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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是两三天,平静的过去。
这两三天之中,花三郎进过内行厂,也谒见过秋萍公主,并且还秘密面授机宜,好在谁都以为秋萍公主中意这位花总教习,不但是没在意,反而趋炎附势地对这位未来的“驸马爷”特别恭谨。
就拿刘瑾,对花三郎都另眼相看了。
其他的时间,花三郎都陪了姑娘肖嫱,不是这儿逛,就是那儿玩儿,绝不跟项霸王碰面,也不上南宫玉那儿去走动。
肖嫱落了实惠。
甚至连肖铮都沾了光。
这一天逛西山,花三郎就邀了肖铮。
肖铮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让女儿用一面情网牢牢捆住这位三厂新贵,坚不肯去。
但却禁不住花三郎坚邀。
肖嫱冰雪聪明,觉出花三郎有什么用意,但是她没问。
因为她认为,花三郎不管是做什么,她都该顺从。
她对了。
三人三骑,一路谈笑着,到了西山山下,寄好了马匹,又谈笑着顺着登山道登了山。
西山的风景是出了名的,一路所经,的确能令人心旷神怡,虑念全消。
尤其是肖嫱,美景当前,个郎在侧,更是笑语如珠,意兴飞扬。
顶着大太阳,天儿是够热的。
走了一段路,肖嫱已是娇靥泛红,香汗微透。
通灵的西山也知怜香惜玉,一座朱栋碧瓦的八角小亭已送到眼前。
亭旁还另挂一条小飞瀑,水声哗哗,喷珠织玉,水珠溅在脸上,清凉透心,浑身舒坦。
无论谁到这儿,都会留恋,都会不辜负灵山美意,坐在亭子里歇歇腿,乘乘凉,伸手接把清凉的水珠,要多美就有多美。
大伙儿进亭小坐,刚坐下去,一声清越长啸从瀑布顶端那林深处划空响起,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肖家父女刚一怔,啸声又变作了清吟。
吟声不但清越,而且隐隐蕴含着一种震撼人的力量,能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能震得人血气浮动。
吟的是一首五绝,不是前人的作品,平仄押韵也谈不上工整:“家住千山外,人在武林中,仗剑游寰宇,一啸慑九龙。”
五绝吟毕,余音犹自激荡。
花三郎道:“这是哪条路上的人物,在此卖弄?”
肖铮、肖嫱父女却神情震动,脸上变了色,霍地站起身道:“咱们快”
“快”什么,父女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飞瀑顶端那浓密的林深处,出现了一个雪白人影,只在飞瀑顶端那满布青苔的岩石上一顿,然后飘身拔起,破空直上,眼看已接云雾,倏又一泻而下,飞星殒石般快如电光石火,只一眨眼工夫,便落在了朱栋碧瓦的八角小亭外。
是个年轻人,一个穿雪白儒衫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英挺脱拔,衣袂飘飘,直如临风之玉树。
冠玉般的一张脸上,剑眉星目,胆鼻方口,看上去比花三郎大上两岁,论俊逸也跟花三郎难分轩轾,足可并称一时之瑜亮,但是,他眉宇间闪动着的是懔人的冷肃煞气,而花三郎的眉宇之间,却洋溢着祥和。
肖铮、肖嫱父女微退一步,并肩而立。
花三郎缓缓站了起来,道:“阁下当今武林中的哪一位,恣意卖弄,扰人登临之兴,是什么意思?”
