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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双目一瞪,煞芒毕射,从鼻孔里哼出了声,冷厉地道:“你身上的血迹,衣上的抓痕,怎么解说?”
那武士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面肌连连抽动,突地把目光转向侧方大叫道:“使者救我!”
“子”、“辰”两使者,已经来到了近前。
丁浩闻声一震,这武士是金龙帮的弟子无疑了,侧目一扫,只见两使者面罩严霜,目中闪动着杀芒。当下沉喝道:“他是贵帮弟子?”
子号使者寒声道:“不是!”丁浩俊面一沉,道:“贵使没听他在叫使者救我?”
“他与本使者相识哼!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本使决不饶他。”
丁浩不由心火直冒,怒声道:“在下不是三岁小孩,任由人捉弄,事证确凿,他不是凶手,那在下是凶手了,既然他不是金龙帮弟子,在下会处置,他必须要为所为付出相当代价!”
说完,剑尖微微一颤“嗤!”地一声,胸衣开了一道口,胸前现出了一条血痕接着又道:“在下一向反对残酷手段;但今天要一反常例了,听着,如果你不想一寸一寸地死,坦白供出你的来历与行凶经过?”
那武士乞怜地望着子号使者,方才那桀傲之态,已消失不见了。
子号使者沉声道:“酸秀才,受害的是本帮的人,而且是小姐的心腹,这人本使者要带走。”
“在下是否已脱了干系?”
“事实尚未完全明朗。”
“要如何才算明朗?”
“此人由本帮审讯之后,才能下断语!”
丁浩心中疑云重重“使者救我”这四个字内中大有文章,如果他是凶手,他不会这么呼喊,而方才那不肯露面的擒凶人,分明说奸杀人的凶手在此,同时凝香是帮主千金的贴身侍婢,惨被奸杀。两使者并无激愤的表示,态度显得很暧昧,这完全不近情理,这中间定有蹊跷。
虽然凝香是她们的人,但过去自己与梅映雪这一段交往,多少总有些情份,说不定是这两名使者在中间弄诡,人由她们带走,凝香可能冤沉海底。
心念之中,寒声道:“人不许带走!”
子号使者粉腮一变,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帮的事要外人作主吗?”
丁浩横定了心,道:“什么也不必说,在下要亲自处理,两位如怕交不了差,将来在下自会向你们小姐解说,言止于此,请闪开些!”
“阁下准如何处置他?”
“那是在下的事,不必过问!”
“阁下不嫌越俎代庖吗?”
“在下决定的事,决不更改,就算越俎代庖也无所谓!说完,冷厉如森森刃芒的目光,直射在那武士面上,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本人问一句,你答一句,不然本人一句话割你一寸肉。”
黄衣武士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厉叫道:“酸秀才,你将不得好死!”
丁浩冷酷地道:“本人如何死,你决看不到,现在回答你是否是金龙帮的弟子?”
“哇!”地一声惨号,那武士身躯一阵扭动,七孔溢血,登时断了气。
丁浩气得七窃冒烟,一回剑,戟指子号使者道:“你找死?”
两使者双双弹退丈外,子号使者栗声道:“本使者不亲手处决,回帮无法交代!”
“你有意杀人灭口?”
“那就笑话了,他是凶手,本使者灭口何为?”
“此中怕另有文章吧?”
“这话毫无情理!”
“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在下不吃这一套!”
“阁下准备怎么办?”
“你这种行为,对在下是一种侮辱,也等于公开挑战,在剑下解决吧!”
子号使者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酸秀才,你不是有意与本帮为敌吧?”
“在下一切在所不计!”
“阁下如此独断,见到我家小姐时,恐怕难以解说?”
“除非梅映雪不讲理。”
“那就是说,阁下不惜与我家小姐翻脸断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颤,这的确对梅映雪难以交代,但这口恶气又吞下下,-想到梅映雪在伊川城外对自己的情景,便觉心灰意冷,她的情在那里?义在那里?当夜,自己把她期许为红颜知己,想不到事实如此令人寒心。
当下寒声道:“除非梅映雪早有存心要与在下断情!”
子号使者正色道:“小姐曾表示过此心非阁下莫属!”
“恐怕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伊川城外,她曾想要在下的命!”
子号使者一怔。
辰号使者却接上了口:“阁下没想通这道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当夜是缘于误会,她是帮上千金,自不能忍受属下弟子被枉杀,而你阁下是她心上人,就更不能忍受
“为什么不当场叫明?”
“人在情急时,不曾想得那么多!”
“她从未表露过身份?”
“本帮的秘密尚不到公开的时机!”
“但她当时的神情是以仇敌的态度对付在下!”
“阁下又错了,帮主千金一向自尊心极强,说得难听点,是任性惯了,她明知不是阁下的对手,而阁下也知道她杀不了阁下,是呜?当时,在数位使者在旁,她不可能因儿女之私而不顾帮规吧?”
这话听起来颇合情理,丁浩的心不由又有了转变,他想,也许自己错怪了梅映雪,她当时也许正如辰号使者所说的,情非得己,她曾说过:“奉命杀人!”很可能,她是迫于父命。
心念之中,默然不语。
子号使者换了一付面目道:“阁下想通了吧?”
丁浩深深嘘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在下何时可见你们小姐?”
“这个恐怕要等阁下决定与本帮合作之后。”
“在下要先见梅映雪才能决定!”
“这事本使者作不了主,须得请示!”
“那在下只有等了!”
“阁下准许本使者处理死者善后了吗?”
丁浩咬了咬牙,收剑掉头疾奔而去,他什么也没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心中想着那擒捉凶手的神秘女子,她为何不露面呢?如果找到她,事实的真相可能就会澄清,她指黄衣武士是凶手,可能目击一切经过,但到何处去找呢?
出了林子,奔回渡头。
只见渡船上端坐着一个女子,背向岸边,看不到面目,心想,奇怪,梢公怎会是女的,看衣着也不像?
略一踌躇之后,出声叫道:“有人要过河!”
船上女子并不回头,漫应道:“上船吧!”
