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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贞观之治之流言蜚语(2)
次日早朝后,李世民独坐在显德殿上,命人前去天牢提了邱盛。
面色严峻如霜,屏退身边左右侍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邱盛跪在大殿上,仰头仍无丝毫敬畏之意……
李世民盯望着他,心中总觉不对,想他一个曾经迫害过当今皇后之人,应该避之唯恐不及,如何会气焰如此嚣张?
莫不是有何把柄落在了这个人手上吗?
想着,俊眉一蹙,却再无其他表情:“邱盛,你可是……心有不服吗?”
邱盛头虽低下,眼眉却是微微上挑:“回陛下,草民心服口服,更……死而无憾!”
君王冷峻的脸上微泛起诧异之色,随即隐没在眼角眉间深处。
死而无憾?如此大义凛然的四个字,自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听起来竟是不堪入耳……
“死而无憾?”
李世民深吸口气,竭力平静下暗自踊跃的心:“既是死而无憾,又何以……要见皇后娘娘?皇后何等身份?岂是你说见便见?”
邱盛嘴角一拎,唇边竟是冷冷的笑:“能与当今无比尊贵的皇后娘娘有过春宵一刻,又……何憾之有?”
一句话,如鸣雷巨响轰顶,君王之心倏然遭击,震颤,地动天摇惊骇……
“什么?你……你说……什么?”
威武君王龙颜阴霜突降,腾地站起身来,极力按压下心中愤慨,直指向跪在地上的小人:“你以为……朕……会相信吗?”
邱盛仍是冷冷一哼,悠慢道:“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哼……”
面目表情可恶到极致:“皇后娘娘左肩处弯月式痕迹,真是……别样风情!”
李世民身子不易察觉地怔怔一颤,僵直在当地,过滤着眼前男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被打乱的心神,慢慢条理,生硬硬压下心中怒火。唇齿切切相击:“哼!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人心狠手辣,曾将皇后鞭打至遍体鳞伤,会看到……会看到皇后左肩痕迹,便想拿来大作文章吗?”
“陛下所言极是!”
邱盛高扬着头,仍不见丝毫畏惧表情:“陛下,草民不但心狠手辣,还……好色成性呢,想如此仙姿玉人落在草民手上……”
“住口!”
李世民努力平静的脸色大变,骤然间风雨狂作,沉痛、懊悔、激愤,在心中霎那交叠,突感到周身麻木没有知觉……
是啊……是啊……如此男人、如此小人,如此……清逸绝尘的无忧……
指节间攥出“咯咯”响声,李世民眼前一乱,整个大殿空阔,顿时天旋地转……
一切风暴皆不在李世民意料之中,邱盛扬扬得意的脸孔,即使杀了他,都不足以泄心中之愤。
可这等事情,何其严重,无忧的名节、大唐的声誉,李世民心中乱作一片,无法平息的阵痛……
李世民命人将邱盛押回天牢,此案还未审定,李世民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端,却也一时动他不得……
回到丽正殿,面对无忧的心情,更加复杂难堪……
心疼,心疼那为自己受过的苦,为难,为难那难以启齿的心中利刺……
心情越发喜怒无定,干脆不再回丽正殿,免得身怀有孕的无忧,被自己郁气莫名牵连……
这些日,天牢竟成为他最常去的地方,男人的心理作祟,他迫切、不可免俗的想要知道真相如何。
可是,不能问无忧,不可以问无忧,若无此事还好,若真有此事,无忧情不可堪的情形,自可预见……
每次审问邱盛,李世民皆是小心翼翼,周围近旁,不需一名守卫侍从,坐在龙腾椅上,隔着天牢铁栏……
“你……便不怕朕杀了你吗?”
李世民耐心有限,天子龙威赫赫……
邱盛隔着漆黑铁栏,不禁冷笑:“呵,陛下自可杀掉区区草民,但……哈,却怕杀不掉这段……陈年往事!”
李世民俊脸上表情坚硬如石,龙目一瞪,声音渗出唇齿:“你……威胁朕!此事……你……还向多少人说起过!”
忍不住愤怒的挥拳而起,恨不得直接打过去,却只能紧紧攥着双手,平复着心中怒气……
邱盛仍是冷笑,似毫不在意君王的愤怒。
李世民嘴唇颤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
他是君王,必须理智,他是君王,必须依法办事,他是君王、他是君王、一切皆因……他,是一国之君!
