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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霸王回府去了。
他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花三郎跟肖嫱单独相处。
而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想,要想清楚,象理丝似的,一根一根,一缕一缕,把它理个清楚。
理清楚之后,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花三郎带着阴小春,偕同肖嫱回到了肖家废宅,肖宅虽然看似荒废了,但是还不到那种断檐危垣的程度,所以也还没有那种满目凄凉的可怜景象。
只有在不该长草的地方,长出了几株小草,而在原来有草的地方,草更长了,也显得长短不齐。
两个人默默地,从大门口一直走到后院。
望着后院里的一切,肖嫱的一双美目之中,闪漾着让人心酸的泪光。
花三郎吸一口气道:“这些,犹待重建,建起来会很快的。”
肖嫱突然一咬牙,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娇靥上更是苍白里透出的清冷,凄然道:“我爹呢?”
大概,花三郎告诉她,肖铮已经先回来了。
花三郎忍了忍胸中刀割似的悲痛,他先放下了手中的阴小春,然后道:“别怪我骗你,我不能不骗你。”
肖嫱身躯猛一震:“你骗了我?你是说”
花三郎缓缓道:“你已经明白了,何以再让我说。”
“在哪儿?”
“在墓道里,我都找不到了。”
突然,肖嫱瞳孔一缩,伸手抓住了花三郎的胳膊,一张娇靥泛起了扭曲、抽搐,她身子抖得厉害。
花三郎清清晰晰地感觉到,肖嫱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了他的肉里,抓得他好紧,抓得他好疼。
但是他明白,肖嫱的一颗心,此刻正由数不清的尖刀刺着、剜着、割着,更疼。
“倩倩”
花三郎轻柔地刚叫出了肖嫱的本名。
肖嫱突然一声尖叫,手松了花三郎的胳膊,反手回去就往自己一颗乌云螓首上拍。
花三郎所以先把阴小春放下地,腾出自己的手来,防的就是这个,他闪电伸手,抓住了肖嫱的腕脉。
肖嫱色变猛挣:“放开,放开我!”
花三郎没说话,可也没松手。
忽地,肖嫱不挣了,脸色一转阴冷。
花三郎的另一只手跟着递到,一下扣住了肖嫱的两腮。
肖嫱晤唔发声,又开始挣了。
花三郎道:“倩倩,你平静一下。”
肖嫱只唔、唔的拼命挣扎,没有说话。
花三郎沉声道:“你这算什么?”
肖嫱不听他的,仍连猛挣。
花三郎急了,厉声道:“你以为令尊愿意眼见你这样,愿意你随他而去!”
肖嫱突然哭出了声,也不再挣扎了。
花三郎缓缓地收回了两只手,道:“倩倩,不要这样!”
肖嫱悲痛地道:“阴小春害苦了我,她欺骗我了。”
“该怪她,可是,罪魁祸首是刘瑾。”
“不管怎么说,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
“我不能。”
“你能,你必须活下去。”
“我不能!”
“倩倩”
“乐倩倩已经死了!”
“倩倩”
“你不要害我”
“我不会害你,我永远不会害你。”
“你要是怜惜我,就让我死。”
“就因为我怜惜你,所以我不能让你死。”
“你知道我的遭遇”
“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说,我还能活吗?”
“能,我要你活,我不计较。”
“你或许不计较,我又怎么能不计较。”
“倩倩,你把华剑英当成了什么人?人间贱丈夫?”
“就因为你顶天立地”
“那就够了,华剑英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你出诸于孝心,也只有让我敬佩!”
“敬佩?”肖嫱悲笑:“残花败柳,供多少人泄欲,供多少人淫乐,有朝一日让人说你的妻子曾经”
花三郎道:“说吧!倩倩,我不在乎,华家的人都能不在乎,不管世人怎么说,你还是我华剑英的妻子。”
“不,我不是!”“倩倩!”
“我不配。”
“倩倩,你还要我怎么说?”
“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死,让我尽孝全节,今生无缘,来生”
“来生渺茫,我不愿等。”
“可是”
“倩倩,这罪,半由我二哥承当,你要是死了,华家又怎么让他活下去。”
“那是华家的事,这辈子,我没有福缘姓华。”
“倩倩”
“不要再说了,我求你。”
肖嫱矮身要往下跪。
花三郎伸手拉住,激动地道:“倩倩,你要是死了,往后的日子让华剑英怎么过,重责大任在身,你从不为任何人,你也该为大明朝着想。”
肖嫱神情一震,旋即道:“你要是个因此而丧志的人,你就不配接受重责大任。”
“我不管,也顾不了那多了,人总是人,华剑英也总是血肉之躯,肉眼凡胎,我说得出,做得到,只要你死,我就带着你远离尘世,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陪你一生,老死你旁,永远不再出来,刘瑾让别人去除,大明朝让别人去救。”
肖嫱哭了:“剑英,你这是为什么,这是何苦?”
花三郎伸手握住柔荑:“倩倩,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要是想哭,你就哭个痛快吧!”
肖嫱猛然投入花三郎怀中,失声痛哭。
良久,良久
肖嫱收泪住声,轻轻挪离花三郎,一双红肿的美目,投向地上的阴小春。
花三郎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她死在你手里了吧!”
肖嫱没说话,神色渐变,目光渐变,看上去怕人。
花三郎一脚踢活了阴小春的穴道。
阴小春倏然而醒,翻身坐起,一怔:“这是什么地方,九千岁”
花三郎冰冷道:“这儿原是乐神君的家,九千岁已经把你交由乐姑娘处置了。”
阴小春脸色一闪:“我不信,九千岁不会。”
“信不信在你了,事实上这儿确不是内行厂。”
“不,你骗我,九千岁不会,他绝舍不得,我虽然不是献身给他,可也曾经”
“住口,我不要听你的秽言秽语。”
“我说的是实话,九千岁曾经在我身上”
“我叫你住口。”
“叭”地一声脆响,阴小春脸上挨了一下,立即嘴唇渗血,玉颊红肿。
“你”
“九千岁来救你了没有?”
阴小春双手抚着面颊,惊容四望,脸色渐苍白:“他,他真没有他真这么绝情,这么狠心?”
