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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短短的时间内,状况一变再变。由于这一连串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置身在漩涡中的人们无法明确地掌握自己本身的立场和历史的洪流,日后才会有“原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啊”的感叹。
首先是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没有逃入王都叶克巴达那,暂时逃到西北方去了。知道帕尔斯军产生分裂和对立的他,刻意把叶克巴达那这个诱人的饵食丢到帕尔斯人面前。如果帕尔斯人互不相让而两败俱伤的话是最理想不过的,就算事情未如吉斯卡尔想象中那么顺利,至少也可以使帕尔斯军弱质化。还有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他是吉斯卡尔的兄长,吉斯卡尔的兄长,吉斯卡尔要即位,他的兄长就必得死。被马尔亚姆公主刺伤的王兄现在正在叶克巴达那城内养伤,如果帕尔斯军闯进叶克巴达那城的话,应该不可能还留下伊诺肯迪斯活口。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形下,吉斯卡尔可以不沾污自己的双手就把王兄永远除掉。然后,他再集结手边残留的鲁西达尼亚军,鼓动帕尔斯军分裂抗争,趁其混乱当中再发动反击,这一次,吉斯卡尔打算以一个名符其实的鲁西达尼亚国王的身份去支配帕尔斯。
八月六日。自称为帕尔斯第十七代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遗子的席尔梅斯,戴着他那银色的面具出现在王都叶克巴达那西方一法尔桑(约五公里)的地方。
他所率领的士兵有三万名之多,是由以前的万骑长沙姆训练出来,历经多次实战磨炼的精兵。除了这些兵力,如果再加上叶克巴达那坚固的城壁的话,席尔梅斯的胜利就指日可待了。
如果突入王都,占领全城的话,他就要下令将城门封闭起来,加强防御。同时,他还打算立刻在王宫内宣誓即位。
“我才是凯霍斯洛的嫡传子孙,是帕尔斯真正的国王。“那是席尔梅斯的骄傲,是支撑他度过那一段苦难岁月的信念。
七月三十日,席尔梅斯已经逼近到距离叶克巴达那西方十六法尔桑(约八十公里)的地方。然而,席尔梅斯压抑住自己焦躁的心,慎重地观察整个状况。王弟吉斯卡尔所率领的鲁西达尼亚军有二十万以上,如果和其正面冲突,断无获胜的机会。如果鲁西达尼亚军和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尔斯军陷入苦斗的话,不论背后发生什么事,他们也没有插手的余地。席尔梅斯就是在等待这个状况的出现。
想起来,事态还真是有些麻烦。面临被夺回王都的危机的一方是鲁西达尼亚军。可是,要夺回王都的一方是帕尔斯军和帕尔斯军及帕尔斯军。
到底把叶克巴达那置于哪一路帕尔斯军的支配下才适合“夺回王都“的表现呢?
安德拉寇拉斯王所在的阵营或许会这样主张:
“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帕尔斯王国第十八的国王,是叶克巴达那理所当然的主人。王太子亚尔斯兰是国王的王太子,应该遵从国王的命令才是。至于那个银假面,他只不过是假借死去的席尔梅斯王子之名义趁机扰局的不法之徒罢了,根本没有什么权利。不管是王国或王都,支配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国王!“相对的,席尔梅斯王子的阵营一定会提出反驳吧?
“席尔梅斯王子是帕尔斯第十七代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遗子,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一个弑兄篡位的极恶之人,他即位是无效的。当然,亚尔斯兰王子的地位也是无效的,席尔梅斯王子才是叶克巴达那真正的支配者!”
看来任何一方都有其自以为是的主张和根据。而第三势力的亚尔斯兰阵营的意见又如何呢?军师那尔撒斯说道:
“谁知道什么叫做正统论?只要想做,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做。”
看来像是义正辞严的说词,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单纯。他无疑是趁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纷争之隙,掌握了实质的支配权。这个自称为天才画家的军师甚至把这种没有什么成果的正统论利用到军略和政略当中了。
八月五日前,席尔梅斯强压住自己那像熔岩般沸腾的心。而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六日天未明时,在间谍带回消息说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吉斯卡尔公爵已经在战场上对峙起来之后,席尔梅斯立刻下令全军出动。吉斯卡尔再也不能回王都去了,因为如果他想回王都的话,背后就会遭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猛攻而导致毁灭。
沙姆指挥着三万名骑兵,像风一般快速地在原野上移动。他们并没有直行出现在王都叶克巴达那西方,而是采行曲折路线迂回到王都的北方,这是沙姆一贯的谨慎行事态度。这个时候,沙姆派了一百骑的护卫兵守着阵中的客人马尔亚姆公主伊莉娜,让她藏身在北方二法尔桑(约十公里)远的森林中以避开战火。事后在接到沙姆的报告时,席尔梅斯也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而已。
席尔梅斯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进入叶克巴达那。是的,他要堂堂正正、威风凛凛地进城。他并不是偷袭别人的都城,而是凯旋回自己的都城。他应该骑在马上,挺着胸膛,穿过城门。
话虽如此,光靠三万名军队是破不了叶克巴达那城壁的。尽管鲁西达尼亚军有四十万的兵力,以前也没能从正面攻陷叶克巴达那。现在,席尔梅斯的兵力更少,时间也不多,所以,攻城的方法只有一个。十个月前,当鲁西达尼亚军攻略叶克巴达那的时候,席尔梅斯就是用秘密的地下通道侵入城内的。
这一次,席尔梅斯自己不潜进城里,而在城外等待机会。负责入侵重责大任的是查迪。他手持锤矛,带着早就选好的五十名勇士潜入地下通道。他一手拿着席尔梅斯所画的简图,涉着深达脚踝的地下水前进。在通过几个灯火之后,前方响起了鲁西达尼亚语的话声。一团守备兵从前方的阴暗处出现了。
查迪巨大的锤矛击碎了鲁西达尼亚兵的侧脸。血水随着钝重的声音四散飞溅,碎裂的牙齿也随着飞落各处。当这个士兵滚倒在水面上时,第二个牺牲者已经断了鼻梁,喷着血沫仰倒下来。
查迪继续挥舞着他的锤矛。锤矛发出了可怕的声响,鲁西达尼亚兵的甲胄应声凹陷,盾牌碎裂,胸甲迸裂,骨头折断,头盖骨碎裂,血水从碎裂的肺部喷射而出。这个年轻的巨汉在剑技的方面虽然不及达龙,但是在锤矛上的功夫可能是无人能及的。
“开始杀呀!”
