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冰山泮父子同登彩丝牵夫重

白云道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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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祁文新别了虚白,渡过瓜州,直抵山东济宁府,方登陆路雇了牲口,望河南进京。一日,行到镇上之时天色已晚,便去投宿客店。那店见封条上是会试解元,分外奉承,就择一间洁净房子与文新宿歇。文新走到后面,因要解手,忽撞见一个穿油绿布衫的先在东厕里走出来。那人看了文新像似认得的,目不转睛,把文新来看。文新见了那人,也有些面熟,一时认不起来。

    及回到房里面,看来人好似家人陆懋。就叫店主人来,对他说:“你可去问那个客房里,后面有个穿油绿衫的客人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店主忙进到后面来,恰好那人也走出来,一见店主便问道:“你可晓得方才那位穿耳的相公姓氏么?”店主道:“这位是江西解元,姓祁。他方才唤我到房中去,叫我来问客人尊姓大名?居住何处?”

    那人听了,自言自语道:“若说解元二字是了,只是不姓邵,如何是我家相公?”一面说着,同主人走到文新房里来,把文新左看右看。文新也把他仔细一认,不觉问道:“你客人莫不是娃陆么?”那人也问道:“相公认得集贤村邵解元么?”

    文新道:“这我便是。”那人听说,倒身下拜道:“小人就是陆懋。不知相公在这山下改妆失散,向在何处?如何改姓了祁文新,说是江西解元?”

    文新唤他起来,把十五年前根由细细说了,就问他:“老相公、奶奶,如今在何处?”陆懋也把家主一向事情说了:“我今打听卢杞已死,合家遇赦无事,要去报知老相公。不意到此,遇着相公。”两个当晚合做一房,说了半夜话方睡。

    明早,文新道:“我身边正少一人服侍。你且随我进京,待会试过了,同下来罢。”遂带陆懋望都进发。一日来到集贤村自家门首,只见尘封门户,草满阶除,甚非昔日光景。开门入去,陆懋打扫厅堂,铺设椅桌。数日内,亲戚、朋友齐来接风贺喜。倏忽过了残年,到正月下旬进京寻寓,至三场考完揭晓时,文新中了二甲第一名。来邵才是探花,高邵学、霍继组,一在二甲,一在三甲。

    此时海贼倭寇攻破几处州县,皇上急欲得个文武双全,平伏东南地方。却好见文新的策论有经济之才,御笔亲点江南浙江、福建、广东等处四省综委将领总督军务都察御史。赐上方剑一口。四品以上官员,请旨定夺,四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

    圣旨一下,立刻起行。文新得旨,面圣谢恩,不暇遍会同年。即日登程南下,遂带了长班家人陆懋,逢驿乘马。不一月间到了淮上,即向淮安府讨了一座大船,连夜行至瓜州。慌得文武官员忙来迎接。却挂了回避牌,一概不见。泊舟金山下,上岸祭奠霍公灵柩。住持增出山门迎接,地方保甲挨挤伺候。文新进去拜谒完了,将到方丈,只见一个道人纶巾羽扇,葛衣草履,昂然而入,大喊道:“二兄别来得意?”吓得这些衙役不知所措。

    文新举目一看,见是李虚斋,急急下堂迎接,就问:“家大人何在?”李虚斋道:“令尊、令堂俱在镇江府城内居住。”文新听罢,就携手下船到镇江来。

    不一时过了江,泊上岸,同虚斋寻到下店处。文新进内拜见二亲。十六年一别,今日父子重逢,且得高官,喜出望外。文新就把十六年前情由,并生子改妆,细细说了一遍。合家夫妇听了举手加额道:“不惟富贵,又且得孙,诚一生之大幸。”

    一家欢乐,自不必说。

    次日行牌到嘉兴府去,说本院不日按临。自己乘一只快船,连夜赶到嘉兴府,同一个承差私行。见城内、城外官吏纷纷打探迎接新任都院,十州吩咐承差在城外等候。自己入城赶到黄尚书门首,见旧时老门公在门口捉虱。十州问道:“公公,你可晓得你家小姐与翠楼两个如今好否?”

    那老儿把他一看,见他一表非俗,不敢怠慢,便应道:“好是好,只是小姐做了望门寡,立志要嫁邵解元,又无处寻那邵解元的踪迹,如今已三十一岁了,还同翠小姐二人苦守书楼,看经念佛。你何敢动问?”十州道:“我是你府里旧时文新的兄弟,故此问及。”

    那老儿听了,罢了捉虱,披起短衫,一把扯住说道:“你真个是文新的兄弟么?我家小姐正要问他信儿。我同你到霍夫人家去见我家小姐。”十州惊问道:“哪个霍夫人?”老儿道:“就是我家小姐姨娘,流徙广东,旧年遇赦回来。一去十五年,不但一家无恙,更喜霍小姐生下一个郎君来,今年才十五岁,中了进士。如今许多报禄人在家热闹哩!”

    十州听了,晓得春晖已归,小春已中榜,狂喜出神,同老儿一齐奔到霍家来。

    到得他门,老门公跑去报信。此时夫人已回去,单留玉娘、翠楼与霍夫人春晖正在阁上闲坐。听见黄家老儿来报此话,一齐出来探望,先着霍忠出来问信。霍忠到厅上把十州一看,认得是文姑爷。十州把霍一看,认是霍忠,便叫道:“霍忠,你可认得我么?”