花三郎冷笑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位九千岁到这时候只有先顾自己了,象你这种女人,跟你那主子差不了多少,又怎值得人难舍同情?实在应该让那位华二少留这儿听听,相信他对你也就不会那么痴迷了。”
阴小春道:“你要明白,我跟华家老二的事,是我的私事”
“的确,是私事,可惜的是,我是华家老三。”
阴小春猛为之一怔:“什么,你是”
“华剑英,柴玉琼是我二嫂。”
“可是你不是身兼东西两厂”
“你是个不算笨的人,想想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
阴小春脸色大变,叫道:“好哇!原来你”
话还没说完,她已腾身而起,疾快地向屋面掠去。
她不能算不够快,换个人还看着让她跑了。
奈何,在她眼前的是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三郎。
花三郎右掌疾探,闪电似的一把抓住了阴小春的一双玉足,硬生生把她拉了下来。
阴小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没跑成,嘴里却不干不净:“哎哟!三少爷,你也会这一套呀”
嘴里说着,另一只玉足已向花三郎当胸踹去。
肌肤细嫩晶莹,猩红蔻丹更动人,握在手中把玩,应是令人销魂,但是如今这只玉足,却能踹碎人五脏六腑,要了人的命去。
可惜的是,她永远不及花三郎快。
花三郎手上一扭,阴小春一个娇躯在惊呼声中转了侧,同时她那一脚也落了空,花三郎另一只手跟着探出,闪动如电已制住了她的四肢穴道,手松之后,阴小春如同一滩烂泥,丝毫也动不得了。
花三郎冷然道:“倩倩,交给你了。”
阴小春心胆欲裂,惊叫道:“求你们”
花三郎道:“迟了,你曾经放过谁了?”
阴小春还待再说。
肖嫱一双红肿美目直欲喷火,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爹”
弯腰俯身,右掌跟着插下。
阴小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跟着“扑”地一声同时响起,同时寂然。
再看,肖嫱的一只玉手,已齐腕没入阴小春那玉峰高耸的酥胸,接着往外一扯,鲜红的热血四下狂喷,喷了肖嫱一身。
肖嫱的手里,握着热腾腾、血肉模糊的一团,还在跳动。
阴小春不动了,香消玉殒,一缕芳魂不知飘向何处。
肖嫱双手捧着那颗人心,转身跪下,再度失声痛哭
花三郎站立一旁,也不禁为之黯然。
良久,良久,肖嫱方始为之收泪住声,扔掉那颗阴小春的人心站起来,身躯一晃,险些倒下去。
花三郎忙伸手扶住,再看肖嫱,脸色苍白,人更见憔悴,虚弱异常,忍不住暗暗一叹道:“让你节哀,即时忘掉过去的不幸,那是白说,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的,因为往后还有无数个日子要过。”
肖嫱低声道:“我知道,我会振作的。”
花三郎道:“家里没经收拾以前不能住人,况且只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送你上我韩大哥那儿暂住些日子”
肖嫱微微摇头:“不要,我还是住在家里的好,从西厂调几个人来帮忙收拾一下就行了。”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也好,我这就找他们调人去,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说出口。
肖嫱幽幽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活下去,我就会为你活着。”
花三郎握着柔荑紧了紧,道:“我还要上南宫姑娘那儿拐一下去。”
肖嫱看了他一眼,但是没问什么。
花三郎又道:“‘铁血除奸会’能跟她扯上关系,我有点怀疑她的身份。”
肖嫱道:“你去吧!等西厂人到了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怎么收拾的。”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又紧了紧手中的柔荑,走了。
花三郎先去了西厂,见着了阴海空陈明等人,阴海空相当兴奋,假项刚及花三郎之手,除去了足以取代三厂的劲敌,焉得不兴奋?肖嫱是花三郎的人,兴奋之余焉得不极力拉拢肖嫱,不但是马上派出了人手,而且还是亲自带着人去了。
本来是,身为上司,下属有了这种遭遇,焉能不去慰问一番。
离开了西厂,花三郎就直奔南宫玉住处。
南宫玉的住处,平常很宁静。
今天似乎显得更宁静。
没人在家。
不会,门既然没锁,就一定有人在家。
花三郎轻轻叫了两声,惊动了巧婢小红,小红象只蝴蝶似的从小楼上飞了下来,一问之下,原来是南宫玉在睡觉,那就难怪了。
主人在睡,怎好打扰?
花三郎不得不要走。
小红灵巧会做人,马上拦住了花三郎,娇靥上堆的满是甜笑:“不要紧,您又不是外人,真的走了您,姑娘醒来不骂婢子才怪!”
她连拉带扯,硬把花三郎请上了小楼。
刚上得小楼,里间传出了南宫玉娇慵的话声:“谁在外头?”
小红忙应道:“姑娘,是花爷来了。”
只听里间南宫玉轻“哦”一声,话声带着几许兴奋:“请花爷坐会儿,给花爷沏上茶,我马上出来。”
花三郎不好接话。
小红恭应一声,把花三郎让坐下,又给花三郎沏好了茶,然后又象只蝴蝶似的飞进了里间。
花三郎独自静坐在想,怎么向南宫玉开口,怎么问?
他正自脑中盘旋,还没想出怎么合适,兰麝异香微送,南宫玉已带着小红袅袅行了出来,娥眉淡扫,薄施脂粉,娇靥上还透些红热,的确是小睡方醒。
花三郎连忙站起。
南宫玉微微含笑:“花爷都忙完了。”
好,她倒先提了头儿。
花三郎含笑道:“就是因为忙完了,才赶忙来向姑娘道谢!”
“道谢?”南宫玉眨动着美目,一脸茫然:“跟我道什么谢?”
“没有南宫姑娘那张图,谁也进不了墓道的中枢重地。”
“这我就不敢当了,您谢错了对象,那张图,是人家沈家后人的。”
说着,两个人坐了下来。
“那么这位沈家后人神通广大,居然能搬动‘铁血除奸会’的人假扮掘墓工人。”
“‘铁血除奸会’?什么是‘铁血除奸会’?”
“是一个武林中的组织,个个忠义豪雄,以保国除奸为己任。”
“呃!是一帮江湖莠民。”
“不,忠义豪雄。”
南宫玉疑惑地望花三郎:“这我就不懂了”
她等着花三郎接话。
花三郎不接话反问:“姑娘不懂什么?”