查迪对着部下们大吼,手上那把连手把部分都沾满了人血的锤矛像风车般呼呼地旋转着。又有几个鲁西达尼亚的士兵们被击中,扑倒在水面上。
“不要让任何人活着离开这里!”查迪下了这个命令,并不是因为他生性如此残忍,而是因为如果让鲁西达尼亚军知道这件事的话,整个计划就失败了。
查迪成功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不久之后,王都的北门发生了骚动。沉重而巨大的城门从内侧开始被推开了。见状大吃了惊,从城门上陆续跑下阶梯的骑士的策马跃进城内的人物碰个正着,前者顿时失去了血色。
“银、银假面!”
鲁西达尼亚骑兵发出了惨叫声,这是他整个生涯中最后的一句话。席尔梅斯的长剑在半空中呼啸,鲜血从骑士的颈部喷射而出,人从阶梯上滚落下来。
杀戮于焉开始。对在叶克巴达那城内的一万名鲁西达尼亚士兵而言,最可怕的一天开始了。席尔梅斯挥舞着长剑,每一闪都有鲁西达尼亚人的血涂上了帕尔斯的城壁。
城门完全打开了。完成任务的查迪重新执起了锤矛,和席尔梅斯一起卷起人血暴风。一个颈部吃了锤矛一击而横躺在地上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看见了一副可怕的景象,数万名帕尔斯军仿佛要淹没他的视线般从城外杀了进来。
(二)
“难道真的要以这种形式穿过王都的城门吗?”
沙姆不禁感叹着。他原是帕尔斯军中屈指可数的十二个万骑长中的一名。他并没有参加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当时他和同僚加尔夏斯夫一起负责守卫王都。事隔十个月后,沙姆一变而为攻击王都的一方。一个国家的命运在短短的时间内有了这么巨大的转变。
在形式上,沙姆是背叛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而投向席尔梅斯。他的境遇和心理都显得极为复杂。可是,只要对方是鲁西达尼亚军,他就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和迷惑了。
沙姆在部下之前冲入了城内。以前负责守备叶克巴达那的沙姆对城内的地理最耳熟能详了。以王宫为主的主要建筑物,还有每一条街道、广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沙姆的马蹄在石板上踏踏作响,穿过前往王都的捷径。三万名士兵跟在他后面,想要阻挡这股人马洪流的鲁西达尼亚士兵一个个被杀了。有的人从马上被砍落,有的人被马蹄践踏而死。人血化成了红雨落在石板上。
沙姆一边狂奔,一边大叫。同时他也下令士兵们一路喊叫。“帕尔斯军回来了!叶克巴达那的市民啊!起来啊!起来反抗鲁西达尼亚兵啊!他们的人数不多!”
“啊!沙姆来了啊?”
席尔梅斯见状重新拿起了剑。
“银假面你这个卑劣的家伙!竟然趁王弟殿下不在的时候来偷袭!”
有鲁西达尼亚骑兵咬牙切齿如此骂道,然而,攻敌不备乃是兵学常道。席尔梅斯高声大笑,反过来讥嘲对方。
“明明知道我会趁隙突袭却又跑出城去作战,这是吉斯卡尔愚蠢。要怨就怨他吧!”
“住、住口!趁同伴不注意的时候偷袭,是你居心叵测。我就代替王弟殿下和你一决胜负!”
奉吉斯卡尔之命留守王都的迪普兰男爵满腔怒火朝着席尔梅斯砍杀过来。双方交锋不到一回合,颈部受到致命伤的迪普兰男爵发出了惨叫声,结束这一场战斗。在响声未停止之前,又有其他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渐渐扩大,在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的骑兵们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包围了整个王都。那是由数十万口中所发出来的帕尔斯语的叫声。
市民们终于蜂拥而起了。
在鲁西达尼亚军的压迫和暴虐行为下忍气吞声达十个月之久的叶克巴达那市民,将他们的憎恶和愤怒都爆发开来了。
没有任何人挺身而出组织市民采取行动,也没有人在场指导。他们已经忍耐十个月了。他们的亲人被杀、妻女被淫、子女被夺、家舍被烧、粮食被抢、信奉的神像被破坏、被迫劳动、饱受鞭打。只要稍加抗拒,手腕就被砍、耳朵就被割、眼睛就被戮、舌头就被穿。鲁西达尼亚人用残忍的恐怖手法支配叶克巴达那。然而,什么事情都有个结束的时候。而鲁西达尼亚军的暴虐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帕尔斯军回来了!打倒鲁西达尼亚军!”
于是,数十万个嘴巴发出了同样的叫声。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有人抓起了棍棒,有人拿着鞭策牛马的皮鞭;人们拿起了任何他们可以拿到的东西当成武器抓在手上,形成了集团,朝着鲁西达尼亚袭杀过来。
“杀啊!杀死这些畜牲!”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鲁西达尼亚军也只有拼命一搏了。就算他们投降也保不住一条命,只有等待惨死的份。
鲁西达尼亚兵挥舞着剑斩杀帕尔斯人。只是,当他们的剑刺上一个帕尔斯人的身体时,就有五个人用棍棒殴打、丢掷石块、把伤眼的砂和土洒到他们脸上。策马急驰过街道的鲁西达尼亚骑兵的头上落下铁锅,头部受到重击的士兵从马上倒栽葱落下马。一个见状想过来帮忙的骑兵的马脚却被笼子给绊住,马匹顿时失去了重心滚倒在地上。倒在路面的骑士拔起剑大叫:
“神啊!请加护我吧!”