丁浩心中微觉一怔,从没见过船家以这种态度对付渡客,为了急着过河,也不暇去探想,一弹身,轻轻落在船上,一看船头的女子,不由欢呼道:“姐姐,怎会是你?”
船上的女子,赫然是“威灵使者古秋菱”
古秋菱的神色有些黯淡,幽幽地道:“弟弟,你想不到是我吧?”
丁浩不觉愕然,古秋菱的态度,竟这等冷漠,与意料完全是两回事,不禁茫然道:“的确想不到,姐姐怎会当了梢公?”
“船家不在,我只好权充一下了!”说着,解了缆,放开橹,向河心摇去。
丁浩在船中央的舱板上坐了下来,与古秋菱相对。
“姐姐这么快便出江湖?”
“这是夫人之命!”
“山中情况如何?”
“再没发生什么事!”
“小弟已知道在昭应寺暗杀七指残煞与长白一袅之人
“哦!是何许人物?”
丁浩把途遇虚幻老人,以后识破对方面目,交手等经过略述了一遍。
古秋菱眉目一蹙,道:“谜底算揭开了一半”
“是的,对方下手的目的仍是个谜。”
“弟弟算是塞翁失马,学到了武林中早已失传的‘易形术’!”
“据我想,那只是一部分,‘易形术’应该包括‘缩骨功’等改变形体之术在内,而不单只是易色这一点”
“这话有理!”
“姐姐怎知小弟要渡河?”
“你不是说要南下吗?我一路南下,先后脚到了这渡头。”
丁浩心中一动,猛地省悟道:“姐姐,你是林中擒凶的人?”
古秋菱粉首一点,道:“不错,是我!”
丁浩大感激动,陡地站起身来,用力过猛、船身一阵晃荡,忙又坐了下去,道:“姐姐目击凶杀吗?”
“没有,我比你后到。”
“怎知那黄衣武士是凶手?”
“两名‘金龙武士’现身与你纠缠时,他伏在林中,我原不知他是凶手,听你们争论,才断定凶手是他”
“这么说来,他杀人两使者知道?”
“是预谋,不然她们不必杀之灭口!”
丁浩登时发指,愤愤地哼了一声,但又困惑地道:“被杀的是帮主千金的侍婢,怎么会呢?”
古秋菱深沉地道:“很难说,江湖中很多事无法以常情推论。”
“是的,小弟有这感觉姐姐因何不现身?”
“我没那必要!”说着,幽幽地一笑,又道:“弟弟与该帮大有渊源?”
“渊源,从何说起?”
“帮主千金梅映雪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吗?”
丁浩登时面红,随即意识到古秋菱神色不对的原因了。在山中时,她已表露过爱意,这倒是件很尴尬的事,当下红着脸讪讪地道:“小弟认识她已很久了,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的来历”
“你们谈什么合作?”
“噢!这个对方希望小弟与他们联手,共同对付望月堡!”
“你的意思是呢?”
“我暂不考虑,须得与几位老哥哥商量!”
丁浩皱眉一想,道:“无法判定,因为蒋光彦是死于剑,而非‘无影飞芒’再说,虚幻老人既精‘易形之术’,似乎不必蒙面,而据姐姐说的,当晚现身的是蒙面人”
“不错,但有一点可疑!”
“那一点?”
“桐柏山中出现的神秘客,身法诡异,与伊州城外现身的蒙面人一样,而虚幻老人曾使‘无影飞芒’”
丁浩点了点头,道:“嗯!也许他们是一路的,至少虚幻老人脱不了干系。”
谈讲之中,船抵对岸,两人飞身上了河滩,古秋菱系好了缆,披上玄色风氅。
丁浩一指渡船道:“这怎么处理?”
“梢公在舱底下,我到对岸时,发现他被点了穴道,蜷曲在舱底,我替他解了穴道,但另给他服了点安神药,算时间,他快醒来了。”
丁浩心中一动,道:“是谁点了梢公的穴道呢?道似乎有蹊跷”
古秋菱一拍手道:“我想到了,你的行踪,定早落入金龙使者眼中,她们如此做,可能阻止你渡河,至于目的”
“如果为了谈判合作的事,仅可露面,用不着使手段阻我渡河?”
“她们预谋杀人,也许与你有关!”
“这怎么解释呢?被害的是帮主千金的婢女,她们再胆大妄为,也哦,我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我碰到那婢女,她矢口不承认是金龙帮的人,坚持梅映雪是被金龙使者绑架,那神情一点也不像是虚假的”
“照你这么一说,此中大有蹊跷?”
“还有,梅映雪手下有个秘探,化装为乞儿,叫许大光,他也否认是金龙帮弟子,我正盘问他来历时,突然被杀
“嗯!这一连串的杀劫,必然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我当夜的推想是梅映雪为了保持该帮的秘密,她的手下全是外面收容的,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最近该帮公开露面江湖,可能因了某种原因,清除这些外围份子
“这推想不无道理,只有等你见到梅映雪本人,可能解开这谜底!”
“如果她不肯说呢?”
“她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吗?她要瞒骗你到几时?”
丁浩低头想了想,_突然以坚决的口吻道:“如果她再以这种暧昧的态度对我,过去这一段情便算结束了!”
古秋菱眉毛一扬,笑了笑,道:“你能挥得起慧剑吗?”
丁浩豪迈地道:“那姐姐便小看我的为人了!”
古秋菱面上阴霾之色消散了不少,螓首连点,道:“但愿你能提得起,放得下!”
“姐姐此番出江湖,必有要事?”
“唔!夫人命我务必寻到黑儒!”
丁浩心头暗自一震,威灵夫人与师父之间,到底是什么瓜葛呢?如果要问,将使古秋菱为难,不问的话,说不定有一天自己被她盯上”
耳边,又响起威灵夫人寄语师父的那句话:“凉秋九月下扬州!”这是什么意思?可能古秋菱也不曾知道。
目前最困扰的是不知道双方是恩还是怨,自己又无法回去问师父。
古秋菱接着又道:“弟弟这一条路可有黑儒的踪迹?”
“这倒是没有!”
“希望弟弟能助力”
“当然,我已当面答应过夫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很想知道夫人与黑儒之间,是什么渊源?”
