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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一夜无眠的韦哉,睁大一双微布血丝的迷人桃花眼,发泄似的将心爱的紫罗兰色敞篷跑车油门使劲踩到底,彷佛玩命般地横行于车阵之中一场神圣而隆重的婚礼即将要举行,而他们正在赶往典礼的路途中。
“拜托请开慢点,好吗?”一脸惨白,僵硬在副驾驶座上的韦悠哀求道。
“老哥,安啦,死不了的。”韦哉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说起今天这对新人,与他们兄弟俩的渊源颇深,因为他们四人同在一个豪宅别墅区里长大,长辈世代交好,孩子们的感情自然也融洽得很。
长大***后,各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但难能可贵的是每隔一段时间,无论事业多么忙碌或者身在国外,他们总会在百忙中特意抽空聚会一次,联络感情。由于几乎都选定在该月的头几天,久而久之竟变成了一种惯例,他们干脆戏称会面当天作“月初会”
“教堂到了,你还不快减速?”韦悠大惊失色,急忙喊道。
“真是的,就爱大惊小敝。”在国际业余赛车界中小有名气的韦哉,对自己驾驭车子的技术向来信心满满。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远远按了几声喇叭警告路人后,迅速转动方向盘,惊险地在距离教堂大门前阶梯仅仅二十公分处紧急煞车。
“瞧,这不是安全抵达了吗?”他挑衅地朝哥哥一笑。
“你”本想出言指责弟弟的疯狂行径,但排山倒海而来的一阵反胃,教韦悠根本说不话来,只能先下车冲进教堂洗手间去再说。
有别于哥哥方才那狼狈的模样,一向享受惯了女人仰慕眼光和欢呼声包围的韦哉,则是好整以暇地边分送秋波,边狂抛飞吻地潇洒步入教堂中。
然而看着忙于招蜂引蝶的韦哉出现,新郎官原本春风得意的脸色瞬间一垮。
“烂人哉,你存心来乱的吗?!我寄去韦家的喜帖上明明特别附注——欢迎合家光临,但韦哉与畜生不得参加!怎么你不认识字啊?”
闻声,韦哉暂时先抛下身旁的女伴们,信步移向西装笔挺、梳理光鲜的新郎跟前,以灿烂得刺眼的邪美笑容望着官少群。
“啧、啧、啧,哇塞!你今天乱帅一把的。雪白的燕尾服穿在你的身上,活脱脱是豪华邮轮上,负责端盘子兼收小费的高级少爷耶!”他从小就特别爱与官少群抬杠。
闻言,官少群的眉尾微微抽搐,但碍于场面的关系,不便随意发飙。他略整了下恼怒的神色,悻悻然反击道:“嘿,你也不赖呀!人模人样的,浅紫色衬衫配深紫色领带,像颗过度自恋的芋头。我说红牌牛郎啊!待会儿散会后,是不是还要赶着上夜班呢?”
“自恋总比有人不自爱来得强吧?明知自己是坨牛粪,偏偏还敢不要脸地和人抢鲜花插,也不撒泡尿照照。”他立刻不甘示弱地回道,并抢在官少群还来不及回嘴前,再加上一句补充。“呵,抱歉,恕我失言,竟拿牛粪来比喻你。因为那毕竟太污辱纯洁的牛粪了。”
“你这畜生”官少群气得脸都绿了。
“容我纠正。”他一径嘻皮笑脸。“凡是动物皆为畜生,人当然也不例外啰!你我亦然。”
“你”官少群一时词穷。
可恨啊!从小到大,每回过招,他总是不敌韦哉的伶牙俐齿,老屈居下风。
身后突然传来牧师的吩咐声。“官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请你们准备一下,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王牧师,我知道了,谢谢。”一转身,官少群立刻换了张脸,眉开眼笑。
无论如何他是这场婚礼的男主角,又何须介怀手下败将的故意挑衅!