肖嫱忙道:“你别管。”
白衣文士先看看肖嫱,又看看花三郎,最后望肖铮,双目之中突现凌厉威棱:“乐无忌,这个世界,毕竟不大,你终于让我碰上了。”
肖铮惊恐的神色,突然一转平静:“华二少,不管你要怎么样,请让小女跟我这位年轻朋友置身事外。”
肖嫱忙道:“不,爹”
“听话。”
“不,您原谅,我不能听您的。”
肖铮沉声道:“嫱儿”
“父债女还,不管您怎么说,我都不能听您的,要不然我还算什么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嫱儿,你要是不置身事外,只不过是多赔上一个。”
肖嫱娥眉一扬,娇靥冷肃:“或许,但总不能任人宰割,咱们父女若是以死相拼,未必非死在这儿不可。”
白衣文士陡然仰天长笑,龙吟风哕般,震得飞瀑上扬,水珠激射飞腾,落叶扑簌簌而下:“乐无忌,想不到你能有这么一个女儿。”
肖嫱神色一整,刚要说话。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肖嫱,道:“等一等,让我先把事情弄清楚,这位,可是你所说的华家二少爷?”
肖嫱还没说话,白衣文士那里已点了头:“不错,我就是华家二少。”
花三郎一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华二少,你跟他们父女间的怨隙,我听这位姑娘说起过,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懂。”
华二少道:“哪一件事你不懂?”
“华家家声不错,家教也相当严,你华二少还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人家父女索债?”
肖铮、肖嫱一惊色变:“你不能”
华二少脸上也变了色:“你这是跟谁说话?”
“你说呢!”
“你的胆子不小,你是什么人?”
“有劳华二少动问,左下花三郎,现任东西两厂的总教习。”
“呃!原来是个做官的,地近京城,有官势可仗,难怪你这么大胆。”
“彼此,彼此。”
“彼此,你什么意思?”
“我若是仗官势大胆,你岂不是仗家势欺人吗?”
“你”“我怎么,我仗的是一个‘理’宇,说的是实情实话,凭你华家在寰宇间的威望,你华二少也已经娶妻成家,在外拈花惹草,已经是论罪该死,乐神君除去了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你居然还敢找他寻仇,要说胆大,你的胆可说是大得包了天。”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当然要管,而且是非管不可。”
“你”“我怎么?”
“你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
“华家的事没人敢管,我还正想教训教训你。”
肖嫱带着香风,闪身飘到:“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不是他的对手。”
“是么!你是他的对手?你不是他的对手都能挺身而出,我是男子汉,又怎能退缩不前。”
“不”
“放聪明点儿吧,我已经惹他生气了,就是我撒手不管,他也不会轻饶我的,既是这样,何如放手一拚,来得壮烈。”
“不”
“不要多说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别看他是什么华家二少,我还没把他放在眼里,我要是不能让他低头认错,乖乖回到华家去,我就不姓花。”
只听华二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花三郎、肖嫱转眼望华二少。
华二少抬手指肖嫱:“你是为她,对不对?”
花三郎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就可以?”
“我跟你情形不同,我没人管,想风流你就别那么早成家。”
“那是我的事。”
“偏巧我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
“既然知道,我就是管定了。”
“你”华二少怒欲扬手。
“你敢,除非你能杀了我,否则我一状告到华家去,老太爷那儿也好,二少奶奶那儿也好,准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华二少手停在了半空。
“真要说起来,让二少奶奶知道,顶多是有你的苦吃,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不打死你也非废了你不可。”
“哼!哼!可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但是眼前还有两个人证在。”
“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那么你找人家父女报仇,又是了为什么?”
“这那是有关别的恩怨。”
“可惜人家父女不是这么说,也还有我这第三个人证在!”
“你”“我怎么样,我无意要胁你,咱们打个商量,你要是能忘了这件事,我担保这件事永不会传到华家人耳朵里去,要不然你就得准备拿你的命当赌注,赌一赌你的运气。”
华二少脸色煞白,嗔目大喝:“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我劝你最好别试,别存侥幸之心,别冒这个险。”
华二少两眼厉芒暴射,直逼花三郎,肖铮、肖嫱父女暗暗戒备,深恐华二少出手。
倏地,华二少的威态收敛得一丝儿不剩,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我会记住你的。”
飞身腾起,半空里一式“神龙摆尾”化为一道白光,疾射入顶瀑林深处不见。
肖铮、肖嫱父女怔住了。
华家的二少爷就这么走了,他父女焉得不怔?