“满朝文武皆忠良,那来的奸?”
好厉害的南宫玉。
花三郎也不含糊:“古来任何一个朝代,都难免出几个奸佞,倘使没有奸佞,又哪显得出忠良?”
“既然是这样,那就该是‘铁血除奸会’本于会旨,激于义愤,助了那位沈家后人一臂之力了。”
“实际上‘铁血除奸会’对那位沈家后人并没有什么帮助,倒是助了我花三郎一臂之力。”
“呃?这话怎么说?”
“墓中没见什么藏宝,花三郎却破了那帮人的秘密机关!”
“图上标明的有批藏宝,没进入藏宝地之前,谁又知道那批藏宝已经没了呢?”
她还是不承认帮了花三郎的忙。
解释得非常技巧,而且毫无破绽。
“这么说,不是沈家后人跟‘铁血除奸会’有什么关系?”
“大概不是,既是忠义豪雄,既称‘铁血除奸会’,就应以铲除奸佞、拯国之危、济人之难为己任。”
花三郎抓住了一丝破绽。
“这么说,‘铁血除奸会’所以助沈家后人一臂之力,并不是单纯为沈家后人掘宝了。”
“不见得不是,这不也是济人之难吗?”
“巧的是,正碰上了我破除那秘密机关。”
“那恐怕是碰巧了。”
花三郎还待再说。
南宫玉已抢了先:“对了,提起秘密机关,我想起来了,那到底是处什么秘密机关呀!怎么设在人家的祖坟里?”
南宫玉装糊涂。
花三郎只好慨然相告:“是我们九千岁另外秘密训练的一帮人,赋予他们的权势犹在三厂之上。”
南宫玉一惊:“哎哟!您怎么能您事先知道不知道?”
“知道。”
南宫玉一怔,且又一惊:“知道?您,您这不是存心得罪九千岁吗?”
“是这样!”
“是这样?您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官场之中,哪有一个不处心积虑铲除政敌的。”
“可是这么一来,九千岁”
“我们在九千岁面前,是事先毫不知情,九千岁当初瞒着三厂,如今他又怎好怪罪这些不知者?”
“呃!高明。”
“夸奖,更高明的另有其人。”
“您是说”
“‘铁血除奸会’的那位会主。”
“是么?”
“他帮了我这么大忙,到如今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置人于明处,他自己永远站在暗处,事事可以采取主动,是不是更见高明。”
“嘿!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同感。”
花三郎突然问道:“姑娘认识那位沈家后人?”
“认识,当然认识,沈家是京里几百年的老根儿人家。我也在京里住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认识?”
“这么说,姑娘也见过‘铁血除奸会’的人了?”
南宫玉摇头道:“这倒没有。”
她一口否认,让花三郎难以问下去。
“姑娘虽没见过‘铁血除奸会’的人,恐怕对花三郎我,已经知道得非常透彻了吧!”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当然,朋友交久了,还能不了解么?不过这跟‘铁血除奸会’扯不上什么关系。”
“既是姑娘了解花三郎,又何忍这样对我?”
“我何忍天!我对花爷您怎么了?”
“姑娘”
“花爷,我真不懂您何指?”
这位姑娘真行,硬是装糊涂,而且还装得极象,错非花三郎是有把握而来,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
花三郎苦笑一声道:“姑娘既然实在不懂我说的话何指,那就算了,我刚才跟姑娘所说的任何一句,如今全部收回,全当我没有说”
南宫玉笑笑截口:“花爷,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么?”
“并不是我要收回,而是姑娘逼我收回。”
“我逼花爷收回?这话怎么说?”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姑娘都不懂,谈既谈不下去,不收回又如何?”
“那么?”南宫玉含笑道:“花爷为什么不换换话题,说些我懂的呢?”
“姑娘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当然有哇,人生在世,日常生活,能谈的话题何止一样,太多了,譬如说,肖姑娘被救出来了”
花三郎截口道:“姑娘怎么知道,肖嫱被救出来了?”
“我是那么推测,花爷您破了那个地方,为的就是救肖姑娘,如今那个地方已然土崩瓦解,肖姑娘焉有不被救出来的道理?”
“姑娘又怎么能肯定,肖嫱确是被掳了去?”
“这是花爷自己当初所作的推测,难道肖姑娘不是被他们掳了去,没被救出来?难道花爷破那个地方,还有别的目的?”
好厉害的姑娘。
“不,姑娘料事如神,肖嫱确是他们掳了去,确已被救了出来。”
“这就对了,肖姑娘已经被救了出来,我能不能问问花爷,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姑娘何指?”
“我是指肖家所以会遭遇到这种变故,主要的是因为乏人照顾,花爷今后对肖姑娘,是不是要”
“要”字出口,她就没再说下去,似乎有意等花三郎接下去。
花三郎不懂?当然懂,偏他来个不接反问:“是不是要如何?”
南宫玉微一怔,旋即嫣然而笑:“花爷既让我明说,我也就只好明说了,我是说,花爷是不是该请我们喝杯喜酒了?”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
南宫玉微愕道:“不敢!花爷您怕什么?”
花三郎道:“肖嫱的父亲被害了,姑娘可知道?”
南宫玉一双美目猛然瞪得老大:“真的!”
花三郎道:“这个时候不宜谈这个,此其一,我破的那个秘密机关,是九千岁暗自设置的,肖嫱虽救出来了,我却得罪了九千岁,福祸难卜,生死不知,怎么敢谈这个,此其二。”
南宫玉娇靥上流露着悲痛神色,沉默半晌才道:“肖姑娘丧父之痛,是可以想见的,任何人在这时候也不会有心情再谈儿女之情,但是九千岁方面,我倒以为花爷不必顾忌。”
“呃,请姑娘明教。”
“或许花爷早已经想到了,只要有项刚在,九千岁便拿花爷您无可奈何。”
“这种事,项总教习恐怕救不了我。”
“九千岁若是有意惩治花爷,花爷您还能到我这儿来做客人?”