“唉,姗姗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舍我而就你。”韦哉无限惋惜道。
“嘿嘿!”官少群一脸得意。“她终究会明白,今天这样的决定,将会是她日后一生幸福的开始。”
霎时,韦哉俊脸上显现出难得的落寞表情。“但愿如此”声音轻似羽落。
虽然总以笑闹来掩饰,但在韦哉的心目中,俞意姗始终占着不轻的地位。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远比老实木讷的官少群,更有胜算能掳获佳人芳心,无奈终究事与愿违——心爱的女人结婚了,可新郎却偏偏不是他啊!
“阿悠呢?他答应今天要当我伴郎的。”眼看吉时已到,却不见韦悠人影。
韦悠向来是个守信用的人啊!
“他晕车了,现在可能在洗手间内吐得稀里哗啦。”韦哉于是毛遂自荐。“你如果不嫌弃,我很乐意代为效劳。”既然做不成新郎,当个伴郎过过干瘾也好。
哼,这小子铁定没安啥好心眼。官少群斜睇了他一眼。
如果让光芒四射的韦哉来当伴郎,搞不好他这正牌新郎,反倒儿会沦为陪衬的配角,这让官少群有些犹豫。
结婚进行曲蓦然响起,一身雪白耀眼婚纱的美丽新娘,在父亲的扶持下,由休息室缓缓走出
“唉,看来也只能滥竽充数了。”事到如今,恐怕也没得选择了,将就点吧!
在此燃眉之际,官少群只好暂时放下所有顾忌及私人恩怨,拖着昔日情敌走向牧师,迈进人生的下一个里程碑。
勤于流浪,善于漂泊。这八个字就是裴星絮的生命哲学。
虽然起初是为了闪避先父的黑道仇家追杀,她与母亲不得已才开始过着居无定所,如同游牧民族般的逃亡日子,但久而久之竟也逐渐习惯成自然了。尤其在相依为命的母亲也不幸病逝后,无牵无挂的她更是停止不了这种彷佛自我放逐的生活方式。
反正终究是要化为一抔黄土,葬在哪还不都一样。
为了配合这样几乎四海为家的生活模式,她索性选择了“旅游作家”这门自由的职业来糊口;偶尔也会应台湾的朋友拜托,在对方家中经营的连锁旅行社客串领队,帮忙带团出国。
“星絮,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出手相救啊!”电话那头的好友火烧眉毛似的央求道。
“笛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宋笛儿是她大学同学,也可说是防卫心重且生性较为冷淡的她,唯一还算谈得来的朋友。
“我记得你对欧洲还挺熟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带一个长期旅游的团啊!时间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
“是你家旅行社筹划许久的那个暑期欧洲文化之旅吗?”这个企画她似乎有点印象。“不是听说会由你带队领团吗?”
“呃因为我临时有点状况,不方便出国。”对方吞吞吐吐地说。
“你生病了?”她眉心一皱。
“我怀孕了啦!”
“是吗?那恭喜了。”停顿了几秒,她衷心道贺。
若是换作其它人听见这么意外的消息,恐怕都会忍不住继续追问其它细节,或是恋史的来龙去脉,但是裴星絮不一样,她压根儿不曾主动去探任何人的隐私;同理可证,她也一向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事过于好奇。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便是她待人处世的原则,就像在自身周围设下坚不可摧的城池结界,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闯入;理所当然,在务求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她亦必须亲手封闭与别人交心的信道。
若说不寂寞是自欺欺人,但是至少能够减少被伤害、背叛的机会。
“你方便抽出两个月的时间来吗?”宋笛儿明白这样临时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裴星絮毕竟是她现下所能找到最适合的可靠人选呀!
沉吟了片刻后,她终于作出决定。“没问题。”
“喔,谢天谢地幸亏你肯出手相救,这下子我总算能放心,也可以给我父亲一个交代了。”宋笛儿感激涕零地说。
“何时出发?”
