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盐文学作品选注》跋

崇云敬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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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了58年咸盐,从少年到壮年,前后涉猎过的盐文学精品,都编在这部书里,毫无藏掖地奉献给读者了。不敢说——也不可能——囊括无遗,但是极紧要、最典范、久流传、常引用,关涉到盐人、盐事、盐区(简称“三盐”)方方面面的名人名篇、佳构力作,应该说网罗其中了。倘若读者阅有所获,则编者心血就算没有白费。

    临了,想就推进盐文学创作,说几句碎语闲辞。

    20年编书,有一个理念与情感,时时撞击着我。那就是,我深深切切地感到:我们这个国家真大,她的一省差不多等同欧洲的一国;我们这个民族真好,她养育了群星灿烂的英杰才士。生在这个民族,属于这个国度,真的幸运,感觉真好。仅从盐业一隅,可窥地大物博。你看:中国的盐,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种类,祖国的每一个区域,几乎都有各种形色、各种用途的盐;而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为了产好盐、销好盐、用好盐、管好盐,展现了多少可慕可叹的聪明才智啊!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民族,我们的行业,真的值得一切有写作能力的儿女,为她写一点什么。

    “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曹丕典论?论文)历古以来,写文著书都被看成十分严肃高尚的事业。记得1975年秋日,刚进南京师范学院当工农兵学员,听文学老师讲课,别的话都留在笔记,唯有一语时刻铭记心房。他说:“有的中文系学生,读了一百部小说,却写不出一篇小说!”从此确立一个理念:“创作是文科的天职,文科人就该为文学宝库增添新东西!”

    1978年夏日走出校门,正是好高骛远、睥睨一切的年纪。那时心气傲、眼角高,推崇创作,而鄙薄编著。认为编著只不过把有价值的旧货从文学宝库的这头挪到那头,唯有空间转移,并无数量变化,没有给文学宝库增添新东西。

    孰料若干年后,我花费整整20年,竟做了一件当年自家鄙薄不屑的事。实践教训我:“编著也不容易,也是创造性劳动。”要编成一部经得起大众和时间检验的优品,没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经历一番艰辛困苦的劳作,是不可能玉汝于成的。

    其实古人对创作与编著并无偏见。大抵因才、因时所宜,能创作便创作,能编著便编著,或单执一业,或二业兼营,均无不可。清初学者张潮(1650-1709)说得好:“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著得一部新书,便是千秋大业;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宏功。”(原载幽梦影解读,黄山书社2002年版,转引自谢俊美在南通张謇研究中心2008年年会上学术演讲,张謇研究年刊2009)

    所言极是。比起目下阴鸷促狭、以抹黑革命领袖为营生、恨不能开棺剖尸泄其私愤的无聊文士,比起认贼作父、恶意炒作诅咒共和国阴暗面、恨不能引领外人克了祖国的所谓学者,比起他们,则凡是推陈出新的创作家,凡属严谨认真的编著家,其人格之高下何异天壤?其有益于世道人心不啻百倍!

    在独自奔波山东西、江南北,满世界蒐集盐文史料阶段,有几个细节,现还记得。盛夏炎日的京城,别人喝着热水瓶里熟水,我从厕所洗拖把的水龙头捧水解渴;嚼着切块的厚煎饼,我步行从文津街直走到北京西火车站。在西安街头,3元钱一瓦缽麻辣面皮,就着路灯黄尘,瞧着异乡夜景,吃得有滋有味。在贵州,因为好奇无知,喝了一口山泉,腹内翻肠绞腑,在汽车上硬挺两小时,车到贵阳火车站,才冲刺厕所而去。在自贡,公交车上钱包被掱,乘客提示,即刻下车尾追,从污秽沟坎捡回扔还的证件。船过三峡、元旦飞雪,滴水成冰、发尽直指,南通登岸,妻子正在医院输液。那时年轻力壮,又做过军人,凡所经历,不以为苦,反以为趣,因为我明晓:天降大任,必苦心志;不经隆寒,哪得梅香?

    每当看到别人在花前月下散步,我还在为搜奇集轶奔波;每当看到别人在舞榭酒台娱乐,我还在为注词释句绞脑;每当看到别人早早进入梦乡,我还在灯下苦苦斟酌文句;每当看到别人活得美满滋润,而我乐少忧多、困坐愁城。每当此时,我心中未有怨悔,因为我深知:我正进行着严肃高尚的劳作,它的成果,将为祖国文学宝库增添有价值的新财富。

    中才之人尚能如此,而况精力才能远胜我辈之人呢?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在宇宙永逝的长河中,再没有比生命短暂更成显比的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流年年只相似。古者富贵而名泯灭不可胜数,惟倜傥非常之人存焉。如何处理无限宇宙与短暂人生的矛盾呢?南通实业家张謇(1853-1926)给出深刻隽永答案:“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第三养老院开幕演说,张謇全集四,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其实,古代许多志士仁人都具有张謇似的积极有为人生观。编者在编书过程中,发现许多官吏、包括盐官,既有政绩,又有文业。他们的学历不见得比今人高,但是创作热情非常积极;他们的工作不见得比今人轻,但是创作成果十分丰富。也是“两个文明一起抓”也是“两项成果一起要”清高宗日理万机,但是创作不休,一生写诗数万首,这是怎样令人惊诧的勤奋啊!时至今日,古人中许多人,政绩荡然无存,而文业赫然长在。如若没有这些勤奋惜阴的前人写下浩如烟海的盐诗盐文,我们今天何从具体形象地了解盐业的昨天与前天呢?

    再者,就是前人创作态度极其认真严谨,凡属留传至今的,没有一件滥竽充数的赝品。有的人青灯黄卷奋斗一辈子,只为能有一部作品盖棺纪世、藏山传人。比起今世多产文人,他们成就,可谓少矣,但是从中您轻易寻不出一处显明的文字讹误。也许他们早就践行了鲁迅(1881-1936)归纳的法则:“留心各样的事,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不生造除自己之外,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答北斗杂志社问,鲁迅选集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比较起来,一些今人:不懂叶韵对偶、不讲起承转合,而作律诗;不知平仄格律、不谋意境韵味,而标词牌;不藉形象思维、不用赋比兴、一味标语直说,而谓之创作。汗颜之余,多么需要加以学习和改进啊!

    亲爱的读者,阅读本书之后,您是否有新触动与新感想呢?您是否寻思为克服盐文学当前的短腿现象,尽一个中国盐业人应尽的绵薄之力呢?

    写一点什么吧?承继前人勤奋惜阴的敬业精神,从您安排得满满溜溜的应酬娱乐中挤一丁点时间,拿起笔:为了人们不可一日离弃的盐业,为了我们需要文学哺养的孩子,为了让后人知晓盐业怎样从前天走到昨天今天,又怎样从今天走向明天未来,留一点什么吧!

    中国历代盐文学作品选注赶在国家盐业体制改革前夜竣工了。也许,它可以算作盐业人总结特品专营时代的一首挽歌,同时又是盐业人开启凡品竞存时代的一支晨曲。盐业人因欠缺文学底蕴,而被鄙视为质木少文群体的时代,将成为历史。

    2010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