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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宿在开封城内永福观里的客人显得十分忙碌。
今晚终于要离开人界,黑龙王呼唤六仙。
“各位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要出门了。”
这时六仙礼貌地排成一列向黑龙王垂头行礼,它们泪眼汪汪,一个轮一个致词。
“小的一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小的一行没有资格要求追随龙王大人到天界,因此今晚与龙王大人们道别,请龙王大人们永保平安。”
“往后只要见着月儿便会想起几位龙王大人。”
“小的一行与诸位龙王大人不同,寿命是有限的,即使时间短暂,能够服侍龙王大人左右实属万幸。”
黑龙王大吃一惊,因为他现在已经跟六仙相处得十分融洽,理所当然想带它们一起回天界。
“各位,你们稍待片刻,先别急着离开。”
留下这句话,黑龙王赶去询问长兄。
“六仙该怎么办?要把它们留在这里吗?”
被黑龙王这么一问,青龙王顿时无法作答。中断与红龙王和太真王夫人的商议,青龙王带着略显深思的表情望向黑龙王。
“你想带六仙回天界吗?”
“是的。”
“它们是低等地仙,即使带回天界也不可能不老不死,数年后便会生老病死。季卿,你有办法看着它们死去吗?”
这次轮到黑龙王无法立即回答。
天仙是长生不老,享受着永恒的生命与年轻外貌,冷眼旁观历史的变化。然而六仙这种低等地仙就不一样了,即便天界的环境与技术能够或多或少延长它们的寿命,但毕竟是有极限的。黑龙王并未顾虑到这一点,被点醒之后的黑龙王当场沉默下来。
“怎么了?季卿。”
青龙王的语气分不清是体贴还是严厉,他顾及黑龙王的心情是体贴,另一方面不允许逃避,正视现实,要求黑龙王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是严厉。青龙王希望黑龙王想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死别的心理准备。
黑龙王终于开口说话,他正眼凝视长兄答道:
“请带六仙回天界,我会照顾它们,等到它们死去,我也会替它们扫墓。”
“说得好。”
青龙王露出微笑,严厉消失了,只留下体贴。
“叔卿也会很高兴吧,那六仙就交给你了,我接着还有事情要忙,必须先去向这里的马先生道别才行。”
马先生是主持这座永福观的老道长,太真王夫人向黑龙王详加说明。
“那位道长本名叫做马希振,从来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据说他是楚国的王族。”
“哦,王族啊。”
楚国是在二十八年前遭到灭亡的南方国家,以产茶闻名,并外销其它国家,有“茶叶王国”的美称。马希振是国王的长子,德高望重,不喜权力斗争,转而成为道士,不料登基为王的王弟反过来觊觎他的性命,不得已只有远离故国出外流浪。
离开故国已经过了四十九年,马希振年近八十岁,由于长年的修行,外表看起来只有六十岁左右。当初他毅然放弃皇位,将继承权禅让给弟弟,自己选择成为道士,代表他生性旷达淡泊,老人仙风道骨的体格,给人一种如同白鹤一般清雅的印象。
青龙王将手边所有的银子搜集起来,总共有三百两以上,今天离开人界之后就用不着了,所以全部留给永福观作为布施,青龙王以布包好银子,前往老道长的房室。
“马先生,在下特地前来道别。”
“啊啊,各位准备离开了吗?”