“只怕是时辰还没到啊!”“不,九千岁私自设置这么一处秘密机关,已经是犯了大忌,一经张扬,三厂便无一可用之人,九千岁他应付项总教习,安抚三厂都唯恐不及,怎么还敢惩治花爷您?”
花三郎深深看了南宫玉一眼,道:“但愿如姑娘所说,花三郎若是能幸保一条性命,一定会感激姑娘!”
南宫玉笑笑道:“当不起,恐怕我已经落人后着了。”
南宫玉装糊涂,花三郎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落人后着了,姑娘是说落谁后着了。”
南宫玉道:“花爷出身武林,当知武林中有这么一种说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我看事不会有什么大差错,但是另有还比南宫玉高明的人在啊!”“我不信还有比姑娘更高明的人。”
“事实证明,确有。”
花三郎还待再说。
南宫玉忽然一转话锋:“对了,肖姑娘确是被那帮人掳走的,而那帮人是九千岁秘密训练的一批,难道说九千岁有假这些人之手,除去肖家父女之心?”
“那倒不是。”花三郎只好实话实说:“而是那帮人的首脑人物,跟肖老有仇,所以劫掳肖家父女,杀害肖老,完全是假公济私。”
南宫玉轻叫道:“有这种事,肖老又是怎么跟那首脑人物结怨的?”
“那首脑人物名叫阴小春,武林人称‘散花天女’,当年为替武林除害,肖老曾把她打落断崖,谁知她竟命大未死!”
他没有提二哥、二嫂的事。
南宫玉也没再问下去,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花三郎目光一凝,逼视南宫玉道:“姑娘,当着你,花三郎说话,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你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诚恳的请求支援与合作。”
南宫玉道:“这一点花爷不必有什么顾虑,有道是,得道多助,只要花爷您做得对,普天下的英雄豪杰,都会或明或暗的给予花爷帮助的。”
“姑娘也愿助我一臂之力么?”
“这种事是人人有责的,对不对!”
“说的是,那我就先谢谢姑娘了。”
“既是做百姓的份内事,我当不起花爷这个‘谢’字。”
花三郎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南宫玉是守口如瓶,绝不漏半点口风。
当然,花三郎想到了,人家也许有人家不得已的苦衷,即便是明知道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当面,人家也不能有所承认。
又坐了一会儿,花三郎告辞走了。
送走了花三郎,扭回头,南宫玉便招了小红的埋怨:“姑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是华三少,您不肯承认!”
南宫玉淡然道:“你别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婢子就想不出您有什么道理,刚才好几回,婢于都忍不住想替您承认。”
“你敢,到了该承认的时候,我自会承认,要是哪一个敢擅作主张,别怪我规法从事。”
南宫玉寒着一张脸,回转了小楼。
小红硬没敢再多说一句,默默地跟在后头。
花三郎怏怏地出了南宫玉住处那扇红门,往胡同口走。
身后,南宫玉住处门边那个胡同口里,悄然转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霸王项刚。
项刚的脸色很阴沉,但是一双环目之中,闪动着吓人的光芒。
可惜,花三郎此刻心里有事,没察觉。
其实,项霸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花三郎心里没事,他也未必能觉察出。
花三郎出胡同口,顺着大街回肖府。
天不从人愿,刚走没多远,就有个英挺汉子从街旁过来拦住了他:“花总教习。”
花三郎藉着微一怔神之际打量那人,一时间他竟没能看出那人的来路,他点了头:“不错,花三郎。”
那人道:“故人相邀,请移驾一会。”
花三郎又一怔:“故人?”
“花总教习,去了就知道了!”
那人转身行去。
花三郎可不怕谁,眉梢微一扬,跟了上去。穿大街,走小胡同,好走一阵,最后停在一座不大的四合院之前。
四合院不大,但看外貌,门、墙无一不讲究,无一不精巧,一看可知,这座四合院的主人绝不是寻常人。
英挺汉子举手叩门,笃、笃、笃三下,颇有节奏。
旋即两扇朱漆大门开开了。
开门的,是两个妙龄少女,长得还都挺不错,衣着、举止,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
两名妙龄少女看了花三郎一眼,没说话。
英挺汉子道:“请跟我来。”(读书论坛'hslgame/' >hslgame/)
他迈步往里行去。
花三郎跟在后头,边走边四下打量。
这户人家,麻雀虽小,可是五脏俱全,而且的确讲究,的确精巧,但就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花三郎正暗暗纳闷,人已跟着前行英挺汉子走进上房。
上房里,摆设考究雅致,只是仍不见人影。
英挺汉子一声:“请稍候!”
微一躬身,退了出来。
这是什么所在,又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正想叫住他,突然一阵环-叮当声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醉人的兰麝幽香。
这阵幽香方自人鼻,上房里,已从后头走进一个人儿来。
她,云发高挽,环-低垂,风华绝代,国色天姿。
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位大公主。
往昔的逼人英气不见了,如今有的,只是雍容的气度,慑人的美艳、动人的娇柔。
连花三郎都为之看呆了。
大公主轻启朱唇,低声笑问:“怎么,不认识故人了?”
花三郎忙定神躬身:“卑职花三郎,见过大公主。”
“别跟我客气,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俗礼。”
大公主袅袅走过来坐下,轻抬皓腕,纤纤柔荑,根根似玉:“你也坐。”
“大公主面前”
“本来挺洒脱豪放个人,怎么一下子拘谨起来了,就算我赐座吧!”
“谢大公主。”
花三郎一躬身,上前坐下。
大公主看了看花三郎:“知道我为什么邀你见面么?”
“卑职冒昧,还请大公主明示。”
“因为你破了刘瑾的秘密机关。”
花三郎只呃了一声,没说什么。
“你有大功于朝廷,于朱家,要我怎么谢你?”
“卑职不敢,大公主知道,卑职是为了自己。”
“你是指肖家父女?”
“是的。”
“我不这么想。”
“这是实情。”
“恐怕不是。”
“卑职不敢置辩。”
“这不是辩不辩的问题,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说法。”
“大公主明示!”
“你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是刘瑾的下属,要是没有别的理由支持你,你绝不会为肖家父女去触怒刘瑾。”
“卑职原不知道那是九千岁设置的秘密机关。”
“你说谎,曾记得你要我派出人手,引诱他们现身,表示你已经胸有成竹,既是这样,你不会没有摸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
“若是卑职摸清他们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敢奏请大公主派出人手诱敌了。”
“你很会说话,但是我还有理由。”
“大公主还有什么理由?”
