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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条在漫天大雪中翻卷而出的巨龙,从涂家村方向的山林中骤然冒出来的八路军冀南军分区独立团踏着厚厚的积雪,飞快地开进到了何家大集外围。伴随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李家顺一声令下,以强行军方式赶赴何家大集的队列骤然停顿下来。其中大部分八路军战士就在风雪中原地坐下休息,而少部分八路军战士则是飞快地冲进了何家大集,分头在何家大集各处住家、商铺门前扯着沙哑的嗓门吆喝起来:“老乡,家里有干农活儿的家什吗?”
“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借您家里铁锹使使?你们放心,咱们八路军有纪律,借了老乡的东西一定归还。要是有不小心损坏了的,一定照价赔偿!”
“大兄弟,家里有闲着不用的旧家什、破箱子没有?能给了咱们八路军修筑工事用不?要不乐意白给,那……咱用粮食换也成啊?”
在各种粗细不一的沙哑嗓门吆喝之下,有那胆大些、还开着半扇门户观望街面动静的住家,一边犹犹豫豫地从自家寻了些轻易不用的铁锹、锄头递给迎门讨借的八路军战士,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开口询问:“这位……小老总,你们这是要……修壕沟、跟日本人厮拼呐?”
用力挺直了腰杆,那看着最多十三四岁年纪的八路军战士很是带着几分利落的劲头,干干脆脆地开口应道:“您说的没错呐!这临近几个县、小两万乡亲都叫鬼子逼到了何家大集,咱们八路军就是要在何家大集挡住鬼子,好给乡亲们争取些安全撤退的时间!”
“哎呀……跟日本人厮拼?你们八路军有多少人枪啊?你们……拼得过日本人吗?”
“打仗可不光是凭着人多、枪多!咱们八路军里面,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同志,一个能拼十个小鬼子!大爷大娘,说不定这一两天的,我们就得跟鬼子硬碰硬地厮拼起来了!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家当,跟着逃难的乡亲们一起朝山里撤吧?等打完了这一仗,你们再回来!”
“撤?哦……就是逃难吧?可这大冷的天儿……咱这几辈子人攒下的家当……这位小老总,我这儿有一份心意,您先收下……”
“哎呀……我们八路军可不兴这个!您别朝我口袋里塞这好些铜钱了,我要是收了,那可就是犯了八路军的纪律,回去要受处分的!大爷大娘,您是有话要问我不是?”
“小老总,你们八路军的这规矩可真是……那我借问一声——咱们这何家大集,是不是就……保不住了?”
“我们部队上的首长说过,家当砸了还能再挣,只要咱们心里头能存住了那股跟小鬼子厮拼到底的劲头,这何家大集,往后一定还能建起来,没准还能比如今建得更好呐!大爷大娘,我这儿还有任务,先走一步了!敬礼!”
看着那只有十三四岁的八路军战士朝着自己敬礼之后,抱着刚借到手的铁锹扭头就跑,站在门口的住家夫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这可怜的……才多大就扛枪吃粮了呀……”
差不多只用了不出一壶茶的工夫,偌大的何家大集中能寻着的干农活的家什,已经被八路军战士借了个精光,有些家里甚至还将一些破桌子、烂门板之类的东西送给了八路军。沿街的商铺和住家,几乎全都开了门户,用带着几分惊讶与疑惑的目光看着在大街上来回奔忙着的八路军战士
,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低低的议论声:“这是……当真要拉开架势跟日本人厮拼呐?”
“难说啊!当初民国那些个当兵的,不也是从各处拉壮丁出去修战壕、建碉楼?可到了末了,差不离是一枪没放就跑了个精光呐!”
“我瞧着可也像!这上门讨物件、借家什的八路军当兵的,一个个脸上全都是带着笑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立马就要豁出去跟日本人玩儿命的架势呀?”
“冯掌柜的,您心里头倒是拿稳了主意没有?咱们这几家铺面可都是卖各样山货、皮货的,平日里定价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现如今……大家伙可都等着您说话呢?”
“我能有啥主意?方才在何老爷家里,大家伙可也都听见了,八路军都说这何家大集保不住!可要是咱们也朝着山里跑,这家当……我可也真是拿不准这主意了!要不……再等等、看看吧?说不准,这些八路军也就是在何家大集外面拉开个架势、做做样子?只要他们不当真跟日本人厮拼,没准咱们何家大集,真就能再躲过去一次?”
