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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宽扁的白玉发梳,顺着光滑柔软的乌丝梳理而下。
“真美。”令狐雅鄘放下玉梳,朝铜镜里的娇妻浅浅一笑,璇翎霎时粉颈酥红。
他真是个谜样的男人。史璇翎思忖着,纵使成亲已有一段时日,她依然猜不透他心思。
那日他负伤回来后,隔天便修书一封,差人送进宫里。不知他到底找了什么借口向朝廷告假,竟然从此不出门,成天和她腻在一块儿,读书下棋,谈天说笑,仿佛忘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和官场。
他深居简出的这段时光,她听闻左相赵惟秉遭人弹劾,被罢黜官职收押入狱,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原以为他足不出户仅是为了养伤,不知不觉,一个多月晃眼就过,他身子早已无恙,仍是终日守在她身旁,一点都不像他,她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
“肚子好像开始隆起了。”令狐雅鄘自她身后松松揽着她,双手摩挲她小腹,整个身子几乎挨到她身上。“还困吗?或是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璇翎侧身躲开他,真不知该哭该笑抑或恼怒。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刻意留在家里陪她,似乎是别有用意——
“你自己去消磨吧,我只想待在房里做些女红。”且离你越远越好。她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自从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她心思清明了,却也想要逃得远远的,希望他天天早出晚归,最好互下相见。
因为她真是怕了,怕他对她笑,怕他对她太好,怕自己过分沉溺此刻的温存,忘了他是个风流种,不过是闲居在家,自然只得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并非真心真意?
“做女红?那我多无聊啊”闻言,他失望地垮下俊脸,挨着她肩头大叹:“你若嫌衣服不够,请师傅量身裁制就好了。”
“我想缝给孩子的,针针线线都想自己来。”
“喔。”令狐雅鄘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那么,我就在旁边看书陪你,嗯?”
“随你。”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放置针黹的竹篮,坐到床畔,低头穿针引线。
他信步走到她嫁时放书的书箱里随意挑了一本,正要坐下来翻,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帐房管事的站在门外喊:“少爷,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进来说吧!”令狐雅鄘道。
“少爷。”帐房一推门进来便道:“户部李大人家、吏部张大人家早上都派人送了礼来,现正堆在厅上——”
令狐雅鄘不耐烦地打断他。“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商量?”
帐房搔搔脑袋,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小的依少爷吩咐的,无论是谁送来什么礼,除了女人、仆役之外,其他一律称谢收下。那些收进来的物品,已逐项把日期、姓名、品项一一登录好了,易腐败的食物送到厨房,其他就收进仓库里堆着,可如今仓库早已堆满,半数空着的房间也全用上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瞥了璇翎一眼,才又绩道:“自从少夫人有孕,送礼的借口和名目越来越多,小的担心再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先不说其他,府里积聚的财物太多,安全也是一大问题。因此小的是想问,有没有办法将它们消耗消耗?例如拿那些钱财购置田产,或是该如何处置才好?”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令狐雅鄘闻言拍打火腿,啼笑皆非。“难怪人人都想当官——”
“嫌烦?也可以不收呀!”璇翎抬起秀脸,睇他一眼。
他考中探花、进宫入朝才多久,怎么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就说她爹爹,可从未收过什么来路不明的礼品。
“那怎么成?”
他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显然不同意妻子,转头又道:“好吧,所有登录的物品都变卖成钱财,改换成大额银票。”又仔细叮嘱。“东西怎么来、怎么去,都得详实纪录,凡有买卖的,都得开立凭据,整理妥当,按时拿来给我过目。”
“是,小的这就去办。”帐房领命而去。
他人一走,房内顿时安安静静的,沉闷了起来。
璇翎默默望着手上的针尖,三魂七魄仿佛飞出体外,连丈夫走上来,对坐在她眼前也浑然不觉。
“怎么发起呆了?”令狐雅鄘伸手往她眼前一晃。
璇翎柳眉一蹙,才回过神,冷冷盯着他满脸戏谑的笑颜。
“你拿人钱财,他日该如何回报?”丈夫的事原不是她妇道人家该管的,她只是只是有些看不顺眼。
既然收下贿赂,堆放在仓库里,那不就表示他们根本不需要那些赘余之物吗?