花三郎笑笑道:“雷声大,雨点儿小嘛。”
肖铮、肖嫱父女俩定过了神,肖铮喃喃道:“他竟这么走了,他竟这么走了。”
花三郎道:“肖老,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啊。”
肖嫱望着花三郎,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花三郎没留意肖嫱的神态。
却听肖铮道:“真没想到,这位华家二少,今天连个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花三郎道:“足见华家的人还是讲理,自知理亏,硬是不敢出手。”
肖铮倏地转望肖嫱:“嫱儿,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告诉总教习的?”
肖嫱道:“两三天前,您原谅,我认为不该再瞒他了。”
花三郎道:“肖老要是怪罪令媛,那就显得对花三郎太见外了。”
肖铮叹了口气道:“总教习既这么说,我怎么好再怪嫱儿,只是唉!”
花三郎道:“肖老是不是还担心那位华二少?”
“不瞒总教习,我是有点放不下心,祸是我闯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是这件事跟嫱儿无涉。”
“肖老的意思我懂,我担保贤父女的安全,肖老还不能放心吗?”
“那倒不是,而是我不愿意牵连小女,若是把总教习也牵连在内,乐无忌我就罪孽深重了。”
“乐老放心,你谁都不会牵连,华二少不会傻得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我话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他能够忘掉这件事,我担保这件事永不会传到华家人耳朵里去,露水姻缘当不了真,人都死了多年了,他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他临走一句话,总教习是听见了,只他奈何不得总教习,才能对他构成威胁,否则”
花三郎截口道:“乐老您请放心,我或许打不过华家人,但是凭我这身所学,自保应是绰绰有余。”
肖铮还待再说。
肖嫱那里突然说道:“爹,这您可以放心,华二少要是有把握杀得了三郎,刚才他早就出手了。”
肖铮呆了一呆道:“对了,他没跟总教习交过手,又怎么知道奈何不了总教习呢?”
肖嫱看了看花三郎没说话。
花三郎笑道:“所以我说他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万一一经出手之后,发现杀不了我,他岂不是自找倒霉。”
肖铮微微点头:“这倒是不管怎么说,总教习对我父女有大恩,容我”
话说到这儿,他就要行下大礼。
花三郎眼明手快,抬手架住,道:“乐老,我当不起,你也不可见外。”
肖铮还待再说。
肖嫱一旁说道:“爹,您叫他怎么受您这个,别在这儿耽误了,咱们往上走吧。”
肖铮只好作罢,道:“总教习,还要往上走么?”
“只要没扰了贤父女的兴,既来了,就该玩个痛快。”
突然间,肖铮豪兴大发,一点头道:“好,走。”
肖嫱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
夜色低垂,京华到处热闹。
只有这个客栈的这间屋里,却是安静得很。
华二少负手走动,一脸的忿愤焦躁神色。
陡地,灯焰暴涨,一闪即缩。
华二少一震,旋即道:“我知道你会来的,何必来这一套。”
一声轻笑,门开了,花三郎走了进来,顺手又关上了门。
华二少抬手一指,差点没点着花三郎的鼻子:“笑,你还笑得出来。”
花三郎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能笑,为什么笑不出来,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你小三儿,你一纸飞书,把我从家里叫到这儿来,就是为这件事儿?”
“难道这不是个很好的理由?”
“小三儿,你管的闲事也太多了,你管任何人的闲事,我可以不问,可是你不能管到我头上来。”
“谁叫你生在华家,谁叫你是我的二哥,谁叫偏巧我又认识了乐家父女,他父女都不错,都有脱离阉贼的机会,我不能不管。”
“你”花三郎脸色猛一沉,震声道:“我怎么,我拿你当二哥,你可别不知道自重自爱,老实告诉你,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二哥,我管这档子闲事的方法,就不是这样子的,你应该知足。”
华二少脸上一红一白,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管得好,管得对,说吧,你打算么办?”