“将近一个月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哪儿的话,热闹一点比较好,而且老夫还相当羡慕你们。”
“咦?”“你们兄弟之间感情实在很好。”
“不敢当。”
青龙王胸中有着轻微的刺痛。依照“生逢其时”的说法,他眼前的这位老道长理当成为楚国二十余州的国王。虽然他主动将王位让给弟弟,岂知心胸狭隘的弟弟忌惮兄长的人望,打算派遣军队加以杀害。千钧一发之际,接获热心人士密报的马希振得以逃过一劫,不得已抛弃手足与故国的马希振内心不知作何想法。
“范先生,请到这边来。”
老道长马希振推开门招呼一个年轻男子入内,对方似乎是个南抵达开封的旅行者,身上的旅行装备都还来不及放下。
“这位施主初到此地,姓范,华原人,为了学习绘画前来京城。”
“在下范中正,字仲立,还请多多关照。”
为人看来温顺善良。
“我会安排他使用你们住过的房室,没关系吧。”
“请不必客气,还有这些银两希望留给道观以备不时之需。”
在一阵推让后,老道长边道谢边接过银两,于是青龙王也返回自己的房室,准备立即出门,这时太真王夫人探出头来。
“需要我帮忙吗?伯卿大人。”
“不用了,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对了,太真王夫人,你在人界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差不多办妥了。”
太真王夫人的笑容宛如含苞待放的桂花。
“我这次下凡,是娘吩咐我多方协助在人界的龙王大人们。”
“啊”青龙王不噤轻喊出声,为自己的愚昧面红耳赤。
“我在此为西王母传话:龙王大人们无论身处天界或人界,只要诸位循正道前进,昆仑永远接纳龙王大人们。”
“惶恐之至,不知如何聊表感激之情。”
就在青龙王郑重其事地表示惭愧之际,早先跑到市街的白龙王四处打击杀人祭鬼信徒,并一路朝目的地开宝寺前进。
对于白龙王而言,以精锐的禁军为对手还说得过去,收拾这群残暴有余、训练不足的杀人祭鬼信徒实在不过瘾。
“让你们受点皮肉伤就该偷笑了。”
白龙王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大放阙词,接着只见刀剑棍棒呼啸袭来,白龙王如同飞燕般纵身跃起闪过攻击,接着在半空翻了一圈,从空中踢中一名男子的胸口,男子飞出五步以外的距离,撞倒了另外两名同伙一同摔跌在地。
这时白龙王单手撑地,以此为支点旋转身子,伸长了脚一口气砍扫五个人。
就算被活捉,杀人祭鬼信徒也不见得会多感激,一旦判定有罪,绝对是死刑无疑。杀害多名婴儿作为献给邪神当祭品的人,不会笨到误认为自己可以侥幸躲过一死,即便是皇后之弟王继勋最后也是论刑处死。
2
现身于地面的摩驼身高长达五丈左右,远比三层豪华酒楼来得更高。月光将它的头角映照得闪闪发亮,它甩动着六只巨臂,嘴角淌着毒血,迈开大步往皇道走去。皇道是两侧种植了优美的行道树与水路发达的开封主要大道,现在树木被扫倒,挂有灯笼的摊贩被踏平,景象一片残破。
从地面以至城墙上方所有的箭头均集中在摩驼身上,眨眼之间数百支箭命中摩驼却逐一被反弹回来,全部射向地面。如此一来在地面窜逃的人们很可能遭到流矢攻击。因此曹彬命令士兵暂缓使用弓箭。
“它似乎朝着北方的作坊前进。”
作坊(译注:北宋政府在东京开封设立了“广备攻城作”为生产军用物资的大型兵工厂,分为十一作。)是开封城内的国立兵器工厂,南北各一处,专制剑、弓箭、弩、炮(投石器)、甲胄、枪、矛、鞍等等所有军事用品。光是北方的作坊里就有大约四千二百名工匠(技术人员),一年仅仅弓箭的产量就有一千六百五十万支。
这还算好,最糟糕的是作坊生产还兼保管火药。大多是用于祭祀时的烟火。军事用途比较少见,不过危险性一样高。倘若摩驼闯进作坊引燃火药,开封将整个陷入火海。
“噢噢,呼延赞将军的铁骑队已经摆开阵式阻挡邪神的去路了。”
秦翰指向皇道。
呼延赞所率领的铁骑队曾经在高梁河战场上与辽军的精锐部队交锋,战斗实力坚强,然而这里是开封城内,并非渺无人烟的旷野,中秋夜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骑马奔驰势必造成重大混乱。
因此呼延赞命令铁骑队整齐排列在路边,高声朗诵玉伞圣咒,在摩驼的去处筑起一道墙。
“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这种咬文嚼字的咒文,既然是枢密使的命令那就只在硬着头皮去做不过,喂,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是不是应该小声念才对呀?”
“对不起,有些字不会念。”
“不用功的懒虫,拿来我看看!唔嗯、这个糟糕,我也不会念。”
虽然发生这种令人冷汗直流的场面,所幸最后还是克服了所有问题,成功阻断摩驼的去路。
这时玉伞圣咒的念诵声已经化为肉眼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团团围住摩驼,奇妙的是,这道墙是会移动的。
摩驼一往东走,东边念诵玉伞圣咒的声音便跟着提高,念咒的声音打在摩驼身上,摩驼受不了这种不适感受,于是改向西行,接着轮到西边提高念诵玉伞圣咒的声音,让摩驼痛苦不堪,被迫改变方向。
上万名士兵配合着摩驼的移动在街道穿梭,挡在摩驼前方念头诵玉伞圣咒,他们是如何采取如此迅速确实的行动呢?
