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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当苏旭措词委婉，语气轻柔地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竟然出奇的平静，不声不响，不吵不闹，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啜着杯中沁凉的冰茶。午后的阳光，强悍地穿透绿意茶座的玻璃窗，铺洒在我们的身上，刺得人双眼生疼。
苏旭的眼神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忧伤，好像被甩的人是他，不是我。太明白不过，先提出分手的那个人，总是比较骄傲一些的，在他的眼里，我是这般的温顺过人，乖巧得毫无锋芒，就连被人抛弃也是这样的逆来顺受。他的神情无非是出于对我的同情罢了，谁又看不出来？于是，心被软软地戳伤了，开始绵绵的痛。
五年的光阴，足矣磨灭激情，磨灭脾性，磨灭耐力，我和苏旭五年的感情到最后，原来剩下的仅仅是荒凉和麻木。此刻，犹为怀念最初热恋的那段时光，那样笨笨的恋爱，痴痴的守候，傻傻的坚持，蠢蠢的执着一幕幕片断开始汹涌地漫过心房，一浪浪拍打着胸口，久久不退，难道那些纯真而甜蜜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游离的神志在逐渐恢复，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可不可以明天再陪我一天？明天天黑之前我们再分手？”
他挑了下眉，眼神里写满问号。
我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想为我们五年的感情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希望你明天能配合我，把我们曾经美好的片断重温一遍。”
［何来骄傲］
清晨，窗外的太阳病恹恹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绽放出惨淡而苍白的光芒。
我简单地将长发束成一条马尾，穿上月白色的灯笼袖衫和百褶裙，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镜中自己的脸，依然清秀剔透，只是少了五年前不矫世事的稚气，多了一份看透风情的沧桑。
约会定在八点整，还差五分钟。我从阳台向下张望，苏旭还没有来。热恋时，他每天都会站在楼下那家花店门前等我，风雨无阻。而当时的我，永远都是磨磨蹭蹭，又是化妆又是举棋不定穿哪套衣服更适合，每次连跑带颠地跑到他的面前，都会迟到半个多小时，而他一点也不恼，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笑容。如今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满怀温情的站在楼下等我么？心中不免有些绪绪乱乱的。
电话突然响了，传来苏旭略显懊恼的声音：“妙然，对不起，我恐怕要晚点到。我现在还在家里，本打算穿白衬衫还有那条米色裤子，找了好久也没找着，不知道你收在哪里了？”
“白衬衫叠在卧室衣柜左侧第三格，裤子挂在客厅衣橱里。”无需反应，我便脱口而出。
“哦，好的”苏旭急急的说：“我换好衣服马上开车过去找你。”
“别开车！五年前，你是没有车的。”我提醒他。
“恩”他顿了顿：“好吧！一会见！”
半个小时后，苏旭终于站在花店门口，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笔挺的长裤，干净清爽的样子，蛮讨人喜欢的。忍不住有一点点骄傲，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曾一丝不苟地熨烫出来的啊，焉能不整齐？蓦地，又沮丧起来，今天以后，他好与不好，都将与我无关，何来骄傲？
［图书馆］
我们徒步走在喧嚣的马路上，天空是灰白色的，毫无生气。
“我们去哪儿？”苏旭问。
“去图书馆吧！”我淡淡地说。
是的，一定要去图书馆的，因为那是我和苏旭相识的地方。
五年前，每周六我都必定会捧着厚厚的书，坐在省图书馆里泡整个下午，静静地体味着心湖无澜的悠悠惬意。无意中，察觉到一个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总是会出现在我对面的坐位里偷偷地窥视我。我看他时，他会迅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我低头看书，他的目光又溜了过来，我再抬头，把他的目光逮了个正着，他立刻就手足无措。我忍不住想笑，这个演技拙劣的家伙，尽管鬼头鬼脑，眼神里却没有猥锁，闪着笨拙的可爱，这个人就是当年的苏旭。