古秋菱歉意地一笑道:“弟弟,这点恕我不能告诉你,夫人严嘱不许泄露。”
丁浩无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就当小弟我没问吧!”
“你没生姐姐的气?”
“什么话,姐姐忒多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们走吧,对岸有人监视!”
两人展开身法,沿大道奔去,前有大洪山横亘,两人折向西,驰向襄阳。丁浩准备到襄阳之后,再沿汉水南下入湘。
入晚,到了一个镇集,距襄阳还有数十里之远。
“姐姐,我们投店吧?”
“好,先祭五脏庙,我着实饿了!”
“小弟也一样!”
“弟弟不是习得了‘易形之术’吗?”
“怎样?”
“最好改变一下形貌,方便些,免得有人盯踪惹厌!”
丁浩点了点头,道:“也好!”立即运功,变成了一个黝黑书生。
古秋菱拍手道:“很好,我也改变一下!”说着,用手摸出些药粉,在面上一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变成一个憔悴的中年妇人,接着哈哈一笑道:“这一来,我们走在一道,很相配的了!”随着,随卸下风氅,卷成一卷,捏在手中。
相配两个字,使丁浩下意识地心头一荡,讪讪一笑道:“的确很相配!”
两人进镇,信步转入一家酒馆,小二见了他俩的尊容,为之一皱眉,两人当然不在乎,拣副靠角落的清净座头相对坐下,要了酒菜,开始吃喝。
古秋菱看是真饿了,连着大筷子吃菜,并不多了,才自顾自一笑道:“弟弟,这吃相很难看吗?”
丁浩莞尔道:“正配尊容,我也一样”
“噢!对了,关于‘九叶灵芝’下落的事,可曾拜托人找寻?”
丁浩用力搓了搓手,道:“该死,我已遇到了忘年之交树摇风,竟忘了向他提及此事不要紧,这一路南下我们会再碰头!”
口里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威灵宫中,那酷肖母亲的白发红颜妇人。
古秋菱粉腮一黯,道“义母的事,使我寝食难安!”
丁浩心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酸楚,他想到负辱而死的娘亲,而令那血海优人郑三江仍逍遥地活着,空枉了自己迭逢奇遇,练就了这一身武功,竟尚不能让母亲瞑目于九泉。心念之中,沉声道:“姐姐,我一定办到!”
正在谈话之际,忽见小二匆匆来到座前,把一个纸卷放在面前,道:“客官,有人送信与你!”说完转身走开。
丁浩不由心中一动,赶紧打开来,史见上面潦草地写了四个字:“速来镇南”后面画了一个葫芦。一目记号,便知是老哥哥树摇风传来的。”
古秋菱诧异地道:“什么回事?”
“姐姐看!”说着,递了过去
古秋菱略略一瞄,道:“谁?”
“是小弟那忘年之交树摇风”站起身来,又道:“老哥哥相召,必有要事,小弟立刻去见他,姐姐坐会儿吧!”
古秋菱似乎很不情愿地道:“你回头吗?”
“当然不过如小弟半个时辰不归,姐姐先去投店,我会找来!”
“好,你去吧!”
丁浩离了酒店,迳朝镇南奔去,出镇之后,并不见老哥哥的影子,只好顺着路直驰,约莫三里左右,已到了山脚。
“小兄弟,过来!”
是老哥哥的声音,发自路旁林中,丁浩精神一振,闪入林中,只见老哥哥倚树而立,远远便闻到扑鼻的酒味,忙走近前,道:“老哥哥,什么事?”
“与你一道那妞儿是谁?”
“威灵使者古秋菱!”
“噢!她就是威灵使者?”
“是的!”
“她对你很有意思吗?”
“老哥哥取笑了!”
“黄昏前,白儒进人大洪山?”
“白儒!”
丁浩栗呼一声,全身热血沸腾起来,柯一尧老哥惨死的景象,又呈眼帘。
树摇风沉声道:“他此来必有作为!”
“只他一个人吗?”
“我只发现他一个人,另外是否有同伴不得而知。”
“小弟要替柯老哥报仇!”
“正是这句话。”
“他由何处入山?”
“距此东行五里的岔口入山”
丁浩咬了咬牙,道:“我们现在就去,别让他兔脱了。”
“我们沿山边走,到他入山的岔口入山”
“走!”
一老一少弹起身形,沿山边奔去,盏茶工夫,来到一个马鞍形的山岔,树摇风停了身形,说道:“就是此地!”
丁浩散去了“易形术”回复了原来的面目,口里道:“小弟易了形,老哥哥是凭什么认出的呢?”
“嘻嘻,我一眼便能认出,你只不过朕色改变而已,你与那妞儿入镇,我正好赶到,见你俩易容进镇,进入酒店,我才写字传活”
“哦!这真巧”
“实在巧,如不碰上你,老哥我没把握对付白儒,只有干瞪眼!”
丁浩耳中忽闻异声,忙抬手示意,悄声道:“有人来了,我们暂避,看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双双掩入山石之后,也只眨眨工夫,一条人影掠上了岔口,丁浩神目如电,一眼看出了来人,不禁激声大叫道:“站住!”
人影一停,可以看出是一个青衫中年文士,那文士手按剑柄,凌厉的目光四下一扫,沉声喝问道:“何方朋友?”
丁浩长身出现,上前两步,道:“认得出我吗?”
“啊!是小叔叔!”
“若愚,你过来!”
这中年青衫文士,赫然正是树摇风离家出走的儿子斐若愚,他现在的身份是望月堡的副总监也就是白儒的副手。
斐若愚走近丁浩,拱手一揖,道:“小叔叔怎会在此?”
就在此刻,石后转出了树摇风,暴喝一声:“孽障,你真有种,你太尊贵了,我老偷儿羞辱了你!”
斐若愚全身一颤,蹼地跪了下去,悲声道:“爹,孩儿不孝!”
“老子毙了你!”
“砰!”地一声,斐若愚翻滚出一丈之外,丁浩呼吸为之一窒,他想不到老哥哥会猝然间向二十年不见的儿子下手,当下一扑身道:“老哥哥,不可如此!”