处在沸腾的痛苦与狂暴的怒气之中,摩驼注意到这个奇妙的现象。
开封城内最高的开宝寺高塔,在离地三百六十尺的高处可见灯笼的光亮就像夜空中的一颗红星。摩驼一往东,光点就往东,摩驼一向西,光点就向西,就是那个灯笼指挥着地面的士兵,发现此点的摩驼怒声咆吼。摩驼开始朝着玉宝寺高塔笔直前进。
如果摩驼没有剧痛缠身,一定会故意跑来跑去企图混淆视听,然而在涿州为两位龙王所伤之后,摩驼已经无法冷静思考。
喉咙深处的剧痛整个爆开,红黑色的烈焰从头部延烧到颈部,血与脓滴答滴答流出,溢满了整了口腔,这种感觉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恶心。
以前不知活活撕裂了几千人、几万人,扯断手脚,掏挖内脏,吃人肉喝人血,其中以婴儿与胎儿最可口,牺牲者的恐惧与痛苦是摩驼最大的快乐。
而这个快乐现在化为数万人的痛苦打着摩驼。
附身王继勋的棱腾原本就是断断续续传来联络,但这几天则是完全失去消息,该不会是被人消灭了吧?虽然无暇深思,却有着隐约的不安,使得摩驼的情绪更加混乱。
开宝寺高塔上,提着灯笼的白龙王向青龙王说道:
“我说大哥,把摩驼引过来也就罢了,如果它正面冲过来撞毁高塔怎么办!?”
“唔嗯,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开宝寺高塔的完成费时八年,根据记载,这段期间从未发生过倒塌或重新开工的情形。
“大哥,想不到你会这么粗心大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曾经倒塌过,所以才会花了八年时间兴建完成的。”
“如果真是如此,就表示高塔倒塌已成历史上既定的事实,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别管这么多了。”
一遇到紧要关头,大哥居然比我还大胆,白龙王心想,手上握好灯笼,确认一路排山倒海,笔直冲过来的摩驼的位置。
“来了,大哥。”
白龙王的语气激昂,愈是处在危险的情境,白龙王的心情就会愈显亢奋。
“只要把它解决掉,就可以无忧无虑返回天界,玉帝跟天庭也没有理由责备我们干涉人界。”
“把灯笼吹熄吧,要是引发火灾就不好了。”
“好,吹熄了。”
“可不要反被做掉才好,那时收拾一个棱腾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大哥您就甭瞎操心了,咦?摩驼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白龙王眨了眨眼,微微探出身子,他感觉摩驼的巨躯似乎突然消失了。
下一瞬间,摩驼来到两位龙王眼前。
摩驼费了不少工夫走近开宝寺高塔,一发现可憎的敌人就站在塔顶,不顾磨人的剧痛,一口气往前跃过半里的距离直接跳上高塔。
“哇!哪有这样的?违规!”
“你跟它说这么多做什么!”
现在的确不是时候。
摩驼四只手臂攫住高塔,另外两只分别抓向青龙王跟白龙王。
不料白龙王这般厉害角色居然出了纰漏,他还来不及闪躲就被摩驼的钩爪揪住衣领,整个人被攫向半空,两脚腾空。
3
泛着青光的洪水宛若数亿颗飞溅而起的青玉。
这道强烈刺眼的青光明显压过满月的光亮,恐怕数百万开封居民当中会有半数的视线由满月转移到开宝寺高塔。
城墙上的禁军将兵们全数望向高塔,甚至连一向沉着稳重、从未心浮气躁的曹彬也不自觉想冲上城墙顶端。其他将兵则争先恐后登上城墙顶端,指向泛着青白光芒的高塔发出惊叫。
守护在曹彬左右的秦翰与曹圯也手持剑柄,快步奔上城墙顶端。
“啊啊、那是”
秦翰的声音被曹圯更大的音量抹消。
“那不是龙吗?”
