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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出声,声音很浓:“听到了。”“听到你不吱一声!”“你在洗澡。”周语被他的逻辑气得笑一声,歪头睨他一眼“那又怎么了?”
少了雇佣关系,顾来也少了那份客气。且此时两人关系微妙,买来的女人,哥哥的老婆,这些身份都让他对她保持距离。他将烟蒂扔地上,脚后跟踩灭,这才抬起眼:“以后穿上衣服再和人说话。”
顾来说完,也不等周语回应,起身就往后院走。由于周语站在屋中央,为了不和她狭路相逢,他目不斜视的绕了一个大圈。走进后院“啪”一声锁上门。
周语瞪大眼睛眨了眨,再左右看了看,视线在顶上的粱定格。这男人的油盐不进太他妈讨人厌,已经不是四季豆级别。四季豆虽是不进油盐,多放佐料总会有些滋味。
这男人根本就是一锅石头,放再多佐料也硬邦邦上不了桌面。周语缓了好一会儿,做了几组深呼吸,最后仍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水声很快传来,他用她剩下的水冲澡。周语坐在长凳上擦头发,低着头。听院子传来的声响,他应该是站着洗的。她想象那画面,他捧着水桶,水流从他头顶,顺着身子一路奔腾。
深褐的肤色,贲张的肌理。水声很大,哗哗的。连带她心里的烦躁也冲掉一些。顾来擦着头发走进门,差点与周语撞上。
那女人垂着眼靠在灶台边,调整文胸带的长短。她披着发,湿发微卷,发梢凝着水珠。左手顺着带子缓缓捋上去,一放手,利落而清晰的一声脆响。“啪”又调另外一边。顾来经过,她抬一下眼。“哎,这是你买的?”
细长的指尖还在文胸带上。周语的生活用品,早在顾来回家前,陈慧红就在电话里吩咐他去准备,顾来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买了来。男人哼一声,算是回答。周语来劲了,挺着胸脯好整以暇:“你知道我的型号?”
顾来下意识去看。视线往上走到一半,卡一下,再原路返回移去别处。余光中,她似乎还调整了一下胸型。静谧中,周语盯着他:“买小了。”
声音很轻。那男人怔一下,寻了个拙劣的借口,故作镇定的逃开。周语咧开嘴笑起来,瞬间感到心情舒畅。顾钧不让周语和自己睡一块儿。
陈慧红怕周语半夜跑了,便将顾来的房间暂时让给周语住。顾来的房间在二楼。他走前面带路,周语跟在他后头。木头削成的梯子连接二楼隔板,狭窄陡峭,几乎成九十度。
顾来身材高大,弯腰低头,爬楼梯却轻松。走两步,回过头,见周语手脚并用,也丝毫没有落后。
二楼是木板搭的一层阁楼。木板薄,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叫人心颤。顾来打开灯。周语心中一动:房间倒是整洁干净,粗布蚊帐里,枕头被子井井有条。
满满一墙的奖状,贴得密不透风。周语借着微薄的光晕,逐字看过去,有顾钧的,也有顾来的,俩兄弟不分伯仲。
奖状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不复当年的光辉璀璨。木头窗户挺有韵味,小方格,边缘雕了简单的花。窗下是桌子。桌面擦得干净,一台上世纪末的老式收录机,用红纱巾遮灰尘。
磁带靠着墙,摆得整整齐齐,磁带上面摆放着竹编工艺品,有竹椅子,有竹蚂蚱,还有一间竹屋子。有模有样,小巧精致。周语觉得有趣,将蚱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顾来站在阳台上收衣服,睨她一眼。他太高,不得不弯着腰。见周语也在看自己,他将刚收下的内裤若无其事的塞进其他衣服里。顾来帮她熟悉环境。指一下床边的绳索:“这是电灯开关。”
“唔。”从床底下踢出一双鞋:“拖鞋。”“唔。”“这是夜壶。”那器具形状怪异,肚腹大,背上一个把手。入口只有拳头大小,并且还是倾斜的。周语弯下身去端详:“干嘛的?”“晚上撒尿。”
她站起身,轻飘飘扫他一眼:“怎么尿!”顾来的手晃了一下,大概是想提起夜壶做个示范,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掩饰一般的直接晃到头顶,在短发上抹一下。
低头瞥一眼,见周语仍盯着自己。他别过眼,把磁带上被周语弄乱的竹编品挨个摆正。静谧中,听到他小声嘀咕:“怎么不能尿。”周语啊一声“忘了,”眼睛往下瞟“你是有个矿泉水瓶都能尿的人。”
“”顾来没和她计较,再站了会儿便下楼去了。盛夏夜,没有一丝风,木质房间极为闷热。周语半靠在床上,用手扇风。鼻息里的气味很陌生。烟味,花椒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荞麦香。动一动脖子,枕头里的荞麦壳沙沙的响。她信手拿起桌上的书,是一本高中语文课本。王湾的次北固山下。笔记工整,字迹刚劲。灯光浑黄下,周语读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睡意扑所迷离。脚步声响起。
顾来走上来,一手提风扇,一手提痰盂,肩上还挂一个插板。痰盂踢进床底下“你用这个尿。”
知道床上那女人在看自己,他垂着眼皮,不与她对视。风扇搁桌上,他又蹲地上鼓捣插板。灯光将他影子扩大拉长,占了半个屋。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和枕头上一模一样。周语突然来了瘾。
通上电源试了试,风扇能转。他起身要走。周语是有心戒烟的,想着找点零嘴分散烟瘾,刚开口喊了句“帅哥”他脚下走得更快。
周语又喊:“顾来!”他这才站住,回头静静的看着他,微弱灯光的映衬下,他深邃的眼睛如远山清泉般俊秀。周语盘腿坐在床上,往后撩一把头发“有花生吗?”
