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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失了踪迹,烛火已熄的屋内,仅余一抹轻烟飘浮出昨夜的痕迹。
穆祯瑞眨了眨眼,始从睡乡中回归现实,并以他一贯的慵懒散漫,悠悠哉哉地躺在床上。
他微?着眼,目光不离倚坐在床沿的苏想伊。他不出声,并不是体贴苏想伊彻夜末眠;而是因为他无法决定是要继续睡觉,吓吓坐在他床边打盹的苏想伊,还是乖乖的叫醒苏想伊,不让他再担忧下去。
边想着,穆祯瑞边用绢被盖住自己满脸邪佞的笑。
他都说了他人不舒服,是没有注意、关心他的苏想伊不好,才会让他病倒,可绝对不是他睡在地上的错,更不可能是他故意不讲清楚的问题。
不过,苏想伊找的郎中医术还算不错,至少他开的药方,没把他吃得一命呜呼,面阴司而拒归来也。
药很贵的吧?他记得以前听闻过,寻常农家人即便终年疾病缠身,也多是自个儿采些山药来吃,难得至药铺抓一帖药。
昨晚,苏想伊的的确确为他忙了一夜,每次他从“周宅”归来,方睁眼即看见他担忧的情感,从他黑白分明的清澄眼眸里透出,单单纯纯地,为他的生死忧愁。
他忽然有一种欲望,想要轻轻地拥住苏想伊,印上苏想伊的唇瓣,安慰他的一夜无眠。
并不是没有人为他的痛担心过,也不是没有人一夜无眠的照顾他。
祝桩龄也曾因为他的病,数夜没法子沾床。
可是他们,一是他的母后,血缘至亲,岂有不忧怀之理?一是他的随侍,他的安危往往等于他们的项上人头,他们为他紧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还有则是耽于他的美貌,若他没有这副骗人的皮相,他们也会爱理不理。
只有苏想伊不同。
他看了他的笑靥、拥紧过他的身子,却仍说要送他回去,没有私自占有他的欲望。
苏想伊留他下来的理由,只是因为他胡诌的谎话。
可是,他还是、还是想整整苏想伊,谁教他不重视他的感觉。
思及此,穆祯瑞理所当然地选择留在“周宅”让苏想伊再急上一急,才能消消他心头之气。
“哪”穆祯瑞对着闭眸小睡的苏想伊扮了张可爱万分的鬼脸,还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醒啦!”
呃,被逮住了!
没想到穆祯瑞尚不及把脸藏入被中,让神智躲回周公公家里,苏想伊即被他吵醒,还又惊又喜地叫道,害他脸上一阵恶作剧被抓到的青白,嘴唇微嘟,颇有游戏被打扰的嗔意。
“嗯。”他没好气地点着头,半翻着白眼,气恼自己的运气差,居然吵醒苏想伊,大大降低他的玩兴。
“烧退了吗?”苏想伊自顾自的问道,并以手背探向穆祯瑞的额前,试着探出穆祯瑞的身体状况。
“嗯,好象没事了,那个大夫还算不错,没有开错药方,眶钱害命。”苏想伊满意地点头,并很是欣慰地说。困倦意而失了娇嫩的脸庞上,绽着浅浅笑靥,让他周身恍若散发出柔柔光芒。
“嗯,可是我还有点想睡耶!”穆祯瑞恶劣地说,想让苏想伊再多担心些,更装出疲惫的模样,打了个大大的坷欠。
“那你多睡一会儿,我去把药煮上,再将鸡汤热一热。”苏想伊不疑有他,揉了揉穆祯瑞的头发,便要往外走去。
“谢谢。”穆祯瑞假意笑得感激,眼里转啊转的,全是恶作剧的快意。
“你昏迷两天两夜了,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好不容易昨晚才有点清醒,也难怪你会累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行。”苏想伊走开前,还不忘替穆祯瑞整整绢被,又拧干湿巾,轻轻地替他擦脸。
“两天两夜”听到不可思议的时间,穆祯瑞微微一怔。他失去意识这么久啦!难怪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原来已经足足肿了二十四个时辰。
“是啊,可急死我了!熬了半天才熬好的药,你又全吐出来不肯喝,害我都快急出病来了;好在我姨妈刚好到附近参神,又刚好想到这儿看看,顺便照顾你,我才没被你吓死。”苏想伊诚挚地说,嘴角依旧挂着浅笑,似乎只要穆祯瑞能好起来,他并不以前日的着急为苦。
“是吗”穆祯瑞若有所思地道。
知道自己一倒就是两天两夜后,穆祯瑞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让苏想伊担心;何况他难得一点睡意也没有,要装睡可是很痛苦的呢!还不如不睡。
