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读中专的子

存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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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寒

    1978年秋天的时候,我初中毕业后,参加了全国中专招生统一考试,并被一所商业中专学校录取。那时,正值秋收大忙季节,在我的那个小山村,没有人送贺礼,也没有人请客。到学校报到的那天,先是坐着一辆送石灰的排子车到了县城,然后坐上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颠簸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了学校。当时穿的非常土气,带的行礼也极其可怜,一个包袱,包着几件陈旧的衣服,算是全部的家当了。

    到了学校,宿舍是在一个新建楼的三楼西头,原来是准备做教室用的,没有水,没有卫生间,更没有暖气。我们30多个男同学挤在一起。钢管做的双人床,咯吱咯吱的响。每天洗脸、刷牙要到楼下的水龙头上。上厕所也要跑到楼下。冬天冷的要命,大家只好捱着,我的铺就在门口的位置,更是寒风刺骨。

    那时我们同学都很穷。大多数人都穿着有补丁的衣服,特别是裤子的膝盖和屁股部位,都打着一块补丁。有一位家是泰安姓毕的同学,盖的被子被面是用蜡染的,棉袄是青布的。吃不饱,只好硬撑着。记得当时学校前面就有一家肉火烧铺,每天走过,都远远的闻到诱人的香味,但班里却很少有人去买,读中专的两年期间,我是一次也没去。那时候,没有洗发水,头发乱蓬蓬的,现在想来,该是一副多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常言说:“穷有穷欢乐,富有富难处”尽管我们穷,有时连五毛钱的车费都没有,可我们还是经常去逛街。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在繁华的街道上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倒也没有觉得难堪。经常去的地方,还有书店和图书馆。每到周末,就有同学跑上十几里,到城市东边的医学院去看露天电影。虽然每次来回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都兴致勃勃,还锻炼了身体。

    去年秋天,儿子到大学报到,学校非常漂亮,比我们那时,条件已经今非昔比。但想到过去贫寒的中专生活,想到我的那些可爱的同学,毕竟还是苦中有乐,留下了许多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

    伙食

    在经济匮乏的年代,吃是人们生活中主要的向往和追求。我在中专读书时,户口迁到了学校,吃的是国家供应的粮食。每月35斤的口粮和3元6角的菜金,便是我们每个学生一个月全部的生活费用。把户口迁出来,吃国库粮,那是那时许多农村孩子的梦想啊。

    那时,学校吃饭是集体行动。每到开饭时,一下课,班里负责轮流打饭的同学就冲出教室,跑到学校食堂里排队,有的举着篮子,有的敲着盆子,推推搡搡,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然而,早晨和晚上各一个2两的馒头,中午一个4两的窝窝头,对于刚从农村来的学生来说,却难免饿肚子。一份炒菜,白菜萝卜象跟水煮的一样,翻遍碗底,都难得找到一点肉。一开始,我试着先用开水把馒头泡过,再吃下去,肚子就觉得好受些,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即使如此,学校的水龙头边、垃圾箱里,还是到处有被扔掉的馒头和窝窝头。于是,校长就在大会小会上讲厉行节约的道理,讲农民种田的辛苦,讲的声嘶力竭,还是收效不大。学校洗刷间的下水道还是常常被堵,弄的污水横流,惹的校长因此大发脾气。

    每月的15日是同学们的节日。到了这一天的中午,学校食堂蒸肉包子。那包子,肉馅鼓鼓的,油光光,香喷喷,非常谗人。这时,大家都格外兴奋,除了固定的一份外,还把平时攒的一点饭票全拿出来,在这时一起吃掉。一时间,大家吃的满嘴油腻,吃的昏天黑地,吃的肚子又胀又疼,几天下来都很不舒服。然而,大包子的诱惑却始终不减,成为两年学习生活中最开心的事情。

    女生

    在读中专时,我们班里40名同学中,只有6名女生。在一大群男孩子中间,这6位穿花衣服的女同学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她们被老师宠着,也被班干部宠着,像打扫卫生一类的活,都被男生们自愿给包办了。

