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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不喜欢说话。总是长时间的沉默,或者微笑。
因为这种状态能使我充分地感到安全,自在。能让我安安稳稳的沉浸在自我的境界中。没有惊扰。没有危险。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沉默。很乖,很安静的样子。
我喜欢无声地观望周遭的人群,看他们在一幕幕热闹纷繁的场景中呈现出来的各色复杂表情。我喜欢在阳光普照的午后,一个人静静地仰望天空,看大片大片的云彩掠过城市上空的痕迹。我喜欢在窗台上养一些绿色植物,看着蜿蜓纠结的藤蔓爬满整个窗棂,心中就会有小小的喜悦,温柔的荡漾开来。
在万家灯火点燃整个黄昏的时候,我会扎上围裙,像个幸福的小女人,走进厨房,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一顿精致可口的晚餐。然后,静静的等他回来享用。
飞飞说像我这样的女子,比较适合生存在古代,与世无争,深居简出,典型的贤妻良母。
飞飞说俞信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才会找到像我这样的女朋友。
飞飞说特别羡慕我和俞信这样一对神仙眷侣。
对于我的终身大事,我的好友飞飞,总是表现出比我老妈还要高度热切关注的程度。时不时就会追问我,清缇,什么时候能喝到你和俞信的喜酒呀?
每当这时,我都会莞尔浅笑,我说,不急,俞信现在事业太忙,何况我们彼此心中有爱就够了。我已经很幸福很快乐了!
这么说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挺幸福的样子。
可是,我到底幸不幸福呢?天知道!
2
每当我走在流光溢彩的城市街头,惶惑和迷乱就会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发觉自己已经越发不能适应这座城市的节奏了。
因为我体弱多病的关系,俞信坚持要我辞掉工作,安心在家。他说他会为我遮风挡雨。于是,我像一只失去飞翔能力的小鸟,胆怯地张望天空,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恐惧,草木皆兵。我缩手缩脚的躲藏在巢穴内,等待他翱翔归来,将觅来的食物施舍给我。
因为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所以连花起钱来,都不那么理直气壮。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添置新装了。镜中的自已,素颜素衣,毫无生气。
于是,我去商场选了件橘红色长裙。
傍晚,我坐在镜前,涂上珊瑚色唇彩,两颊刷了些胭脂,挽起长发,换上新买的长裙。太久不穿如此艳丽的颜色了,穿上后显得过分凄艳。
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俞信回家。时间于分分秒秒间流逝。
我由一开始的娴静端庄,气定神闲,变成了后来的眼神呆滞,黯然神伤。
而俞信的手机始终关机。打不通。
其实生日的华丽抑或平淡,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一个深爱的人陪伴,就够了。
然,没有那个人。
我的生日对俞信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吧。
午夜12点的钟声响过后。终于,我叹息着,扯掉发夹,褪去长裙,甩掉鞋子,赤裸着身体,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让狂掉的泪水融化在沸腾的水雾之中。
俞信回来时,跌跌撞撞,浑身酒气。我看见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三点。
怎么又喝醉了?我跑过去扶住他,柔声问。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哇地一声呕吐起来。连同我的衣襟,地板,床单。到处都沾满污秽,酒臭熏天。
我的胃紧跟着痉挛起来,恶心得想吐。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的床上。然后,我看着满室狼籍。骤然间,心酸极了。
3
早晨醒来,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群飞鸟从明净的天空斜斜地掠过。
深吸了口气,我告诉自己,生活不能再这样沉闷下去了。
我开始让自己忙碌起来,学厨艺,学插花,读夜校。
敬晓是我在插花班里认识的一个男同学。中等个子,笑容清朗,眼神像水一样澄澈透明。
首先是他礼貌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敬晓。你呢?
许清缇。我谦逊的冲他微笑。
你的名字很好听。他说。
我笑,你的也是。
我说过,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敬晓的出现并不能使我改变什么。何况他小我两岁,我把他当孩子看。很多时候,他不停的在我身边说话。我只是静静倾听,淡淡微笑。
他说他学插花是为了想和女朋友开一家花店。很美好的想法。我很羡慕他们。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女朋友。
有一天下课后,我们一起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他突然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和他分手了。
我拍拍他的头,依然微笑看着他,我说,你年纪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他像个孩子似的,眨着眼睛,揣磨着我的表情,反问我,你很幸福吗?