“朕,迟早一天杀了你!”
龙袍广袖愤怒扬起,转身而去……
裴寂奏疏之上,证据列举分明,早可以审判断案,可是,李世民明知安业等人,皆只被利用而已,若要牵出幕后真正主谋,恐需些时日。那么,一干人等,便杀不得,自包括邱盛在内……
可是李世民心中计较,若留着邱盛,只唯恐夜长梦多,万一他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传入他人耳中,朝中民间流言蜚语成气,那时,又要无忧情何以堪?
想到这些,李世民便不觉得心痛如绞,不能面对无忧,却更不想面对其他女人,多少个日子,只在书房之中暗暗叹气,内心感到空前煎熬……
李世民迟迟不判安业等人,不安的也不仅仅是自己而已;看似与世无争的太极殿,忐忑的气息亦暗暗升腾……
“怎么这陛下,还未下旨处置谋反之人?裴大人,可还稳得住李孝常他们吗?”
一女子声音清若铃音,在万柳娇花中,裙衣飘展如飞,眼神冷静淡定,正是岳凝……
裴寂轻叹声气,回道:“总算还好,只是……陛下近日常常出入天牢,便怕夜长梦多,别……有何变故!”
岳凝回身望裴寂一眼,艳美的眸流光冰冷无温:“变故?死人……还能生什么变故吗?”
裴寂身子一震,望着眼前女人,不可否认有片刻惊惧……
岳凝见他迟疑,解释道:“裴大人,上一次你说,亲信去天牢送饭,他们说起关于邱盛与……皇后之事,可是真吗?”
裴寂点点头:“对,刘德裕是那样说的,而听说近些天,陛下也常常单独审问邱盛!”
岳凝唇角扬起丝丝得意的笑,目光绝狠:“那么,杀人灭口的……便不会是……当今陛下吗?”
裴寂身子又是一抖,不解,即使是当今陛下又能如何?
岳凝望他疑惑的神情,不耐烦地叹一口气:“所谓‘人言可畏’,有时……要胜过千军万马呢,朝中舆论便交给大人了,这后宫之中,太上皇那里,自有我与二位娘娘,如此事关大唐声誉之事,到时候,不怕他不焦头烂额,咱们的时机,也便到了!”裴寂顿时了悟,嘴角亦牵出些许笑意……
“记住!”裴寂刚欲转身而去,岳凝却小心地叫住了他,嘱咐道:“留住……长孙安业!这样……才更有文章可做!”
裴寂点点头:“老臣明白!”
天牢之中,一如既往黑暗不见五指。
夜深人静之时,裴寂侍人照常送进精致饭菜,李孝常与刘德裕亦照常大快朵颐……
“我说,还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多久?”
刘德裕显然已失去耐心,嚼着饭菜,不清不楚地含混出一句话来……
侍人冷冷一笑,向牢门口踱去:“不久了,马上……马上……便能解脱了!”
铁牢门锒铛几声作响,关闭,刘德裕与李孝常对望一眼,侍人背影在黑暗的天牢中,阴森恐怖……
“这……”
觉出不对,李孝常立时扔下手中食物,冲向铁牢门口,迅速抓住侍人右手衣袖:“裴……裴寂……裴寂这是要……要……”
“啊……”
身后刘德裕一声凄厉叫喊:“这……这……有毒,有……毒!”
抓着侍人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双眼惊惧望着一张笑容扭曲的脸:“裴……裴寂……”
“哼!”
重重甩开李孝常紧抓的手,转身而去,身后痛悔凄绝的叫喊声,渐渐轻弱、微细、无声……
侍人提着另一只食盒,沿路来到邱胜处,黑暗的天牢中,无一点声音,侍人点燃身边烛台,残火微弱,借着火光一望,脸色骤变,不禁大惊失色……
铁牢锁链完好无损,可却已不见邱盛的人影,空空的牢房中,只有黑鸦鸦一片死寂……
侍人赶忙向天牢门口跑去,刚出内牢,便见几名天牢守卫歪歪斜斜在外牢地上。伸手一探鼻息,气息无异,只是晕了过去。
侍人抄起身边黑铁锅中的水瓢泼去,泼醒其中一人,怒道:“怎么搞得?什么人做的?邱盛呢?”