树摇风气呼呼地道:“这孽障害我与你老嫂嫂反目,夫妻成仇”
斐若愚膝行近前,栗声道:“爹,孩儿知错了,您老人家按家法处置吧!”
树摇风目中流出了两行老泪,一挥手道:“看在你小叔叔份上,饶了你,起来!”
“谢爹爹!”
斐若愚站起身来,含泪道:“娘好吗?”
树摇风怒犹未息地道:“好,差点不被你气死!”
“是孩儿不孝!”
“哼!”哼一声之后,老泪又扑簌簌流了下来,这显示出父子天性的爱。
斐若愚再近前两步,孺慕依依地望着树摇风,哀声道:“爹,孩儿全觉悟了,以前的无知伤了爹娘的心,孩儿百死莫赎!”
树摇风上前抚着他的双肩,破泪为笑道:“孩子,你算成人了!’斐若愚垂下了头,哽咽着道:“爹,孩儿暂时不能侍奉晨昏!”
“我知道,你小叔叔说了!”
丁浩见气氛业已缓和,才开口道:“若愚,此地谈话不妥你还不能泄露身份,我们到林木深处去!”
树摇风道:“嗯!这不可不防!”说着,当先前林中奔去。
丁浩与斐若愚跟着弹身,约莫驰离岔口半里之遥,才在林中停了下来,丁浩迫不及待地道:“若愚,你是随白儒一道来的?”
斐若愚沉声道:“不止我们两人,先后入山的在十人以上“都是些什么人?”
“毒心佛,风流尊者上官鹗,还有我师父五方神东方启明等”
丁浩栗声道:“风流尊者上官鹗已投入望月堡?”
“是的,这是不久前的事!”
“怪不得王子奇持有‘食肉骷髅’”
“王子奇是小叔叔杀的?”
“只能说一半,他是被‘食肉骷髅’反噬而死,对了,王子奇什么来历?”
“他是上官鹗的传人!”
“这就是了,此番集堡中高手来大洪山,目的是什么”
“听说金龙帮的巢穴在此山中”
丁浩心头一震,道:“真有这回事?”
“还不能确定,是据堡中秘探传回讯息,说在山中发现金龙使者出没”
“哦!这么说来,该帮与望月堡已成了水火之势?”
“是的!”
“可知道结的是什么椽子?”
“明着的是分舵被毁,堡中弟子接二连三遭害,至于内情,恐怕只有郑三江一人知道,因为金龙帮是新崛起江湖的,望月堡红透了北方武林,势强人众,若非有特殊原因,不致倾力相斗!”
“嗯!分析得极有道理。望月堡集中了各大门派掌门极高手,情形如何?”
“是为了对付黑儒!”
“郑三江的本意如此吗?”
“各门派掌门人,等于在堡中避祸,怕黑儒找上门,掌门人不在门派之中,黑儒不会对付各门派弟子。”
“意思是等待黑儒拜访该堡?”
“计划是如此!”
“以你的看法,黑儒会找上门,独对群雄吗?”
“迟早会的!”
“郑三江准备集全力与黑儒分高下?”
“他另有安排,不单凭武功!”
丁浩心中一动,继续追问道:“什么安排?”
斐若愚困惑地望了丁浩一眼,道:“小叔叔对这十分关心?”
“当然,敌忾同仇,郑三江欠我血帐。”
“安排些什么,可能只有两三个他视为心腹的人知道
“那两三个?”
“白儒是其一,他们有翁婿之情!”
蓦在此刻,一声厉啸遥遥传至。
斐若愚眉头微微一皱,道:“爹,小叔叔,我得走了!”
树摇风似掩不住父子之情,激颤地道:“孩子,你要走了。”
斐若愚依恋地道:“爹,孩子不能不走,他们已传出了暗号。”
树摇风喘了一口大气,万般无奈地道:“你走罢!”
斐若愚呆呆地凝望了树摇风半晌,双膝一曲,道:“爹不肖儿叩辞!”
拜了一拜,起身又朝丁浩一躬身,长揖道:“小叔叔,我走了,山中再见!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树摇风痴望着爱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丁浩当然体会得到老哥哥此刻的心怀,爱子离膝二十寒暑,乍见又别,任何人也感到隐恻的,而丁浩多了一层歉疚,因为斐若愚留堡卧底作内应,是他的主张,目的是为了便于消仇了恨,心念之中,期期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十分愧疚!”
“什么意思?”
“害得老哥哥父子不能相聚!”
“笑话,我早已不当有这个儿子,若非小兄弟发现劝他回头,还不知他是什么下场,我带他回家当实不成,这是他份所当为的,别提了,我们走!”
两人弹身出林,朝山里奔去。
丁浩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一方面,他想起留在酒店的古秋菱,她久候自己不归,定然十分气恼,另一方面,据斐若愚说,望月堡有数的高手尽出,如与毒心佛遭遇,他所持有的石纹剑够自己对付,若再加上同路人联手,问题便大了。
但转念一想,如能在山中多消灭对方一个高手,将来便减少一分阻力。
心念之中,豪性大发。
驰过了几座峰头,到了一片谷地之中,突见一条人影,横掠而过转入一个山坳不见了,树摇风低声道:“小兄弟,那是愚儿!”
丁浩身形一缓,道:“我看出来了!”
“我们追过去?”
“老哥哥尽量别露面!”
“别担心,我会见机而为!”
丁浩猛一弹身,如魅影般掠过山环,眼前现出一个怪石林立的盆地,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停在当场,丁浩迅快地隐入石后。
“总监,卑座一路无所发现”
“此时谈发现为时尚早,对方不会设舵在山边!”
“目前如何行动?”
“你向前联络,我殿后!”
“遵令!”
斐若愚弹身疾驰而去,丁浩知道斐若愚故意现身,引自己找白儒,待到斐若愚身影消失,丁浩一飘身而现,冷冰冰地道:“白儒,幸会了!”
白儒陡地回身,栗呼道:“酸秀才!”
丁浩星目寒芒暴射,冷笑了一声道:“白儒,你想不到吧?这叫做冤家路窄,你如果要喊救命,就趁早!”