这句话已经不是骄傲自大的侵略者的豪语了,而是被打得无处可逃的失败者悲痛的呼喊。他们把妻子留在国内,越过了万里长路,完成了充满艰辛坎坷的远征。他们也已经杀了几百万名背叛神明的异教徒,把神的荣光照耀大陆公路上了。他们是如此虔诚地侍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然而,为什么神明还是弃他们于不顾呢?
这个疑问在他有生之年是解不开了。他拔起了剑,好不容易才要站立起来的时候,石块从头上落了下来,几根沉重的棍棒落在他的身上。骑士在经过一阵乱打之后,在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所杀的情况下就死了。看到这个骑士浑身是血,完全动都不动的时候,市民便开始找下一个猎物,口中发出狂叫跑开来。
市街的每个地方都可看到被追、被杀、被殴的鲁西达尼亚兵。在断了气之后仍然饱受痛殴、猛踢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也有人被扯下甲胄,用皮绳绑了起来,挂在马或骆驼的后面到处拖行。也有人手脚的骨头断裂,最后还被塞了满嘴的砂和土。
“唔、救命啊!救命”
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战败的侵略者更悲惨的了。他们毫无选择地承受着以前所累积的罪孽的报应,而且是把三十万人份的罪孽分给在这里的一万人来承担。
“让人揍一拳!”
“也让我打一顿。我的儿子和孙子都被这个家伙给杀了!”
“短剑借我用一下。我要像他们对我父亲一样地挖出他的眼珠!”
“我也要为我的妻子报仇!”
“可恶的畜牲!鲁西达尼亚的恶魔!”
叶克巴达那的所有市民都变成了复仇者,仿佛沉醉在敌人的鲜血当中。也有人想要加以制止,然而却遭来同胞“你是不是鲁西达尼亚人的爪牙?”的怒骂,同时饱尝了拳头。事实上,在叶克巴达那的市民当中确实有人对侵略者大加谄媚,时而密告,时有帮着掠夺。这些人都和鲁西达尼亚人一样,甚至在更悲惨的情况下被同胞杀了。在广场上,穿着帕尔斯风的衣服,浑身是血的人体夹杂在鲁西达尼亚人的尸体中,不断地堆积着。
席尔梅斯并不想制止这些凄惨的流血行动。帕尔斯人的愤怒是情有可原的,而鲁西达尼亚人遭到报复也是罪有应得。
“因为鲁西达尼亚的女人和小孩并没有被杀,被杀的只有那些拿着武器的人。他们最好能保护他们自己。”
城内的鲁西达尼亚兵一个一个被杀之后,叶克巴达那的市民们也该人流血的梦魇中醒过来了吧?那么,什么地方才是宣誓正统国王名分的场所呢?席尔梅斯在充满血腥的街道中漫步,寻找一个理想的场所。当他下定决心“就在王宫前的露台上”后,便回过头来看着查迪。重要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把凯霍斯洛王的军旗树立在城头上。”
席尔梅斯下命令的声音中有着因欢喜而激动的感情。查迪精神奕奕地应了一声“是”从马背上拿下了一个沉重的大布卷。席尔梅斯退后一步看着查迪行动,他的眼中是一片沉静。
(三)
王宫里面的士兵和御医们都逃走了,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发着烧,出着汗,喉咙也干渴不已。他不停呻吟着“来人啊”这时,他听到了病房的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在他那模糊而泛白的视线中映出了一个人影。
“我是帕尔斯第十八代国王。我叫席尔梅斯。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你觉得怎么样?”
银假面的声音中含着冷笑,伊诺肯迪斯七世眨了眨眼睛。相当迟钝的鲁西达尼亚国王要了解眼前的事情变化是需要花上一段时间的,最后,他终于提出了一个不太切题的疑问。
“啊,帕尔斯的国王不是那个叫安德拉寇拉斯的人吗?”
自称为帕尔斯国王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听出对方话中有这种意思的席尔梅斯不禁觉得受到了伤害。
“他是个篡位者!”
怒吼声是用帕尔斯语发出来的。伊诺肯迪斯七世那松驰的颈部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出现。他是没有办法动。他的身体都被绷带包得紧紧的,被马尔亚姆公主刺伤的伤口发着热,像针般地刺痛。帕尔斯王宫是用洗炼的建筑技术建造而成的,在夏天也一样干爽,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只是,仰仗王弟吉斯卡尔鼻息的御医并没有尽心治疗。伊诺肯迪斯七世半被遗弃了似地,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他是那么地孤独、不幸,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远在被弟弟幽禁之前,他就是一个沉溺于自己迷梦中的人。
在不得要领的会面之后,席尔梅斯来到病房外。
“鲁西达尼亚国王的身体如何,席尔梅斯殿下?”
查迪以压仰住兴奋的声音问道。对他而言,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是侵略他祖国的可怕敌人。他甚至想现在就将对方五马分尸。
席尔梅斯显得有些不愉快。鲁西达尼亚国王的反应这么迟钝,使得他复仇的快感也大大地打了折扣。他原希望对方表现出更害怕、更胆怯的样子,甚至哭泣求饶的。
“不要立刻杀他。”
这是席尔梅斯的答案,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慈悲心之故。那时把安德拉寇拉斯抓来当俘虏的时候,他也没有马上杀了他。他对伊诺肯迪斯七世个人并没有那么深恶痛绝。不过,在席尔梅斯即位为国王时,伊诺肯迪斯应该以侵略帕尔斯的可恶敌国之王的身份被处刑。或许应该在数百万名叶克巴达那的市民眼前将之活生生地烧死才对,就像以前有那么多的帕尔斯人被鲁西达尼亚军这么残忍地杀害一般。
正午时分,一万名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在近百万名的叶克巴达那市民的报复行动下,几乎变成了浑身血污的破败衣絮。好不容易满足了复仇心的市民当中的几万人聚集在王宫的前庭。他们是在接获士兵们的通知,在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集合起来的。出现在眺望前庭、大理石砌成的巨大露台上的银假面承接着数万道视线,挺起了胸膛。
“叶克巴达那的市民啊!我是席尔梅斯,是你们的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的嫡子,帕尔斯正统的继承者!”