    女生们由于特别被瞩目,所以好胜心都很强。学习上她们互相较劲,互相比赛,谁也不甘落后。每次考试,她们成绩都很好。谁偶然一次考砸了,自尊心就受到沉重打击,好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记得有一次珠算考试,一位女同学不知什么原因特别紧张,题答了不到一半,就把卷子一窝,哭着跑出了教室。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这位同学脸上一直阴云密布。

    记得那时候,女生们都穿的比较朴素,或是由于当时的条件,或是由于经济状况,或是她们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因此,一枚漂亮的发卡,一块时兴的围巾,都好像是她们的奢侈品。全然没有今天的女孩子从发型到衣服的天天的花样翻新。但我始终觉得她们是美丽而幸运的。因为当时的社会毕竟为她们提供了一个严谨的、正常的、平和的发展环境。虽然少了一份自由,但却多了一份稳定。有些方面是今天的女生所无法企及的。那是她们充满美丽梦想和美好情素的少女时代呀!

    我那时年龄较小,平时与女生连说话都很少。印象较深的是实习时,与一位女生在一个县城沿着水渠边走过的一段路。那是一个初夏的下午,天空十分晴朗,微风轻拂着河边的绿柳,渠水清幽幽的缓缓流动,柏油路非常的光洁和宽阔,3里多长的路变得非常的短。前些日子,我去过那里一次,那条水渠依然水流潺潺,两边的柳树依然翠玉扶风。

    毕业分配时,有四位女同学留在了市里,其余两位回到了县城。岁月悠悠,转眼20年过去,那时的少女今天都成了孩子的妈妈。正像一首现在非常流行的同桌的你里唱到的:“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是谁把你的头发高高的挽起/是谁为你披的嫁衣。”听说日子都过得不错,有的做了机关干部,有的当了经理。20多年的风雨沧桑,20年的人生之路,一定都有各自的苦辣和酸甜,也有各自的精彩与美丽。

    元旦

    当时间的年轮进入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对社会十分陌生的学生。1979年的元旦,我是在中专学校度过的。

    头一天的下午,老师宣布元旦放假一天。离家近的同学都纷纷回家了,热闹的校园立刻变的冷清了许多。没走的同学不免有些落寞之感。但学校贴出一张海报很快使大家兴奋起来。海报上说,为庆祝元旦,晚上在阅览室播放电视,欢迎同学们前往观看。吃过晚饭,大家早早的聚拢在电视机旁。不一会儿,就满满一屋人。前面放的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黑色的外壳,灰白色的屏幕,大家多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它,感到十分新奇。平时,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老师在办公室里看,门关的紧紧的,有时从门缝里偷着瞧,让老师知道,就被训斥一顿。

    那天晚上的电视节目,先是新闻,又放了些歌舞节目。接着,一部叫游园惊梦的喜剧片引得大家发出一阵阵笑声。最激动人心的,是在离新年还有十秒钟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只正在走动的钟表,秒针发出哒哒的声响,屋子里唰地一下静下来。人们屏住呼吸,等待那神圣时刻的到来,五、四、三、二、一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新的一年来到了。这悠扬的钟声,通过电波从遥远的中央电视台传来,敲进了每个人的心中,敲得我们这群十六、七岁的青年人热血沸腾,激情满怀。虽然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在时间大踏步的进入1979年的时候,中国社会生活开始大面积解冻,广大的国土之上,已经到处都能够听到冰层的断裂声了。

    看完电视,大家仍意犹未尽。我们班的十几个同学齐刷刷的赶到教室。把六盏日光灯全部打开,室内顿时一片光明,大家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一位同学突然亮开了嗓子,唱起了当时很流行的祝酒歌。大家马上随声附和,桌子敲的梆梆响。一位姓陶的同学则把平时拉的二胡抱出来,拉出了一首百鸟朝凤。

    歌声与乐曲,在那个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是呀,以后的10年、20年,正是我们生命的黄金时代,对祖国、对人生美好未来的憧憬,激动着我们每一颗年轻的心。不知不觉中,80年代的第一个黎明来到了,大家都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不眠的元旦之夜。