白儒冷阴阴地道:“酸秀才,别太目中无人,狂妄话还是少说的好”丁浩俊面凝霜,语若冰珠:“白儒,旧帐不提,我们来结一笔新帐”
“什么新帐?”
“伊川附近,一个老秀才装束的,他叫柯一尧,临死托在下收这笔帐。”
“怎么收法?”
“不必问你也该想得到。”
“哈哈哈,酸秀才,你知道你欠本堡多少?”
“在下会向郑三江总结。”
“今夜咱们算是生死约会了?”
“完全对,不死不敢,现在拔剑!”
寒芒起处,双双拔剑在手,丁浩一运内力,剑尖芒吐八尺,白儒面色不由为之一变,他觉察到对方的功力,又高了数筹。
他们最后一次交手,是在双叉谷中,那时,丁浩尚未修习“玄玄真经”
丁浩冷喝一声:“纳命来!”
剑挟雷霆之感,划了出去,白儒举剑相迎,震耳金鸣声中,剑气进射,白儒连退了三个大步,丁浩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身形一欺,第二招又告出手。
白儒一咬牙,挟毕生功力封出一剑。
这一招他算是接下了,但身形却连晃不止。
丁浩沉哼一声,施出了那一招旷古凌今的“笔底乾坤。”
剑刃交击,发出一长串连珠密响,夹着剑气绞扭的刺耳裂空声,闷哼随之而起,白儒跟跄了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白色的儒衫冒起了两朵鲜红的血花,然后从前襟向下浸出,连成了一片猩红。
丁浩一抖手中剑,冷厉地道:“你能接在下这一剑而不死,很可自慰了,现在,你有什么遗言交待没有?”
白儒暴喝一声:“你言之过早!”随着喝话之声,左手一扬,一蓬几乎看不见的轻丝,罩向丁浩,广被两丈方圆。
丁浩略吃一惊,挥剑扫去,甫一触及,立感不妙,那网不知何物所识,柔韧得毫不着力,要想退身,已嫌迟了。
这只不过眨眼工夫,那面几乎等于无形的网,已沾上了身,连人带剑,全被缠住,情急之下用手扯拨,一拉之下,不禁亡魂大冒,那仅比发丝稍粗的网线,坚韧得出入意料之外,非丝非麻,不知为何物,几乎勒肤而入。
白儒得意地一笑道:“酸秀才,你死定了!”
丁浩目眦欲裂,但冷静如恒,寒声道:“未见得!”
白儒仍持剑站在原地,冷酷地道:“酸秀才,本儒可以一剑一剑送你步上西天,不过,不必了,我等着你全身溃烂而死,在你死前,无妨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这网叫‘血罗网’,是南荒‘黑藤丝’所识,奇毒无比,你等着消受吧!
丁浩五内如焚,但尽量保持乃师的作风,临危不乱,细思脱身之策,过了一会,觉得身上并无异状,才想起身上带着避毒珠,百毒不侵,虚悬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网不能破,是个大问题,如果白儒发觉毒不生效,必然会动手,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待宰一途。
又过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白儒的脸色起了变化栗声道:“酸秀才,想不到你不畏剧毒,本儒低估你了!”
丁浩心头大急,但力持镇静地道“区区之毒,算得了什么?”
白儒突自怀中摸出数柄小剑,狞笑了一声道:“酸秀才,本儒是飞剑能手,你大概已见识过了,现在,本儒把你当靶子,指名打穴,告验一下手法!”
小剑触动了丁浩的灵机,想起身边的“雷公匕”这匕首能断“全知子”的铁母之链,当也能断这“血罗网”
心念之间,慢慢曲手伸入锦袋之中,摸出“雷公匕”陡一运功力,匕首顿呈玄白,轻轻划去,坚韧无比的“黑藤丝”果然一切即断,心头这一喜非同小可,手不停挥,束缚立除”
白儒张目结舌,好一会才狂呼道:“雷公匕!”
丁浩冷冷一笑道:“你竟也认得此物!”
白儒激越地大叫道:“酸秀才,你那里得来的这东西?”
丁浩嗤之以鼻道:“这还用你管吗?”
白儒栗声道:“我自己的东西焉能不管!”
丁浩心头剧震,说声道:“什么,是你的东西?”
白儒目瞪如铃,狂声道:“说,那里得来的?”
丁浩定了定心神,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意思?”
“白儒,想不到你便是雷公的传人欧阳广云!”
白儒面色大变,连退了三个大步,激颤地道:“你你怎知道?”
丁浩右手提剑,左手执匕,一个箭步,迫近白儒身前,冷厉地道:“你还记得荆山黑石谷天音洞那女子吗?”
白儒面色惨变,语不成声地道:“她她怎样了?”
丁浩咬牙切齿地道:“她遇人不淑,被抛弃在荒山石洞之中,几度月圆,她盼负心人不归,她早已无生趣,但为了那三岁幼儿小云,她苟活至今。”
白儒面孔抽搐,全身簌簌直抖,栗呼道:“她她生了孩子?”
“不错,该说是孽种!”
“她她啊!她说了些什么?”
“在下为了解友人之危,借雷公匕一用,好不容易寻到了天音洞,她慨允惜匕,但托在下办一件事。”
“办事什么事?”
“请我找到那负心人,”用此匕刺入他的胸膛,因为那负心人曾以此匕为誓,那负心人便是你阁下!”
“啊!”栗呼声中,手里长剑小剑一齐掉地。
丁浩冰寒地一笑道:“欧阳广云,你当了望月堡的东床快婿,做了总监,将来又可继承郑三江的天下,可谓春风得意,只是苦了那可怜的女子。”
白儒狂声叫道:“别说了!”
丁浩扬了扬雷公匕,冷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白儒垂下了头,好半晌才抬了起来,眼角已有泪痕,木然道:“你要杀我?”
丁浩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把剑拣起来,你可以尽力反抗。”
白儒怆然一笑道:“我不想反抗!”
“瞑目受死?”
“是的!”
丁浩看出他已深深痛悔,但却不能因此放过他,此人好名贪利,无情无义,谁知他是真悔还是假装,因为事实上他已清楚不是自己对手。
心念之间,身形一欺,以雷公匕指正对方心窝,冰声道:“你死而无怨了?”