大公主没马上回答,凝目望了花三郎片刻,然后,脸色渐趋肃穆,道:“我不骗你,我确实还有理由,原来这些理由在我心里还飘浮不定,但是你近日来的作为,已经使这飘浮不定的理由肯定了,我有自信,我不会看错你,可是有时候,对某些人,有些个话并不一定非直接了当说出来不可,你懂我的意思?”
花三郎心头连跳了几跳,他懂,他怎么不懂,但是他不能承认他懂,他道:“还请大公主明示。”
“你非要我明说不可。”
“如果大公主想让卑职懂,恐怕大公主非明说不可。”
“你真要我明说。”
花三郎的一颗心,现在是揪着的,而且揪得很紧,他生怕大公主说些他难以招架的,但是事已至今,他又不能不咬牙撑到底,他暗吸一口气,道:“除非大公主并不是非要卑职懂不可。”
“好厉害!”大公主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你倒反客为主了,既是这样,那就算我非让你懂不可吧”
顿了顿,接着:“我认为,你进入东西两厂供职,是有目的的。”
花三郎微一笑道:“回大公主,芸芸众生,忙忙碌碌,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大公主摇头道:“不,也许你是芸芸众生中,唯一例外,你既不为名,也不为利。”
花三郎为之笑笑,当然,这笑是装出来的:“难不成,卑职是为了好玩儿。”
大公主淡然一笑:“你不要跟我耍赖皮,自从你要我派出人手诱敌之后,我就开始对你展开了调查,我不但充分掌握了你来京后的一切,而且对你知道得相当清楚”
“呃?”
“你来处不明。”
“不,大公主,卑职来自江湖。”
“江湖过于辽阔,太大了些。”
“卑职来自”
“不管你从哪儿来,以你所具有的条件,你不该是个默默无名,鲜为人知的人,偏偏,花三郎这三个字,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是大公主没打听对地方。”
“不要强词夺理跟我狡辩。”
“卑职不敢!”
“你在天桥有个朋友,你那个朋友,我摸不清他的来历,不过我确知他是个隐于市的英雄豪杰,血性汉子”
“谢谢大公主对卑职朋友的夸奖,卑职兴有荣焉。”
“象他那么个人,绝不可能有个供职于三厂的朋友。”
“看来,大公主调查得不能算清楚。”
“为什么?”
“如果大公主调查得够清楚,就应该知道,卑职那个朋友还有个女儿,父女俩对卑职都不太谅解,做父亲的老于世故,还顾念当年的交情,没有马上翻脸,但做女儿的毕竟年轻,年轻而气盛,悲怒之下,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大公主凝目道:“我知道你那位朋友有个方长成的闺女,小姑娘正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只是我怎么听说,她是为一个情字而出走。”
花三郎心头猛跳,脸上也猛为之一热:“只是不知这个情字,她为的是谁!”
“你以为她是为谁?”
“卑职跟她父亲兄弟相称,长她一辈,至少不会是卑职。”
“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卑职是实情实话。”
“由于替朋友出头,因而结识了肖嫱,于是就想尽办法往肖家钻”
“大公主这是冤枉卑职,卑职进入肖家,完全是误打误撞的巧合,其实就算如大公主所说,应该也不为过,供职东西两厂,权势两大,还可图异日之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胜似浪荡江湖百倍,试问又有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拼命钻营。”
“你不是,你另有目的。”
“仍请大公主明示。”
“我不愿意轻易出口,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说法,不必多举,只一样就够了,如果你真是为刘瑾做事,我绝不可能安稳到今天。”
“大公主显然是指告密。”
“不错。”
花三郎笑了:“大公主,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果如大公主所说,一且事发,卑职绝不敢相信,有人会把卑职一个小小的两厂教习,看得比金枝玉叶的大公主还重。”
大公主黛眉微微一扬,道:“你倒是防得滴水不透啊,不过没有用,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我绝不会看错你。”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大公主要是有意杀卑职,何不现在自己下手。”
“我有意杀你?谁说的,我怎么会有意杀你。”
“那么大公主有没有想到,大公主非拿顶帽子往卑职头上扣,这件事若传进九千岁耳朵里,您想卑职会落个什么样的罪名。”
“你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刘瑾不会知道,绝不可能。”
“谢谢大公主的恩典!”
“为什么你信不过我,连我这个公主都信不过,你要我派出人手诱敌,已经显示是你相信我了”
“大公主贵为皇族,大明朝的江山本是皇家的,不论什么人,不论什么事,有什么能信不过大公主的?无如卑职并不如大公主的想象,卑职何来天胆,敢冒充承认?”
大公主的娇靥上,浮现起一丝幽怨之色,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好吧!既然你坚不承认,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我打算对你有所奖赏”
“卑职不敢,无功不敢受禄。”
“不管怎么说,你打击了刘瑾,就算对我有功。”
花三郎忙站起:“大公主要是这么说,卑职就更不敢领受大公主的好意了,这要是让九千岁知道,物证确凿,卑职岂不是连个置辩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大公主缓缓站起,一双美目紧瞪在花三郎脸上,旋即轻轻一笑道:“好吧,我不让你为难,你走吧,你不可永远瞒我,有一天,我希望你能用另一个身份再跟我见面。”
花三郎对后面的话,未作答复:“卑职告退。”
深深一礼,行了出去。
大公主没动,没说话,望着花三郎那颀长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复杂得让人难以体会万一,直到花三郎的背影从她视线里消失
出了那两扇朱漆大门,听见背后的关门声,花三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真能“如释重负”吗?
刚到胡同口,从旁边靠过来一个人,赫然是南宫玉的老车把式。
花三郎刚一怔,老车把式已然道:“花爷,您可真难等啊!”花三郎定定神道:“老人家有事?”
“您刚不是上我们那儿了么”
“是啊!”“您刚走,项爷就来把我们姑娘接去了,没一会儿项爷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务必尽快的交到您手里”
“呃!信呢?”