既然不需要,何必惹来祸患?
令狐雅鄘微微仰头,神色有些复杂。“拿人多少便回报多少,娘子何须烦恼?”
“你入朝为官,便是为了贪图钱财?”她眼中似有失望,却极力掩饰。
“否则还能图什么呢?”
璇翎深深吸气,眼睛简直发出凶光了。“左丞相赵惟秉才遭人弹劾,难道你一点警惕也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令狐雅鄘低头翻着手上的书册,似是不欲多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身边,附在她耳朵旁悄声低语:“同你说个秘密吧,左相他——可是我一手拉下来的。”
“啊?”璇翎心弦一震,手上的针线滑落。
这这不可能!她才不信。左相权倾天下,岂是他小小一个探花郎能扳倒?
就算太皇太后再怎么宠爱他,怎可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他定是骗人。
令狐雅鄘靠近她的脸,两双眼睛只隔寸许。
她忽然发现,他幽幽的瞳仁漆黑冰冷,仿佛深不见底。
“别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的——”他恍若无事地说着,一边打量她的模样。她攒着一双秀眉,像是认真为他担心苦恼,好像真的很在乎他似的,比她平时冷冷冰冰、不言不笑的样子好看多了。
“好了,你想缝什么样的衣服给孩子,我来瞧瞧。”令狐雅鄘弯腰拾起针线,笑眯眯地挨到她身畔。
“你走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理我。”璇翎冷淡地接过针线,却不缝了。
他言词似真似假,分明是故意吓她的,她有些恼了。
“生气了?”他似笑非笑地抿唇道:“难道是怕我胡作非为,将来获罪,连累了你?”
“正是。”璇翎赌气地颔首。不然,还会有什么?除了自己的安危,她还有什么好忧虑?
令狐雅鄘喟然叹息,缓缓弯下腰,额头抵着她眉心,接着夺走她手里的女红甩到一边,大手滑上她的腰。
她没挣扎,像只毫无生气的娃娃,柔顺地任凭他拥着,不言不笑,仿佛回到从前那般冰冷。
然而,她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同了,即使恼怒、冷淡,时而却又带着关怀与担忧。
他朦朦胧胧地忆起自己受伤那一晚,她倒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似乎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变了。
她是认真的吗?真那么担心他吗?
他眼神灼热地望着她,仿佛偷了糖果的孩子般喜不自胜,拇指来来回回在她唇畔摩挲。
“脾气真坏啊”害他禁不住为她神魂颠倒。
她冷得令人屏息,倔得教人心折。
他在她纤细柔弱的颈项上轻轻印上一吻,舌尖抵在那雪白的肌肤上。
她粉颈一下子胀红了,一路红到领口。
再怎么冷淡的脸容,也掩不住心房的张狂跳动。
他挑开她上衣的系带,大掌贴向柔软的胸脯。“你会让我发狂——”他声音喑哑,在她耳畔低语,接着啃吮她的肩膀,沉醉其中。
书斋大门咿呀开启,响起一道陌生的男音。
“大人,该回朝廷了吧?”
“急什么,左丞相的继任人选还没议定,不是吗?”令狐雅鄘懒洋洋地回道。
正是为了左相失势,怕人联想到他身上,他才藏起来避锋头,怎能左相一垮,他马上就回去?至少也等继任的人走马上任吧!
“不容易啊,吵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终于挤出一个各方人马都还满意的张胜栋,结果那张大人一接到风声,连夜就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去了。”那人啐了一口,连声骂道:“呸,真不是个东西!”