白儒双目一闭,道:“我对不起她母子,罪有应得!”
丁浩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下不了手,又道:“你如有遗言,在下可以转达?”
白儒陡地双目电张,暴退数步,大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丁浩不屑地道:“舍不得你现在的成就?”
自儒泪珠双滚,咬牙道:“我我要见那孩子一面
丁浩想起那一双与世隔绝的母子,不禁有些恻然,越发感到白儒罪无可恕,当下冷酷地道:“在下看来大可不必,她母子不愿见你。”
白儒嘶声道:“酸秀才,我错了,该死,我失去了夫妻之义,但还有父子之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动,但想到出道以来,上了无数次的恶当,人心诡诈莫测,对方是郑三江的女婿,算是仇家一伙,又是杀害柯一尧的凶手,再加上自己对他的妻子所作的诺言,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心念之间,道:“你这等人还会有父子之情?”
“酸秀才,我只要见她母子一面,我会有自了之道!”
“你杀害老秀才柯一尧的事又如何说?”
“江湖中一旦处于敌对,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你杀过本堡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在下要实践对那可怜女子的诺言!”
“定然如此?”
白儒一撩衣,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倏执手中。
丁浩惊呼一声:“‘食肉骷髅’”下意识地连退数步,恨得直咬牙。
白儒栗声道:“酸秀才,我并非不能杀你,至少同归于尽,但我没那么做。”
丁浩凝声道:“你想以此威胁我?”
“我无意威胁你,我已自知罪无可恕,但我不想现在死,我要见妻儿一面,她恨我,我愿她亲手杀我!”
“她杀不了你,她的功力我知道!”
“酸秀才,要我如何表明心迹?”
“那恐怕是多余!”
白儒面孔又起了急遽的抽搐,眸中杀机倏隐倏现
丁浩不由大感忐忑,心想:“‘食肉骷髅’也属于剧毒之一种,如把避毒珠含在口中,不知管不管用?”
蓦地,只见白儒长长一声叹息,掷出了“食肉骷髅”但却是他身后的方向,丁浩不由为之大惑,白儒双手虚垂,仰面向天,凄厉地道:“自作孽,不可活,酸秀才,你下手好了!”
这意外的举措,使丁浩大感楞愕,久久才会过意来,看情形,他是真心的后悔了,不然,他手持“食肉骷髅”尽可任意而为,杀人不过头点地,自己也不能太过份,当下一挫牙,道:“白儒,在下相信你这一次,你去对妻儿自作交待吧!”
白儒并无惊喜之情,沉痛地道:“酸秀才,我的目的是要见她母子一面,你该想像得到,这样做比死在你手下更残忍、痛苦,但我不得不如此”
“嗯!也许有道理!”
“一念之差,铸成千古之恨,我油蒙了心窃,一心想名扬天下,现在我觉悟了,功高如黑儒又如何?如你酸秀才,又如何?迟了,悔不当初”
这几句话,对一般武林人来说,倒不啻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丁浩望了望手中的雷公匕,沉声道:“这匕首现在不能还你,在下要亲自送还给她!”
白儒毫不思索地道:“那是当然!”
丁浩把雷公匕放回锦袋之中,长剑归了鞘,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白儒激动地道:“酸秀才,区区此生恐已不能还你这笔人情,但来世或能图报!”说完转身正要
丁浩心念一动,道:“你慢走!”
白儒回身道:“你改变了主意?”
“不,在下有句话问你!”
“请讲!”
“郑三江阴谋对付黑儒,听说暗布陷阱,你当知详情?”
白儒皱了皱眉,期期地道:“区区能不说吗?”
“为什么?”
“郑三江对区区不恶,不管如何,总有翁婿之情,区区不能无义出卖他!”
这倒是一句堂堂正正的话,丁浩不由语塞。
白儒又道:“除非你以死迫我,我为了要留命见妻儿,会告诉你!”
丁浩冷冷一笑道:“我酸秀才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现当场。
白儒栗呼一声:“副总监!”
现身的,赫然正是斐若愚。只见他对着白儒一笑道:本堡总监之位要虚悬了!”
白儒见丁浩毫无动静,不由惊声道:“你们是”
丁浩接口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必问,请便罢,如果让你们同路的人发觉,你恐怕走不了!”说着,挥了挥手。
白儒低头一想,道:“酸秀才,有个秘密告诉你,聊以酬情
“雷公匕可破石纹剑!”
“啊!”丁浩这一喜委实非同小可,他一直担心的是无法对付毒心佛的石纹剑,这一来,等于又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白儒接着又道:“石纹剑的奥妙,在于那白色光晕,任何兵刃掌指暗器,均不能穿入光幕,只有这雷公匕可以,凭你的内力。可以完全发挥此匕的威力!”
丁浩点了点头,道:“在下十分感激!”
“这不必!”
斐若愚道:“总监可有什么活要交待?”
白儒颤声道:“从现在起,我已不再是望月堡总监对了,有句话请转告郑月娥,就说我在荆山遇强敌,业已坠谷而亡!”
“这口讯在下一定带到!”
“恕我不说再见了!”
说着,长长吁了一口气,弹身疾闪而逝。
斐若愚开口道:“小叔叔,你该杀了他!”
丁浩摇了摇头,道:“身为武士,必须讲究‘天道’‘武道’,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若愚,你该走了,被人发觉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是!”斐若愚应了一声,弹身弛离。
丁浩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今夜真不虚此行,一方面冥完了一件心事,对荆山黑石谷天音洞那可怜的女子,有了交待,再方面,等于去了两个强劲的敌人,白儒欧阳庆云不会再出山,毒心佛的石纹剑既有雷公匕可对付,便不足虑了。
在原地呆了片刻,却不见老哥哥树摇风现身,不由大感疑糊,老哥哥是接着自己来的,他去了那里呢?如果遭遇到敌人,该有动静?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蹑敌去了?
据斐若愚说,望月堡兴师动众,出动了这批一流高手,目的是探索金龙帮的巢穴,如果金龙帮的总舵,真的是在山中,自己可能有机会见到梅映雪,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该作个明白的了断,此情是断还是续?
