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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炉炼出的生铁水,含碳量在百分之三左右,一经搅动,碳和空气中的氧在高温下剧烈反应,产生二氧化碳,放出大量的热。铁水开了锅,气泡咕嘟咕嘟的冒,把炉渣推到炉边堆积起来。
生铁熔点约1100-1200摄氏度,纯铁则高达1535度。当碳与氧气结合,生铁水中的碳含量逐渐降低,它的熔点就逐渐提高了,于是炒铁炉中的铁水变得浓稠,由清汤到酱汁,由酱汁到果冻……最后聚成一个个外形很可爱的铁团儿,颇有点像魔幻世界的史莱姆胶质怪。
这些可怜的胶质怪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挨打了。
停下搅拌,工人们用长钳子夹起铁质史莱姆,放到锻锤下面敲打。丁丁当当一阵响,铁团中的碳元素以单质石墨的形式被挤了出来,和内部的细小渣滓、表面的氧化铁碎屑一起,因为高温而在空气中化作了点点火星。
这个锻打只是为了除去杂质,工艺非常简单,就用钳子夹着在锻锤下随便敲打几下,没有特别的要求。熟铁在高温下很软,所以造型容易,时间一长,学徒们的作品什么形状的都有,铁饼、铁棍、铁团儿……直到一个月后,沈炽拿精锻锤,为师父敲了个抽象派的头像,冯火山才宣布今后一律敲成铁棍,不得任意造型。
楚风对此表示惋惜,因为他觉得那个头像很有毕加索的风格,让沈炽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少了一个炼钢工人,多了个艺术大师。
锻打熟铁的过程比较耗费人力,几十斤的铁块,夹起来是要膀子力气的。好在学徒很多,一百多人,每人敲一块还得排队上,抢不到的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在后面看。
挨过敲打的所谓“熟铁”,其实并不是现代教科书意义上的熟铁。国际冶金界没有生、熟铁这种说法,现代钢铁工业上,含碳量小于0.02%的国内称熟铁,国外称纯铁,质地非常柔软;含碳量在0.02%-2.11%的叫做钢;含碳量在2.11%以上的国内称作生铁,国外称铸铁。
而在中国古代,以高炉直接从铁矿石炼出来的称作生铁,以经过炒铁炉(炒钢炉)炒炼的为“熟铁”。这种“熟铁”的碳含量,和炒炼时间成反比,炒得久,碳氧化得多,铁的碳含量越低,反之亦然,所以其碳含量能在0.01%-1.5%之间浮动,包含了现代意义上的“纯铁”和“钢”。
所以古代炒铁等于炒钢。只不过工艺很难把握,炒出的成品以铁和中低碳钢为主,****运好的能碰上一两块高碳钢——概率和彩票中奖差不多。
笼统的说,钢铁产品中,碳含量越低越柔软,越高则越脆、硬。中低碳钢柔软,用来制作刀剑则不锋利,古人也把它视作“熟铁”,只有高碳钢的韧性、硬度、强度符合制作武器的需求,古人才认为那是“钢”。
碳含量的高低决定了钢铁的软硬,于是通过被锻锤敲打时的表现,有经验的铁匠能够分辨那是块软铁,还是能制作宝刀宝剑的好钢。
“师父,快来看,我敲的这块可能是钢!”有个小学徒惊喜的叫道。
显然,这个学徒判断失误,冯火山亲手夹着那块铁敲了几下,“还不行,这铁做菜刀、锛子足够了,打宝刀宝剑还差得远。”
张驴儿沉稳的说:“师父,您能看看这块。”
锻锤的每一次敲击,火花溅射,却敲不出多深的印痕,那块铁团又韧又硬,显然是上好的纯钢!
“这、这是真正的宝钢!”冯火山激动的向楚风跪下,声音都在发颤:“东家洪福齐天,东家是南斗星君下凡!第一炉炒铁就出精钢,打铁三十年都没见过啊!”
楚风一脸淡然:“概率罢了,以前你炒铁,每炉炒多少?我炒一炉是多少?这么多铁,工人们从炒铁炉里夹出来的有先有后,铁也就生熟不等,从纯铁到高碳钢都有,总能碰上几块好钢。”
冯火山恍然大悟,以前炒铁先将生铁捶成碎片,和木炭一起放入比这个小得多的炒铁炉里,风箱从炉子顶上鼓风。
烧得久了,生铁融化,再拿棍子搅拌,直到铁凝聚成团,最后取出锻打挤渣。
这样一次不过炒几十百多斤铁,楚大人的炒铁炉,直接用高炉炼出的铁水,一次炒铁上万斤,相当于以前炒百多炉的铁,出一两块精钢,实在不值得惊讶。
“东家,这块钢,能不能让我来打?”冯火山搓着两只大手,一脸兴奋的说。
楚风点点头,钢材,以后会有很多的,不稀罕。
“得勒!”冯火山高兴地夹起钢锭,先放到火上烧得通红,再用錾子敲下大约三斤重的一块,放到精锻锤下敲打。
他边敲边和围拢来的徒弟们讲解:“我这种锻打法,打出来的就是百炼钢,做成宝刀宝剑,可以断金切玉,砍头平过、杀人不见血。唉~还是年轻时和师尊彭祝融学的,自到船场,不是铸铁锚就是帮大家伙打点农具,好久没锻过刀了,也不知手艺回没回潮。”
钢锭被锻锤敲成了薄薄的一片,温度降低,钢铁烧透的金红色消退了,冯火山又把它放到锻炉上烧得红热,拿錾子敲了中间几下,铁钳一用力,就从中间折弯了叠在一起,再放到锻炉下敲打。
钢片再次被敲薄,再次折叠,冷了就放到锻炉上加热……所谓百炼钢,是指每回炉加热一次叫做一炼,回炉百次称百炼。当然在没有使用水力锻锤的时代,一般是师父拿铁钳夹钢片,徒弟拿铁锤敲打,人力抡锤敲得慢,敲不上几下钢胚就冷了,必须回炉加热,折叠一次往往要回炉四到六次,所以百炼钢也就折叠18-25次。
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150下,密如鼓点般锻打到钢胚上,比人力快了岂止十倍?
“真是太快了!张驴儿,沈炽,你们俩小王八蛋享福了,站着看师父打铁。想当初你们师祖爷打百炼钢,师父我在边上抡锤子,整整三天两夜没合眼,两边膀子肿得透亮……”
张驴儿专心看师父的动作,沈炽笑着说:“师父嫌咱们太清闲?好啊,把水力锻锤拆了,我替您抡大锤,不过——三天两夜我抡锤的累死,您老拿钳子的,不也去了半条命?”
“去去去,你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净和师父斗嘴。”冯火山嘴上给徒弟们忆苦思甜,手上的活儿可没停下来,水力锻锤打得快,钢胚折叠一次才回炉一次,二十次回炉就折叠了二十次,达到百炼钢的水平了。
现在要用锻锤给钢胚成型了,最后回炉加热了一次,冯火山把它拿到锻锤下,乒乒砰砰的一阵敲,渐渐显出形状了。
只见那东西为长方形,中间拱,两边弯,前端平,后端圆——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个锄头吗?
冯火山懊丧的一拍脑门:“啊呀,平时打农具打得多了,不自觉打成了锄头。”
只见那锄头上云纹若隐若显,如流水、如星汉,寒光闪闪、剑气冲霄,直有挂于壁上作龙吟之态。
楚风眼睛直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断泥切土、挖地瓜平过、刨芋头不见血的百、炼、神、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