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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月红上楼去闹了一场,无果,又在邵主任那里缠绵了半晌,才过来收拾东西。除了课本和教参、教具,曾月红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刚刻了一半的练习片子也撕个粉碎,看得白露在一旁很是不屑。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诸位好好干吧的淡话,曾月红气鼓鼓走了。皮上纲在办公桌前坐下,挤一下眼,笑道:“还没上班呢,先得罪一个。”
“咳,皮老师您理她那熊样的呢!”小果把烟屁往面前的小口杯里一丢,烟屁在水里吱地一响后,沉默了。
皮上纲苦笑道:“都是学数学的,佟校还给我任务,叫我传帮带,我传个裤带啊我,我就知道教好我的书。”
“呵呵,皮老师您还挺幽默。”白露笑着,拿本书往教室去了。皮上纲在后面一撩眼儿:“这的学生不好教吧,我听佟校介绍了。”
我说他们对老教师还给面子,就是喜欢跟我们年轻的较量。皮上纲说多邪的学生我都见过,不信还能再开多大眼界。
小果说:“麦麦你看了么,佟校今年可下力气了,都是大手笔啊。”
问了我们办公室里几位老师的名号后,皮上纲不再跟我们扯淡,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先得摸摸底,测验一下初一初二的知识,看看学生的水平——麦老师,咱这儿的钢板蜡纸都有吧?”
“现成的。”我从书柜里取出东西给他。小果又开始叨咕宋学谦的事儿,说这样的家伙怎么楞混进教师队伍还隐藏得那么好呢?皮上纲一边铺蜡纸一边说:“不新鲜,现在哪个学校都有几个禽兽老师,我原来呆那学校,还重点校呢,校长就是一流氓,女老师女学生没少叫他眯西眯西,头我调动,那老家伙刚得的劳模。”小果又是骂,我心里也有些沉重,觉得这些披着师皮的混帐东西真的叫我们集体脸上无光,当有人忍不住站出来要辩护“绝大多数还是如何如何的”时,总暗示着问题比他要掩盖的那些还要严重了。
我问皮老师——您怎么想起调到桑树坪来啊,重点校压力太大怎么着?皮上纲把铁笔放下,说:“我就图这里离家近些,40里地,原来那学校在安河县,离家一百三啊!我回趟家比出国都不易啊。二十多年了,两地分居,老婆要不是长得太丑没别人敢要,早跟我离了,呵呵,真的,不是我谦虚。这不?老天也开眼,你们这里正好有个老师要回安河,跟我对调了,要不还不等到驴年去?”
“那是韩新颖了”我说“韩新颖为调动,就差给校长跪着磕头了。”
皮上纲笑着一挤眼,重新拿起笔,边刻边说:“这下干着开心多了,后顾之忧小了,而且我看佟校这人也挺正的。在单位里,碰上什么样的领导,职工就有什么样的命运,这就是人治的力量。”
刚要去教室观望两眼,米亚男带着蓝小昭来了。
“师兄,你师妹看你来了。”米亚男笑嘻嘻一说,蓝小昭的脸先红起来。我笑道:“我正要去看你呢,师妹来了,我怎么能不管不顾?”说完,又为自己的虚伪感觉自责。
蓝小昭细声说;“分配的时候,李云虫老师说你在这里,要我多跟你学习呢。”
我笑道:“李教授啊,他的话你不能全听,不过该照顾你的地方我这个师兄肯定责无旁贷。”说着话,一面想:上次见面李云虫怎么没提这码事儿?大概是忘记了,或者他本来就没有太认真吧。
米亚男笑道:“师兄,蓝小昭可是你的崇拜者啊。”
我说我又不是明星。蓝小昭说:“上学的时候你就是明星了,我们都认识你,老师上课的时候还经常提你呢。”
我说不是拿我当反面教材吧,我是个犯过错误的人,思想有问题,最后连留校的名额都给销了。蓝小昭腼腆地笑,说老师们都夸你文笔好、视野开阔,要我们向你学习。你忘了?你临毕业的时候不是还给我们讲过一回课呢吗?