席尔梅斯的声音在群众的头顶上回响时,所得到的反应是无言的宁静。这种无言并不是出于反感,而是因为知道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以致于发不出声音来了。不久之后,低沉的喧哗声形成了波浪在群众当中扩散开来。
“是席尔梅斯王子啊!前代国王的太子!可是,那个王子不是在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当中被烧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呢?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啊?”
人们喧哗着。有些很年轻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欧斯洛耶斯”是什么人。
席尔梅斯鼓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攻击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罪状”然后,他把手搭上了覆盖在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
“看看这张脸吧!看看这张被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烧毁的脸!这就是我是席尔梅斯王子的证据!”
金属扣发出了巨大的声音被拆了下来,银色的面具反射着夏日,仿佛本身就是个发光体般,发出灿烂的光芒。群众在一瞬间被这个光芒逼得眯起了眼睛,勉勉强强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到露台上。被丢弃的银色面具在席尔梅斯的脚边发出了干裂的声音。
席尔梅斯把他的脸暴露在群众面前了。右半边的脸被烧得黑红,只有半半边脸像雕像般秀丽。
虽然只有前面部分的群众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然而,惊异的叫声形成一道比刚刚更巨大的浪涛,扩散到整个广场。席尔梅斯把自己最忌讳的伤痕暴露在众人面前。为了主张自己身为国王的正统性,他非得这样做不可。反过来说,席尔梅斯在这个时候是把自己伤疤作为收揽人心的利器。
当惊叫扩散工来之后,立刻就化为巨大的喊声重新涌了上来。“席尔梅斯王子万岁!”在这层层蜂拥而起的呐喊声中,沙姆在内心喃喃自语着。
“这些喊叫声并不是为欢迎席尔梅斯殿下而发的,只是一种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憎恶和反感的表现罢了。如果席尔梅斯殿下行政失当的话,恐怕这些叫声会立刻变成指责的声浪吧!”
对席尔梅斯而言,欧斯洛耶斯五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存在。不过,如果严格说来,欧斯洛耶斯并不是一个有名声和业绩的国王,也没有受到民众的爱戴。民众没有理由因为席尔梅斯是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遗子就特别爱戴他。
席尔梅斯讨伐了鲁西达尼亚军,把王都叶克巴达那夺了回来,所以市民才对他拍手喝采的。同时他们也在期待,期待不要让叶克巴达那再度落入鲁西达尼亚军的魔手,期待食物和饮水的供给,期待王都早日恢复昔日的繁荣。如果席尔梅斯不能实现他们这些愿望,他们对席尔梅斯的期待恐怕很快就变成失望了吧?
事实上,有一部分市民很快就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关上城门?王都好不容易才获得解放的”
面对这样的不满,沙姆得想出合理的说词。暂时离开城内的鲁西达尼亚军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攻回来,所以要特别小心。这样的说词是暂时让市民消了气,然而,当帕尔斯军攻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向民众交代呢?沙姆对自己和席尔梅斯的前途并不怎么乐观。
“席尔梅斯殿下确实当上了叶克巴达那的主人了。可是,或许为期只有一天吧?”
沙姆一边想着,一边在城内巡逻,重新整顿守备。回到王宫之后,席尔梅斯就对他说道:
“沙姆啊!辛苦你了!”
“完成了夺回王都的大业,这是殿下的功德无量!”
“唔,接下来就是即位及讨伐安德拉寇拉斯的事情了。在举行即位仪式时,就和你一起庆祝就任大将军之喜吧!”
席尔梅斯已经摘下了银色面具。他用白麻布缠在头上,然后垂往肩膀,若无其事地盖住了右半边脸。眼前是一个英姿焕发的王者。沙姆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就是这个人原来的姿态吧?他不得不想起飘摇不定的命运之沉重。
带着沙姆和十名士兵,席尔梅斯来到了王宫的宝库。
席尔梅斯之所以来到宝库有两个理由。其一,尽管他并不像那尔撒斯知道的那么明确,但是,他也了解军需的重要性。如果现在向叶克巴达那的市民们征收税金的话,一定会立刻引起反弹。虽然向民众征收税金是国王的特权,然而,现在时机不对,还是从宝库里拿取金币来使用理想些。
第二个理由就是席尔梅斯身为王者的意识。因为他是国王,所以王宫中的宝库就是属于他的。确认宝库中有什么财富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在踏进宝库的时候,席尔梅斯一阵愕然。在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宝库中,历代国王所累积起来的宝石和黄金应该有五十头象才能背负的份量那么多才对。可是,在他的脚边只有几根银棒躺着。沙姆将事情做了简单的推测。
“或许王弟吉斯卡尔把以前所掠夺回来的所有财宝都带到阵中去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席尔梅斯满腹疑惑。把掠夺来的财宝都带教养不就表示吉斯卡尔没有回王都的意思吗?吉斯卡尔到底有什么企图?他怀疑吉斯卡尔明明知道席尔梅斯在西方等待时机,却又偏偏留下不到一万名士兵守城,让王都处于近乎空城的状况。就因为这样,所以席尔梅斯才那么轻而易举地入城。太简单了。想起来,那不是太可疑了吗?
席尔梅斯的心中涌起了一层阴霾。吉斯卡尔绝不是那么大意的人,难道他是故意双手奉上叶克巴达那的吗?难道他料定反正席尔梅斯也不可能永久支配叶克巴达那吗?
事实上,当安德拉寇拉斯率领着十万或者更多的兵力攻向王都的时候,席尔梅斯以三万名的兵力是无法对抗的。就算叶克巴达那有坚固的城壁,再加上让市民拿起武器抗战,只是,粮食和水的问题又怎么办?
“现在不是举行即位仪式的时候。不过,如果我没有当上国王,市民或许就不会站在我这边。该怎么办好呢?”
夏日的艳阳亮晃晃地照耀着,然而,席尔梅斯知道自己头上罩着一片乌云。这个时候,席尔梅斯的脑海里浮现着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和鲁西达尼亚王弟吉斯卡尔的身影,他却完全没有看到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
(四)
不被席尔梅斯放在眼里的亚尔斯兰,八月八日这一天位于王都东方二法尔桑(约十公里)的地方。
刚完成侦察工作回来的耶拉姆报告:
“悬挂在叶克巴达那城头的鲁西达尼亚军旗降下来了。是我亲眼看到的。城壁上的士兵们也都穿着帕尔斯的军装。”
耶拉姆的报告让亚尔斯兰的心中起了一阵骚动。事情已经明白了!席尔梅斯王子取得了先机。
“那个银假面还真是高明哪!”