“多此一问,你明知道我打算怎么办,你留在这儿不走,不就是为等着我来找你吗?”
“我是为等你来找我,但不是为别的事,我是为当你来了之后,当面求你收回手去,别管这件事”
“办不到,我的脾气你知道,既然管了一件事,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这种事我也不该虎头蛇尾,撒手不管。”
“小三儿”
“你自己想想,我的原意,是帮他们父女化解这段仇怨,等把你找来之后来个撒手不管,我岂不是反而出卖他们父女,害了他们父女吗,要是这样的话,何如当初我根本就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小三儿,人家都帮自己人,你怎么偏帮外人?”
“该帮你,能帮你的,我自然帮你,你做了这种事,还指望我帮你,我能帮你去杀不该杀的人,华二少爷你要放明白点,只要你点了头,我装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是仁至义尽,很帮你的忙了,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一状告回家去,你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到那时候,你是不是还得放手?”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小三儿,你不是我,你没办法知道我的悲痛,我的仇恨。”
花三郎双眉一扬,冷然道:“诚然,但是我要问你,你为什么悲痛,凭什么仇恨,二嫂当初也是你求来的,你的心里又把结发娇妻放在了什么地方?”
“我十个男人,有九个九都会在外头逢场作戏。”
“那是别家的男人,华家的男人不该,也不许,何况你不是逢场作戏,你是认了真。”
“小三儿,你不知道,她对我不错。”
“二嫂又对你错到哪儿去了?她对你不错,哼!华二少爷,别傻了,别做你的美梦,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有多少须眉知己?”
“那是传闻”
“我华剑英不是轻易相信传闻的人,也从不靠道听途说去评论人,可是她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
“就算是真的,我不计较。”
“那是你没出息,你没资格计较不计较,因为你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
“小三儿。”华二少突然脸色一变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私心?”
“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只一半,另一半是为大局。”
华二少冷笑道:“你为什么就可以”
花三郎“哼”地一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你要放明白点,我的情形跟你不同,我还没有成家,我可以爱干什么干什么,一不犯家规,二不犯王法,你要是风流成性改不了,干脆你当初就别急着成家害人。”
“小三儿,你”“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档子事,我是管定了。”
“小三儿,你就不能”
“不能,我若撒手不管,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你管。”华二少颓然道:“说吧,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很简单,当面跟她父女说一句,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华二少猛然抬头:“你”“你要是顾面子,不愿意自己出面,也许,写几个字,立个保证,我代你转交。”
华二少勃然色变:“小三儿,你逼人太甚,欺人太过。”
“不,二哥,任何人都知道,华剑英做事,最有分寸不过。”
“人家欠我的债,我是债主,你反过来逼我去低头认错,你还有分寸?”
花三郎道:“你错了,错的本就是你,你不低头认错,谁低头认错。”
华二少俊目暴睁,威梭外射,一把揪住了花三郎道:“小三儿你”花三郎淡然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别这么凶,你是知道的,我不吃这一套。”
“我就不信”
华二少扬起了手。
花三郎笑了笑道:“我说过那句话,到如今还是那一句,除非你能杀我,要不然你敢不听我的,我非告你状不可!”
“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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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二少一脸的激怒,变做了一脸的痛苦:“小三儿,你,你,咱们到底是一母同胞亲兄弟,我到底是你的二哥啊”花三郎抬手扒落了华二少的手,厉声道:“你知道啊!你也配,你这算华家子弟,你这就算给做兄弟的榜样,告诉你,要不是为二嫂的以后着想,我非一状告到家里,请老人家把你从家谱中除名不可。”
华二少浑身俱颤,低下了头。
花三郎厉声又道:“你家教是怎么受的,书又是怎么念的,我已对你一再容忍够客气的了,你还不知悔悟不认错,难道你非逼我斩断自己的手足不可?”
