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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雀山高耸入云,山庄远离世俗喧闹,俨然自成世外桃源。
按理来说,鸣雀山庄所在的豫州,地属南北两域过度地段,即便偶尔下雪,也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没等白色将整座山头覆盖,就该到了春末时分了,耗费了一个冬天才得以积攒起来的那么点积雪,登时如家底薄弱的人家摊上了不懂持家的败家子,一家子就给挥霍光了。
以往,年幼的时候,只要每逢降雪,被积雪覆盖的千雀坪上定然会好生热闹,朱沐先从小便是持重安静的性子,但也推辞不过几位同龄孩子的邀请,被拉到千雀坪上打雪仗。
因为比同龄人多读了些书,所以朱沐先人小鬼大,每每打雪仗之前都要排兵布阵一番,当时山庄十多个同龄孩子大抵分为两个阵营,他与朱沐昌、朱沐平,三个嫡系长房通常结盟成战友,与再选出的几个身子骨明显要强壮不少的孩子一同对敌另外一伙人,十战九胜,但朱沐先当时并没有习武,在他这一边的众人中身子骨最是瘦弱,自然就成了对方首要攻击的突破点,所以即便他这方赢了,他也多半是所有人中被打得最惨最狼狈的那个。
今年的雪下得出奇的大,山庄方圆数十公里,一眼望去,尽是青山白头,如一个个刚出锅的白馍馍,叫人看了嘴馋,千雀坪上更是积了一层厚至膝盖的白雪,天寒地冻的,为此山庄还特地搭了个巨型棚子,在棚子里生炭火,如此才保住那近千只孔雀,使它们不至于被冻死。
今年的千雀坪上只有白茫茫的白雪,没有了以往打雪仗的熟悉场景,端的是了无生趣。
眼下再过些时日就到了夏至,积雪早已消融成水,渗入到了草坪之中,临时搭建供孔雀御寒的大棚也早就被拆除。
日头濒临落山,千雀坪上山风清冷,孔雀们相依相偎,相互取暖,东南角的一块巨石上,一个身穿单薄素色麻衣的书生孑然独坐,好不孤寂凄凉。
阴冷山风袭打在身上,眉清目秀的书生下意识的蜷缩身子,秀气的脸庞苍白失神,脑子里不自主地不断出现丁思甜的身影。
从地牢中狼狈逃出,带着身上的两个脚印躲到了此处的书生目光呆滞的望着千雀坪,忽然觉得好陌生,物是人非事事休么?
呆滞良久之后,少年书生倏然冷笑,他在嘲笑自己。
“朱沐先,你真他娘的是个懦夫,废物。”
书生自言自语的呢喃,不知不觉,脸颊上多了两道泪痕。
“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不敢去争的人确实是够懦夫的。”
忽然,一道清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书生吓了一个趔趄,回头一看,身后飘然站立着一个身穿鹤氅的,中年模样的道士,大氅上的鹤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道士就会羽化登仙而去。
书生微微恼怒转身,但见到来人是个风仙道骨的道士后,终究还是懒得辩解,或者说事实如此,道士又没有说错,辩解什么?
要是按照书生平素的恭谦有礼,这个时候该是起身行礼才是,但今日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从身上衣着看不出是何山何派的道士,见书生默然转回了身子,对自己不予理睬,他也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
道士在书生的身旁盘膝坐了下来,莫名说道:“是颗不错的读书种子,可惜生错了地方,注定不能发芽结果。”
书生心如死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道士说的话。
道士仍旧是不以为意,一双仿佛能洞悉天道因果的深邃眼眸从千雀坪上掠过,眺望向更高处的山庄群苑,摇头道:“你们那狗屁庄主如此大肆挥霍,原本这山庄至少也该有个三四百年的气数,这会儿呀,怕是风烛残年喽。”
“诶,小娃娃,可想挽救你们山庄的将尽气数?”孤野道士没来由地问道。
少年书生微微犹豫,看向前者。
道士一眼就看出了书生眼中的不以为然,多半又将他当做是坑蒙拐骗的江湖蹩脚假道士了。道士轻声笑道:“其实这简单的很,只要杀了你们的狗屁庄主,便可化解你们山庄的危机,当然,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山庄怕是免不了历经几场大风大雨,但总不至于被灭顶。”
书生仍旧狐疑,脱口而出的说了一句:“那还请道长除去我那狗屁庄主。”
说完这句有大逆不道之嫌的话,书生后知后觉,不由得脸色苍白的愣在原地。
孤野道士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有直接答复前者,而是轻声道:“三百年前,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老祖宗,韩老圣人,有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这个后辈,以你现如今的年纪,修身还算马马虎虎,但齐家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你日后有了治国之才,多半也出不了这个家门,那你现如今读的那些春秋大义又有何用?”
道士瞥了一眼那若有所思的书生,继而说道:“贫道与你做个交易如何,你这家,这山庄,最大的污点,贫道替你清扫,而你,日后只需入京为官,为苍生谋,即可,如何?”
“当然,既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终究还是得你自己来清扫干净,但大话谁都会说,你们鸣雀山庄向来以武立本,你一个文弱书生,即便有唇枪舌剑,偌大一个家,也注定清扫不干净,佛门有个因果循环报应,说得很好,你这家不破不立,既然因武而立,想要清扫彻底,那就得以武破之。”孤野道士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你那狗屁庄主为何这些年修为日行千里,从一个蹩脚的维摩伪境摇身变成现如今的半步陆地神仙吗?”
