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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语没有二话,手脚勤快,陈慧红心里很高兴,觉得找了个贤惠媳妇。傍晚,顾来坐在院坝边折纸袋子。旁边是一撂废弃的杂志,他叼着烟,坐在矮凳上,长腿大张。
书页一张张撕下,折出正方形,裁去多余的。对折,翻一面,再对折。底下尖端往里一扣,一个简单实用的漏斗便折成。近1米9的个头,手指粗糙却灵活,做起精细活儿十分麻利。
周语洗了碗到院子里活动手脚。她烟瘾大,几天未沾,这时闻着烟味便有些心痒。陈慧红在边上将晒干的玉米粒扫做一堆,湿热的空气中飞舞着碎末尘埃,粘在身上十分难受。周语抓着手臂,走到顾来跟前蹲下:“折这个做什么?”说话间,挺自然的伸手去拿他嘴边的烟。
顾来头让开,把烟头扔地上,脚尖撵了撵。睨她一眼,说:“装花椒。”周语也没计较。她本是中分长发,披在肩头,这会儿信手扎了个丸子,露出小小的脸和白皙的颈项。他觉得她束起头发的模样挺新鲜,瞟一眼。隔一会儿,从地上拿起茶杯喝水的空当,又瞟一眼。她穿着这里的女人常穿的花绸衣,遮不住明珠蒙尘。周语抬头闻了闻:“怎么总是有股花椒味?”
顾来往屋旁边一指:“我家种的。”周语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几排田坎上全是花椒树“种这么多?花椒当饭?”顾来瞥她一眼,似乎在说妈的智障。
“种来卖钱的。”周语哦一声,捡了两个折好的成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对比“两种不一样?”顾来向她介绍:“这是装花椒的,”指着小一点的“这是装花椒面的。”
节省成本,连食品袋都免了。周语拖了张凳子坐边上帮忙,她不算笨,但她折一个,顾来折三个。到最后顾来索性不让她折了“你裁纸,这样,裁成正方形。”“哦。”
一个负责裁,一人负责折,打好配合,速度快了一倍。农村有一种黑色蚊子,芝麻点儿大小,吸附在皮肉上拿手指一摁就是一条血丝。周语不停的在腿上拍打,见对方坐得安稳,不解的问:“蚊子你养的?”
“?”对方没听懂。周语往下瞄一眼,那双结实健康的小腿上,腿毛乌怏怏的,蜷曲浓密,对蚊虫来说就是一片亚马逊。
他不被咬她也就不奇怪了。周语一直抓,雪白的皮肤上有了许多红点。顾来不动声色,过了会儿,起身撒尿,回来时手里多了盘蚊香。周语莞尔:“心挺细啊。”
那男人抿着唇没说话,专心手上,大双眼皮闪闪亮亮。身后是蓝青色的天,银河横空。周语随口道:“给我根烟!”她坐那儿喂了半天蚊子,这才是重点。
他不理会,她又说了一遍。顾来皱起眉来说教:“女人别抽烟!”周语一愕,简直哭笑不得:“你还大男子主义呢?”
顾来置若罔闻。周语瞪他,他始终就这么一副油盐不进死样子,面无表情,让人拳头都打到软棉花上。周语翻了个白眼:“我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周语没听清,问:“说什么?”
他抬头再说一次:“女人别骂脏话。”周语瞪眼:“我”后一个字咽肚子里。顾来爱出汗。带热气的风吹过,额前汗湿的,沾着玉米沫的碎发轻轻摆动。他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周语说:“你该理发了。”“唔,剃头匠三个月来一回。”
“剃头匠?”“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理发师。”九曲水库没有理发店,人们要理发,要么到镇上,要么等担挑子的剃头匠,挨家串巷的上门做生意。
剃头匠能理发能刮胡还能给婴儿剃胎毛,可算一门匠活。尽管剃头师傅得三个月才来一回,但去镇上理发店不便宜,还得算上车船费用,所以村里的人都习惯老老实实等着剃头匠上门来。
“三个月你还不长成熊!”周语将裁得整整齐齐的纸递过去,笑盈盈的“我帮你剪。”周语烟瘾犯了,却也不会骨酥筋软的窝囊。
她算盘打得啪啪直响---我给你剪头你给我烟抽。交易还没说出口,家里来了客人。顾家院子前面的第一块田,是一块水田。蛙叫近在咫尺,偶尔能碰到一只迷路的,跳上院子,惹得大黄追得四蹄打滑。漆黑一片中,只听“哎哟”一声,伴着水响---来人一脚踩进了田里,顿时破口大骂。
过了两分钟,那人跳上院子,跺着鞋上的稀泥浆:“我。日!大黄老子真想给你两脚!他妈的突然窜出来吓老子一跳”
来人染一头廉价红毛,与顾来年龄相当,中等身材,裤腰上吊几根铁链子,环佩叮当。挥着一根玉米秆,冲阿来喊:“你家狗疯了?”边走边跺泥,走了几步,突然看见周语。
红毛愣了愣,下意识收住脸上的戾气。他啃着玉米秆,走到顾来身边说:“阿来,有生意了!大河饭店。老板说你有多少他收多少,价格可以商量!”说话时,眼睛在周语身上打量。
顾来进屋拿凳子。他走了,红毛将玉米秆往边上一丢。坐到顾来位子上,兴致勃勃的:“小妹妹,以前没见过呀,放暑假来乡下玩?”