我就笑起来,跟小果他们介绍:“我实习完了,系里安排我们学生干部给下一届的弟弟妹妹讲心得体会,结果我上去把教育事业给抨击了一顿,我说我实习那个学校,老师们最热心的不是上课,是放学时能不能用最快速度冲到菜市场。结果我刚讲了一个班,辅导员就让我歇了。”
“你还鼓动我们不要进教育界,结果你先来了。”
我抱屈道:“那是你们理解力的问题了,我是说谁要不真心热爱这个事业,就千万别进教育界,有路子的赶紧找别的单位,一旦进了教育界,就得死心塌地抛肝献胆地给人家干,不烧成了灰儿都不能变节。”
蓝小昭吃吃地笑:“可能是我们想偏了,不过你那么一讲,真有不少人不想来教书了。”
我说那我害人不浅啊,不过越这么着,教师队伍不是越纯粹越纯洁了?
正说笑着,岳元跑过来找米亚男,我笑他象小孩子,总离不开人儿。岳元说:“我叫她跟我去商店,买过日子的家伙去。”米亚男狠狠拧他一下,在岳元讨乖的叫声里嗔怪道:“什么过日子过日子的,难听死了。”
看他们调情般打闹着,我笑道:“蓝小昭,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吧,和上学时一样,吃食堂得自备家伙,想着碗筷儿都买齐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皮上纲说:“有年轻人的地方就是热闹,我们那个学校跟坟地似的,暮气重重啊。”
“老教师还是比较敬业,我想你们学校教学气氛肯定好。”
“咳,什么气氛?死气沉沉——要不能成重点校?再说了,那些有门路的老师也早走净了,剩下一帮除了教书没别的本事的,不干也得干啦。”
小果吹捧道:“您到了这里,可就是大拿了,高级教师哎,蝎子屎独(毒)一份啊。连校长都得给您让路。”
“这就叫树挪死、人挪活,不过,那胆大不嫌寒碜的事儿,我还真做不出来。我就是教书,旁的事儿一概不掺和,挺大岁数了,我不找那个逊(音shun,二声)。”皮上纲说完,又低头刻起卷子来。
看着皮上纲,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我父亲。皮上纲身上,骨子里隐约有我父辈的勤恳执著,表面上却又多了一些对事业的不恭。我一时不清楚他算是在坚守,还是在逃避。
转天,上数学课之前,我先去班里讲了几句,告诉他们换老师了,是个教授级的,让大家都注意听讲,再有,我说皮老师眼睛看书看伤了,怕着急,一急就跳,到时候大家要尊重他,不能让他着急,更不能乱笑。否则,严惩不怠!
我想我要不嘱咐几句,到时候皮老师一抽搭眼角,这帮倒霉孩子还不笑开了锅?抽一次,笑上一分半钟,那这一节课就甭干别的了,快乐教学也不是这样的啊。
皮上纲第一节课就开考,试卷还溜墨呢就发下去了。回来他就说:“我看后面一大个儿弄几个纸团来回倒腾,我以为他作弊呢——我最恨作弊的学生!后来一看,敢情那小子做选择题不会,正抓阄呢,嗑!我一看嘿,还真给摸对俩!当时我乐得都没心气儿管他了。”我们几个都笑得牙疼。
皮上纲问我:“你们班学生的桌子上咋都刻着‘我能行’啊,看来还是有组织的。”
我不太好意思地承认,我就是那个作俑者,是想鼓励他们。我说黑板上头贴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已经不管用了。
小果说我早知道是你干的。
皮上纲建议说,刻桌子上作用不明显,应该刻他们后脑勺上,学生一抬头,就看见前面同学的“脑后铭”了。小果说那头一排学生咋办?您不能叫老师脑门上也贴一条儿吧?
我说你们别拿我找乐了,二班这学生就得想法让他们铆劲,适当的时候,你们也给我鼓励鼓励,不要看我自己练,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小果笑道:“我是鼓励他们啦,我说你们要都能行,那大街上随便抓一个就能当国家主席了,哈哈。”
我说你整个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露笑道:“麦麦你甭瞎折腾,佟校又快找你谈心了。”
我说不会不会,我这绝对是积极的方法,以后这些桌子就留给下一届学生,长此以往,就成了桑述评学校一优良传统了。
皮上纲笑道:“喝!刚才那大个决心可够大,仨字刻了半拉多桌面。”
我笑着推荐:“那小子叫江勇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