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我困在图书馆门前，苏旭撑着他的雨伞一直把我护送到公交车站。当我毫发未湿、安然无恙地登上公交车后，我看到站在车窗外的他，半边衣裤被雨淋湿了一片，脸上却还绽着傻傻的微笑，就是从那时起，他，打动了我的心。
如今旧地重游，图书馆里空旷而沉寂，读者稀稀落落，少得可怜。
我和苏旭面对面坐在从前坐过的位置，我摊开一本塞万提斯萨维德拉的堂吉柯德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默读。静谧里，仿若时空倒转，淡淡地吸纳着五年前熟悉的气息，细细地领略昔日美好转换为今日失落的过程。
［粥铺］
中午十二点整，天空阴霾，空气憋闷得令人透不过气。
我和苏旭来到朝阳东街上的香记粥铺，这里是我们过去经常光顾的地方，店铺不大，却布置得古香古色，满室陶然，粥香四溢，经营上百种口味的粥。
我每次来这里必定会点最钟爱的皮蛋瘦肉粥，而苏旭每次都会点不同口味的粥，我总是笑着说他太花心，他却振振有词地说：“到这里来当然要吃没吃过的，如果每次都喝同一种口味的粥，还不如在家里吃呢。”然后，他故意装作一副沉醉的样子，啧啧地说：“哎呀，今天我点的这碗粥真是太好吃了！”这时，我总是会毫不客气地去抢他的粥来尝，他就夸张地把碗护在怀里，我便不依不饶，两人在餐桌上嘻嘻哈哈，有时甚至会引来临桌客人的侧目而视。
当时笑闹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我们默不作声地吃着各自碗里的粥。粥，很烫很烫，热气蒸腾，熏湿了我的眼睛，最后竟然连鼻子都跟着发酸了。
［夏日么么茶］
午后一点，天空阴郁的情绪，终于无法控制，雨点开始星星点点地坠落。
我盲目而固执地寻找放映夏日么么茶的电影院，因为这部电影是我和苏旭第一次约会时看的，所以于我意义深刻。只是，这部2001年出品的影片，如今不会有哪家电影院再放映了，找到的希望几乎为零。
苏旭无精打采地跟在我身后，陪我游走在交错纵横的街头。开惯了车的人是不习惯走路的，他的脚步变得拖泥带水，怏怏地说：“开车出来就好了，雨下大了，不如我们买一张夏日么么茶的dvd回家看吧？”
我不语，只是用无声来抗议，脚步仍然坚决。
二个小时后，雨丝变得细密起来，我终于放弃徒劳的寻找，接受了苏旭的建议，在音像店里买到了夏日么么茶。
[回家]
午后三点半，回到苏旭的家，温馨舒适的二室二厅，一走进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我住过三个年头的地方，我甚至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生儿育女，度过后半个余生。家具、窗帘、床单、地板都是一年前我和苏旭一起为了结婚而精挑细选的。房间的每一样东西，小到一针一线，闭着眼睛我都知道摆放在哪里。婚期是因为苏旭母亲的猝然病故而延迟的，也就是在那个时期，那个叫婷的女孩儿出现了，将我们原本平静无澜的生活掀起了轩然大波。对于他日渐的冷淡，我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危机，只是五年的感情磨合，沉溺和迂腐滋生在心底已经根深蒂固，我害怕离开他，害怕自己此后无依无靠，越是怕，越是小心维持，反而纵容了他愈加的背叛。于是，争吵冷战和好，再争吵再冷战再和好，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如今面对房间里一切，我唯有残忍地领受着四面八方回敬给我的讽刺。
苏旭拿了条大毛巾裹在我的头上，仔细地为我擦去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很专注的样子，眼神里竟然还透着怜惜。我没有回避，木讷地接受他的慈悲。他似真似假的殷勤，让我心里有半秒钟的错觉，似有一缕暖流抵入心窝，即刻，又变冰凉。
他又找了件睡衣，准备帮我换下湿衣服，我本能地挡住了他的手，突然觉得，在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男人面前裸露身体，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快乐不快乐］
打开dvd，我和苏旭并肩坐在沙发上，重温夏日么么茶。昔日在影院里看到的碧海晴空，可以净化双眼，洗涤灵魂的唯美画面，如今呈现在电视屏幕上再也无法震憾心灵，犹如我和苏旭往日的感情，再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得以精彩重现。
可是，当影片里小齐抱着吉它唱起快乐不快乐的时候，我的眼睛却有些湿润了，歌里面分明将我此刻的现状诠释的淋漓尽致，字字句句触碰心弦：