那人揉揉脑袋,晃上几晃,神志迷惑不清:“小人……小人不知阿,大人才刚进去,便……便有人自身后袭击我们,黑衣蒙面,小人只看到一眼,便再不知了!”
侍人将水瓢狠狠甩在地上,沉一口气,斜眼瞪向狱卒,狱卒连忙低下头去:“我警告你们,莫要透露出一字半句,这样有财大家便一起发,否则……哼!你们私纵他人入牢,亦是死罪!明白吗?”
狱卒赶忙低身,频频点头:“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那就好!”
侍人一瞥眼,甩袖而去……
刘德裕、李孝常横死天牢,天牢守卫虽是不明不白被人击倒,可却也有了谎称不知的理由,朝堂之上,气氛倏然凝重……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之上,扫视坐下每位表情,冷冷的眼神,深不见底……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躁乱在朝堂之下,李世民紧紧攥住龙椅座柄,胸口说不出的憋闷……
裴寂见情势已达高潮,眼角一横,方才上前道:“陛下,老臣认为,如此证据确凿之事,陛下却迟迟未下旨决判,多有不妥,如今再有逆贼横死天牢、失踪不见,这……还望陛下下旨,早日惩处长孙安业,以免再添枝节!”
李世民闷哼一声,低沉道:“哼!只怕此事……还需进一步查明,以免
叫真正幕后凶手逍遥法外!”
裴寂苍眉一挑,冷道:“陛下,老臣听说……那牢中无丝毫作案痕迹,人便不明不白死去,不明不白失踪,还听说那失踪之人……曾说出了什么大不敬之言,这……还望陛下明鉴,早日严惩谋逆重犯!以塞民间攸攸之口啊!”
大不敬之言!
李世民心底一股潮流倏然翻滚,裴寂冷笑的表情嘲讽,显然含了其他用意;李世民舒一口气,强自镇定下心中怒气,狠狠道:“裴爱卿听说的……还真不少!”
亦是一语双关,两人对视间,眼光刀锋不见一丝退避……
朝堂中气氛沸腾聒噪,无忧照常去太极殿请安,自那日后,已被多次拒之门外,可今日,李渊却召见了她,身边除了二位美妃如昔,还多了熟悉冷漠的岳凝……
向李渊和二位美妃行过礼,无忧略一侧身,亦是恭敬道:“大嫂……”
岳凝起身,回一大礼:“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大嫂快不必多礼!”
无忧赶忙免去,言语诚挚温和……
李渊轻咳一声,对向岳凝,温言道:“是啊小凝,都是一家人!”
转而再向无忧望去,眼中光芒瞬间冰凉:“无忧,你近日来得正好!父皇……正有话想要问你!”
无忧神色一晃,李渊如此表情,令心中莫名不安:“是,父皇请问!”
李渊捋捋花白的胡须,严肃道:“周姜正母仪的典故……皇后可知道吗?”
无忧一怔,她自小熟读经史典籍如何不知?
想李渊更不会无故发此一问,略略低眉,和顺道:“回父皇,‘周姜正母仪,国人尽被恪’,乃是讲,周朝王季母亲、太王妃子太姜,她一生贞节孝顺,以身作则,教育儿女,从不违反妇道,故,太王做任何事,都会与她商量,因而人人称赞!”
“不错!”
李渊缓缓站起身来,悠慢几步,走至无忧身前:“此便是母仪天下的风范!从不违反妇道,从无……任何事隐瞒丈夫公婆和孩子!”
无忧抬起头,秀目水光微微结凝;只见李渊目光坚持逼视,继续道:“所以……皇后要以古人为榜样,贞节孝顺,不要隐瞒了什么,而……有损到皇家声誉!”
无忧心头一震,李渊明显用意的眼,令得全身不由得微颤,贞节孝顺?有损皇家声誉?多么严重的字眼!
无忧细细思看李渊的神情,迷茫不解,贞节孝顺?
自己有何不贞节孝顺之事,引得他用如此警告的目光盯看着自己?略略侧目,两旁着有意味的眼光,亦嚣然讽刺……
无忧肯定,一定有事发生!细细想来,李世民近些天的失常,是否也并非无意而为呢?