令狐雅鄘失笑。
“他老人家老得牙都咬不动,好心点,就别折腾他了——”
“没想到找个傀儡竟如此困难。”那人哼了哼。“左相这个位置,不懂事的坐不稳,懂事的又不敢坐,有点资质有点野心的,个个你瞧我、我瞧你,没人敢出手,想从我们这边觅个合适的人选,真是难如登天。”
“是你们太费心了。”令狐雅鄘言笑晏晏地点了他一下。“反正将来不可能握有实权,谁坐这个位置都无所谓,就放着吧,自然会有人去争这个头。”让那票贪得无厌的家伙们斗一斗,消磨彼此精力也好。
“那好吧,除去了左相,下一个轮到谁?”那人问。
啪——
听见书本落地的声音,两人立刻噤声不语。
令狐雅鄘往书斋里的层层书柜瞟了一眼,才回头道:“你先回去,我择日再找你来。”
“是,大人。”那人飞快转身离去。
他穿过走道,最后才在一墙书柜底下发现昏昏欲睡的妻子。她身上什么也没盖,挺着微隆的肚子坐在地板上打盹,连身边的书册掉落在地上,也未惊醒她。
“翎儿。”他蹲下来摇醒她。“地板凉,你怎么睡在这儿?”
“嗯?”璇翎揉揉眼皮,忍下一个呵欠。“我来找书,看着看着腿酸了,心想坐下歇歇腿,我我又睡着了?”她眯着眼,喃喃又念:“我看我嗜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记得随手带件披风,想打盹才不会着凉。”令狐雅鄘拨开她额前一缕发丝,瞧她眯得眼睛睁不开,便柔声问:“我抱你回房好吗?”
“嗯。”璇翎软绵绵地朝他伸出手,待他起身,便偎在他怀里,将脸埋入他胸膛。
令狐雅鄘触着她冰凉的身子,蹙眉道:“你看你,冷得发抖了。”
她没说话,只是抱紧丈夫。出了书斋,穿过檐廊,她沉吟半晌,忽然启唇。
“雅鄘”
“嗯?”
“没事,没什么。”她揪紧了丈夫手臂上的衣料,终究什么也没说。
要说什么呢?外头的风风雨雨,总是男人的天下,她要说她害怕吗?说她听得胆颤心惊吗?难道她有资格问他下一个,轮到谁?
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生平头一回,她忽然宁愿自己嫁给花脸麻子、毫无才情的卖油郎,两人平平淡淡、无风无雨地宁静度日。
日有所思,当晚,恶梦又来纠缠——
梦里是今细雨绵绵的日子,她站在娘家花园深处的檐廊下,爹爹脸色铁青地朝她招手,她走到爹爹面前,孰料,爹爹忽然从袖袍里拿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对她殷殷叮嘱:“回家去吧,割断雅鄘的喉咙。趁他熟睡时下手,很快就过去了。”
她吓得软倒于地,跪求爹爹不要,爹爹却哀凄地望着她。
“你若下不了手,只好替爹爹收尸了”下一刻,爹爹脸色突然如鬼魅般惨白,幽然道:“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她明知道自己在作梦,却醒不过来,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翎儿,快醒醒——”令狐雅鄘抱着她翻身坐起。
璇翎满头冷汗地惊醒,无神的双眼圆睁,仿佛连他也不认得。
“你作恶梦了。”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审视她又惊又怕的模样。
“嗯。”璇翎伸手按着领口,疲倦地轻喘一声。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她情绪起起伏伏的,似乎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
“你梦见什么?”
“没事,没什么。”璇翎微微颤抖着,娇躯虚软地倒回床褥。
“告诉我,是不是梦见我?”令狐雅鄘不让她有机会闪躲,按着她肩头。“我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她摇摇头,虚弱地呢喃:“我累了,还想睡。”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只是作梦而已。
“我死了吗?”他不死心地追问。他听见她的梦呓,尤其摇晃她时,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痛苦。
璇翎迷惘地眨眨眼,紧抿着唇办不语。
“在你梦里,我死了吗?”他不肯放手。
她气色不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世上哪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身子骨如她这般消瘦?他知道她有心事,且这心事他也有分。
“我好累,让我睡吧”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这傻女人。他以为自己够固执了,璇翎个性却比他还倔,闭紧了嘴巴就绝不开口。
令狐雅鄘看着她,最后也只能放开手,懊恼地倒卧在她身旁。
她这模样教他如何下担心、如何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