华二少猛抬头,双目尽赤,其红如火:“够了,小三儿,别说了,我听你安排就是了。”
花三郎为之默然,半晌,神色渐趋平和:“谁叫是自己兄弟,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当面说什么,那也许让你太过不去,这样吧,你写几个字,我带回去,从今后,全当没这回事。”
华二少点了点头:“好,我写。”
快二更的时候,花三郎出了客栈,正要往回走,一眼看见对街廊檐下站个人,那个人正直直地望着他,一点也没有隐躲的意思。
是肖嫱,也就是乐倩倩,更可以说是贾玉,因为肖嫱是一身的“贾玉”打扮。
花三郎心头一震,脚下不由停住。
肖嫱站在那儿一动没动,只两眼发直地望着他。
花三郎定了定神,走了过去:“你”刚一个“你”字,肖嫱开了口,话声竟带着轻微的颤抖:“别急着回去,上别处走走去,好么?”
肖嫱二话没说,转身顺着廊檐走了。
花三郎默默地跟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走着,走大街,走小胡同,一直到城根儿一片荒郊。
虽然是荒郊,月色下看,清幽而宁静,倒也有几分诗情画意。
肖嫱停了下来。
花三郎自然跟着停了下来。
肖嫱本就白皙,如今月色下看,她的脸色竟有些苍白。
花三郎忍不住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肖嫱道:“别怪我,我知道你是来找华二少的,我怕他伤了你。”
“你太多虑了。”
“的确,我现在才知道,我是太多虑了,做哥哥的,怎么会伤自己的弟弟。”
花三郎心头猛震:“你,你听见了?”
“三少爷,你瞒得我好苦。”
花三郎默然片刻才道:“我不得已,你应该能谅解。”
“你相信我能谅解?”
“你若不能谅解,你就会到刘瑾那儿去,不会在客栈门口等我了。”
肖嫱没说话,流下了眼泪。
“我让你为难。”
“你原就让我难受,说这话更让我难受。”
花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嫱轻拭珠泪,道:“你我之间,没有公,只有私,我要告诉你,以前我对你说过的,不算了。”
“为什么?”
“我配不上。”
“谁说的?”
“我。”
“可惜这不是单方面的事。”
“难道我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合,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分,也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
“你用不着这样安慰我。”
“打从认识你到如今,除了我的身份、姓名,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可是我自觉”
“自觉什么?华家子弟也是凡人,我二哥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肖嫱泪眼凝注:“你真是这么想?”
“皇天后土,神人共鉴。”
肖嫱突然捂着脸哭了。
花三郎轻轻拉下了那一双玉手。
肖嫱轻声道:“我原就觉得你既高又大,得仰着头看你,现在,更觉得你高不可攀。”
“你早告诉我,我就把自己的腿砍短些了。”
肖嫱破涕为笑,但旋即她又一脸愁苦:“我怀疑这是个梦。”
“有个最俗的法子,咬咬手指看。”
肖嫱没有咬手指,她摇了头:“我没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现在呢?”
“我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来,只知道自己福大命好。”
“这可是你把我的腿又接上去的。”
“我说的是实话。”
“根本就不该这么想。”
“会这么想的,不只我一个,普天下的女儿家,都会这么想。”
“她们是世俗女儿,你不是。”
“你是怎么看的?”
“要不然我怎么会住进肖家。”
肖嫱头一低,娇躯轻挪,偎进了花三郎怀里:“为我父女,逼了二少,我怎么谢你呢!”
“逼他的不是我,是个‘理’字。”
“可是天底下讲理的人不多。”
“事实上少数的几个,让你碰上了其中的一个。”
“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认为这是恩。”
“不是。”
“是。”
两个人象小孩儿斗嘴似的。
花三郎笑了:“就算是,你还能怎么谢我?”