半步陆地神仙?!
庄主已然到了半步陆地神仙的境界?!
但即便如此,听前者漫不经心的口气,似乎这根本微不足道。
书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气大到可吞日月的中年道士,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为何?”
真实身份为春秋五绝之中妖道殷千秋的孤野道士轻声说道:“前些年有南疆妖女闯入中原,屠戮半座江湖,最后被天下人联手诛杀一事,可曾听说过?”
书生点了点头“年幼的时候曾听父亲说起过一些。”
正当书生疑惑为何道士突然提到这个时候,只听对方神情微微凝重的说道:“相传南疆葬妖谷,也就是那妖女的出处,有一门秘术,叫天元圣诀,不但可沟通那虚无缥缈的天地元气,更可直接采撷,化为自身内力,别人修炼一个甲子才能达到的陆地神仙境,她们却只需短短十年,甚至还要更短,这也正是自古南疆多妖孽的真正原因所在。”
这位看似不惑之年,实则活了将近三个甲子的大殷国老祖宗,瞥了一眼身旁那满脸惊骇的书生,笑着补充道:“当然,她南疆的天元圣诀也没有世人口中相传的那般美好,天元圣诀至阴,历来只有女子可修炼,且须得破瓜年华方能开始修炼,这南疆秘术虽然可令修炼者精进如飞,但直接采撷本就微薄的天地元气毕竟有违天道,故而这但凡修炼这秘术的南疆女子少有人能活得过四十,甚至纵观葬妖谷历代妖主,除了极少数在三十之前参透长生境,飞升成仙了之外,绝大多数都在三十出头就莫名离奇死去。”
书生听得惊骇不已,不禁问道:“道长的意思是说,我们庄主练得就是此功?可这南疆秘术怎么会到他手里去?”
“不然你以为你那资质平平的狗屁庄主能一步登天?”殷千秋冷笑道“那南疆秘术何等凶险,且至阴,照理来说朱近叶是练不成的,但这家伙资质一般,鬼点子却是不少,也够阴狠,弄了个采女子之阴来抵自己之阳的野路子,还真别说,至少从他一路高歌亢进入半步陆地神仙来看,成效还是有的,不过他朱近叶要是再往前迈一步,真正闯入陆地神仙境的话,断然是逃脱不了万劫不复的下场,但我看朱近叶那小子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一点,所以这陆地神仙境想进却犹豫不决,不然按照天元圣诀的霸道,修炼了该有十个年头的他也应该差不多晋升到了陆地神仙境了才是,哼,你们这狗屁庄主啊,贪生怕死的很呐。”
“至于他如何等到这门堪称禁术的天元圣诀的,贫道猜测,应该是十年前围剿那南疆妖女偶然从前者身上所得。”殷千秋冷哼一声,说道:“要我说这家伙脸皮也是够可以的,分明是人家葬妖山的天元圣诀,却堂而皇之的换了名字,叫什么狗屁天雀翎,自称是朱家祖先留下的神功秘术。”
殷千秋不去看那被真相震惊到目瞪口呆的书生,而是没来由神情变的恍惚,自顾呢喃:“当年曾近身见过,那女子是何等风采,当真是前无古人,可惜了啊。”
那已然将天元圣诀修炼至大成的南疆奇女子,修为臻至陆地神仙巅峰,甚至随时可开天门而过,从此做那逍遥神仙,但她却甘愿为了一个平凡儒生沦落凡尘,可笑的是,天下人都没能拿到如何,到了最后却死在了自己那一心想要长相厮守的心爱之人的手中,那一日,他那般无情,跪拜皇天后土,一步成儒圣,从九天之上跪请来灭世天罚,将她轰至灰飞烟灭,从此世间再无女子惊艳如她。
这位功参造化,游戏玩弄人间的中妖道,忽然转而对书生朱沐先说道:“贫道这就去替你清扫你家那最是难扫的狗屁庄主,而先前与你说的那门南疆秘术,待我从朱近叶身上夺来后,我会放到这颗巨石之下,至于你来不来拿,练与不练,那自己斟酌思量,不过我相信即便你现在不想练,总有一天,等你想要齐家的时候,会去练的。”
不等书生表态,殷千秋站起身子,准备离开。
“当然,知道你们读书人都爱惜羽毛,宁愿死也不愿成为像你那狗屁庄主一样的人,所以呢,这秘术我会试着修改一番,虽然不能做到完全根除它的弊端,但若是以你的性子的话,一些生理上的折磨或者说考验,应该是能忍受得了的,但你若是岔了功,你那被世人唾弃的狗屁庄主就会是你的下场,好自珍重吧。”殷千秋补充道。
说完,只见这位身穿雪白鹤氅的孤野道士,一脚轻轻点在石头上,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十丈开外的虚空之中,身上脱落一片洁白鹤羽,道士一脚轻盈点在鹤羽之上,眨眼又到了更远的二十丈开外。
那道士身形闪过之处,片片洁白如雪的羽毛从空中轻柔飘飞,俨然如那大真人羽化登仙。
只是眨眼的功夫,等书生缓过神来之时,却早已瞧不见那道士的身形,后者已然踏羽入山庄。
忽然,书生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整个身子不由得一阵激颤——那道士当真是杀庄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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