老车把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花三郎,信是封着的,信封上写的是“烦交花总教习亲启”
花三郎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信笺是总教习府的专用信笺。
信笺上只写了几个字:“请速至‘忠烈祠’一会。”
既没上款,也没下款。
花三郎怔了一怔。
这是什么事,项霸王怎么约他上“忠烈祠”一会?
项刚既然这么约他,定然是有急事,焉有不去之理?谢了老车把式一声,跟老车把式分手了。
走远了,才想起,老车把式怎么会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而赶来等在胡同口送信。
心里越发肯定,他对南宫玉的看法没有错。
一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到了“忠烈祠”
“忠烈祠”就是“文丞相祠”在府学胡同,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匾额,入小门有“文丞相祠”匾额。
何以在此偏狭处设祠?
原来这儿就是柴市,也就是文丞相殉国归天之处。
永乐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刘松受命建祠,入口处有“万古纲常”匾额,两旁有名家所撰的楹联:“敌国仰威名,一片丹忱昭史册,法天留策封,千秋正气壮山河。”
神座之右有联云:“正气常存,殂豆至今尊帝里,孤忠立极,神灵宜近接黉宫。”其后另有一联曰:“南京状元宰相,西江孝子忠臣。”
著名正气歌全文书于屏风之一,笔势飞舞,潇洒明快兼而有之。
花三郎一进祠堂就看见了项刚,项刚只一个人,背着手面外而立,脸色有点凝重,凝重之中流露威严。
花三郎一眼就觉出不对:“项爷,有事?”
项刚微一点头:“有事!”
“什么事?”
“你知道我接走了南宫?”
“知道了,听那位赶车老人家说的。”
项刚没再说话,背着手来回踱步。,
花三郎有点诧异,但是他没有问。
半响,项刚突然停了步,道:“我把她扣起来了!”
花三郎一怔:“您,您怎么说?”
“我把她扣起来了。”
花三郎心头震动:“项爷,您,您这是为什么?”
项刚转脸花三郎,目光如炬逼人:“你应该知道。”
花三郎又一怔:“项爷”
“老弟,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到现在我还拿你当朋友,也希望你能象我对你一样对我。”
花三郎道:“项爷,花三郎又何只拿您当朋友?”
“那么你就该承认,你知道为什么?”
花三郎为之默然,事到如今,他不想瞒项刚,但是事实上他又不能承认。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项爷,您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她的身份不寻常。”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您以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
“她不肯告诉我,我也不能肯定,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只知道她的身份不寻常也就够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让你带她走,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我?”
“是你!”
“项爷”
“老弟,别忘了,我还拿你当朋友,我还珍惜这份交情!”
“可是怎么也轮不到我带去。”
“要是你不带她走,我只有一条路,亲手跟他们拼个死活。”
“我?”
“老弟,我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寻常。”
花三郎心神猛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项刚道:“你怎么说,答应不答应?”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项爷,您没有弄错吧!”
“但愿我是弄错了。”
“也许您真”
“老弟,你不必存希望了,南宫已经亲口承认了。”
“她承认”
“她承认她的身份不寻常,她承认她是为九千岁而来,别的我没有多问,其实这就够了。”
“那么我”
“从这次事件以后,我同时发现了你们两个,百密难免一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花三郎吸了一口气:“那么,您也不问我”
“不必多问,我只知道你身份不寻常,来意不单纯,也就够了。”
花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项刚浓眉轩动,接着又道:“我把你们俩当做平生少有的知己,而你们却都险些陷我于不仁不义,老弟台,我项刚没有动用三厂的任何一个人,是以私人身份逼你们两个走,自问已经很对得起朋友了。”
面对如此豪雄,这般朋友,再入耳这番话,花三郎忍不住为之一阵激动:“项爷,我知道,您仁义过天,对您,我只有敬佩!”
“那么,过去的我不愿再谈,但愿从现在起,你别让我为难。”
“您是说,如果我答应马上离京”
“带她一块儿走。”
“大家还是朋友,过去的您可以不追究。”
“不错!”
“要不然”
“要不然咱们就借这文丞相祠放手一搏,只要你能让项刚血溅尸横,项刚自然也就撒手不管了。”
“项爷,这是为什么?”
“我不计较个人,只要是我项刚的朋友,哪怕就是扎项刚三刀六眼,项刚也绝没一句怨言,但是只要我项刚站着一天,在三厂一天,我就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九千岁。”
“项爷,刘瑾的一切,不用我说,您最清楚。”
“我清楚,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欺天子,压诸侯,可以称得上祸国殃民,朝廷想除他,天下百姓无不想吃他的肉。”
“那么项爷,象您这样的顶天立地盖世豪雄,怎么还”
“一句话,我欠人家的,遵先人遗嘱,拿这条命报刘瑾!”
“项爷,那是私人恩怨!”
“我知道。”
“大明朝的安危,天下百姓的福祸,远超过私人恩怨。”
“不用你说,这道理我懂,但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项刚一个出身江湖的平凡人,但求个人的恩怨分明,人可以欠我,我绝不欠人,于愿已足!”
“这样,项爷,恕我直言,您算不得真正大英雄。”
项刚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项刚不敢奢求什么真正大英雄,天地中的蜉蝣,沧海中的一粟,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也就够了。”
“项爷”
“你不必再多说了,今天我要是听得进你的话,早在昔日项刚就离开三厂了,甚至我根本就不会投到三厂来。”
“项爷,象您,不该分不清大义”
“不是分不清,而是不敢奢求,但求保全个人的一个义字,我就知足了。”
“项爷,您这么做,算不得保全”
“老弟,”项刚摆摆手,道:“不必再多说什么,只告诉我一句就够了,你答应不答应带她走?”
花三郎扬扬眉道:“项爷,该带她走的,是您而不是我!”
“不,是你。”
“项爷,众所周知,南宫玉是您的红粉知己。”
“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只拿我当朋友,心里有的,是你而不是我。”
花三郎心神猛震:“您怎么能这么说。”
“有什么不能的,项刚也许粗了些,但是并不意味傻。”
“不,项爷”
“容易,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花三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老弟,不论什么事,勉强了都不好,尤其情之一事,更是丝毫勉强不得。”
花三郎暗一咬牙,道:“就算如您所说,可是我已有肖嫱”
“老弟,你自己去处理,这种伤脑筋的事,是你的,不是我的。”
项刚微微地笑了笑。
花三郎也报以一笑,但笑得苦,笑得勉强。
“别耗了,走吧!回去带肖嫱,我把南宫送出城。”
花三郎全身热血猛往上一涌:“不,项爷,我不能。”
“你不能?”