    回家

    读中专的两年中,我回过四次家。虽然学校离家只有百余里,但对我来说,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时候,村里没有电话,写信母亲又不识字,只有一天一天地盼着放暑假和年假的日子。

    头一个学期日子过的特别慢。入学时还穿着单衣,一场秋风一场秋雨,树叶全落下来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过后,换上了厚厚的棉衣。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终于刮进了腊月,刮来了春节放假这一梦寐已久的时刻。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傍晚,天已经快黑了,当老师宣布这一消息后,大家就再也坐不住了,几个同乡凑在一起,当即决定马上就走。于是,大家风风火火地赶到火车站,售票处挤满了人。等跌跌撞撞的上了火车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车上人多,根本没有坐位,大家都站着到了青州。下了火车,再跑到汽车站,候车室里的钟表的时针已指向了第二天的凌晨一点。此时,售票窗都关着,夜里根本就不会有回家的公共汽车。大家只好在排椅上坐下,慢慢的等待天亮。空旷的候车室里,几只电灯发出孤独清冷的光,人稀稀拉拉,有的坐着打瞌睡,有的站着来回走动,活动一下冻僵的身子。外面黑洞洞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发出尖利的吼声。夜越深,温度越低。我们几个只好紧靠在一起,保持一点可怜的热量,艰难地支撑着。等到天亮后坐上公共汽车,再步行20多里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虽然疲惫不堪,可心情依然非常兴奋,毕竟回家了。

    假期过的很快,眨眼间就到了返校的日子。这一天早上天不亮,母亲就起来为我做饭。待我起来时,洗脸盆里已倒满了温水,放着一块崭新的毛巾。桌上,下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还打了好几个荷包蛋。吃过饭,母亲把我送到村头,嘱咐我,路上要小心,赶不上车就明天再走,想吃什么就花钱买,别饿着。我嗓子眼像掖了什么东西,一句也说不出来。每走几步,就回过头使劲朝母亲招招手。走的很远了,依稀看见母亲还站在村头,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二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在晨曦中那瘦弱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并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

    毕业

    80年代的第一个7月,是我中专毕业离开学校的日子。像两年前走进这学校门一样,也是坐着学校的解放大货车,也是提了一大包行李。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刚进城市的乡下孩子,一个是走出校门即将迈向社会的中专毕业生。

    在校的最后几天,班里一片忙乱。同学们互增礼物,整理自己的东西,要好的聚在一起到照相馆合影留念。那时,大家都囊中羞涩,有什么表示也非常微不足道。在那些日子里,大家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毕竟,在一起两年了。平时盼着毕业,觉得学校生活太没有意思。可真到了这一天,又有些恋恋不舍。更重要的是,同学们都意识到,学习生活马上就要结束,就要与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永远地告别了。虽然那时,一毕业国家就分配工作,不用自己操心。但总有几分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惶恐、迷茫、期待和不安。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迎接我们的到底是什么,谁也没有数。

    离校两天前的一个下午,我独自一人到街上那些熟悉的地方转了转。白浪河水仍在静静的流淌,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时髦的城市女孩骄傲潇洒地走过。两年的学校生活,在我的心灵上开启了一扇窗户,一扇能够看到外面世界的窗户;同时,还稍稍洗去了身上的一些土气,并多少留下了一点城市的印记。如今就要同这里的一切告别了,心中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怅惘。

    分别的头一天晚上,班里举行了毕业晚会。大家格外激动,毕竟相处了两年多,很快要各奔东西,心情都很不平静。晚会上,班主任讲了话,班长代表同学们发了言。同学们唱了一首当时非常流行的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青光更明媚,”是呀,再过二十年,也就是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实现之日,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未来呀!

    离校的时刻终于到了,天刚蒙蒙亮,学校的那辆大货车就把我们40名同学送到了汽车站。宽敞的候车室里,人熙熙攘攘,广播里不时响起女播音员的声音,去那个方向的车要检票了。于是,大家就呼呼拉拉涌到那个检票口。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当还剩下十几名同学的时候,我坐的车也要检票了,大家又一齐来送我。紧紧地握过每位同学的手,相互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二十年后再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