心中莫名慌作一片,手掌心中渗出丝丝凉汗……
从太极殿出来,无忧心中久久不平,直走在回往丽正殿的路上,脚步缓慢沉重,李渊警告的口吻,张、尹二妃扬扬得意的表情,以及岳凝饶有意味的冷笑,都叫无忧心里莫名不安……
她从没觉得,太极殿到丽正殿的路,有那么长,似是走了许久许久,方才到了……
宫女内侍在殿口站做一排,恭敬行礼,无忧一见,便知是李世民已经回来,并且,怕是心情不好,免去众人礼数,缓步走进殿中……
果然,李世民一袭朝服未去,站在窗口,望着园中一树棠梨,怔怔出神……
无忧走到他身后,轻唤一声:“陛下!”
如棠梨花飘落如雨,心中沁入一丝甜意;李世民回过头来,脸上倦意惊人深刻……
“陛下!”
无忧清眸中有微微惊动,秀眉蹙结,如削玉手抚上他疲倦的脸:“陛下,何事这般忧烦?”
李世民深深叹一口气,冰凉的手,轻揽住无忧薄纱朦胧的肩,却不语,仍望向窗外暗香漂泊的棠梨花……
无忧站在他身旁,细细思看他脸上神情,俊长的眉蹙起心事重重,眼中鹰锐精光再无锋芒可循,这……究竟是怎么了?
近些天来,他都是这样的表情,每日下朝都会来到丽正殿中,话却是不多,待到天色一晚,便借口匆匆离去。
也听说并未临幸任何一宫,而是独自待在书房之中……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令得他如此煎熬自己?!
“是……因为我吗?”
无忧心中有无端端的感觉,最近太多事情都与长孙家有关,今日太极殿中怪异的一早,也使得无忧心中颇多猜测!
贞节孝顺、皇家声誉!这种种字眼回响在心里,竟又是一阵惊动!
李世民暗淡的眼中,亦掠过一丝光芒,却是沉痛的、懊恼悔恨的,不语……
无忧心中骤然一抽,不语,他为何不语?沉默,他为何沉默……
“真的……是因为我对吗?”
无忧倏地闪身至李世民身前,挣脱开他轻轻搂着的手:“到底……是什么事情?”
面对无忧突然严厉的眼,李世民一怔,措手不及……
无忧心底重重一击,李世民瞬间变换的表情,闪躲逃避,似已不用再说……
“贞节……有损……皇家声誉!”
无忧字字切切渗出唇齿,回想起那日李世民追问邱盛,之后便如此焦虑、如此神志迷离,怎不令她联系起桩桩件件,不难得出结论……
“邱盛!对吗?”
无忧若清湖水波晶莹的泪,流转如珠,在眼眶中漫漫凝成字字诘问……
李世民眼神惊凝,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无忧却似看到了自己心里……
李世民微微低下眼眸,嗓音沙哑:“他说……他……”
言到唇边,竟自无法言说……
脑中如惊雷轰鸣炸响,李世民已不用说,已不需要说,一切都已写在了闪躲的神情中……
“你……信吗?”
无忧声音轻弱,泪水蜿蜒成河,他信,否则如何会有这般怅然若失的痛苦表情……
“我……”
李世民迅速抬起眼来,微微一惊,刹那,仅仅刹那而已,无忧的脸,却已黯然萧索……
“无忧,我……我不是信他,我……”
“那是什么?”
无忧心中痛楚蔓延至眼底成血,用力甩开他握住自己的手,秀睫颤若残叶飘零:“若不是,你为何……不来问我、不告诉我,不……亲近我?”
“无忧!”
李世民踱上一步,紧紧拥她在怀里,不可否认,他心里确曾有过阴影难以挥去,可那不是怀疑她,不是要相信那些话,只是痛悔,只是懊恼,只是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好好保护她!
“很难相信……是吗?”
无忧靠在他怀里,健实温暖,泪水滚热在李世民胸口,烫伤心肺:“很难相信,一个好色之徒,会轻易放掉手中猎物,是吗?”
李世民不语,更紧地抱住她,唇在她丝发云鬓间微微颤抖……
不怪他,真的不能怪他!如果是自己、恐也是很难相信吧?