达龙叹息着,然而奇夫却带着嘲讽的语气,闪着他那蓝色的瞳孔回答道:
“只要伸出手,谁都可以握得住啊!问题在于能抓住多久。反正很快地手就会麻痹了。”
军师那尔撒斯问他那个值得信赖的侍童兼弟子。
“耶拉姆,城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被关起来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关得紧紧的,看来就像是一兵一卒也不准许进入一般。”
耶拉姆的观察既正确又精细。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那尔撒斯回头对亚尔斯兰说道:
“这是银假面感到棘手的地方。叶克巴达那的市民好不容易才从侵略者的手中解脱了,他们一定很高兴。可是”
可是,身为解放者的席尔梅斯并不是以叶克巴达那市民的幸福为考虑要件,他要的是拿到王都的支配权。
太阳在亚尔斯兰等人的头上游移,他们的影子向东方长长地延伸着。紧跟在耶拉姆之后,又有侦察者回来了。
这一次是加斯旺德。他负责探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尔斯军和吉斯卡尔的鲁西达尼亚军的动静。加斯旺德是辛德拉人,对帕尔斯国内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然而,也就因为如此,他不会为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识和执念所惑,能够将事实观察得鞭辟入里。就因为了解到这一点,那尔撒斯才让他担任重要的侦察工作。
“帕尔斯军从战场上向西移动了,在日落之前开始做野营的准备工作。另一方面,鲁西达尼亚军并没有整列好军队,全力往西北方前进。”
加斯旺德做了这样的报告:形成鲁西达尼亚军中心部队的一万名骑兵在王旗四周做森严的警备。这一团人马看不出有任何溃散的迹象,似乎还带着相当数量的行李。那尔撒斯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地图上审视着,同时不断地点头。
“要攻陷叶克巴达那就数现在最容易了。”
那尔撒斯对亚尔斯兰这样说道。那尔撒斯并不是刻意卖弄奇巧。
只要亚尔斯兰一行人从城外大声对城内的市民呼叫:我们是叶克巴达那市民的同志,我们是帕尔斯军,我们为市民送来了粮食和用水。再怎么坚固的城门也会应声而开的。如果原本应该为帕尔斯人的统治者的那个人物想加以阻止的话,就会被帕尔斯的市民所杀。这个矛盾在紧迫的状况下会急速地扩大,而这一次,为了逃避可能再度出现的恐惧,一定会有人从内侧打开城门的。
叶克巴达那将会从城内往城外崩坏,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结局了。在做了这样的判断之后,那尔撒斯放弃了用武力攻陷王都的想法。
“王都的攻防就交给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和席尔梅斯殿下去负责就好了,我们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那尔撒斯对着同伴们说道。以达龙为首的勇者们固然对攻陷王都的计划被中止而感到遗憾,但是,他们也期待着“还有其他该做的事”的来临。
突然,亚尔斯兰仿佛想到什么似地环视着部下们。
“难道我就不能站在父王和堂兄席尔梅斯中间做个和议吗?”
“殿下的志向诚属高洁,可是,这一次是没有办法了。有时候个人的力量是发挥不了作用的。”
达龙选择性地说了这些话之后,其他的人也相继发表意见。
“不要说人力了,殿下现在的力量也发挥不了作用。如果在这个时候插手,反而会使事情更形恶化。”
那尔撒斯毫不客气地下了这样的断言。
“喂,那尔撒斯”
“不,达龙,算了。那尔撒斯说得没错。”
亚尔斯兰红了脸。他知道不能自大,毕竟他还只是个少年,并没有一族中如长老般的地位。即使他提议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也只会落人笑柄罢了。
假如亚尔斯兰拥有五十万大军,以这个武力背景来劝双方和解的话,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尔梅斯或许会姑且答应。但是,事实上,他的兵力不到三万。以兵力而言,他没有压倒对方,使对方和其对谈的实力。
“殿下,达龙大人说得有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人的努力和善意就可以解决的。至少我们该从可能的事情一件一件来着手。”
侍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法兰吉丝这样建议。
身为军师,同时又是王都之师的那尔撒斯再度开口说道:
“朝霞和晚霞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到一切东西的。只要有改革派的支持,就一定会有守旧派的反弹。亚尔斯兰如果坐上了王座,一定会遭到失去王座的人的怨恨。战胜的一方一定会遭败战的一方怨恨,充分发挥才能的人理所当然会遭到无能小人的嫉妒。如果不想招任何人怨,什么都不想做的话,结果一定是一事无成。
“我知道了。我们就一件一件做吧!”
亚尔斯兰这样告诉自己。羽翼未丰的雏鸟想一飞冲天的话,结果也只落得跌死的下场罢了。
女神官法兰吉丝把她绿色的瞳孔从王太子的侧脸移到地图上,然后又移到那尔撒斯脸上问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不,我们有我们该打的敌人。”
那尔撒斯摊开了另一张地图。包括亚尔斯兰在内,军队的干部们都围在四周观看。军师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众人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游移。
“这是吉斯卡尔公爵所率领的鲁西达尼亚军。在王族们为私欲而流着那些无意义的血时,我们就去讨伐鲁西达尼亚军。”
那尔撒斯这样断言。
那尔撒斯了解吉斯卡尔的心思!他知道帕尔斯军分裂了。如果把叶克巴达那这块甜美的饵食丢到帕尔斯军的眼前,各路帕尔斯军一定会红着眼大肆争食吧?在这期间,他就把已军无用的战力都削减掉,只剩下精锐的部份,然后伺机东山再起。
听了那尔撒斯的说词,达龙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那么,鲁西达尼亚军的动向之所以令人费解是因为打一开始吉斯卡尔就不打算打胜仗了?”