的确,芳心早属,人已托付终身,一个女儿家能付出的,最多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样。
肖嫱垂下螓首,轻声道:“我恨不能多给一些。”
“已经够多了。”
肖嫱摇摇头,还待再说。
花三郎道:“其实,我所以这么做,也有我的用意在。”
肖嫱仰起娇靥问:“什么用意?”
花三郎道:“如今,你跟老人家,是不是能脱离三厂,回到江湖去了。”
肖嫱一怔,急忙挪离花三郎怀抱:“你!你让我们走?”
“难道你不愿意?”
“别管我愿不愿意,只问为什么。”
“很简单,这样可以削减三厂的实力。”
“你以为脱离三厂,这么容易。”
“你跟老人家不必回‘哀牢’去,我安排你们上华家去,我不信刘瑾敢上华家找你们。”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我怎么错了?”
“你以为刘瑾这么糊涂?如今跟肖家最接近的是你,一旦我跟爹投靠了华家,你以为刘瑾会怎么想。”
花三郎道:“你以为他会怀疑我。”
“他要是来个不动声色,派你到华家要人去,你又怎么办?”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这”“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别说我父女不能走,就算能,我也不走。”
“你我都不是世俗儿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肖嫱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能等,一辈子我都能等,我是说,与其削减刘瑾的实力,何如暗中增加自己的实力。”
“你是说,你跟老人家留下”
“不是很好么?”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倒也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人家那方面”
“你放心,我去跟爹说去。”
“你以为老人家”
“我爹不是不明大义的人。”
花三郎没说话。
肖嫱一向挺柔顺,现在却象个急性子,看看花三郎没说话,道:“时候不早了”
花三郎截口道:“你急着回去跟老人家说?”
肖嫱道:“不应该让他老人家早一点高兴高兴吗?”
花三郎凝目望着肖嫱,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肖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是你的想法,不管是哪一方面,普天之下,莫不以能攀上华家为荣,自己的女儿有一天能坐着花轿进入华家的大门,他老人家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忍辱委屈这么些年,我总想尽办法,让他老人家开开心,如今有这么一件事,我能不及早让他老人家知道?”
花三郎轻轻一叹道:“你也太高看华家了。”
“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或许因为你是华家的人,华家的三少爷,你体会不到。”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然后微点头道:“好吧,任由你了!”
花三郎、肖嫱,这里俪影成双,踏着夜色,走上归途。
那里,华二少带着几分酒意,一口怨气,发了疯似的,风驰电掣般奔到了一处。
这个地方,很黑暗,很幽静,这么黑,这么静的夜色,近乎慑人。
这个地方是一座不算低,也不能算高的土丘,丘上有座油漆剥落的亭子,柱子上似乎还有名人的题字,华二少却没心情看这些。
土丘的背后有一片湖水,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怎地,一泓静水看上去有些发黑,黑得深邃,似乎能吞噬人到不见底的地狱里去,这,华二少也没心情理会。
这片湖水的对岸,是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紧挨着湖边,座落着一座断壁危垣,年久失修的破庙,从破庙里,破庙两旁的草丛里,不时飘出一蓬磷火,一蓬数十点,其色惨绿,在这么黑的夜里,尤其是这么个地方