抿着唇想了想“瓜子也成。”顾来挺无语的瞥她一眼,走过去打开一个带锁的大木箱,从里面提出一个口袋,放在桌面就下了楼。
他一走,周语立即穿鞋下床。口袋密封得牢实,解开一个结,里面还有一个结。一共解了五六层,里面恐怕装的是稀世宝贝。全部解开后,周语愣一下,口袋里是红糖,很大一块。
散发着淳朴的香甜气息,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像冰川世纪地质层的横切面。偏远山区里,红糖算是稀罕物,是汤圆陷的主料,要逢年过节才能吃。对小孩来说,那也是最叫人嘴馋的零食。每回啼哭,大人都会掰一块红糖诓哄。
稍大一些,孩子们会趁家长不注意,偷偷抠来吃。所以当地人会将红糖藏在大木箱里,上锁。防老鼠,也防毛孩子。顾来给她红糖时,眼神里那个大写加粗的“打发”二字太过招摇,周语站在桌面将那神情反复揣摩几遍,哼笑出声。
她不爱吃甜食,又将口袋一层层系好放回去。手指上沾了碎末,吮了吮,甜得朴实。他送来的风扇是最原始的那种,铁扇叶,三峡牌。开关有锈,扇叶上留着擦洗过的痕迹,水渍未干。
拧动开关,吱吱呀呀的噪音中,凉风徐徐吹来。她又躺回床上,也不知熬到几点,睡着了。周语年纪不大,睡眠却不好。入睡困难,失眠多梦,夜里一觉不能超过两小时。这几年来都是如此。她做了个梦,梦醒睁眼,一身的汗。黑暗中习惯性的探手找手机,一摸之下,才想起这是在山里,阳台门没关,门外蛙声起伏,抬眼便是浩瀚苍穹。
开灯,拿出那本高中语文书,靠在床头翻阅,打磨时间。当启明星出现在东边地平线时,她再次迷糊睡去。天亮了,周语在鸡鸣中醒来。那本语文书被胳膊压出褶皱,她将书反面放桌上,下床走上阳台。
每次称它做阳台她都觉得好笑,几根桦树树杆,牢牢一捆,排成一方走廊,简易栏杆上树木疙瘩清晰可见。半米来宽,两米来长,仅当个晾晒衣服时的落脚处。叫阳台确实抬举了。
昨夜下了雨,空气湿润清爽。袅袅薄雾在山腰流淌。入云青山下,层层叠叠的梯田如同破碎的镜面。视线尽头,水库灿光粼粼,像仙人撒了金子。高壮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央喂鸡。大黄扇着尾巴四处撒野,惊得鸡群一阵躁动,被陈慧红用大勺子赶跑。
没有霓虹璀璨,接踵摩肩。没有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片三面环山的庞大水库,阻隔了大山之外的一切喧嚣与文明。岁月已止,静谧古朴,人心沉淀安宁。
陈慧红朝顾来走过去,母子碰头交谈,顾来显得不耐,两人有了争执。话中方言太多,隔得远,周语没听清。
“行了,我找机会问她答不答应吧!”顾来最终妥协,说完朝二楼看一眼。仍是背心,大裤衩,黝黑的头发,还有比头发更黑的眼睛。
对上周语的视线,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几天后,陈慧红开始分配一些家务给周语,除了照料瘫痪在床的顾钧,还有生火做饭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