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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农历腊月二十九，第二天便是大年卅。按常规，这样的日子办事窗口已是偃旗息鼓，各自去忙过年的事儿。然而，在市房屋交易所的大厅里仍然是人头攒动，特别是地税契税窗口，人群围成里外三层，水泄不通。在不断的嘈杂声中，有急促声、吆喝声和谩骂声，如果没有定力难以承受压力之重。透过人脑的缝隙，能够看见一个身穿地税制服的中年人，坐在一台电脑面前，从容地操作计算机。他的桌上放着几叠纳税办证文书，远远高出他的头，如山般地压在他的心头，但他骂不还口，脸上不时露出一丝微笑。
他是地税驻市房屋交易所契税窗口的办事员陈勇。身材不高，有点偏胖，长着圆实的脸，浓密的头发已有白发闪光，眼睫下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上去便是那种实打实的人。初识陈勇，是在2009年耕契两税职能划转时期，耕契两税正要放在我科管理，我陪科长去契税窗口了情况，便认识了他。其实那时的他是一个自由人，因为原来财政征管的耕契两税职能划转地税进展并不顺利，原来负责征管“两税”的人员更加没有着落，成了财政和地税“两不管”的自由人。与他一起报名进地税的其他人早已离开岗位，悠哉悠哉去了，唯独他一人坚守阵地，拼命扛着，对自己心爱的窗口不离不弃，情有独钟。正是他的坚守和孤军奋战，一年多来，这个直接与纳税人打交道的窗口才没有出现空档，几乎是天天门庭若市。
曾听人说，市房屋交易所契税窗口不是人呆的地方，人少事多，办事速度自然受影响，有些纳税人把对政府和社会的不满都发泄到窗口办事员身上。如果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胸襟，就难以坚持下去。所以，有些分到这里的人，总会想方设法找关系调走。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陈勇不知陪了多少人。也有人怂恿他找关系换个岗位，他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找，我也习惯了这个岗位的工作。”心恋这份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皱纹已经爬上额头，白发也在头上安家。
（二）
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刚一开门，妻子便迎上去，一边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边问：“快过年了，还有那么多业务要办吗？”陈勇只是“嗯”了一声。在回家的路上，他还想回家后把自己受的委屈向自己心爱的人倾诉一下，缓解内心的压力，看见妻子焦急的心情，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他心里清楚妻儿为了等他回家吃饭，不知等了多少时间，桌上的饭菜是热而变冷，冷了又热。
忙乎了一天，不仅身累，还要受委曲，心也很累。听一些冷言冷静语，甚至谩骂，都习以为常了。可今天有位大妈却把火全都撒在他身上，实在是委曲。那位大妈为了能在过年前把房子转让出去，在拥挤的人群挤了在半个上午，正要轮到给她办理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齐资料，便火冒三丈把手中东西掷向他，还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白吃饭的，拿了纳税人的钱却不给我们办事，趁早滚开，我要去投诉你。”那位大妈掷出的东西正好咂在他的鼻尖上，一阵酸痛，差一点眼泪就出来了。他强忍着酸痛，立即站起来，转过身，弯下腰，把散落在东西捡起来，交回给她说：“资料不齐全，我也无法办，这样吧，你赶紧回去把资料补齐，下午一来，我就给你办好。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呀。”那位大妈看见陈勇没有因自己的冲动而发火，相反好言相劝，觉得自己理亏，有点过分，就说：“你说话可发算数哦，刚才是我不对。”说完，便急冲冲离开了。
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幕，许多人不再嚷嚷，整个大厅一下子静了许多。大家也都排成整齐队伍，有秩序等候办理。有人在私下里窃窃私语：“难得，到了这种地步，却没有一句怨言，真是难得啊。”下班时间早已到了，大厅里的人陆续离去，最后一个离开的便是陈勇，他走进更衣室，眼泪滴落在制服上。拭去眼睑上的泪水，赶紧回家吃饭，下午还要迎接挑战。
受这样的委曲何止是这一次，十多年下来，他也记不清受过多少委曲，也无心去记。每次受了委曲，他总是安慰自己：“何苦去自寻烦恼。过者化也，睡一觉什么都没有了。”有时，回到爱的港湾，也会向自己心爱的人倾诉一下，缓解一下心里的压力。他内心清楚：自己喜欢这份工作，只要凭自己的良心做好事情，就问心无愧。
（三）