“只要刘瑾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走。”
“我刚说过,只要我项刚在京一天,我就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九千岁。”
“这样,项爷,您我的立场是对立的。”
“不对立是有一个办法,马上带南宫跟肖嫱离京,否则的话,老弟,你就要先撂倒项刚。”
花三郎凝目望项刚,心胸之中为之天人交战,一阵阵的激动汹涌澎湃如怒涛狂澜。
这么一位豪杰,这么一位朋友,花三郎怎么能跟他作生死的搏斗?怎么忍心出手?
但是,情势逼人,项刚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的,如不先通过项霸王这一关,绝难动得刘瑾毫发。
怎么办?
能怎么办?
该怎么办?
花三郎激动之余,不住暗暗自问。
他不能伤害这么一个朋友,因为这个朋友对他仁至义尽。
但是,如不伤害这个朋友,他就有负重托,难以完成任务,愧对朝廷跟天下万民。
果真如此,他跟项刚的难顾大义,又有什么分别。
至此,他才知道,有时候顾全大义都是一件难事。
自己如此,项刚的心情可想而知,又怎么能责怪这位朋友?
当然,他可以不顾一切先放倒项刚,这不难,而且也是千对万对的,除了自己的良心,几乎挑不出一个人会怪他。
但是,他真能这么做么?
而,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办呢?
项刚的神色很平静,很安详,凝望着花三郎,一动不动,沉稳得象一座山。
渐渐地,花三郎转趋平静,他说了话:“项爷,能不能让我先见见南宫姑娘。”
“为什么一定要先见她。”
“我可以走,总得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项刚迟疑了一下,微点头:“好吧,跟我走。”
项刚带着花三郎走出了忠烈祠。
两个人都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走的方向,走的路,似乎是直奔项刚的总教习府。
果然不错,是总教习府。
应门的是鲁俊,看见花三郎,他为之一怔,旋即躬了身:“花爷!”
花三郎点头示意。
项刚道:“他们三个还在守着?”
鲁俊道:“是的。”
项刚转望花三郎:“再有几个象他们三个那样的,也看不住一个南宫,不过南宫亲口答应我不走,她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花三郎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项刚随又转向鲁俊:“陪花爷去见南宫姑娘。”
“是!”鲁俊一躬身:“花爷请。”
鲁俊陪着花三郎走了,往后去了。
项刚站着没动。
鲁俊陪着花三郎直到项刚的书房门口。
盖明、马骏、海鹏三个就站在书房门口,见着花三郎齐躬身:“花爷!”
鲁俊道:“南宫姑娘就在里头,您请!”
花三郎点头示意,道:“四位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
鲁俊道:“应当。”
一躬身四个人都走了。
花三郎知道,项刚这四个护卫,无论心性、为人、完完全全跟项刚一样,既然答应回避,就绝不会再折回来,于是,他转身进了书房。
南宫玉在书房里,坐着正在看书,看的是一部春秋,镇定得完全象个没事人儿。
看见花三郎进来,她合上书,含笑站起:“探监来了!”
花三郎笑笑:“这么说,似乎有点冤枉项爷。”
“坐。”
两个人落了座,花三郎看了桌上的春秋一眼。
南宫玉笑笑道:“看春秋,聊表我的心意。”
“姑娘错了,我不是来做说客的。”
“呃!”
“我的处境跟姑娘一样,项爷逼我走,马上离京。”
“真的?”南宫玉脸泛震惊之色。
“而且是要带姑娘一块儿走。”
“呃!有这种事?”
花三郎没说话。
南宫玉娇靥上突泛一阵红:“你怎么说?”
“姑娘现在是不是可以不必瞒人了?”
南宫玉很快地恢复平静:“你想的,对了。”
“那么,谢谢会主以往对我的帮忙!”
“应该的,尤其能为华三少效劳,是本会的荣宠。”
“姑娘,华剑英担当不起。”
“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贵会的几位老人家,没有动静?”
“没有我的话,他们不会,我不能那样对项刚。”
“那么姑娘打算怎么办?”
“我能有选择,还是你能有?”
“我不知道姑娘怎么样,事实上我是不能走,绝不能,只要刘瑾还在一天。”
“我知道。”
“但是我也绝不能伤害项刚,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姑娘帮我一个忙。”
南宫玉微一怔:“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也只有姑娘才能帮得上这个忙。”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无不尽心尽力。”
“请姑娘跟我一块儿走。”
南宫玉娇靥上又一红:“你的意思不会是”
花三郎也觉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请姑娘容许以后再谈。”
南宫玉看看花三郎:“可以。”
“那么姑娘是否也答应”
“我不信你是走!”
“本就不是,不过这是两全其美的唯一办法。”
“能如天下百姓所愿?”
“我只能说尽心尽力。”
“能不伤害项刚?”
“姑娘,我更不愿意伤害他。”
“能不能先让我知道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任务,不是刺杀刘瑾,毕竟他是朝廷的官员,我若是刺杀他,即使能大快人心,那也是触犯国法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任务是搜集刘瑾的罪证,象他这么一个巨奸大恶,作奸犯科,擢发难数,而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有罪证存在,我只要能掌握这些罪证,经由适当的人呈交当今,绳之以国法,一方面照样可以如天下百姓的愿,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天下百姓知道,圣上英明,不会被长久蒙蔽。”
“你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必绳刘贼以国法,而不以私自行刺的行为犯禁。”
“但是明确的物证却难以掌握,尽管我知道刘贼于某秘密处所必定藏有罪证,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探听出他的罪证究竟藏于何处。”
南官玉道:“在这方面,我倒微有所得。”
花三郎忙道:“呃,什么地方?”
“原来我推测,有两个地方可能。”
“哪两个地方?”
南宫玉道:“一个就是沈家祖坟那有藏宝的中枢重地,如今刘贼设置在那儿的秘密机关已被破,沈家祖上的藏宝,也被刘贼偷盗一空,这个地方已经是不可能了。”
“那么另一个地方呢?”