“你睡吧!等会儿还要喝药。”回想起之前喂药的困难,想到现下穆祯瑞清醒了,能自个儿端碗喝药,苏想伊不免笑得轻松愉快。
“我现在不想睡了,你可不可以倒杯热茶给我。”穆祯瑞改口道,口气温和是温和,不过话意仍是十足的命令。
“热茶啊!是有茶啦,不过因为我忙着照顾你,姨妈昨天也有事先走了,所以一直没煮新茶,现在壶里的茶是昨儿个下午姨妈还在时煮的。”苏想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不敢拿泠茶给大病初愈的穆祯瑞喝,怕一个不小心让穆祯瑞受了寒,他会再度病倒。
穆祯瑞依然躺在床上,眸光却晶亮亮地往苏想伊身上移动,若着苏想伊为他忙为他乱的模样,他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流过一道暖流。
“不然你等一下,我马上去煮水,很快娥能泡茶给你喝了。”苏想伊以为穆祯瑞不说话,是因为口渴没水喝而失望,连忙说要去煮水来泡茶给他喝。
“没关系,我只是想润润唇,给我一杯水就行。”穆祯瑞知道苏想伊是怕他喝了冷茶,又要着凉生病;可是他既非草木,他待他好,他怎么会不知道,又怎舍得让他继续忙碌下去。
“不好吧!”苏想伊摇头反对。
他是一点也不愿意让穆祯瑞再生病了,毕竟一病就是两昼夜不醒的,害他跑去找大夫开药方,又花钱又伤神的,要是一个搞不好死在这儿,他九成九会被表弟和他夫君骂得狗血淋头。
他虽没苏想云爱钱,但赔本至此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怜会错意的穆祯瑞,笑容益加扩大,让他眸子里的苏想伊益发闪闪发光、楚楚动人,原先稍嫌女态的身形,也似伟岸大丈夫地好看了。
“我去烧水热汤,你等一下。”苏想伊无心地交代了声,便转身生火去。
没注意到穆祯瑞心底难测的思虑,苏想伊仍在算计着自己绑错人的代价。
首先,三个月内,他若无法再找个处子跟邱颖真他就要赔苏想云一万两银子,他拿什么赔啊!再来,光是多一个人吃穿,就花了他一两银子;最后,这场病害他买了不少补药,还让大夫开了药方抓了几帖药,又花了一笔银子。
看来,他是养不起这朵娇嫩的花朵,得早早想法子弃养才行,就算不弃养,至少也要帮他找个事来做做。
“想伊,你觉得我美吗?”穆祯瑞浅浅娇笑着,以低柔似吟唱诗句般的声调唤着苏想伊。
他美不美自个儿当然知道,他想知道的是,在苏想伊眼里他美吗?比任何人都美吗?
他,可有一点点喜欢他?
他曾听说过,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看着他就会想笑,还会有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情深的时候,会不想离开他,镇日相黏着也不会厌;呃,吵架的时候,却恨不得杀了对方
那么,他是不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上苏想伊了?或者,这一点点喜欢,已经名唤为爱了?
“美。”苏想伊想也未想,便快捷地答道,脑中却还转着适才的思虑。
看穆祯瑞名字取得典雅,一下字典出什么、一下子又是诗经的,他该是识字的吧!识字要找工作就方便得多,月俸也会高些;就算找不到记帐的工作,也没法开间小私垫,至少能在茶楼里帮人写信赚钱
“比你认识的人都美吗?”穆祯瑞继续问。
他还听说过,如果爱一个人,眼里就看不见其它人,会觉得那人是世上最美最好的,无人能比,无人能及。
“是啊!”穆祯瑞的问题让苏想伊微微怔住,将适才的思虑全忘得一乾二净,怔忡着,又答得坚定。
顷俄间,他不由自主地将穆祯瑞的面容和街角卖豆腐的小姑娘相比较。
其实卖豆腐的小姑娘并不算太美,别说是兰州城花魁苏想云了,她连苏想伊的面容都比不上;但是苏想伊就是喜欢她,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柔柔地,惹得人心儿乱颤。
但是穆祯瑞更加动人,比苏想云或年轻时的苏嬷嬷都要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还美。
他的脸庞粉嫩得像掐得出水来,笑的时候有如春风拂面,微寒微暖;他嘟嘴微项嗔时,像一苗跃动的火光般感人,然一触却会被灼伤
呃,他在想什么啊!居然把穆祯瑞和卖豆腐的小姑娘相提并论。他去追街角卖豆腐的小姑娘,还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穆祯瑞可是个男的,他连丝毫希望都不会有啊?