“副领队后天一早就会先将团员们带往英国,首站是爱丁堡,等你办妥一切出国手续再飞去伦敦和他们会合就行了。”宋笛儿解释道。“待会儿我会先把相关资料e-mail给你,这件事就麻烦请你多费心了感激不尽啊!”“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反正浪迹天涯是她的另类嗜好。
挂上电话后,裴星絮伸了个懒腰,并开始着手处理所有出国前的准备事宜。
为了方便“流浪”时能完全无后顾之忧,自从母亲往生以后她就慢慢习惯了这种寄宿在各处旅社和民宿的驿动生活;长则一个多月,短则数天,丝毫不对任何地方产生无谓的留恋。
一个大皮箱、一台笔记型计算机、一只手机、还有记录旅程用的数字相机,这些便是她如今所有的家当。表面上她似乎很贫乏,但是这些年来的漂泊岁月,其实带给她许许多多无形的宝藏。
每一处令人赞叹不已的奇景,每一幕教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每一回让人悲喜交加的聚散离合,甚至是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却难以忘怀的旅人
不擅言词的她,虽然无法坦然地表达那些剎那间涌现心间、却无以名状的澎湃热情,然而点点滴滴都已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中,永难抹灭。
这辈子或许除了那个爱广结善缘,以环游世界为梦想的宋笛儿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人可以看穿裴星絮——其实不过是缕渴望温暖及救赎的无助孤魂罢了!
她的内心绝对不像外表看来那样缺乏温度,只是尚未被点燃。
对韦哉而言,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恐怕就是暂时远离台湾这片伤心地吧!
因此,有风度地参加完童年死党兼情敌的婚礼后,隔天下午韦哉便搭机前往英国,打算到世界汽车赛事最频繁的赛道之一——银石赛道,预备展开朝圣之旅。
也许在大多数受困于生活而庸庸碌碌的人们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现年二十八岁的他,是个不务正业、沉溺于赛车,成天只晓得纵情嬉戏的纨裤子弟。
但是韦哉一直以来都心知肚明,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段青春不留白的精采人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到目前为止,前者他缴交了一张还不赖的亮眼成绩单,至于后者唉,实在越想越郁卒,眼下不提也罢啊!
算来他能够如此快意自由的日子也已所剩无几了。当初为了成全亲爱的哥哥可以专心投身于古典音乐界,他和父亲私下立了一个协定——年满三十岁时便要无条件接下韦氏企业的主持棒,代价则为在那之前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任何人都不许干涉。
可想而知,身为庞大企业集团未来的准接班人,他将面临的压力会有多重啊!莫怪乎,他非得趁现在还能喘息的最后空档,痛痛快快地疯狂个过瘾才行。
毕竟一寸光阴一寸金哪!岂可白白浪费,是不?
转眼间,他来到英国已经超过一星期了。对于那些接踵而至勇敢示爱,甚至不惜投怀送抱的热情白种女人们,也渐渐地感到有些厌倦了。
看来他还是不习惯啃“西洋菜”吧!他暗自苦笑。
此刻,他正身处在一家气氛还可以的pub里,神情慵懒地背倚着吧台而立,右手则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着玻璃杯中的金色酒液。
“好闷啊!”他再次轻叹了口气。
三分钟前,魅力无远弗届的他,才刚婉拒今晚第七个主动靠过来搭讪的辣妹,正考虑着是否将手中的烈酒一仰而尽后便直接回饭店休息。
尽管韦哉现在的心里异常空虚,却还没可怜到必须仰赖那种萍水相逢的无聊一夜情来疗伤止痛的地步。
他的感情何其珍贵啊?绝不容随意虚掷和糟蹋!