无忧涩然一笑,泪水渐渐干涸:“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水眸含珠带露晶莹,却是沉暗无光……
李世民心底被敲击般疼痛,无忧一字一句打在心里,令他惶然无措。
说他信,可内心终有一丝疑虑难去,说他不信,可无论如何怎样,他责怪的都不是无忧,而是自己……
沉默,只有沉默,紧紧紧紧地拥住她……
此事,事关何其重大,然若传扬出去,自己名节反而是小,怕只怕这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用来打击逼迫李世民的手段而已!
那日在太极殿中,李渊及张、尹二妃显然皆是了解的神色。
那么要瞒,又岂能瞒得住吗?
无忧独自漫步在御花园中,心中焦躁难安……
毕竟,是怀了身孕,体力较之从前还是难支,走了一忽,便觉累了,向回行去,抬眼间,却迎面走来三人,衣袂飘展随风,却有微微惊色瞬间掠过……
无忧亦是一惊,清眸扫过三人,异样之感顷刻刺进心头……
略略平静下心神,低身道:“见过二位姨妃!”
身边另一女子,锦绸丝衣纹绣艳美傲人的红梅沁雪,眉眼描画分明,垂下些微:“拜见皇后娘娘!”
声音清冷,正是映了这衣裙绣图的淑妃——杨如夕!
无忧示意她起身,眼光不易察觉的变换在三人脸上……
“皇后怎这般好兴致?独自散步在御花园呢?连个侍女也未带上?”
尹德妃唇角含笑,却无丝毫善意……
无忧一转眼,轻声回道:“今日天气甚好,便随意走走!”
语声未落,清静的眸流转回杨如夕身上,审视地望着;她,如何会与这二人走在一起?
想着,心念却不期然一牵,不兴涟漪的眼,微微惊起波澜数点,突地,顿时了悟……
她们——可皆曾是隋皇室后宫高贵的人啊!
尹德妃知无忧向来聪敏,望杨如夕一眼,杨如夕立时会意,忙低身道:“皇后娘娘与二位姨妃慢聊,淑妃失礼,先行告退!”
不及无忧言语,尹德妃便揉揉太阳穴处,轻叹口气:“不聊了,本便要回了,却遇上淑妃,说了一会儿,可真觉有些累了!听说皇后又添了身子,也快些回吧!”
无忧微微低眉:“送二位姨妃!”
随意应上一句,摇摆身姿妖娆,与张婕妤挽臂而去……
杨如夕看无忧一眼,略略有些不自然神情,再一低身施礼,亦匆匆而去……
无忧望着淑妃殷红色锦绸如火,渐渐飘没……
接近黄昏,东宫显德殿有几时安宁,来往之人不多,这难得清静的时刻,也最是显得萧索……
东宫花园不比御花园巧妙精致,却也柳木成荫,花草繁茂似织,遮遮掩掩,夕阳落日下,别是一番景致……
爬满蔓草青藤的石门,开启十分沉重,推开一道
狭长缝隙,透过昏黄微弱的光,一男子闪身侧入石门当中,石门关闭,同时亮起昏昏弱弱的火光……
“这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从石屋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穿过几道弯处,绕来绕去无规律可循,男子终在一处定下脚步,开启一道破旧的木门……
“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里面冲过一人,紧紧拉住男子黑衣前襟,男子右手一挥,力道颇为深重,那人竟向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仍不肯罢休,夺上前一步,男子眼眉立时结起,右手用力一掌,那人向后重重跌去……
“给我老实点!”
男子眼光在昏暗的火光照映下,尤显得恐怖,深黑色眸子,偶尔闪过丝光亮,更加鬼魅:“邱盛?对吗?”
那人惊恐地趴在地上,抬头望一眼身前男子,顿感周身寒冷,却正是天牢失踪不见的邱盛!
“是……是又……怎么样?”
言语想要嘴硬,可声音却已颤抖如剧,黑衣男子只冷冷一笑,掷过手中纸包道:“先吃了,之后……我们再说!”
邱盛肚中也着实饿了,打开纸包,里面牛肉香气更引得胃中翻涌如流,不顾一切地大口吃起来……
他自被从天牢中带出,已两天没吃东西,黑衣男子见他饿极的样子,不免好笑,令一国之君都一筹莫展的无赖小人,竟在饥饿面前如此轻易便束手就擒!