市房产交易所的地税窗口，只有三五个人，别看它是一个小“窗口”却是一个大“社会”这里工作的人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大千世界，一样的米，百样的人。对陈勇来说，与这些人打交道，也没有别的招数，唯一能出的“招”就是一视同仁。有一天，房管局的一位领导要办住房过户手续，来到自己管的房产交易所，房管所的办事人员看见自己的领导来办事，便鞍前马后忙过个不停，一路绿灯。到了地税窗口，已经是排了长龙阵，很多人在那里等着。替领导办事的那位同志便插到队伍前头，似乎用命令的语气说：“来，我们领导特别忙，先给他办了吧。”陈勇抬起头微笑着把资料接过来，引得后面的人一阵唏嘘。陈勇顺手把资料压在一叠资料的下面，大家安静下来，这可急坏了替领导办事的人：“你什么意思？耽搁领导的事谁负得责起。难道不给一点情面？”“你先别急，在我吃午饭前一定给你领导办好，现在你这样不是为难我吗？”陈勇笑着对他说。那个人也知道陈勇的脾气，就去向自己的领导汇报。那位领导一听就有一点冒火：“在我的地盘上做事，这一点面子也不给，难道不想呆下去了，我倒想看看他吃午饭前能不能给我办好。”但考虑自己是领导身份，也不便去计较，担心失面子，就在交易所所长办公室里候着。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十二点，交易所的人也渐渐地少了，其它办事窗口的工作人员陆续整理东西下班吃饭去了，唯独地税窗口还有几个人在等着。陈勇一边核对资料，一边操作电脑，不慌不忙地干着活，终于轮着房管领导的资料了，他仔细核对着资料，确定无误后在系统上办完。然后，离开办公地走到交易所长办公室，把开好税票交到房管局的那位领导面前。此时，那位领导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正要发火，看见陈勇把东西送过来，便将无名之火压了下去，强作笑脸说“你叫小陈吧，你我都很辛苦啊！”陈勇憨厚地笑道：“领导辛苦，我们不辛苦，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房产交易所墙上的电子钟快到一点了。陈勇如释负重便往家里赶，家里还有亲人在等着他吃饭。
（四）
在小姨子看来，姐夫陈勇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也是一个死板不会变通的人。她知道购房交契税有优惠税率，心里也想姐夫在这个窗口干了十几年，每年为政府收几千万甚至亿元的税款，给自己的亲戚朋友一点照顾是做得到的。有一回，她的一个闺密买房找她帮忙，她满口答应。等到到房产交易会办手续的那天，她带自己的闺密信心满满地去找姐夫陈勇。挤过人堆，小姨子走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姐夫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你怎么来了？有什么话不能这里说吗？我现在很忙。”陈勇看见小姨子的到来有点吃惊。“你出来一下，就耽搁你一分钟，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讲。”小姨子故意卖了个关子。看见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陈勇忙完手上的活就走出来，来到一个人少寂静的地方，小姨子央求说：“姐夫，你给我帮个忙，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买房，给她一个优惠吧，我可答应了她。”“只要她符合优惠政策，肯定会给她优惠，否则我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你要讲的重要事？”他一边说，一边抬起脚要走。“你就帮帮我，给我一个面子，要不然的话，我会失面子的。”小姨子见他要走便伸手拽住他。“失面子是你自己的事，谁叫你许诺人家。国家的税款不是哪个人能说了算的，否则，就是违法。我不想失了这份工作。”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小姨子气得脖子都红了，愤愤地对他：“我找姐姐去。”转身离开了。
果真，过了个把钟，陈勇就接到爱人的电话，要他给自己的妹妹帮个忙，挽回一下颜面。“你妹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这样的人情我能做吗？那是违法的事，是要丢饭碗的。我得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呢，我干不了，你给她好好解释清楚。”陈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妻子见自己的丈夫这样果断，也就不再求情了，反过来，去做自己妹妹的思想工作：“你也知道你姐夫的犟脾气，认准的事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这次就算失面子，算是交学费吧，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答应别人办不到的事。”“姐夫就是死脑筋，我听说在他们窗口的办事员就能为亲戚朋友提供照顾，他没能一点人情味。”妹妹埋怨地说。
太阳从东方出，从西边落，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这个人声嘈杂房产交易所大厅里，陈勇记不清接待过多少人了，也记不得经过自己手头的税款有多少，只知道每年自己开出的税票比自己身体还高，十多年下来堆了大半个房间。他这些看作自己人生轨迹的记录。里面浸透他的汗水，有时也夹杂着泪水，没有虚名只有清白。内心清楚，他爱这份工作，心恋着这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