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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革大声说道:“爸,这是我在象京八万块钱淘来的,正好给您祝寿。”那个八字,说得格外响亮,又看了大哥一眼。
老太爷每年祝寿,儿子孙子都有敬献礼物。
随着各家家境日趋良好,礼物也越献越重,渐渐形成攀比之势,总要压过别家一头才好。
陈庆革儿子考上象大,得意没几天,大哥的儿子竟然也复学了!这整的什么事嘛!于是挖空心思,要在父亲八十大寿中来个好看的。
老太爷满意之极,递给陈华遥道:“小遥,你也看看。”
“玻璃的,值不了几个钱。”陈华遥接过,看都不看,顺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哦?”
陈庆革气得嘴皮子直哆嗦:“我、我送的无量寿佛是、是玻璃的?”
正在这时,二叔陈知鹃拿出一幅画轴,打断了陈庆革可怜的申辩。“爸,这是当今名家李清源的作品枫桥夜泊图,我在苏富比拍卖行六十万拍来的,您瞧瞧这意境。”他的“六十万”三个字又比陈庆革大声了不少。
老太爷打开画轴,画上斜月西沉,霜满天地,岸边枫叶点点,渔火闪烁,孤舟夜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幽暗寂寥充满寒意的时空背景,有一种色彩忧郁的图画美,又有一种情味隽永的意境美。
画卷西角空白处用潦草深沉的笔迹写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中海廖学兵庚寅年秋,与清源兄醉后。”
李清源是与郭永生齐名的国学大师,素有“北郭南李”之称,精通书法,犹擅国学,绘画却不是他的强项。这幅枫桥夜泊图已是李清源近年难得一见的佳作。
陈庆革伸过头去张望,他附庸风雅,兼之家学渊源,见识还是有的,嚷嚷道:“六十万?李清源一幅画绝对不值这个价!二哥,你这水分也太大了吧!要说他的书法,我还有点相信。”
四叔陈红卫也凑过去参详,说:“按照市价,李清源的画作最高不过十万,寻常作品也就在五万左右。这幅画嘛,意境也还不错,我看八万就差不多了。二哥,你被人骗了!”
言下之意是二哥故意谎报军情,虚报价钱哄骗父亲。这个时候不互相拆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知鹃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挤兑得下不了台,嗫嚅着说道:“我、我真是六十万买的!”
老太爷又递给陈华遥:“孙儿,你来看看,这幅画到底好在哪里?”
陈华遥拿起慢慢细看,看到那题跋,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说:“三叔,你整天跟商户打交道,沾了一屁股俗气,看得出来么?李大师这幅画,价值不在百万以下!”
陈庆革指着自己的鼻子:“什么?我俗?那你说这幅画好在哪里?李清源的画作市价已是市场公认了的,莫非镶金不成?”
陈华遥道:“这幅画其中五万的价值属于画作本身,另外的价值,则全在这两行题字之上。你们看看这几个字,柳风颜骨,右军传承,浑厚、轻灵、散漫、缭乱,全都矛盾的综合在一起,却是格外顺眼好看,浑然天成,大家风度啊,大家风度!”
“这个中海廖学兵什么来头?”
众人一时也看不出好在什么地方,老太爷道:“既然小遥说是好的,那自然是好的。知鹃,你先收起来,我日后慢慢欣赏。”算是为这幅画定了基调。
陈知鹃堪堪找回颜面,悄悄向陈华遥伸了个大拇指。陈华遥纯粹就事论事,并不理他。
到了四叔陈红卫,拿出一张报纸,几封信、几幅照片摆桌面上,说:“爸,几个哥哥都那么出色,我也没别的本事,就以您的名义捐建了鹭鸶市希望小学的一所教学楼,名为元晦楼。”
陈庆革一看,当下不以为然,说道:“四弟!你将父亲名讳置于教学楼上,让那些无知小孩日日叫嚷父亲名讳,到底是何居心?再说了,拿钱去捐给别人,却一分不给父亲,也太不像话了!”
老太爷也犹豫起来,又问:“小遥,这……”
陈华遥倒是对四叔刮目相看,说:“爷爷,四叔捐资助学,功在千秋,用你的名义办学,那更是积阴德的好事。学子们称颂爷爷,广积善缘,玉皇大帝天上知道了,也要给爷爷再添二十年寿元,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香港的逸夫先生不也在内地捐建了许多逸夫楼吗?做了那么多好事,现在活到一百多岁仍是身体健康,想来上天保佑大善人哪。”
梨花镇中心小学也有一栋逸夫楼,正是逸夫先生捐建,陈华遥对他敬仰得很,这位老先生当真称得上功在千秋。
拿起那几张照片,是一群孩子聚在一起,阳光打在脸上,笑靥如花朵绽放,手拉着横幅,上写:“祝元晦老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又有几封感谢信,歪歪斜斜的字迹写满祝福之词。
老太爷笑得合不拢嘴,陈红卫顺势说道:“祝爸爸寿比南山,活到一百岁。”陈庆革那叫一个郁闷。
众人目光落到老头子身上:兄弟们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就看你的了!
