“文化革命”人人自危,加上我出走那段历史,无人可以证明,就成了一段不清楚的历史。因此,也影响了你和你姐姐的政治前途。好在现在你们的组织问题都解决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父亲说完以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一边给父亲捶着背,一边安慰着父亲:“爸,我为您感到骄傲。因为我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个革命者,也曾经为我们人民共和国的解放做出过贡献。您虽然没因此给我们留下什么,但您应该为这一段光荣的历史感到欣慰。我也要把这些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爷爷,曾经为革命做过那么多贡献,让他们为爷爷而感到骄傲。”父亲笑了。看得出来,父亲显得轻松了许多。
父亲离我们而去了,他终于没有给自己留下遗憾。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写下了这篇文章,写给现在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