“我想一开始也不完全单靠计算。或许吉斯卡尔要的是一半战争。
那尔撒斯经常预想事态的各种变化,然后研拟出各种因应。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虽然并不是很直接了解吉斯卡尔这个人,不过,如果在正确的观察之外,再加上适度的想象力的话,就可以充分洞察他的心理了。
吉斯卡尔在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作战时是处于半调子的心理状态。就因为兵力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所以胜算很大。如果胜了,那就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了,所以,在战事进行到一半之前,他没有办法在自己的计划中下任何决定。
“那么,我们所做的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效果吧?”
奇夫说得没错。他们绕到鲁西达尼亚军后方放火烧了他们的粮食,这使得鲁西达尼亚军阵脚大乱,也使得吉斯卡尔不得不下决定。亚尔斯兰可以说是为父王立下了无形的功劳。
“只要亚尔斯兰殿下最后能坐上叶克巴达那的宝座就好,至于中间的经过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虽然这会让叶克巴达那的市民感到迷惑。”
那尔撒斯说完,一行人便开始行动。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军队夜营时,他们必须移动军队追上鲁西达尼亚军不可。既然知道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再加上途中一定有掉队的鲁西达尼亚军,所以要追上他们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那尔撒斯交代耶拉姆收好地图,自己骑上马之后。美丽的女神官带着笑意对他说道:
“那尔撒斯大人对王太子殿下也颇娇宠嘛!口头上虽然是那么严格。““怎么说?法兰吉丝小姐。我一向对殿下很严格的。”
戴拉姆的旧领主虽然刻意装聋作哑,可是,并不是那么成功。法兰吉丝用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马儿的颈部。
“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尔梅斯王子之间的直接对立使得帕尔斯王家的血统污浊表面化了。不管哪一方获胜,都是凄惨而且令人不忍目睹的。军师大人的想法是不想让王太子殿下卷入那道血统浊流中吧!”
“”“如果真的对人不好,就不会顾虑那么多了。”
“这就是那尔撒斯的优点所在啊!”突然间,头上缠着蓝色头巾的轴德族少女比当事人更热心地举出了那尔撒斯的优点来。法兰吉丝甩了甩她那黑绢般的长发,点了点头。看见那尔撒斯不知所措的样子,法兰吉丝笑着对亚尔佛莉德说道:
“亚尔佛莉德,那个鲁西达尼亚的见习骑士好像沉不住气似的。你们交情好,要不要去看看她?”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算了,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吧。如果她乱来,还真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呢!”
亚尔佛德德丢下这句话就策马走了。这时候,奇夫靠了上来。
“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不光是军师大人,请你也不要被我的假象所蒙蔽,希望你能看清我的真面目。”
“我是看清了。”
“是吗?”
“是啊!哪,从甲胄的那一端露出了奇夫特有的恶魔黑尾巴了。”
“呀!我是那么辛苦地把它藏起来的”
奇夫故意高举起两手,看着下方。就在这时候,两个骑影掠过他的前方。奇夫的视线中映出了两个少女骑马急驰的身影。跑在前头的是鲁西达尼亚人艾丝特尔,亚尔佛莉德则在后面追赶着。
“我要到叶克巴达那去!我必须去救出国王!”
见习骑士这样叫着,轴德族的少女大吃一惊叫了回去。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去的话,一定会被杀的!难道你想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三万人吗?”
“我的生命不足惜!”
“这个不明事理的人!”
亚尔佛莉德大叫着,接着便将自己的马撞向艾丝特尔的马身。在马术方面,她是比艾丝特尔技高一筹。两匹马交缠在一起倒地在上,两个少女都被摔落地面。见状大吃一惊的亚尔斯兰和耶拉姆想要赶过去瞧过究竟,却被那尔撒斯制止了。
“先别说鲁西达尼亚的国王了,你得负起照顾那些从那个不知名的城里带出来的病人和婴儿啊!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是很不负责任吗?好好想想吧!光是有勇气和干劲是不够的。”
亚尔佛莉德终于说服了艾丝特尔,只是,那也是在两个人扭成一堆在地上滚了一阵子之后的事了。亚尔佛莉德扶起了艾丝特尔,没有顾虑到自己,先为艾丝特尔拂去沾在身体和头发上的尘埃。看到这个景象,达龙笑着对那尔撒斯说道:
“亚尔佛莉德是个好孩子哪,军师大人。”
“我从来就不认为她是个坏孩子啊!”“先别说笑了,你怎么想?要救那些鲁西达尼亚军的伤病者们吗?那个见习骑士觉得他们可怜,我可不这么认为。”
“唔,事实上我也有同感。”
帕尔斯最强的勇将和最高的智将露出困扰的表情对视着,他们不认为席尔梅斯王子在占领叶克那巴达之后会对城内的鲁西达尼亚人们宽大为怀。
(五)
八月八日的夜晚就在沉重的紧张气氛中过去了。虽然很有可能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是,时间在平静中渡过了,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蔷薇色的朝霞。已是八月九日的清晨。
没有了昨日血色,在太阳高高升起之前的时间是一片凉爽的气氛。如果是在太平岁月,在这种夏日的早晨,帕尔斯的王族和贵族们早就带着弓箭和剑前往猎园,在早餐之前挥着汗畅快地打猎了,在时候早餐的餐盘上还会盛着当天早上的猎物。不管是鹿还是野猪,击毙它们的人就会用短剑切割着肉与大家分享,而列席者就会称赞他的手艺。廷臣们对还用着小小的手切着鹿的席尔梅斯大加赞赏。
“席尔梅斯殿下的技艺真是领人赞赏啊!等到长大成人时,一定是帕尔斯王国顶尖的击剑和弓箭高手。陛下,您就乐观其成吧。”
“嗯,我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这个孩子在十五年后将会成为帕尔斯的第一勇者吧?”