不需曹圯说明,环绕着开宝寺高塔的异形神兽正是在夜晚也发出耀眼青光的龙。
青龙王硕长的躯体远远超越高塔的高度,头部与前肢位于此高塔更高的位置,仿佛要抱住整座高塔奔向月亮。
包括曹彬在内的将兵们惊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定睛眺望着月下的青龙。十万名士兵之中完全忘记了继续念头诵玉伞圣咒,无视长官的命令跪拜在地上的就不知道有几千人。
笼罩着全开封的沉默被一阵接近狂风的咆哮所打破。
曹彬等人再度见识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光景。原本紧抓着高塔的摩驼巨躯开始翘起,全身剧烈挣扎,六只巨臂猛力晃动,发出狼狈的咆吼,很显然这个动作不是它自愿的。
随着摩驼的巨体飘浮而上,青龙王也缓缓爬升高度,动作充满了力感与优美,看得出是来自它自身的意志,不晓得现场有多少人可以辨认出接近青龙头部的地方乘坐着一名少年。
白龙王左手握住青龙的角,右手拔出剑,这把剑并非人界的凡剑,而是具有灵力的天界宝剑七星剑。
“大哥!把摩驼引离开封!”
青龙不借语言而以行动回应。
青龙的灵力能够操纵人界的重力,让摩驼的巨躯飞上半空,摩驼在夜空中不断翻滚,毫无抵抗之力。经过满月之下开封上空,笔直运往东方,载着少年的青龙则悠然地紧跟在后,一身龙鳞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曹彬、曹圯、秦翰仰望头顶,默默地目送龙影离去。
地面的永福观走出三个人与六只动物紧随青龙而去,然而走在地面根本追不上,黑龙王向太真王夫人问道:
“仙鹏怎么不来?”
“晚上不行,它们再怎么样也是鸟。”
“啊、原来如此。”
鸟类在夜晚是完全看不见的,当时乘坐在仙鹏运送的竹篮里前往洛阳之际,也必须等到破晓才能出发。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
红龙王态度冷静。
他抬眼望向逃过倒塌一劫的开宝寺高塔一边说道:
“就是从高塔跳下去。”
白龙王眼下有个银色的大圆盘昌莹闪耀。
那是中秋满月,之所以会出现在下方乃是因为月亮映照在一个宽广的水面,是不是来到海上了?不过白龙王想错了。
“大哥,这里是哪里?”
“梁山泊。”
“哦,原来是这里啊!”梁山泊在一百四十年后成为水浒传的舞台,泊指的是深度较浅的湖。梁山泊南山有三百里,东西有百里,面积是日本琵琶湖的六、七倍,是个大得惊人的湖泊。
白昼可见数百艘渔船在湖面捕鱼,现在是夜晚所以看不到半个人或船。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夜空里的明月。
“在这里就可以好好大显身手一番,大哥,把摩驼放下来。”
不知青龙内心做何想法,只见它默不作声接受三弟的颐指气使。如果从千尺以上的高度把摩驼的巨躯直接丢下,恐怕会把浅湖的底部撞出一个洞。所以青龙王往湖面徐徐放下摩驼,直到最后二十尺才解除重力的制御。
摩驼的巨躯落下,溅起一道混合了泥巴的盛大水柱,那是靠近湖岸,是苇草茂盛的沼泽地带,在苇草里熟睡的数百只水鸟纷纷飞起来,并发出惊讶与抗议的鸣叫。
“抱歉抱歉,马上就结束了。”
白龙王踩在青龙的背上,水平举着七星剑。
“大哥,解决摩驼时,它体内的毒液流出来会不会污染湖水啊?”
“哦,想不到你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干嘛扯这么远,究竟是怎样啦?”
“使用天界的武器,它的身体届时会化成灰烬,梁山泊有黄河的水流进流出,这些灰很快就会冲走,无须操心。”
“那我就动手啰!”
月光之下白龙王的人影高高跃起。
随着震慑天地的咆吼,摩驼甩动六只巨臂呼啸作响,只要稍微被它的拳头擦过,白龙王的身体可能顿时被压扁,化为血肉模糊的一团。然而白龙王在穿梭中翻了一圈,跳到摩驼左肩。
七星剑同时一闪。
摩驼三只左臂当中最上头的一只喷出毒血飞向半空,瞬间又在半空化为灰烬,如同一道小瀑布倾注水面。
白龙王已经不在摩驼肩上,他往摩驼的肩头一踩,像只没有翅膀的小鸟再度飞回青龙背部。
“你还在玩什么啊?”
一道心灵感应斥责道,并非来自青龙。白龙王回过头,看见月光下,湖面上以优美的姿态迎面飞来的正是红龙王,他变身之后紧追青龙而来。
“啊,六仙也来啦!抓紧哦,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也难怪白龙王会这么提醒六仙,因为它们兴奋地摇着尾巴,差点就重心不稳、失去平衡。
黑龙王喊道:
“三哥,六人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天界哦!”白龙王露出一副“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这是当然啦,未来再过几年之后,你跟我就替它们办个隆重的葬礼,知道吗?”