“另外一个地方,恐怕你也想得到。”
花三郎道:“内行厂?”
南宫玉点头道:“不错。”
“姑娘怎么知道”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花三郎道:“内行厂禁卫之森严,犹胜皇宫大内,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比内行厂更安全,更适合的了。”
“这不就是了吗!”
花三郎摇头道:“恕我直言,这些理由还不够。”
“怎么不够?”
“盗取刘贼罪证的事,只有一次机会,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只许成,不许败,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能冒然行动,所以必须十拿十稳地知道他藏罪证的地点不可。”
南宫玉点头道:“这倒也是”
她黛眉微微一皱,略一沉吟,突然凝目接道:“内行厂中,刘贼一共设有三处秘室,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定有秘室,却不知道有三处之多。”
“项刚没告诉过你?”
“没有。”
南宫玉摇摇头道:“可怜的项刚,恐怕连他都不知道。”
“要是连项刚都不知道,姑娘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不是从项刚那儿得来的消息,消息来自金五老,五老是从他胞兄金如山那儿得来的一点端倪,据说三处秘室中,有一处仿‘豹房’,除了刘贼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当然,对刘贼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禁地。”
花三郎心头一阵急跳:“如果消息是来自金如山,那一定可靠,因为,刘贼对金如山太特殊了。”
“刘贼跟金如山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花三郎道:“我也这么想!”
微一沉吟,接问道:“那么姑娘以为”
“依你看呢?”
花三郎沉吟良久,才道:“内行厂中如果真有这么一处所在,那的确可能是刘贼藏罪证的地方,但是”
他住口不言,没有接着说下去。
南宫玉道:“但是想接近那个地方,几乎是不可能,是不是?”
“的确,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盗取到刘贼的罪证,要不然一旦惊动刘贼,那是逼他提前造反,真要演变到那地步,以他三厂的实力,加上他的党羽,是可轻易控制京城,绝不是你我一两个人可以阻挡的。”
南宫玉神情凝重,点头道:“我有同感,官家要想诛除刘瑾,必须乘其无备,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举杀了他,如刘瑾一旦伏诛,三厂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也就不敢有所蠢动了。”
花三郎道:“必得有个办法,能点尘不惊的进入秘室,掌握住刘贼的罪证才好。”
南宫玉没说话,显然她在思忖良策。
花三郎也自皱眉沉思,默然未语。
霎时,这间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在寂静之中,花三郎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
南宫玉坐着没动,但是她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模样儿无限娇慵,十分动人。
当然,此时此地,她绝没意思让花三郎欣赏。
正事当前,花三郎也没心情去欣赏。
又是半晌过去。
南宫玉突然坐直了:“我想起来了”
花三郎连忙停步转身,凝目望南宫玉:“姑娘”
南宫玉道:“玲珑。”
花三郎猛一怔:“玲珑?”
“不错,你忘了玲珑?”
花三郎定了定神:“姑娘的意思是说”
“玲珑可以担当大任。”
花三郎道:“她还是个小孩”
“你是护她,还是对她的认识不够?”
“姑娘,护她,我不能不承认有点,但是这等大事,关系着朝廷安危,成败系于她一身,万一事败,牺牲她还属小事,我怎么对得起大明朝跟天下百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是多虑。”
“我多虑?”
“不错,玲珑的年纪比你我都小,但是自小跟着乃父寄迹江湖,江湖的磨练,使她的经验足以应付一切,她有胆识,富机智,能经由五城兵马司进入内行厂,邀得刘瑾宠爱,收为干女儿,加衔公主,这,有几个你所谓的小孩子能做到。”
花三郎没说话。
想想,南宫玉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这道理毫不牵强。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姑娘的意思,是让她进入密室”
“让她进入密室可以,让她接应你我也可以。”
花三郎脸色一转肃穆:“这个办法或许可行”
南宫玉正色道:“不是或许,而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但是我得先问问我韩大哥愿不愿意让玲珑这么做,还得再问问玲珑自己敢不敢担当此一大任。”
“那当然,女儿是人家的,玲珑也不是你我。”
“这些事必须在离京以后进行,你我什么时候走?”
“只要如天下百姓的愿,随时可以走。”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我让他们知会项刚。”
转身开门走出书房,站在廊檐下扬声道:“请哪位过来一下。”
衣服飘风之声破空,鲁俊、盖明如飞掠到,檐外躬身道:“花爷,鲁俊、盖明在。”
花三郎道:“请奉知项爷,南宫姑娘跟我,马上出城。”
鲁俊、盖明一怔,方恭声答应。
项霸王脸色肃穆,带着海鹏、马骏走了过来,沉声道:“备车。”
“不用了。”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声,书房里走出了南宫玉,她跟花三郎站个并肩。
项刚虎目奇光暴闪,脸色也为之一变,但在刹那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只听南宫玉接着说道:“项爷忘了,我自己有车。”
项刚面无表情:“也好,朋友一场,容我送两位一程,只是不知道那么多人,一辆车坐得下不?”
显然,项霸王是提醒南宫玉,凡是跟她有关的人,都得带走。
南宫玉何许人,岂有听不出的道理,微微一笑,道:“这个项爷放心,该坐车的坐车,该走路的走路,我保证,不会少走一个。”
项刚浓眉微微轩动一下,侧身摆手:“那么,请。”
花三郎、南宫玉并肩走了过去。
花三郎不愿意太刺激项刚。
偏偏南宫玉既不超前,也不落后,非跟他走并肩不可。
而,这次,项刚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异状,
花三郎、南宫玉并肩走在前。
项霸王带着他的四护卫跟在后。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出一点声音。
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一行人之间,静寂得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到了前院,南宫玉突然停了步。
她一停,花三郎、项刚等自然跟着停下。
只听南宫玉道:“麻烦哪位”
随听项刚接口道:“把南宫姑娘的车给叫来,往西、第三条胡同南口。”
南宫玉行。
项霸王也不含糊。
鲁俊应声飞步而走。
南宫玉微笑望项刚:“谢谢项爷。”
项刚淡然道:“不用客气。”
一顿道:“盖明,备马。”
盖明恭应一声,飞掠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