与何家大集中那些尚且在迟疑、观望的商铺、住家相比,在何家大集外面雪地中休息的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进入何家大集借用工具的八路军战士扛着大把的家什回返大队之后,与先一步进入何家大集的栗子群取得了联系的李家顺一声令下,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工夫的八路军战士立刻站起了身子,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朝何家大集进发。
毫无例外,每一名战士在经过何家大集寨门口刚刚垒砌的锅灶时,都会解下身上背着的粮食口袋和揣在各自怀中的一块麦麸饼子,交到等候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手中,这才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而在何家大集的寨门旁,已经聚拢起来的一些难民在自己村中主事人物的带领下,沉默着走到了刚刚冒起热气的锅灶旁,等待着即将熬好的那口热汤水。有两个丁点大的孩子挨不住饥饿,尖细着嗓门哭叫起来,叫人听了一阵阵心头发酸。
或许是看着那几个丁点大的孩子着实饿得可怜,一名颇有些上了年岁的八路军战士犹豫了片刻,飞快地将自己身上背着的粮食和一块麦麸饼子搁在了锅灶旁候着的武工队员手中,捏着从自己怀里摸出来的又一块麦麸饼子凑到了两个尖声哭泣的孩子面前。
将捏在手中的麦麸饼子一分为二,那颇有些上了年岁的八路军战士脸上带着微笑,将撕成了两半的麦麸饼子递到了两个尖声哭泣的孩子手中,再朝着那领着两个孩子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大步追上了队伍。
目睹了这一幕的一名扛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背在了自己身上的粮食口袋搁在了武工队员手中,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麦麸饼子,塞进了另一名武工队员的手里:“老哑巴还是这毛病,就见不得有嫩娃娃饿得哭闹!这下子好,自己丁点吃食都不剩下了,空着肚子打三天吧!”
接过了那块巴掌大的麦麸饼子,站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显然也知道老哑巴的故事,叹息着摇了摇头:“有啥法子呢?老哑巴四十上头才得了个儿子,养到五岁上又遇上了灾年。为了给儿子偷一口吃食,生生叫财主逮住割了舌头,儿子也活活饿死了……”
朝前紧跑了几步,目睹了老哑巴将身上所有吃得都掏了个一干二净
的八路军战士追上了老哑巴,从自己怀中摸出了自己仅剩的那块麦麸饼子一撕两半,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半塞给了老哑巴:“天寒地冻、肚里没食,你这是打算还没跟鬼子厮拼,自己就先饿死?”
老哑巴也不与那名八路军战士推让,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麦麸饼子塞到了自己怀里,这才伸手朝着那名八路军战士飞快地比画起来。
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扛着一挺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大步朝前走去:“瞎比画个啥?等跟鬼子打起来了,你可千万跟紧了我!我这机枪可缺不了你这副射手!”
眼看着老哑巴与那名扛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大步朝着何家大集走去,扎堆聚拢在锅灶旁的难民之中主事的人物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守在锅灶旁不断用大勺搅和着锅中杂粮汤的武工队员问道:“这位……老总,瞧着方才那位老总……可是把身上自个儿吃的干粮,都赏了我村里两个嫩娃娃了?”
用力搅和着已经快要沸腾的杂粮汤,守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一边眯着眼睛闪躲着扑面而来的蒸汽,一边大声朝着那难民之中的主事人物答非所问般地应道:“老乡,咱们队伍上不兴叫老总,都叫同志。要是您觉着不顺口,那您瞅着岁数,叫我个大侄子都成呐!老乡,你们是从哪个县过来的呀?”
“这可是不敢呐……同……同志,我们是从宫南县逃难过来的。这一路上几天几夜,可是把人给累毁了、冻惨了呀……”
“宫南县过来的?宫南县武工队,这会儿怕是还在跟鬼子厮拼呐?”
“同志,您说的是严大河严队长吧?那个是个实诚汉子,当初答应过咱们的,有鬼子来了,他给大家伙殿后,可当真是说到做到了呀!就昨天下半晌的时候,我还能听见身后严队长带人跟鬼子厮拼的枪声炮响。只是……且战且走的打了几天几夜,怕是严队长也都快打脱力了?那枪炮声都稀稀拉拉的了……”
“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大部队已经派人过去增援严队长了,一定要替乡亲们抢出撤退的时间来!老乡,一会儿招呼着您村里人,一人喝一碗杂粮汤暖暖肚子,再领上些干粮,这就朝着山里涂家村的方向走吧!一路上都有涂家村里的乡亲们引路,错不了道路的!”
“这敢情好……只是这粮食,都是各位老总……各位同志,从自家嘴里省出来的?那他们可咋办?”
“咱们八路军,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就是饿几天肚子吗?这都不算事儿!您只管照应好您这一村老小就成!”
挥动着手中大勺搅了搅沸腾的杂粮汤,再小心地从灶旁搁着的土陶罐子里抓了把咸盐洒进了锅里,那守在锅灶旁的武工队员朝着站在自己身边那难民中的主事人物一伸手:“大爷,您拿个碗来?”
那难民中的主事人物忙不迭地从身边的难民手中取过了个粗瓷大碗,一边帮着武工队员分发刚熬好的杂粮汤,一边却是紧锁着眉头琢磨着。当满满一锅杂粮汤都叫分发了个干净时,那始终站在锅灶旁帮忙的难民中的主事人物狠狠一跺脚,扬声朝着正捧着杂粮汤蹲在路边难民们叫道:“牛角村的,都听我说一句——壮棒汉子喝完了这碗粮食汤,全都回头帮着八路军挖壕沟去!人家八路豁出去性命替咱们挡灾驱祸,咱们也不能装!打仗咱不成,可力气咱不缺,都豁出去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