又等了约莫一刻光影,仍不见老哥哥现身,心知必然有了事故,枯等无益,当下弹起身形,朝山深处奔去。
此际,星斗参横,已是近子夜时分。
奔了一程,眼前尽是层峰叠嶂,任什么动静也没有。
约莫四更将尽,丁浩来在一座峰头,只见牛山濯濯,野草凄迷,竟是座秃头峰,峰中央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虬松,紧依着一块卧牛巨石,此外,便连半株小树都没有了,在峰缘以下,却是林木苍树,像是有人故意伐削修饰的。
丁浩上了松下那块巨石,心想,盲目奔驰,也不是道理,不如在这峰头歇了罢,等天明再作打算。
心念之间,在石上盘膝而坐,石面倒也光滑平坦,此际独缺明月,否则倒也十分诗情画意的呢。
丁浩先运功封闭了重要穴道,然后闭目入定。
醒来时,只见旭日的光华,穿过渐行收歇的薄薄晓雾洒满峰头,照在身上,暖暧地,舒畅极了。
丁浩站起身来,面对朝阳,深深吞吐了几口气,觉得精神焕发,神请气朗,疲累尽消,日间望这峰,更觉奇景悦目。
跃落山石,投身入林,准备下峰
突地,遥遥瞥见两条人影,如行云飘絮般冉冉掠上峰来,看身法,是两名身手不凡的人物,丁浩心中一动,隐起身形。
人影转瞬即逝,看出是两名古稀老者,同样的身着青布长衫、腰系丝条、白色云履,其中一人,貌相清矍,花白长髯拂胸,另一个生得一付福泰相,肩荷药锄,锄柄上吊挂着一个竹篮。
从外表看来,两老似是世外高人,隐士名流。
在这种境地之中,碰到这样的人物,当然一点也不足怪。
二老直驰峰顶,到那株虬株下,福泰相的把药锄横在石边,然后从竹篮中取出两个竹筒子,两人相将上了大石,对面坐下,清矍的老者用手指在石面上一阵比划,然后相顾一笑,各取一简聚精会神地对起奕来。
丁浩隐身峰缘的林中,相距在十丈之外,但二老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锐利的目光,一见二老是对奕而来,想必是山中的隐者,呆下去也没意思。
心念之间,正待转身离开,忽听头顶上发出人声:“装得满像那么回事!”
丁浩陡吃一惊,本能地挪移位置,抬头上望,不禁欢然道:“原来是老哥哥!”
树摇风飘然下身,道:“小声点,这两个老小于机伶很紧!”
丁浩抑低了嗓音道:“对方何许人物?”
树摇风眨了眨眼,道:“药王棋痴!”
丁浩诧然道:“药王棋痴,是一人还是两人?”
“两人二而一,一而二,江湖中通称这两个老小子‘药王棋痴’,那胖的是‘药王’,精歧黄,瘦的叫‘棋痴’,喜欢下棋,但都是晃子,在人面前故作姿态”
“两人是什么关系?”
“谁也不清楚,仅知两人形影不离,功力极高,不知是兄弟还是同门,更不知其来路,有号而无名!”
“为人如何?”
“介于正邪之间!”
“这两人是隐居此山吗?”
“没听说过,老哥哥我已二十多年没碰上这两人了,他俩在此现身,必有原因,目前不知他俩是属于那一方。”
“稍停可能便见分晓?”
“嗯,你仔细看!”
丁浩运目光望去,只见二老人似乎完全沉醉在棋盘上,不时把棋子向四下乱抛,不禁忍俊不止地道:“这一盘棋下完,子不是抛了十之七八。”
“奥妙便在此中”
“什么奥妙?”
“布阵待敌,你看不出来吗,他俩抛子远近错落,极有分寸的。”
丁浩激奇地道:“奇事,以棋子布阵,前所未闻。”
突听那药王怪叫一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棋痴捻起一子,抛向身后草业,说道:“什么意思,是你自寻绝路,你输定了!”
“笑话,谈胜负还言之过早。”
“别臭美了,棋势已摆明在这里!”
以后声音变小,争论些什么便听不到了,丁浩想起昨夜的事,道:“昨夜老哥哥那里去了?”
树摇风嘻嘻一笑道:“我见有人欺近,怕影响了你办事,所以用计把对方引走
“哦!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驼背老人!”
丁浩心中一动,脱口道:“是梁山神驼吗?”
“噫!你怎么知道?”
“我听虚幻老人提过此人,他在枣阳城外,杀了金龙帮一个密探叫许大光的,却栽在梁山神驼身上,目的是找小弟我对付梁山神驼”
“啊!对,我听你说过那档子事。”
蓦在此刻,只见两条黄衣人影,在距“药王棋痴”五丈之处现,是两名年轻武士,两老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现身,仍聚精会神地下棋。
丁浩低声道:“来了!”
只听棋痴怪叫一声道:“我吃你两子!”两位黑子脱手飞出。
树摇风道:“这两名小脚色有苦头吃了!”
丁浩心头一震,正待开口追问,只见那两粒棋子,一左一右,朝两武士身旁飞过,堪堪超越数尺,突然圈了回来,疾如星火,两武士各各闷哼了一声,应子而倒。
发出去的棋子,会拐弯回头,而且反而加速,认穴奇准,别说两武士,连丁浩也估不到,武林天下,的确是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树摇风道:“我说如何?”
丁浩吁了口气道:“小弟我开了一次眼界!”
“如换了小兄弟,这便算不了什么。”
“我看也未见得?”
“棋子当暗器,发时有声,又在大白天,只有呆鸟才等着捱打。”
话声甫落,又见一名黄衣中年武士,现身当场,口里发出一声冷笑,弯下身去,解了两名武士穴道,两武士挺身站了起来。
那中年武士向前欺近丈许,大声道:“两位请表明身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药王棋痴”相顾大笑,一点也不把那武士放在眼中,那武士左右一阵顾盼,似已发觉情形不对,猛然抽身后退,同一时间“棋痴”投出一于,棋子落地,那中年武土倏地盲目乱窜起来像冻蝇在扑纸窗,又像醺然的醉汉。
远远望去,十分可笑,丁浩虽对此道稍通,但由于无法计算落子的位置,也就不知所排的是什么阵式。那两名被救的武士,在阵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穿乱走。
二老敛住笑声,又自顾自地下起棋来,对那被困者,连看都不看一眼。
丁浩悄声道:“看来这两个老小子是望月堡的人?”他这是学树摇风的口吻。
树摇风似乎看得十分有趣,捻须微笑道:“看来是不会错的了!”