“吃好了吗?”
黑衣男子走到邱盛身边,蹲下了身子:“七日穿肠草的味道……如何啊?”
什么?
邱盛口中残余食物一口喷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狼狈不堪地猛捶自己胸口,企图吐出刚刚吃下的酱香牛肉……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邱盛声嘶力竭地朝男子怒吼,男子冰冷漆黑的瞳眸深得如死去一般,令人心中畏惧油生……
黑衣男子揪住邱盛胸前衣襟,目光在昏黑石室中更如妖鬼:“要你说出……幕后真正主谋!”
邱盛身子一颤,观看黑衣男子暗无光色的眼,唇边却略略挑起丝笑来,原来,他也想要查找幕后之人!那么,自己便不能死了?想到此处,适才惊恐万状的神情瞬间消散……
“原来你……也想知道那件事啊?”
声音中不再有颤抖,反多了几分不紧不慢:“可是……你为了什么呢?为了当今圣上?还是……长孙家?总要……为了什么吧?”
黑衣男子一拳打在邱盛脸上,怒道:“和你无关,想活命,便老实说了,饶你不死!”
邱盛冷哼一声,略侧起头,揉揉顿时红肿的脸颊:“哼!那么……我们便来谈谈条件吧,如何?”
似完全忘记了什么七日穿肠草,黑衣男子紧攥着拳头,狠狠望着,到低估了这等无赖小人!
“什么条件?”
黑衣男子拔出身上长剑,冷光一束刺眼,在死般的黑暗中尤显得森寒……
邱盛慢撑起身子,唇角微牵,两指合拢推开男子平直的剑,冷道:“将我……平安送出宫去!我自会告诉你幕后主谋送来的纸笺……都放在何处!”
眼光突地一转,补充道:“对了!还有那个什么草的解药!”
黑衣男子闷哼一声,手腕一抖,长剑挥挑开邱盛胸前衣襟,眼光如电:“跟我……讲条件?哼!不给便不给,不给……就在此等死吧!”
一道光束收回到剑鞘,黑衣男子瞪他一眼,踹开身前破旧的木门,甩袖而去……
邱盛迅速自地上爬起,踉跄几步追至门口,猛力敲击木门,大喊:“喂,你可想清楚!可想清楚,我若死了,你……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什么证据也别想拿到,什么也别想……”
声音在邃长的石道中久久回响,黑衣男子只若不闻,再没有回看一眼……
两名要犯横死牢狱,一名失踪不见,再有人煽风点火,暗中挑拨,朝中众臣之间自然议论纷纷,虽没有人敢公然说出口来,但私下里,当今圣上为掩盖事实真相而杀人灭口的说法甚嚣尘上……
“听说,死的两人供认,长孙安业才是主谋阿!”
“嗯,失踪那个据说要见皇后,说从前……有过什么瓜葛!”
“然后突然就死的死,不见的不见了……”
显德殿路上,几人分别小声议论,突地,身后一声轻咳,才使这声音戛然而止,几人慌忙回头看去,一惊,正是长孙无忌,面色严峻如霜……
“长孙大人!”
几人略显尴尬,互相望望,与无忌招呼。无忌瞥他们一眼,心里翻滚浪涛汹涌,恨不得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个个淹没,可也只能暗暗沉一口气,闷哼一声,甩袖而去……
众人松下口气,再一侧眼,裴寂已慢悠悠走了过来,面色表情轻松自得……
朝堂之上,仍就尽快处决安业一事争论不休,原天策府僚自是竭力为李世民辩争,而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则是默默无言,不久,便散朝了……
李世民单叫无忌来到丽正殿中,屏退左右众人,不用开口,两人便已心照不宣……
这件事情,绝不能再扩大下去,流言蜚语已然流散,然若成风,想来这刚刚稳固的山河,便要再起风烟……
“陛下,朝中……已有人议论,说……”
无忌稍一迟疑,终还是开了口:“说,是陛下……有意的杀人灭口!”
“哼!”
李世民狠狠拍打龙椅手柄,面色沉如黑夜:“朕,倒真想杀人!明明便知道谁是幕后真凶,明明就知道敌在何处,却……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操纵一切!”
“陛下!”
“若是在战场之上,朕,早将他们头颅割下,管他证据不证据!”