意兴阑珊地随手将空酒杯和一张纸钞搁在吧台上,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道似曾相识的孤冷身影却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是她?!”那位曾经共赏过幸福绿光的谜样女郎。
这地球未免也太小了吧?居然让他有缘三度与她在世界不同的角落里相遇先是意大利,接着是阿拉斯加,现在竟又在遥远的英国见到她。
只见店内角落旁有一个身材魁梧、留着满脸落腮胡的英国佬,正借酒装疯的贴近并不断地骚扰她;然而她却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始终维持着一贯无动于衷的漠然神情,以及视旁人如空气的冰冷姿态。
最后,那名碰了一鼻子灰的醉汉居然恼羞成怒,粗鲁地一把握住她纤细的左手腕,意图将她强行带走
惊觉到她似乎遇上麻烦事了,向来正义感泛滥的他岂能视而不见,韦哉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准备伸出援手来个英雄救美。
谁知尚未就定位,便远远看见她突地仰起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朝那位蛮横无礼的醉汉绽放出一朵冰雪初融般的绝美笑容,瞬间便成功瓦解了对方的警戒。下一秒,迷人笑靥倏地消逝,她弓起右腿膝盖,毫不留情地使劲往对方最不堪一击的敏感部位狠狠招呼去——
顿时,痛不欲生的凄厉哀号爆发开来,震惊了现场所有人。
“哇,太酷了。”清楚目睹整个事发经过的韦哉,忍不住蹦掌激赏道。
一如往常,靠自己的力量从狼爪下脱身的裴星絮,斜睇了韦哉一眼后,不发一语地径自走向吧台付完帐,随即旋身离去。
“喂,等等啊!”他不假思索地拉开玻璃门,快步追了出去。
但她仍然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丝毫不受影响。
“请你等一下!”他索性拉住她的衣角。
“你想干嘛?”她的语气几乎降至冰点,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不免感到略微失望。
纵使距离上回见面已事隔半年之久,可是在他脑海里,她那个性十足的清丽容颜却未曾随时间而淡逝;就连方才仅是惊鸿一瞥的瞬间,他便立刻认出她了。
“我该记得你吗?”她反问道,脸上波澜不兴。
“我们曾经并肩观赏过美丽的极光啊,你忘了吗?”他好心提醒道。
“极光?!”她沉吟了片刻。“那又怎样?”
她哪可能巨细靡遗地记住每一件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更遑论将一个仅仅讲过几句话的陌生男子牢牢地放在心上。尽管他的外在条件的确够资格令人印象深刻,只可惜她个人并没兴趣当一枚无聊花痴。
“如此珍贵的机遇,难道还不足以成为我们相识的好理由吗?”他连忙又补充道:“至少,我们好歹也算有过二面之缘嘛!”
“不希罕。”言简意赅地说完,她又想掉头离去。
“等等。”他毫不迟疑地开口阻拦。
“有什么事?”她不愠不火地问。
他决定单刀直入地提出请求。“相逢自是有缘。我的名字叫做韦哉,不晓得能不能与你做个朋友?”
“不需要。”她毅然拒绝。
“每次都只见到你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难道不觉得寂寞吗?”他非常好奇。
“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他话锋一转。“只不过让我感觉有点不忍心罢了。”
“不忍心?”游走异国间多年,被人搭讪过的次数更是多不胜数,她倒是头一回听见如此教人匪夷所思的荒谬借口。
“对,不忍心。”他点了点头,目光直瞅着她,脑海中不自禁地再次浮现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对于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而言,只有当下才是真实的
“因为你那彷佛正默默哭泣着的孤单背影,教人看了于心不忍。”语毕,他不自觉地喟然叹息。
闻言,她猛地瞠大双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脸上更霎时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神色,像是突然被人揭穿了假面具般惊慌失措。
“胡说八道。”愣了好几秒,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究竟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韦哉笑了笑。“只希望你别再轻易推开任何向你伸出友谊之手的人,将自己囚禁在寂寞的高塔之中。”
“无稽之谈。”重新武装好自己的她,故作镇定地迎视他隐约透露着无限怜悯的目光。
她向来都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绝不可能被人轻易看出任何端倪才对,所以他应该只是在故弄玄虚,目的无非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吧?她心底不禁如此猜想。
“你总是像只刺猬似的,用冷冰冰的态度去吓退每一个想接近你的人吗?”活得这么“ㄍ1ㄥ”难道都不嫌累?!
“与你”不等她说完,他便抢白道:“依旧是与我无关,对吧?”他双臂环胸,笑睇着她。“除了这句话,难道没有其它新鲜点的台词吗?”
“干你屁事。”从善如流地回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
“呵,总算有点人味了。”虽不满意,但还能勉强接受。
眺望着那形单影只、渐行渐远的渺小身影,一个突如其来的预感隐约地在韦哉脑中掠过——他们或许很快又会再见面吧?
不知怎地,他竟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