“困住个小脚色有什么意思?”
“这是耍小猴子,引老猢狲,这三个小猴子不识深浅,可能是巡山的,也可能是对方故意派出来测探虚实的!”
“照此看来,金龙帮的总舵设在此山,大概是没问题的了?”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是分坛!”
“我们怎么办?”
“且作壁上观,看他狗咬狗!”
就在此刻,只见对过峰边,出现一个黄衣老太婆,白发皤皤,手拄拐杖,一步一步,向场中央走来,看他那举步艰难的样子,似乎一阵风来,便可把她刮倒。
丁浩几乎忘了身在何地,兴味盎然地道:“这老妪又是谁?”
树摇风不假思索地道:“老母猴!”
“她叫老母猴?”
“由小猴狲引出来,不叫老母猴叫什么?”
丁浩知道老哥哥是在说笑话,陪着一笑道:“这回可能热闹了!”
黄农老妪好不容易提到了那猴跳的中年武士近旁,只见她堆满皱褶的脸皮拉了拉,看不出是笑还是怒,平伸左掌,掌心向前,往回一收,硬生生把那武士拉出阵外,这一手,表现出她惊人的造诣。
丁浩脱口道:“有两下子!”
树摇风唔了一声道:“这一手老偷儿便办不到。”
“各有专精”
“给我遮羞吗?”
“不,老哥哥的身法,如树影摇风,又有几人能办到
“不必往我脸上贴金,这老妪虔婆的功力,我难望其项背。”
三名武士,朝老妪恭施了一礼,狼狈奔离。
老妪语冷如冰地发活道:“你两个别再装痴扮傻,我老太婆看不惯!”
药王怪叫一声:“不下了,算你赢!”
随说,随用手抹乱了棋盘,却乘机抓了一大把黑白棋子,一粒一粒胡老妪掷去,黑白相间有致,那些棋子发出时是一长串,像是中间有线贯着,到了老妪近身,突地“嗤嗤!”倒射,在空中交叉划弧,煞是奇观。
老妪丝纹不动,左手连挥,那些疾劲的棋子,一个个如泥牛放海。
等棋子收尽之后,蓦一甩袖,那些棋子如满天花雨,暴洒向“药王棋痴”破空“嘶嘶!”有声,两老者挥动大袖疾扫,棋子击石,发出星星火花。
两老者长身而起,站在大石上,面对老妪,棋痴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是老大姐光降,失迎失迎!”
树摇风突地一碰丁浩道:“我想起来了,这老虔婆叫做‘武林之后’,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武林中惯以大姐称之,业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了”
丁浩骇然道:“这一说,她的年纪已在百岁之外了?”
“当然,她成名时已是中年妇人。”
“想不到金龙帮会网罗了她?”
“很难说,也许其中另有原因。”
只见武林之后颤巍巍地用拐杖遥遥一指“药王棋痴”怒声道:“既知老身之名,还敢这般无礼!”
药王棋痴互望望一眼,双双跃下大石,朝武林之后拱手为礼,道:“见过老大姐!”
武林之后鼻孔里哼出了声,冷漠地道:“尔等来大洪山何为?”
药王嘻嘻一笑道:“老大姐是明知故问吗?”
武林之后一顿拐杖,道:“无礼,回答老身的问话?”
棋痴一抱拳,道:“老大姐英豪气不减当年”
武林之后盛气凌人地道:“废活,老身出道之时,你俩尚是黄口小儿,别对老身呼五喝六。”
“是!是!不然不会被武林同道共尊为老大姐。”
“答话?”
“嘻嘻,这个我们哥俩是公不离婆,秤不离锤,一向都喜欢在名山大川品棋觅草,如此而已!”
“真的如此吗?”
“难道老大姐不相信”
“不是替望月堡作走狗?”
药王棋痴双双老脸一变,药王愠声道:“老大姐把我哥俩比作狗?”
“差也不多!”
“这这岂非辱人太甚?”
武林之后突地飞身,绕虬松旋了一匝,手中拐杖像江湖卖艺人耍花枪似的一阵挥舞,回到原地,拐杖上吸满了棋子。
丁浩遥遥瞥见,惊声道:“老哥哥,武林之后这一手真可算惊世骇俗!”
树摇风颔首道:“恐怕还技不止此,但已可窥见一斑了!”
药王棋痴面色大变,相顾愕然,以杖吸棋子固属惊人,但更令人咋舌的是对每一粒棋子的落处,了如指掌,因为这些棋子是落在野草之中,如不对阵势完全清楚,根本就办不到。
武林之后一抖杖,那些棋子如蜂群般飞去,落在大石之上。
“数一落,还有失落的没有?”
药王尴尬地一笑,道:“老大姐神技惊人,我哥俩十分佩服。”
武林之后冷冷地道:“现在老身劝你俩速离此山,最好寻个幽静去处,修心养性。”
棋痴一轩眉道:“老大姐想得周到,不过”
“不过怎样?”
“我哥俩在江湖中也算略有声名,这么一走岂非太丢人现眼”
“那你们准备怎样?”
“多少讨教两招,落败而走,也走得风光些,败在老大姐手下,总不被人笑话。”
武林之后哈哈一笑道:“要与老身动手?”
药王这时已收拾了棋盘棋子,放入药篮,肩起了药锄,回身接口道:“老大姐,是讨教,不是动手。”
“哼,少在口唇上玩花巧,你俩不听忠言,是自取其祸!”
“老大姐,如果江湖中传出了‘药王棋痴’是被几句话唬走的,岂不”
“明哲保身,还是放聪明些好!”就在此刻,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遥遥传至:“老大姐,你还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