抚着席尔梅斯的头的欧斯洛耶斯五世的视线若有所思地一转,视线中便映出了王弟安德拉寇拉斯的身影
席尔梅斯醒了过来。昨天夜里,他就会在王宫的宝座上睡着了。一觉醒来,残酷的现实仍然在等着他。席尔梅斯匆匆忙忙洗了脸,吃过早餐后,便传唤沙姆商量事情。
光是加强四个城门的警备,在地下水道配置兵力守卫王宫就用尽了席尔梅斯的三万兵力。守城的兵力只要有攻城兵力的四分之一以下就可以了,这是兵学上的常识。照这样算来,他们应该可以对抗十二万大军的。
然而,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站在攻城军的前头大叫开门的时候市民会有什么反应就不得而知了。不可能这近百万的市民都会宣誓效忠席尔梅斯的。对正统意识过强的席尔梅斯而言,这件事令他不快,可是却也是个事实。
当席尔梅斯和沙姆一而再,再而三地商谈作战计划时,一个骑士出现报告有奇怪的客人来访。
“有一个叫夫斯拉布的男子要求面见殿下。”
“夫斯拉布?我不认识,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宰相”
“宰相?”
席尔梅斯吃了一惊,不过,在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治世安定的当时有宰相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见见他吧!把他带上来。”
席尔梅斯下了命令,沙姆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中,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席尔梅斯很快地就和客人面对面了。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衣服看来虽然污脏,却是极昂贵的绢质衣服。
“你就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宰相吗?”
“是、是的。席尔梅斯殿下小的时候,臣下在宫上曾见过几次。殿下在幼年时期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奇才。”
席尔梅斯没有这些记忆,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欢听到这种卑屈的谄媚话语。席尔梅斯讥讽地动了动嘴角。
“我光听到安德拉寇拉斯的名字就觉得憎恶无比而血脉贲张。对那些仰仗他权力的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是,是的,殿下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
“哦,你认为是理所当然吗?那么,如果我当场就定你的罪,你也不会有什么怨恨吧?”
席尔梅斯加以威胁,不过那个看来孱弱,像个贫民般的宰相却一点也不畏惧。
“不,臣下有事须禀告殿下,请殿下切勿心急。臣下之所以来到殿下面前,是因为希望有助于殿下。”
“伪善的人!”
席尔梅斯坐在宝座上交叠着腿冷笑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这个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又有什么活命的价值呢?说说看!如果你认为能改变我的心意的话。”
“臣下知道一些事情。”
“唔?”
“臣下知道过去的那几年当中,殿下的父王发生了什么事。外界的流言根本不及臣下所知道的那么详细。”
当夫斯拉布刻意闭上嘴巴不说话的时候,席尔梅斯的表情完全变了。在无意识当中,他松开了交叠的两腿,从宝座上半探出身子来。
“你说知道我父王发生什么事?”
“是的。”
席尔梅斯焦急地问道,宰相的回答是这么地简洁。这是狡猾的算计,他知道这样可以引起席尔梅斯的关心。尽管席尔梅斯也知道他的伎俩,可是却有着骑虎难下的感觉。他认为就算要杀他,也要等探听出一切事情之后再动手。
“好,我就听听看,你说吧!”
夫斯拉布听到席尔梅斯这样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突然间,他变了脸,发出尖锐的声音往后一跳,速度是那么快速而敏捷。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原来是沙姆拔出了剑,朝着宰相砍过来。席尔梅斯吃了一惊,出声制止。
“沙姆,你在干什么?”
“殿下,这个人不是宰相夫斯拉布!”
“什么?”
承接了席尔梅斯狐疑的视线,宰相夫斯拉布吃了一惊。他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呼叫着万骑长。
“沙姆将军,我们可说是旧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呢?”
沙姆拿着剑,冷冷地回答。
“我和宰相夫斯拉布的确是旧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
沙姆以毫无破绽的脚步逼近宰相。
“我只记得一件事!真正的夫斯拉布是不可能躲过我的斩击的。他完全不懂武艺。”
“”“可恶,你到底是谁?”
怒吼的人是席尔梅斯,而发动攻击的则是沙姆。夫斯拉布勉勉强强地躲过这一击,尖锐的剑尖已划破他衣服的一角。宰相的上衣发出了怪鸟振翅的声音,飞扬在半空中,然后落在地上。暗灰色的衣服掠过席尔梅斯和沙姆的视线,在宽广的谒见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为了躲过致命的一击,在跳向半空的时候,他的皮肤好像被剥下了一块。在丕变的人相、蓝黑色的脸上,来人的嘴巴露出了微笑的形状,看来像是生气地咬着牙似的。
“我原本是特意来告诉你宫廷中的秘辛的,没想到却被这个号称忠义的人所扰。尊师一定会骂我,昆迪,你这个愚蠢的家伙!”
“你是那个魔道士的弟子?”
席尔梅斯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手搭上了腰间的剑,左眼中充满杀意。
“尊师是你的恩人,你这样称呼尊师诚属大不敬。不过,算了。尊师原本是派我来告诉你一些秘密的。”
“你知道什么秘密?”
“想知道吗?哼哼哼,想知道吗?自称为凯霍斯洛的正嫡传人,好奇心挺强的嘛!”
充满了揶揄了笑声穿过席尔梅斯的耳朵直刺他的心脏。席尔梅斯发现自己被愚弄了,遂拔起了剑。化为夫斯拉布的魔道士尽管紧张,表面上仍然故作镇静状。
“不要这么激动。有时候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真正的夫斯拉布怎么了?”
“在王都陷落之后就死在半路上了。因为国事丕变,他变装成平民想逃出王宫,可是却被鲁西达尼亚军的马蹄践踏成肉酱了。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地板响起一阵吼声,沙姆跳了起来,挥下他的剑。魔道士脸上嘲弄的表情冻结了,再次勉强地逃过一劫。然而,他连使用污秽道术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逼到墙边。
“住手,沙姆!”
席尔梅斯狂吼,沙姆的剑在魔道士的颈部之前停了下来。
“席尔梅斯殿下,请不要听这种魔性之人胡扯。此人的企图就在于迷惑殿下的心思。”
沙姆的声音极为激动。
“啊,又戴着忠义的面具来扰局了。”
魔道士好不容易重整了自己的呼吸,发出奇怪的笑声,然后对着另外一个剑士说道:
“席尔梅斯王子哟!不要被这个家伙的忠义面具所骗哪!这个沙姆从安德拉寇拉斯那边获得万骑长的荣职,现在却又追随在你身边,他是一个变节者!搞不好又要丢下你回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身边去呢!这种人可以信任吗?”