陈询鹤老脸一红,拿出一个特大号盒子,上面亮闪闪的印着:“肾白金老头老太健康品”。
不等老太爷说话,陈庆革心想,几个兄弟的礼物无不争奇斗艳,你专程来搞笑逗乐子的?当即喝道:“大哥,你这买的都是什么礼物?”
老太爷顿时脸色不太好看,说:“询鹤,我不大喜欢喝什么保健品的。”
陈华遥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接过肾白金包装盒,居然又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方形木盒,说:“三叔见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垃圾保健品,爷爷,你还是打开看看吧。”
老太爷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陈庆革勃然变色,怒道:“陈华遥,你搞什么名堂,爷爷八十大寿你送刀?”
刀乃是凶器,确实不宜当做寿礼相送。
陈华遥说:“爷爷请看,这把刀柄上刻着什么?”
老太爷再宠爱孙子,这时也难免不悦,见他执意,只得抓住刀柄慢慢取了出来。只见刀长一米,厚背直刃,钢水纹路密密层层,刀身满是划痕,刃口卷起,缺了七八个齿,这是一把缩小型的唐代陌刀。刀柄上刻着:“屠尽倭奴随我身”银钩铁画的七个行草小字。
“这是……”
“这就是曾祖隐南公一九四四年守城一役砍杀过六十个鬼子所用的刀!战后此刀不知所踪,原是被象城一农民收藏当做传家宝直到现在。我爸走村串户,奔波劳累,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回此刀。爷爷,把这柄刀挂在大堂粱上,可以镇压奸邪之气,守护一方水土安宁,保佑全家子孙兴旺,百年不衰。”
陈庆革又说不出话来。
“好好,真好……”老太爷激动得不能自已,颤抖的手指轻轻触摸刀身,喃喃道:“当年父亲说怎么就找不到了呢?原来是丢了……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
陈红卫投桃报李,说:“爸,应该选个黄道吉日,举办挂刀仪式,请全村老小都来观礼,也好显示我们陈家祖上的荣耀。”
“对对……”在老太爷心中,玉佛、画轴、希望小学再好,也比不上刀的价值。
连说几个好字,道:“今天询鹤的礼物甚合我意,重重有赏。”在衣兜里拿出个盒子,说:“询鹤,你也是五十好几的人,这件东西就拿着吧。”
“谢谢爸爸。”老头子恭敬接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尊拇指头大小的金龟,通体黄金打造,黄灿灿亮闪闪的。陈庆革看得分明,当下差点气成脑膜炎,那不正是前两年自己当做宝献给父亲的礼物么?如今倒好,他拿来赏给大哥了!
兄弟三人灰溜溜的,见父亲高兴得不成样子,都道这次给大哥比下去了。
突然陈知鹃接到个电话,一脸笑意地说:“爸,市府的齐主任代表温市长来看望您老人家,一起陪同的还有梨花镇王镇长,已经到门口了。”
“哦,快请他们进来。”
象京市常务副市长温继祖分管文化、教育、交通以及私营企业经济等方面的事务,红云村的陈元晦老人德高望重,儿子也是当地明星企业家,派秘书代表自己来贺寿,既代表了一种姿态,也体现了我国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同时彰显市府爱民亲民的形象,算是一举三得。
这其中是由于陈知鹃一力促成,和温市长秘书齐主任通过几次气了。
老太爷的寿辰,自己请来市府官员贺寿,脸上大大的有光啊!象京市是国内六大直辖市之一,市长和省长平级,他能派秘书来祝贺,那可不得了了!
当下陈知鹃便和陈庆革、陈红卫三兄弟迎出门去,只有老太爷和陈询鹤父子祖孙三人纹丝不动。陈华遥觉得无聊,说:“我去撒泡尿!”
先是热烈的鞭炮声,响了七八分钟才渐渐平息,老远听到一阵夸张的笑声,“齐主任,请,请!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我真是倍感荣幸,家父已经等了好久。”
齐主任矜持地说:“哪里哪里,陈元晦老人是英雄先烈的后人,温市长也敬仰得很,他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但是有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委托我来了。”
一群人簇拥着齐主任、王镇长走入正厅,陈知鹃兄弟三人点头哈腰,马屁话说了一大箩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