这时提到葬礼并不代表不吉利,隆重的葬礼在中国正是最高敬意的表现,甚至有些地方在习俗是在生前就购买豪华的棺木。
“我知道。”
“现在就有一个葬礼要办。”
“没错,先替摩驼办葬礼。”
化为龙身的兄长如此催促,让白龙王愉快地笑了起来。
“对了,季卿,你跳到这边来。”
白龙王向小弟伸出手。
二头龙在空中接近,青玉色的龙鳞与红玉色的龙鳞一接触,便发出凉风撩拨风铃般的玲珑音色。
黑龙王毫无惧色地由红龙身上站起来,虽然稍稍跟缝了一、二步,仍然在月光之中跳起,整个人站到青龙身上。
白龙王抓信小弟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前面。
“我在洛阳砍下棱腾的头,这次轮到你来表现。”
“可以吗?”
“来,七星剑借你用,可以省下不少力气,试试看。”
“谢谢。”
黑曜石般的瞳孔闪着光芒,黑龙王从兄长手上接过七星剑。
青龙缓缓挪动硕长的身躯飞近摩驼,摩驼仍旧胡乱挥动着五只手臂,要是被它的钩爪碰到,黑龙王会被当场撒裂。
“急急召唤汝名以告天下,远离速去,急急如律令!”
黑龙纵身跃起,以澄澈的声音做下宣告,一鼓作气砍下七星剑。
他表现出来的功力远超过兄长们的预期,七星剑不偏不倚地击中当时涿州城里白龙王在摩驼头顶造成的伤口。
留下一声咆吼,摩驼全身在霎时灰飞烟灭,散落湖面,大量灰烬打在湖面发出骤雨般的声响。
黑龙王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原本有可能摔落梁山泊的水面,现在却像根羽毛飘了起了,这是来自青龙运用灵力的关系。
黑龙王返回青龙背部,白龙王才把他搀扶着,红龙背上便撒出百张写有玉伞圣咒的符咒,如同暴风雪一般飞落,这是太真王夫人特地准备起来以防万一。
“如此一来摩驼就不能复活,至于根绝杀人祭鬼信徒这件事,就得靠人界的为政者了。”
说着,太真王夫人仰望明月。
“现在已经三更了。”
“天路就要开了。”
洒落的月光犹如从天飞散的百亿宝石,无论天仙或地仙沐浴其中都能增强灵力,亦能治愈伤势。二头巨龙不缓不急蠕动着身躯往西方飞去。
4
青与红二头巨龙再度现身于开封上空。
天路已然开启,二龙清楚望见通往天界的银砂色之路,只要沿着此路而上,一介人身亦能抵达天界。
二龙来到皇宫正上方,壮阔的建筑吱嘎作响。
一名宦官手忙脚乱地奔进睿思殿。
“圣圣上,龙正望着宫殿,该如何是好?”
宦官露出一副随时都会停止呼吸的表情紧抱着朱红色的圆柱。
“无须动摇,天龙特来向地龙致敬,朕理当接受。”
不愧是史上屈指可数的英明有为的皇帝才会拥有如此气度,赵匡义脸色虽然苍白,并未方寸大乱,所谓“地龙”正是皇帝之意。
“神龙啊,欢迎你的到来,你的任何意见,朕洗耳恭听。”
透过栏杆传出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待在青龙背上的白龙与黑龙王面面相觑,不晓得大哥会如何应付这个自以为与龙王平起平坐的人类,只希望二哥不要气得吼出“放肆!”
青龙王深邃的碧眼直视皇帝。
“赵匡义啊,不、赵光义,或者应该称呼你赵炅?”
心灵感应在皇帝脑中响起。
“你曾经改了二次名讳,每改一次,就日益沾染权力的毒气,算我白救你一命了。”
“休说戏言,朕何时接受过你的救助了。”
赵匡义的语气开始打颤,并非来自恐惧,而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愤怒。赵匡义完全不知当时在高梁河败走之际,正是青龙王拯救他摆脱耶律休哥的穷追不舍,也难怪他会动怒。
“不记得也罢,我无意以恩人自居,你具有统治人界的器量,或多或少占染上毒气亦是无可厚非!”