我骄傲地点头,是的,我很幸福,我的男朋友,很爱很爱我。
结果当我说完这些违心的话之后,现世报马上就来了。
我看见俞信的蓝色马自达,在喧扰的马路上疾速驶过。而俞信和一个女子坐在车里的背影。恰巧印入我匆匆一瞥的眼帘。
我慌乱的转回头,拼命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一定是幻觉。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
晚上,我回到家里,做了满桌子的菜,然后,安静的等待俞信。
他刚一进门,我就迎上去,接过他的皮包挂到墙上。温柔的对他说,亲爱的,饿了没?快来吃饭吧。
他坐到餐桌前,神色略显愧疚,清缇,我最近应酬多,忽略你了。
我一边夹菜放到他的碗里一边说,傻瓜,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理解你么?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隔了一会,他的神情又恢复了严肃,清缇,我想和你说件事
唉呀,锅里还煮着汤呢,我差点忘了。我霍地站起来,一溜烟跑去厨房。
我已经预感到俞信想要和我摊牌,可是我无法接受他对我说出那些残忍的话,我不想听。只要我没有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我就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算我在自欺欺人也好。
我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汤碗放在桌上。热汤里倒映着我水汪汪的笑脸。
不等他说话,我抢先开口,俞信,我想一个人去a城散散心。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夜里,我们背靠背躺在床上,月光将房间铺展成淡淡的金色。晚风轻轻拂动窗帘,也抚弄着我纷乱的心弦。
我知道,身旁这个男人,虽然近在咫尺,心却已经远隔天涯。我分明已经感觉到,他的眼神,他的拥抱,他的笑容都已经失去了从前的温度。连他的呼吸都已经繁衍成悠长的叹息,隐隐回荡在空气里。
4
翌日,我背着旧旧的背包,只身一人,坐在长途客车上。一路摇摇晃晃,靠着车窗,看天,看地,看人群。就这样颠颠簸簸的到了a城。
然后,找了一家很小的旅馆住下。
半夜里,开始下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我浑身酸软,躺在被窝里一直抖,一直抖。脑袋昏昏沉沉。
此时此刻,俞信在做什么?不愿想,不能想。也不敢想。
他居然连打个电话假装关心我一下都懒得做。难道我们多年的感情真要走到尽头了么?真的无力挽回了么?而我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逃避能改变残酷的事实么?
太多太多话,想要说,说不出来。多想这一刻能有人听我说说话。
父母都在千里之外。不能给他们打电话,不能让他们知道女儿正在受委屈,正在被人欺负,他们会很难过。我亦会很自责。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会是俞信么?
耳边却传来敬晓的声音,清缇,怎么没来上课?病了吗?
我在a城。我吸了口气,轻声问,敬晓,你还想念你女朋友吗?
那端沉默了一阵,想,很想。
你现在恨不恨她?我问。
不恨。他顿了顿,因为现在,她再也没有机会伤害我了。
敬晓,假如爱情走到尽头了,怎么办?
微笑。唱歌。或者抬起头,看天空的云。
原来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我哽咽着,艰涩的笑。
这一晚,我对着话筒,跟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生平第一次将内心沉积的话全部倾泄出来。我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滔滔不绝地剖析着自己的伤口。直到鲜血淋漓。我才发觉,原来这些年来我对自己有多残忍。多刻簿。
我无法抑制的说着,甚至忘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一直到气若游丝。我无法确定,过了今晚,我还能不能活着。我无法确定过了今晚,我还有没有勇气再直面自己的灵魂。
忘了是怎么睡着的了。只隐约记得做了个梦。梦里我陷入一片火海。浑身焦灼。
5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四周一片洁白,静谧安详,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斑斓耀眼。
敬晓逆光坐在床边,静静的削一只苹果。光线将他的轮廓构勒出一副清晰的剪影。
你醒了。他转头看向我,昨晚你发烧的很厉害。
你连夜赶来的么?我哑声问。
他笑笑,继续削苹果。
如果整个故事发展到这里,情节亦能算得上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接下来,敬晓告诉我的一切,就是一个突如其来转变,将我的心于瞬间跌入谷底。
原来,跟敬晓分手的女朋友就是飞飞,而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是,飞飞一直深爱着俞信。
其实那日我看到在俞信车中的那个女子的背影,就已经猜想到了三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把夺人之爱的罪名联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原来,我从前伪装的幸福,飞飞早已经清楚我是在对她做戏。而我自以为高明的演技,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罢了。这是何等的愚蠢?
终于,我的眼泪顺着脸颊轻轻滑落下来,我问敬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活在痛苦里,你现在明明是不快乐的。他静静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温柔。
我擦掉脸上的泪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缇,我知道你会坚强的。他冲着我深深的点了点头,我赶来a城是想跟你告个别,过几天我就要去福建了。叔叔在那里有一个农庄,要我过去帮忙。
那你还会回来吗?我问。
难说,搞不好,许多年以后,我会带着老婆还有一大群孩子回来。他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只要你不带一大群老婆回来就行!我说。
两个人都笑了。
6
天空碧蓝,几缕白云,悠闲自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时隐时现的山峦,忽明忽暗的村庄,在眼前不断靠近,扩大,掠过,后退,渐淡,飞散。
一个人坐在回程的长途客车上。我看见玻璃窗上映照出来的自己,那一张在万丈阳光之下,被雕琢出斑斓寂静的脸。安然,恬淡。
对于那段已经腐坏的爱情,究竟是放弃还是继续,答案在我心中已经成形。
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找到那个真正爱我的人。
从此,跟他一起笑。一起唱歌。一起抬起头,看天空的云。
2006-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