“这……也是战场!”
无忌见李世民激动,似要将压在心底久久积蓄的烦躁尽数发泄出来,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这……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啊!”
李世民心中一颤,目光烈火着上一层冷淡,是啊,杀人不见血的战场!自古远远阴险于真刀实枪的战场!
“无忌,朝中之言可能控制?”
李世民冷静下心,沉声道……
无忌皱皱眉,略一思索,望君王一眼:“这,倒还好,朝中之人再怎样还是有所顾忌,不会妄加胡说,倒是……”
无忌叹一口气:“倒是……这后宫之中,向来是是非之地,相互传扬间,便会满城风雨!”
李世民俊眉一动,后宫?后宫……该没有什么渠道来获悉这件事情吧?心念一转,如今时刻,万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才好……
晴天夏日的风,总是和暖,御花园百花争妍夺秀,又是一年栀子花开,虽说‘如入薝匐林,唯嗅薝匐香,不嗅余香!’,可若论娇艳奇芳照眼,却非榴花繁盛莫数……
杨若眉身着橙红色曳地石榴裙,外罩件半臂薄纱长及足跟处披帛巾,榴花树前,美人盈盈娇立,景致别添一抹瑰丽……
长舒口气,难得心情这般大好……
万籁俱静中,轻微议论的声音引得美人秀眉微蹙,寻声而去,站在一树榴花锦绣边,没有刻意躲藏,却见两名宫女,莺声轻细神秘……
杨若眉美目一凝,顿感万分诧异,那两名宫女,容色分明映在眼底,却是贵妃与淑妃宫中贴身侍婢……
可想那两人,平日里水火不能相融,宫中内侍宫女更多有规避,彼此不相往来,这两人……又怎会在此如此神秘?
“夫人!”
正自思忖间,却是碧儿的一声轻唤,杨如眉立时回过心神,平静住脸色,端端立在原处未动……
那两名侍婢倏地回过头来,眼中惊慌只在瞬间隐没,原来是杨若眉,脸上换了蔑然的神色,微微低了身子:“见过杨夫人!”
杨若眉轻轻点头,示意二人起身,转而望了眼碧儿,神色平和不动分毫,款步向芙蓉苑方向走去……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见杨如眉走远,方才转身去了……
杨若眉左右一看,来往之人甚少,花丛秀树亦不算繁密,才略略侧了眼睫,望向碧儿:“近来宫中……在传说什么吗?”
碧儿眼神顿时一滞,垂了首,目光遮掩不住闪躲:“是!”
美人莲步倏然停止,转头对向身边俏婢:“什么?”
碧儿秀眸小心四顾一忽,确信近旁无人,方才稍稍上前一步,在杨若眉耳际,声音压到最低,将事情简略说了……
杨若眉玉指纤纤收紧,眼眉渐渐凝聚,静止片刻,突地,调转了方向……
碧儿紧步跟在身后:“夫人要去何处?”
丽眼一凝:“丽正殿!”
杨若眉来到丽正殿时,燕妃恰巧也在,恭敬行了礼数,望燕妃一眼,燕妃与无忧向来交好,杨若眉心中一思,想定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三人只闲聊几句,燕妃便去了,无忧望望杨若眉,既不是请安时辰,知她定是有事才来……
杨若眉亦望向无忧,目色却是严峻:“娘娘最近……可曾听说些流言蜚语吗?”
无忧清眸水光微微一凝,笑容在唇边僵持,此事,竟会传扬得如此迅速,适才燕妃前来,亦是说起此事,却不想,竟连不甚与众妃往来的杨若眉都已然知晓,虽是传得隐隐讳讳,但终归免不了越发离谱……
无忧轻叹声气,平和道:“清者自清,我所能做的,只是问心无愧,旁的事情非我能左右!”
无忧诚挚地与杨如眉对望一眼,许久再不曾言语,杨若眉心底涌起莫名所以的疼痛,如此旋涡风暴的中心,自己似皆能感同身受,而那时,给她内心唯一宽慰的人,便只有无忧,那么此时呢?
杨若眉不觉间伸出凝香玉手,轻轻搭在了无忧手上:“若眉相信!”
只四个字而已,在无忧心里倏然激起一阵热流,望着杨若眉,清水眸子微微有丝暖意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