咖啡淡了，是因为冰块溶了，没怎么了，淡了就是淡了，搁在桌上还要不要。不再爱了，是因为感情坏了，你怎么了，坏了就是坏了，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们不快乐，快乐后不再快乐，就在最后的一秒，抱了吻了哭了，快乐不快乐，没什么不快乐，就在最后的一秒，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了
[玩具熊]
我恍惚地看见墙上的钟，指向五点半。因为雨天的关系，天黑的很急，我昨天答应过苏旭，今天天黑之前就会和他分手，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倒记时。
打开衣柜，我默默地将自己残留的衣服一件件的叠起来装进皮箱。可以想像，今日被我收拾空落的衣柜，很快将会有一位新的女主人用她艳丽的衣服再将衣柜添满，何其悲哀。实在不忍再思索下去，心痛莫名。
苏旭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起来像个无辜的小孩，眼神里透着似有似无的愧意，对眼前的情形，他表现出迫不得已，束手无策的无奈，这种神情再次戳伤了我，我加快了速度，胡乱地抓着衣物往皮箱里塞。
“嗵”地一声轻响，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顺着衣服从衣柜里滚落出来，低头望去，一只旧旧的玩具熊静静的躺在地板上。霎时，我听到彼此的惊呼声，百感交集倏然袭上心头，时间便在这一刻静止了，往日片断顿时在脑海里铺展得漫无疆界——
玩具熊是我们相恋100天时他送给我的礼物，当时他还调皮的说：妙然，你看，我们的宝宝长得像不像我？
好多次，我们吵架闹扭别，他都会抱着小熊在我面前很诚恳的样子说：看在我们宝宝的份上，原谅我吧？每到这时，我便会破涕为笑。
逐渐地，随着我们感情恶化的不断升级，这只小熊已经失去了它的威力，再也不能当作化解矛盾的解药。终于在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之中，小熊被他顺着九楼窗户扔了下去，就在我绝望至极，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要走，妙然，我错了！我今天喝醉了，原谅我吧！
看着他忏悔的表情，极其诚恳，我的心软了。那天夜里，醉酒的他，很快便睡熟了，我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想到曾经视为珍宝的小熊被孤伶伶地扔在黑夜里，心里一阵阵抽痛，于是悄悄地跑下楼将它捡了回来，从此藏进了衣柜深处。
如今，玩具熊再次出现在面前，怎么能不令人哽咽得无语？怎么能不感到心中五味陈杂？
静默良久，我们突然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捡玩具熊，两只手恰恰重叠在了一起，我一惊，慌乱的抬起手，蓦地，他反手用手掌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他的眼睛里隐隐地泛起一层潮湿的雾气，声音有些颤颤的：“原来我们的宝宝还在？”
我点了点头：“是的，舍不得扔掉，所以捡了回来。”
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对不起你是个好女孩！”
我哑然失笑，几乎笑出了眼泪：“如果我真的好，你就不会不要我了”
话说到一半，我的整个身体已经被他用力的箍进怀里，他痛苦地低吼：“妙然，不要再说下去了！是我不好，我一直在忽略你对我的爱，我一直在冷落你，我真是太残忍了，原谅我吧！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苏旭那张英俊的脸庞，熟悉且陌生，这个曾经带给我最大快乐的人，如今却带给我最深的痛苦。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冷静和理智过，我微笑着，温柔地挣脱他的怀抱：“如果不断重复的只是一场悲剧，又何必在重蹈覆辙？谢谢你今天陪我度过这么难忘的一天，让我学会了原来放弃也是一种美丽！”
窗外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融，幻化成幽幽的黯然溢满整个房间。我挽起皮箱，径直向门口走去，留给他一个优雅的背影。
走到室外，雨已经停了，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夜空中纯净的空气，很甜！很甜！被洗涤过的城市，如被施了魔法一般焕然一新，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马路透亮如镜，映照出我纤细的倒影，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坚定而从容，默默地告诉自己，爱情来的时候很美，结束，也应该漂亮！
2006-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