“那是当然,朕根本没有错。”
“然而,只可惜你的独生子承受不住毒气。”
青龙的心灵感应显得沉重。
强烈的声响回荡在脑中,赵匡义微微摒住气息。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久你就知道了。”
青龙抽离身躯,缓缓飞离睿思殿。
“你奠定稳固的基础,让天下黎民得享一百五十年的和平与繁荣,你创造出伟大的永垂不朽的功绩,只是另一方面牺牲也伴随而来。”
“牺牲是在所难免,相较起乱世,太平盛世的牺牲可说微不足道。”
赵匡义昂扬地挺起胸膛。
“言之有理,没有牺牲就没有收获,然而只是牺牲他人才无动于衷就谈不上刚毅坚强。再会了,希望你是真正的刚毅坚强。”
“朕不需要回就你的希望,你若是无意祝福朕的治世就速速离去,待在天界静静观看。”
不知是否听见了赵匡义的话,二头龙已经载着三个人与六只动物徐徐攀上天路。
巨龙在中秋明月的衬托下,翱翔于梦之都开封的夜空之中。
“哦真是壮观。”
数万人赞叹着抬眼瞻仰。
永福观二楼有三个人影,边斟酒边入神地观赏天上的明月与飞龙。他们分别是道士马希振、医师冯文智、画家范中正。
“范先生,你能不能把这个景色画成一幅画?”
冯文智满面通红,兴奋地指着月亮。
“技法生疏,难为难为。”
范中正温和地答道,他大概无法想象由于这份恬静自适的个性,使得他在千年之后被誉为中国史上评价最高的画家“范宽”
人界过了六个年头,雍熙二年(西元九八五年)九月九日。
这一天适逢“重阳节”——
皇帝赵匡义与诸位重臣齐聚皇宫的紫宸殿,举行赏菊宴会,出席者多达千余名,文官首席为赵普,武官首席为曹彬。一万朵以上的雏菊遍布大厅,在浓郁的花香之中,热闹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日落之后,令赵匡义心满意足。
他的弟弟廷美与侄儿德芳已经不在人世。
廷美被指控二度策划暗杀皇帝,被褫夺晋王的地位,流放并软禁在房州一地,最后忧愤而死,据说他的死状相当接近毒杀。
武功郡王德昭之弟德芳在兄长死后,终日恐惧自己可能遭到毒杀,逐渐不用饭也不吃药。有一天家猫喝了水突然暴毙,他见状之后连水也不敢喝,结果虚弱得从床上落下摔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人发现他倒在床边气绝身亡。
这样的黑暗面并不足以动摇赵匡义的治世,宋朝民生殷富,国库收入高达唐朝全盛时期的五倍。
赵匡义的满足感与日俱增,直到一名朝臣慌慌张张前来禀报。
“启禀圣上,楚王府发生火灾了。”
楚王府是赵匡义之子元佐的房舍,此时他已经成为楚王。赵匡义闻言大惊,立即扔下银杯站起身来。
赵普与曹彬随侍左右,驱马赶往楚王府。夜空一片焦红,豪华的宅邸惨遭祝融肆虐,风一吹,灼热的火粉大量撒下,数百名士兵正努力灭火。
“楚王人在何处?”
跳下马背的赵匡义很快发现儿子的所在,他愣站在路旁,茫然若失地盯着火灾现场。赵匡义快步走上前,随即听见元佐以发狂般的口吻大喊大叫:
“啊啊!皇叔、日新堂兄、德芳堂兄,请原谅小王,请不要责骂小王,小王什么都不知道,小王不是为了自己想当皇帝而逼死你们。”
元佐口中提到的三个人是叔父赵廷美、堂兄赵德昭、赵德芳,曹彬与赵普也发现这一点。
“德崇”
赵匡义总算叫出儿子的小名,然而元佐完全无视父亲的存在,拼命朝着肉眼看不见的人呼喊。
“请原谅我,原谅我”
“德崇!”
父亲的厉声震得元佐终于挪动视线,望向父亲的脸,但下一瞬间,他却像个受到惊吓的幼儿嘶声尖叫。
“哇”
“德崇,振作点!”
“啊啊,饶命啊,父皇,请不要杀儿臣。”
“你在胡说些什么,冷静点。”
赵匡义拍打儿子的肩头,元佐不断高声嚎叫,表情惊恐地扭动着身躯。
“请不要杀儿臣,儿臣一点都不想要皇位,不会威胁父皇的地位,所以请不要杀儿臣”
“德崇!”