他一脸痞样,一笑,右边脸显出个酒窝。他当周语是顾家什么远房亲戚,嬉皮笑脸与她侃着。周语漫不经心的:“你看我像读书的?”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红毛作惊讶状:“怎么你不是高中生么?”周语懒得理他,裁好一张,放在边上。
周语的态度红毛并不介意,嘿嘿笑一声,拿起一页纸来折,随口与周语攀谈:“你是顾婶侄女?”
他不熟练,折几下又拆开重来,反复几回,眼睛始终放在周语脸上:“看着不像啊!”周语不说话,陈慧红在旁边帮腔:“她是我家阿钧的新媳妇!”
红毛愣一下,大为惊讶,接受事实后,干笑几声:“嘿嘿,原来是嫂子。”那边顾来拿着长凳走出来,红毛站起来:“不坐了,我就是给你个信儿。”
两人到边上去谈,期间周语听到他们说起“黄鳝”“饭店”话题的末尾,似乎又提到她。红毛摸出烟,笑嘻嘻的扭头看周语,透出由衷的羡慕:“阿钧哥艳福不浅啊!”顾来苦笑,没置可否。
“娶新媳妇儿,”红毛又问:“你家摆酒吗?”顾来嗯一声。“可你哥的身子”“我妈说”后面的话顾来压得低,周语没听清。红毛点头表示赞同,一巴掌拍他肩上:“行得通啊,亲兄弟横竖都说得过去!”顾来皱着眉:“别瞎说!”鞋尖缓缓刮着地上的玉米粒“我妈那人考虑问题就是简单。”
红毛笑着撞他:“哟嗬,你他妈还不乐意?”递根烟过去,替他挡风点上。顾来吐出一口烟雾,垂着眼不知想什么,良久,低声说一句:“要问问人家肯不肯。”
余光扫到周语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别过脸去。红毛嘴咧得更宽,回头朝周语亮了亮烟盒:“垃圾烟,嫂子抽不?”周语说:“来一根。”
顾来说:“她不抽。”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但周语手已经伸了过来。顾来站边上说:“哪有女人抽烟的!”
皱着眉,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的牢骚。红毛嘿嘿笑几声,亲自将烟递上去,嘴里说:“嫂子一看就是痛快人!得空去镇上,我请你吃烤鱼!”回头拍顾来一下“走了啊,摆酒时叫一声,我把赵四几个都喊来帮忙!”“嗯。”陈慧红端着一只掉了漆的搪瓷盅追出来:“喝茶啊大伟!”红毛倒退着走路,中气十足的喊:“下次吧顾婶!下次直接来喝你家喜酒!”
转头撞上乱窜的大黄,又一通骂。周语收回视线的瞬间,指间一空,烟被人拿了去。那人大剌剌坐下,嘴上烟头已短,他快速吸了几口,掐灭了扔地上,将周语的烟架在耳后,神态自若的继续折纸。
周语站在原地没动,背后是千山万岭,头上是暮霭沉沉,她默默的对他比了个中指。这会儿顾来被一张裁成半截的杂志吸引,页面水渍干涸,字迹模糊,他侧身拿到灯下去看。周语瞥一眼:“看什么呢?”他避开她,快速将那页纸折好。
薄荷茶被周语喝得只剩几片薄荷叶,解得了渴,解不了瘾。她隔三岔五便的看顾来一眼,确切来说是看顾来耳朵上的烟,心痒难耐。
顾来这男人,不仅闷,还倔!事情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油盐不进,顽固不化。“你们一般抽什么牌子的,我看看。”周语插科打诨,伸手去拿烟,被对方无情的挡开。周语转过脸,无声的骂了句:“你大爷!”
手里是好几年前的旧杂志,页面发黄,但不影响阅读。周语边裁边看,遇到感兴趣的,就跟旁边的人讨论几句。“男人下。体小吃什么长大”周语拿着杂志念。顾来充耳不闻,手上空了,催一句:“裁快点。”
周语凑近了小声问:“想不想知道答案?”他面无表情“不想!”“别害羞,我帮你看看啊,”伸手去拿底下那一张“答案印在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