    霍忠听了声音,一发是了,便跪下道:“相公就是文姑爷么?”十州道:“正是。你快去报与夫人、小姐知道,我要进来相见。”霍忠甚喜,一路喊进来道:“夫人、小姐快来迎接,文姑爷回来了。”夫人听了,欢喜自不必说,玉娘、翠楼、春晖三人听了,这一喜无异死中得活,暗室得火。大家跑到后堂来,吩咐霍忠快请进来。霍忠重到外厅请十州进去。

    十州进了里面,先拜见了霍夫人,后与玉娘、翠楼、春晖行礼毕,同进春晖阁上。春晖问道:“你那日去寻公公、婆婆往淮,在何处沉埋?”十州细述在江西青莲岸内九年,多蒙祁道尊救出,改姓得中,及今授四省都察院情由说了一遍。

    春晖道:“若是这等说来,你与继祖儿是父子同榜,曾会过面来的了?”十州道:“我因是回来要紧,这些同年都不曾往来。虽在曲江会酒半日,见一个少年姓霍的,还有一个姓高的,又一个姓来的。三个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我意中十分羡他。不想,姓霍的就是我孩儿!俱未知我别后,他如何就得中举?”春晖把,叫他自己读书及冯公请他事情委曲说过,又微笑道:“你如今还有一件喜事。你如今尚未知他哩。那姓高的是你何人?”十州说道:“不过同年兄弟。”

    春晖道:“只怕不是你的兄弟。”十州惊问:“这话怎么说?”春晖说:“你去问玉姐姐、翠姐姐,她自晓得。今我要下阁去。”

    十州扯玉娘、翠楼两只手,要问明白。玉娘将别至末年八月中,生下儿子。

    说到这话就红了脸,叫翠楼说。“你就说养了两个儿子,被痴公子偷去,及高知县保全两个孩儿,教养读书,一名高邵才,一名邵学,同年入泮。今中的高邵学,便是我和你的骨肉。”

    十州大喜道:“天下有这样奇事!有高公这样好人!”然高邵才不见,想是不曾中。然中了邵学也是天大欢喜的了。

    玉娘道:“两个孩儿是差不多几日生的,又是一样面孔,比不出你我。如今不知是我养的孩儿,是翠楼养的,实难比。”

    翠楼道:“有何难比?我记得,小姐产下的腰间是有黑痣的;奴养的,腰间是无黑痣的。”玉娘喜道:“你倒看得仔细,日后就易认明了。”就问十州道:“我和翠楼的终身事,你如何对我父母说?”十州道:“这有何难?我明日就公坐察院了,少不得嘉兴府官员都要齐来恭谒,我就命乐道尊与郁知府到尊翁处,待我选个吉日,乘龙便了。”玉娘二人掩口而笑。

    须臾,摆上夜饭,大家开怀畅饮,直吃到夜深方才撤席,净手去睡。春晖床在右间,玉娘两人床在左间。春晖欲让十州先到玉娘那里去,玉娘欲让十州先到春晖这边来,彼此推逊一回。十州只得先在玉娘、翠楼处叙了半夜,然后到春晖床上来。这一夜,四人如胶似漆,说长道短。天已微明,大家起身盘桓了一刻。

    十州吃了早饭,别了夫人等,就出城来,到饭店上叫了承差韩孝,复入城来。

    行到察院,十州直入后堂,看守的衙役不肯容他进去。韩孝喝道:“察院老爷在此,你们不得放肆!”吓得这些人魂不附体。韩孝他就把后堂门开了,替十州换了公服,先写一面牌挂出去,说本院即日行香。这许多官吏闻报按院已进衙门,吓得魂飞魄散,急急风马来候。到得辕门见已挂着行香牌,许多官吏候院君出到学里谒庙讲经过了。

    回至察院,众官递上谒帖。按君吩咐,单请乐爷、郁爷相会。先是知府郁有道,进谒庭参过,就请到后堂。十州谢道:“当年在龙城时,家君蒙老世台大惠。

    次又以宅门不幸,累世台林居数年。”郁公理会不出,打恭道:“卑职并未惠太老先生,大人莫不错认了么?”那按君笑道:“前年治龙城时,为五马强盗一事,家君承世台数千金之惠,难道忘记了?”郁公道:“这事是长安邵卞老的事,大人何以知之?”按君笑道:“名十州,号有二的就是小侄。”郁公失惊问道:“大人是改姓高发的了?”按君道:“是。”略问了几句倭寇消息,便起身告辞去了。

    按君又请乐道尊进,接住相缉道:“老年伯自京口一别,倏忽十六年,愚父子深感至情,难以尽言。”乐公一时不认得按君就是邵十州,呆睁了眼把按君看。

    按君又道:“焦山分袂之时,老年伯不记得改妆分散么?”

    说道这话,乐爷仔细一看,又认两耳,方说道:“你莫不是有二贤侄么?”

    按君笑道:“小侄正是。”就把焦山别后情由说了一遍,将今欲求老年伯与郁公为冰人之意说了。乐公喜道:“这个在老夫身上,明日就去效劳。”说罢,告辞出去。

    到了明日,约郁知府同到黄府来。黄公出来迎接进内,分宾主坐下。乐公就把十州求婚之事说知黄公。黄公道:“两位公祖见教,自当从命。但只小女有个缘故,立志不字,今已年逾三十。俟问过小女方敢复命。”乐道尊道:“令爱立志不字,莫非为邵解元的缘故?”黄公道:“正是为此。”乐道尊道:“晚生不是对长公也不敢说,这祁大人就是邵十州。他改姓了祁,如今又中了江西解元。”

    把江西改妆始末复叙一番。黄公骇然大异,只得允诺择日成亲。玉娘、翠楼重赴前盟,自不必说。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