这是一段轻薄的谗言,是腐蚀人心的毒素。他在人与人的信赖情感中注入了腐蚀剂。
席尔梅斯心理上的弱点被突破了。在这之前,席尔梅斯给沙姆极高的评价,完全信赖他的忠诚、节义和将才,而现在,他却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魔道士的毒言毒语而产生了动摇。或许这是因为他想更了解自己和亡父、安德拉寇拉斯之间的事情的强烈欲求而形成的心态吧?
“沙姆,你到室外去!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殿下!”
“照我的话做有什么不对吗,沙姆?”
席尔梅斯显得很焦躁,甚至连话都没有考虑就冲口而出。原本他就认为这十七年间自己的不幸和落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现在的他更没有办法去体谅沙姆感受的心情了。
沙姆把剑收入剑鞘,默默地行了个礼走了出去。在铺着石板的回廊上走着,沙姆既不丧气也不叹息。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不幸和落魄而退缩的人。在走了十步远的距离之后,查迪的身影从回廊的转角处出现了。
“哦,沙姆大人,席尔梅斯殿下在哪里?安德拉寇拉斯的军队逼近了。”
“是吗?来了吗?”
沙姆沉着地点了点头,把席尔梅斯的所在指给查迪看。
(六)
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安德拉寇拉斯所率领的九万多名帕尔斯军逼近了王都叶克巴达那的东方。王都的城壁在晨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紫色。有人以“大陆芳香的花朵”来谒歌都城之美,但是,一靠近城壁,血腥味却直刺人鼻。
“四个城门都紧紧地闭着。城头上高高挂着旗帜,看来好象是写着英雄王凯霍斯洛名字的旗子。”
接获报告,兴味盎然的万骑长奇斯瓦特策马靠近城壁。独眼的克巴多与他同行。这两个人都很胆大心细,不过,最主要的是他们确信城内的军队不会就这样冲出来。他们从一阿马吉(约二百五十公尺)之外的距离看着挂在城头上的三角旗。
“是席尔梅斯王子的军队吗?”
“或许吧!”
城头上挂着凯霍斯洛的军旗,城门则在国王的军队面前紧紧地闭着。不可能是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军队。这种作法和亚尔斯兰的性格不合,而且也不象是军师那尔撒斯的计策。那么,王太子的军队到底先国王的军队而行到哪里去了呢?
“呀!看来万骑长们行要刀剑相向了。”
“什么意思?克巴多大人。”
“席尔梅斯王子的军中有沙姆哪!”
“沙姆大人?”
奇斯瓦特噤了声,克巴多也带着无趣的表情咬裂含在嘴里的草时。城壁上有黑色的小人影在移动,或许对方也对这两骑接近城壁的人影感到好奇吧?
“尽管有许多的因素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但是,站在国王的立场来看,沙姆无疑是一个背叛者。陛下一定会要我们杀了他。”
“沙姆大人如果死了也太可惜了。”
“我有同感。”
克巴多吹掉了草叶,在晨光中眯起他的独眼。
“我一直在怀疑沙本人是不是有求死之心?自从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之后,他不就一直不想苟活吗?”
奇斯瓦特没有回答,克巴多摸了摸下巴,喃喃说道:
“我虽然喜欢打仗,可是我可不要那种阴郁的战争。这一仗我打算回去睡回笼觉,所以攻城之事就拜托你了。”
克巴多调转过马头,奇斯瓦特也跟着回过头提出了抗议。
“我也不想和沙姆大人刀剑相向啊。克巴多大人一遇到棘手的事总是要推给比你年轻的我,未免太自私了吧?”
“那是对你的一种尊敬。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适合辛苦工作的人吗?”
“这是不适不适合的问题啊!”“啊呀!人本来就是该按照各自的生活方式去活的。辛苦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这个时候,飞箭纷纷从城壁上落下来,只是,连两个勇将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当克巴多和奇斯瓦特回到阵上来的时候,他们的主君,也就是亲率帕尔斯全军的人物穿好了甲胄坐在本阵的帐篷内。
“我们要夺回王都,从鲁西达尼亚军还有那些叛逆者的手中夺回来!”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声音从帐篷中流泻出来。他不是在自言自语。帐篷遮挡了朝阳,内部显得极为清凉。帐篷内还有一个人,没有武装,身上穿着凉爽的薄绢服,脸上罩着面纱。柔软的躯体却将国王的声音反弹了回去,现场一片沉重的静默。
“泰巴美奈啊!”安德拉寇拉斯在发出了这个声音之后也陷入沉默当中,是不是因为深切感受到语言的无力感就不得而知了。打破这个沉默的是从帐篷外面进来的侍从毕恭毕敬的声音,报告将军们正在等待国王的指示。国王不加理会,他呼唤着王妃。
“一切事情都等进了王都之后再说。泰巴美奈啊!很快的,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将受到痛苦的洗礼。就算丑角鲁西达尼亚军退场了,也不就表示会降下喜剧之幕啊!”“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喜剧。”
王妃以仿佛如冬天沙漠般干冷声音否定了国王的话,她的表情因为面纱的阻隔而看不清楚。安德拉寇拉斯摇了摇他那包着铁甲的浑厚肩膀。
“是吗?我以为你只会笑呢!你的泪腺不是随着巴达夫夏公国灭亡而干涸了吗?既然不能哭,当然只有笑了。”
安德拉寇拉斯的甲胄发出巨大的声音,他站了起来,跨着大步走出了帐篷。在那一瞬间,夏天的朝阳射进了帐篷内,地上浮现一块闪着白色光芒的长方形。在光芒消失之后,帐篷内又回到原有的微暗当中。
来到帐篷之外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召集了奇斯瓦特、克巴多、特斯、伊斯方等主将们,再度下令歼灭那些躲在叶克巴达那城内的叛徒们。
于是,对许多人而言,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八月九日就成了前所未有最漫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