华二少他根本就象没看见,如果此刻稍有一点月色,谁都可以看得见,华二少的脸色发白而冷肃,眉宇间洋溢着的是一片懔人的煞气,两眼闪漾着的怒火,虽然称火,却比两把霜刃还要冷三分。
只听他一句:“剑英,你我不甘心,说什么我都不甘心。”
右掌扬起,怦然大震,亭子里座落在他面前的那张石桌,应手粉碎,火星飞闪,碎石激扬,一部分落在湖里,扑扑连响,平静的湖水被激起阵阵涟漪。
胸中一口怨气,总算发泄了,华二少的威态,逐渐消敛、消敛,然后颓然坐在了身后的石凳上,一摇头又道:“剑英,你不该,你不该为自己,搬出老人家跟你二嫂来欺我”
随着这句话,华二少缓缓低下了头。
也随着这句话,对岸那座破庙里,蓦地卷出一蓬磷火,碗口般大,遇风飞散,化为点点,上下飞舞。
这蓬磷火,飘出得无声无息,恰好华二少又低下了头,所以他没发觉,一丝儿也没发觉。
但是,当那蓬磷火遇风分散,上下飞舞之际,华二少却象听见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不但抬起了头,而且转过了脸,两眼之中射出两道冷电,直逼那座破庙门口。
就在这时候,破庙里并肩飘出两条黑影,轻捷一如鬼魅,难道真是
两条黑影飘出庙门,只略一停顿,立又飘动,竟然飘上了湖面,竟然是离水波近半尺,冉冉飘行,往华二少立身处这座土丘飘了过来。
华二少目中冷电暴闪,人也跟着缓缓从石凳上站起。
两条黑影冉冉飘行,看似缓缓,而就在华二少站起身这一转眼间,已双双飘到了土丘之下,未见作势,竟然缓缓升起,直上土丘。
华二少读的是圣贤书,可不信怪力乱神这一套,站在亭子里一动未动,静观其变。
而那两条黑影,此刻也略略可以看清楚了些,是两个从头到脚,蒙在一袭黑袍里的人。
两个黑袍人飘上土丘,一语未发,突然疾如电光石火,扑近小亭,四只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苍白枯瘦一如鬼爪,飞袭华二少胸前重穴,一片森冷寒气随掌卷出,立即罩住了华二少。这两个黑袍人出手疾快,也够怪异,高绝轻功更是吓人。
奈何,他们碰见的,是华家的二少爷。
华二少双眉一剔道:“何处宵小,竟敢在此装扮鬼物,我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少惹我。”
话落,衣袖双挥,只听砰然一声,刚扑进小亭的两个黑袍人,硬被震出了小亭,脚下踉跄,差点没摔下土丘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两个黑袍人四道惊骇目光暴射,并肩怔立,一时竟没敢再动。
华二少冷然道:“没听见么,我心情不好,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你们最好也别惹我,滚。”
两个黑袍人倏然定过神来,左边一名森冷说道:“你心情不好,奈何此处不是供人散心的地方,明眼人面前少来这一套,既然引得我们现了身,你就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话落身动,人又扑近了小亭,双掌伸出袍袖,这回竟然变得乌黑如漆,十指尖端射出十道黑气,凌厉已极地疾袭华二少。
华二少一怔,旋即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武林中突然销声匿迹,还当你们死在了哪个高人掌下,原来是躲到京里来了。”
华二少还没动手,就只这一句话,已吓得黑袍人身躯一震,转身疾退:“你,你知道我二人是谁?”
华二少脸色一沉:“万俟东、万俟西,不是你们两兄弟么?”
二黑袍人四道惊骇目光又现,右边黑袍人惊声道:“后生何人,竟能一眼认出我们‘勾漏双煞’?”
华二少仰天笑道:“万俟东,瞎了眼的东西,连你家华二少爷也认不出来了!”
一句华二少爷,听得二黑袍人身躯猛震,掉头要跑。
就在这时候,对岸破庙中传出一声短促轻啸,一道黑光射出庙门,划空疾掠,落在二黑袍之前,是一名身躯高大的黑袍人,只听他沉声道:“华二少可认得这个?”
他手往袍袖中伸出,两指捏着一面粉红三角小旗,旗边绕着一颗颗的小明珠,旗上却绣着一个栩栩如生,半裸娇躯的睡美人。
按说,天这么黑,这么小一面三角旗子,华二少应该看不清楚。
但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华二少一见那面粉红色的三角小旗,立即神情猛震,两眼发直,失声说道:“这你,你何来这面”
高大黑袍截口说道:“华二少,奉此旗主人之命,特来相请。”
“此旗主人?难道她,她还在人世?”