可是、可是穆祯瑞本是大户人家的孪童,对他来说,喜欢个男子,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吧!
那么、那么他是不是有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希望?
想着,苏想伊粉柔的脸蛋蓦然赧红,螓首微垂,不敢直视穆祯瑞端正绝丽的容颜。
“那你”最后一句话,情窦初开的穆祯瑞终究没能问出来;他是想知道苏想伊喜不喜欢自己,但是
但是苏想伊没等他鼓起勇气问完,便一溜烟地闪进厨房煮药热水;依旧躺在绢被里的穆祯瑞只有撇着嘴,星眸泛泪,心里难以避免地漾开苦涩的失落感。
“呃,我觉得”没等穆祯瑞落下眼泪,含羞的苏想伊又闪了回来,低着通红的脸小小声的说:“我觉得我没见过有谁比你更漂亮了。我姐姐是兰州城花魁,她虽然个性不好,但是长得很好看;我娘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好看都没有你”说完,苏想伊又迅速地奔离,没让穆祯瑞看清他红得快烧起来的脸庞。
轻轻地,穆祯瑞在绢被里笑出了泪。
懒洋洋地半躺在藤椅中,穆祯瑞用他一向难以睁开的眼睛,你地紧紧跟着苏想伊的一举一动,恋恋不能放。
“你真的不要回屋里休息?如果又昏倒了怎么办?”正在煎药的苏想伊,担忧地望着硬要搬张藤椅坐到屋檐下的穆祯瑞。
“不会啦!我自已曾注意的。”说话时,穆祯瑞为了让苏想伊安心,还拉拉身上的薄毯。
爱,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他们相识未久,相处起来却感到不可思议的熟悉。
初相识时他对苏想伊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多也只是觉得此人可以信任而已;现在,他却想赖着苏想伊不放
“我看你还是进去好了,看你眼睛都?得睁不开了,还想硬撑。”应该顾着药炉的苏想伊,目光却难由穆祯瑞身上移开;好在炉火也很乖,知道不能妨碍别人谈恋爱,没烧得太旺或太弱。
“嗯我等你把药煎好,喝完后再进去。”穆祯瑞耍赖道。
“那我快点煎。”苏想伊知道很难逼穆祯瑞做他不想做的事,于是很干脆地放弃争论,专心于煎药大事。
“我有印象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几次,醒来后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的、换过了的;是你换的,还是你姨妈啊?”好半晌,穆祯瑞才小小声地问道。
他不是介意别人帮他更衣,毕竟他生在皇室,从小到大,自己换衣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几次,还是奶娘怕父皇或兄长借细故将他贬为庶民,才硬逼他学着打理身边琐事。
不过他身子骨差,读书和生病就占去大半光阴,所以时至今日,他学会的身边锁事,也只有自己脱衣服一项而已,穿衣衫时还不太会扣衣扣。
所以,他也不是怕苏想伊的姨妈帮他换衣衫啦!但若是苏想伊的话,他就就是会不自在。
“是我啦!你是在害羞吗?其实我姨妈也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帮你换件衣服也没什么,你就别介意了。”苏想伊完全不知道,穆祯瑞介意的人并不是他姨妈。
“我所在意的人,并不是你姨妈”
穆祯瑞细如蚊声地道,怎奈还是被苏想伊听见了。
“至于我们,都已经有关系了,又怕什么?”苏想伊说得理直气壮,完完全全不知道真正的发生关系,和他想象中的八成以上是两码子事。
“说、说的也是。”虽然完全没有记忆,可是光提到发生关系,个性不好但脸皮薄的穆祯瑞仍是羞红了面容。
“那个那个”苏想伊也手足失措了。
“什么?”穆祯瑞还以为有大事发生,霎时收起羞意,换上严肃敬戒。
“药、药煎好了,我倒给你喝。”
被穆祯瑞一问,苏想伊更加无措,只好抓起煎得差不多但并非真煎好的药,即往厨房跑去;独留下穆祯瑞一人,和此时看起来有点风凉的小花小草。
咯咯地,穆祯瑞在笑。他喜欢苏想伊所有的表情,包括手足无措时的他,他全部、全部都喜欢。
这是爱吧?全心的包容。
还未及想出一个答案,又看到苏想伊端着热烫烫的药汁慢慢地出厨房走出来。
明明是颜色、气味、味道统统都很苦的深褐色药汁,但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会让人以为碗里装着琼浆玉液。
“药煎好了,快喝吧!”苏想伊一面吹凉,一面以大功告成的欣慰,催促着穆祯瑞将探得近墨的褐色药汁喝下。想起前两晚喂药的辛苦,他就更高兴穆祯瑞已醒来,能自己喝药,不需要他银。
“不要!”穆祯瑞拧紧眉,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又不是没喝过药,怎么可能把那种东西当琼浆玉液喝!