赵匡义哀吟着,一道全新的战栗冷冷地刷过背脊,迫使他不得不恍然大悟,叔父赵廷美、堂兄赵德昭与德芳凄惨的死状令元佐深受打击,忧郁过度导致心神错乱。
“德崇”
“父皇,饶了儿臣,请不要杀儿臣”
“朕朕最疼爱的就是你,将来也想让你继位成为皇帝,所以所以德崇啊”赵匡义的声音哽咽打颤,在无限的懊悔与痛苦的交相折磨之中,赵匡义紧紧抱住了挣扎不已的儿子。
两名重臣默默不语地守候着悲伤的皇帝。
曹彬的表情有着椎心的沉痛,众人皆知他是如何伟大的将军,对宋王朝如何鞠躬尽瘁,无论是当时或者后世。然而开国皇帝赵匡胤之子与第二代皇帝赵匡义之子他都救不了。
赵普的表情则是冷酷严峻,对他而言,皇帝只不过是为了实现五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稀有政治构想的一介道具罢了,他的脸上仿佛写着:“无法承受权力毒气之人,就没有资格生存在权力核心。”
元佐被剥夺楚王之位,受到软禁,在其父赵匡义驾崩之后便恢复自由之身,再次被封为楚王,然而他的心病终身未曾治愈,一直在朝廷的监视之下,六十二岁结束毫无作为的人生,当时已是仁宗皇帝的时代,不久之后册封为吴王的曹圯也由朝廷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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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又经过了千年以上的岁月。
位于宋朝京城开封遥远的东方的日本历史都城京都市,目前在晚秋的冷空气紧紧包围之中,迎接夕阳西下。
自从富士山发生继江户时代宝永四年(西元一七七年)以来的盛大喷火,东京受到浓烟与火山灰的影响完全丧失了首都机能;相形之下,完整无伤的关西地方在日本国内政治与经济上的分量也日渐提升,国外航线班机均集中在关西机场,各国大使馆的功能也移向大阪总领事馆。连接日本东西的交通网由于东海道新干线与东名高速道路的损毁,日本海沿岸全面瘫痪。火山灰终日飘落不停,电视台电波混乱,手机也不能使用,东京俨然而了国内的孤城。
京都市左京区的共和学院的学生宿舍里挤进了总计十名客人跟一只动物。竜堂始、竜堂续、竜堂终、竜堂余、鸟羽茉理、蜃海三郎、虹川耕平、水池真彦、黄世建、王伯仁等十个,动物指的是一只名为松永良彦的小狗。
这时又多了一位瑶姬,不过黄世建、王伯仁、蜃海、虹川、水池等五人对此并不知情,黄世建与王伯仁前往神户拜访朋友,蜃海等三个则到京都市区搜集情报。
新闻记者出身的蜃海、警察出身的虹川、自卫队出身的水池这三人组回来之后,正准备享用管理员准备的晚餐之际,竜堂续在此时出现。
“蜃海先生,有没有找到适合开办公室的地方?”
“有,在百万遍(译注:日本京都市左京区的知恩寺别称)那一带有个不错的大楼,里面掺杂了一大堆流行杂志编辑室与律师事务所,不但交通方便,房租也不会太贵。”
“要马上租来吗?”
“不,不必操之过急,还得先问问房东要不要租给我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
等过一流报社的记者先生正想露出苦笑,临时又收了回去。
“对了,据说东京发生一件怪事。”
“东京?除了富士山喷火的事件以外吗?”
“嗯,瑞士网路上到处流传一个谣言,听说首相失踪了。”
“失踪?”
续微耸起肩,接着轮到虹川说明。
“因为已经整整二十小时,首相官邸联络完全中断,官房长官(译注:相当于内阁秘书长)与官邸的记者团均无从得知首相去处,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想,会不会是他们联合把首相藏了起来?”
水池咒骂着。
“官邸记者团跟政府连成一气操纵情报,一群从官房保密费里抽取零用钱的狗奴才,或许他们串通起来图谋不轨。”
“如果真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就在富士山大爆发的紧要关头,首相为什么会与官邸断绝联络?总不能用‘反正首相怎么无能,不在反而省事’这种话来自我安慰吧!?”
虹川转着脖子,续则以纤长的指尖捏住下颚思忖片刻。
“这样好了,我现在要回二楼与新来的客人继续谈事情,等你们用完饭后就请上楼来。”
“那再等二、三十分钟分我们就上楼去。”
续离开后,三人继续用饭,正确说来应该是他们刚才一直饮酒作乐,到现在才动起筷子。虹川打开电视,综艺节目的画面正好中断,插播临时新闻。
“首相因为急性脑溢血病倒,目前已经紧急送往东京近郊医院,住院之际,首相特别指示农林水产大臣(译注:相当于农牧渔业部长)代理临时首相,在野党将于今日之内举行高最干部五人会议,预定选出一位大臣为继任首相,请看本台新闻详尽报导”
“什么!?”