“乖,喝了药病才会好。”苏想伊脸色丕变,却仍是轻声哄道。
“不要就是不要!我病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看着靠自己愈来愈近的药液,穆祯瑞的眉心都打出死结来了,还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能离药碗多一分就多一分,并将嘴巴抿得紧紧的,慎防苏想伊强行灌药。
“这药很贵耶!”苏想伊看着热腾腾的药,很是心疼他花在上面的银子。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穆祯瑞清醒了,竟然比昏迷时更难缠?若是穆祯瑞还昏迷着,大不了他把他的鼻子一握,把药灌进去就成了,何须多费唇舌。
“你如果灌我药,我一定会生气,我生气就不理你了喔!”穆祯瑞戒慎地瞪着药碗,撂下警告。
“你、你该不会要我把煎了好久才煎好的药整碗倒掉吧?”苏想伊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碗中药汁,脸上写着大大的“可惜”二字,还写得至歪斜斜,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没读过什么书。
“没糖配,我绝不喝药。”见不得苏想伊不高兴的神情,穆祯瑞硬生生将绝不喝药、被灌药绝对会生气的话吞回肚中。
“可是我这儿没糖啊!”苏想伊苦着脸,模样比碗里的药还更苦。
“所谓的糖,不一定是真的糖啊!”语毕,一股蜜意窜入穆祯瑞心底,让他笑也弯弯眉也弯弯,只是笑里带着的不是诗三百中的无邪意,而是苏想伊在艳阳阁里常见的呃,淫笑。
“什、什么意思?”不管是怎么样的笑容,放在穆祯瑞线条柔软、眼波盈盈、弧度姣好的脸庞上,都能令苏想伊看到呆滞。
“你把药含在嘴里喂我,我就喝。”穆祯瑞毫不害臊地要求道。
他还在宫中时,曾看见皇兄要求他的特从这么做。见他们一副恩恩爱爱、亲亲密密的模样,穆祯瑞就想学着也来一次,只是苦无对象;现下正好,对象是苏想伊,他也不会不愿意,再加上他生病中非喝下药汁,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不、不好吧!”这辈子还没和人亲过嘴的苏想伊,连亲嘴该怎么做都不甚了解,何况是要他将药含在嘴里喂人。等他技巧成熟了再说吧!
“那我不喝药。”
用不喝药来威胁人行之有年的穆祯瑞顺畅地讲道,让苏想伊的脸色顿时纵苦瓜色转为怕羞的朱红。
“你不喝药会再生病的。”苏想伊试着讲理,但心底已能预知结果,所以他边说着边努力运用脑子,想想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将药汁送到穆祯瑞肚子里。
“你休想逼我喝!”为了表示坚决,穆祯瑞将盖身的毛毯拉得高高的,掩住可能会被灌药的口唇。
“也罢。”长叹一声,苏想伊将已经不烫的药汁含入口中。
他看准目标后,羞怯地闭起双眸,缓缓、缓缓地贴近
看着心上人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放大,穆祯瑞丝毫不愿放过地睁大了眼,凝视苏想伊弯弯的眉、轻覆眼前的睫;那浓密而细长的毛发,排列得像五言绝句,短暂又绝美。
苏想伊的靠近,让他不由自主地轻启唇齿,准备迎接初次的深情。
穆祯瑞的气息徐缓地喷在苏想伊面庞上,混着些许药香,掺了少许熏杳,还有一极甜甜的、名唤爱情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