水池低喊,蜃海与虹川也放下筷子盯着画面不放。目前东京电视台无法播放节目,于是大阪电视台在重播一般节目的同时插播新闻。
“此外对于首相住院以及病况,为保护当事人的稳私权一概不予公开。”
水池差点就把嘴里的啤酒喷往电视。
“听见了没?保护隐私权耶!”
“首相紧急住院,负责治疗的医院与病况一律不公开,这是先进国家所做的事情吗?”
虹川耸耸肩,蜃海原本手上拿着筷子不动,视线集中在一点,接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并放下筷子。
“真糟糕。”
“你是指什么糟糕?”
“各种方面,首先是继任人选,在野党明明不乏其他人材,却偏偏选上农林水产大臣。”
蜃海仰起头,水池好奇地问道:
“喂喂,我不像你当过记者,对政治人物那么清楚,那个农林水产大臣有那么不成材吗?”
蜃海带着与幽默无缘的表情颔首。
“是啊!跟那种人比较起来,所有首相看起来都成了圣人君子。”
“有这么严重吗”
水池忍着不笑出声,蜃海继续说道:
“深海鱼的脑袋、跳蚤的心脏、九官鸟的舌头、大猩猩的臂力、海狗的下半身,以上是美国通信社特派员对此人的评论,他与黑道帮派关系密切,也因为买春行为遭到检举,涉嫌多起贪污疑案,动辄对党内女职员毛手毛脚,是出了名的骚犹狂。”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的确很糟糕。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最想不透的是为什么这种人可以当上大臣?”
虹川边思索边开口说道:
“首相住院的医院跟病况一概不予透露,根据这个状况来看,说穿了就是生死不明,对吗?这个消息是由政府单方面发布,完全没有经过外界确认与证明。”
“也对。”
“这搞不好是政变。”
“政变!?”
水池与蜃海异口同声惊叫,虹川则一脸严肃。
“趁着富士山喷火的混乱之际在密室进行的政变,称为不流血政变也行。”
“唔嗯,现在要做出结论还嫌太早,你的推论听起来就跟一千年前的中国如出一辙,真不敢相信会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其他电视台有没有播放新闻?”
“对哦,找找看就知道了。”
手持遥控器变换频道,又找到一个正在播放新闻的节目。
“什么嘛,原来是关西的地方新闻啊。”
正想转台,虹川的手停了下来。画面里播报记者的脸跳到一栋古色古香的三层楼白色建筑,很像是博物馆或美术馆。
“本日上午九点时分,大阪市天王寺区内的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被窃贼入侵,这名窃贼看似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女性,赤手把展示柜的玻璃敲破,抢走了国家指定为一级文化财产的安土桃山(译注:一五七三——一五九八年,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掌权的时代)前期南蛮(译注:日本对葡萄牙、西班牙的称呼。)风格七彩重锁胄。留下诡异的笑声后扬长而去,遭到犯人挟持的前首相则被警卫救出,后续消息请继续锁定相关报导”
听着记者的长篇大论,三人不禁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表情发现了不祥的乌云。
“喂,这该不会是”
“被抢走的是西班牙风格的华丽铠甲对吧!?”
此时三人脑海当中同时闪烁着一个刺眼的固有名词霓虹灯,但三人都未说出口,因为他们陷入一种荒诞的危机感,害怕说出口的同时,那个名词会超越时空,化为一个活生生的真人出现。
“就我们三个在这里绞尽脑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到二楼去吧,跟大家一起商量比较能做出具有建设性的结论。”
水池对虹川的提议点头如捣蒜。
“说的也是,大家应该一起共患难才对,这才叫做同志嘛。”
听完这段对话,蜃海头一个从餐桌笔直站起身。
三人想必是产生相当大的动摇,连电视也没关就走出饭厅,所以来不及注意到电视画面继续播出的最新消息。
“受到富士山在爆发影响而降灰不止的关东地方四处流传着许多未经确认的情报,加深当地居民的不安,据说这二天在神奈川县的美军厚木基地周边约三百名当地居民下落不明,经过警方调查,确认一百多户民家空无一人,就连门窗也没关,推测可能是远走避难,不过目前尚未完全查明”
本篇内容纯属虚构,与现实事件、团体、个人毫无关系,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