“正是!”华二少电飘出亭,一把抓住了高大黑袍人:“她,她真没死?”
“二少若是不信,何妨跟我们前去看看!”
华二少表情复杂,惊喜交集,急急一声:“带路!”
高大黑袍人微躬身躯:“遵命。”
带着两名黑袍人翻身疾转,落在了对岸。
华二少矫若游龙,一如划空长虹,飞身跟了过去,跟随在三名黑袍人之后,疾快地进入了破庙之中。
这个地方,又恢复了宁静。
除了破碎的石桌以外,就象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当儿,花三郎跟肖嫱回到了肖府。
肖嫱把花三郎送上了小楼,然后一个人去见乃父。
肖铮一个人正在书房里踱步,一见爱女进来,禁不住有些儿发怔:“你还没歇着?”
肖嫱道:“没有,有些事我必须让您知道,也必须跟您谈一谈。”
肖铮诧异地看了肖嫱一眼,走过去坐下:“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
“是郑重其事的事,所以必须郑重其事。”
肖铮投过更诧异的一瞥:“说吧。”
“我刚才出走过,黑暗中跟着他出去的。”
“呃!你这是干什么?”
“事实上我跟踪他并没有跟错,他上客栈去会那位华二少去了。”
肖铮一惊,霍地站起:“他怎么一个人”
“这您放心,他没怎么样,事实上他们两个根本打不起来,那位华二少没那个出手的胆。”
“呃,你这话”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肖铮差一点没跳了起来,猛一怔之后,才失声叫道:“你怎么说,他们是你说他们是什么?”
“亲兄弟,华二少是他二哥,他就是华家的华三少,华剑英。”
肖铮怔住了,旋即脸色发白,颓然坐了下去:“这,这,他这是”
“这您也可以放心,他纯是义伸援手,纯是好意,他所以这么做,也是为能让您再回到武林去。”
“我说他进入三厂”
“华家的人断不可能委身事贼,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明白吗?”
肖铮喃喃道:“我懂了,我明白了,花三郎,花三郎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了。”
“他让您再回到武林中去,是为削减三厂的实力,但我告诉他,咱们父女不愿脱离三厂。”
“怎么?你,你跟他谈过了,跟他摊牌了?”
“我必须要这么做,他瞒得我太苦。”
“这也不能怪他,他有他的不得已”
肖铮象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接道:“孩子,你怎么说,咱们父女不愿离开三厂?”
“爹,这不正是咱们该为朝廷,为武林侠义做点事的时候么。”
肖铮脸色一变,大惊:“孩子,你怎么能”
“爹,我做错了吗?”
“你没做错,但三厂的情形,你我比谁都清楚,任何一厂的实力,都不是你我能抗衡的。”
“跟三厂做对的,毕竟大有人在,为什么别人都能,咱们却不能,别人不会不知道三厂的厉害,但是一个‘义’字当头,他们不会为自身考虑那么多,为什么咱们要考虑?”
“孩子,爹要是只一个人,什么也不会考虑。”
“女儿要是您行忠义的累赘、障碍,做女儿的岂不是罪孽深重。”
“你怎么这么想,爹只是不能不为你想。”
“知女莫若父,您不该为我想这些。”
“可是孩子,你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大的危险?”
“您能想得到的,我都想过了,甚至比您想的还多。”
“可是”
“爹,您还可是什么,您能怎么办,您能让您未来的女婿一个人留在这儿,与贼周旋?”
“未来的女婿?孩子,你们”
“我们既然摊了牌,自然是无话不谈。”
“他答应了?”
“是这样。”
肖铮脸色连变,沉默了一下才道:“孩子,他是个奇才,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在他姓花的时候,我鼓励你,可是现在知道他姓华了,我反倒要劝你”
肖嫱道:“您劝我什么?”
肖铮迟疑了一下道:“齐大非偶啊,孩子。”
肖嫱神情震动了一下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能不这么想,爹的耳闻目睹,比你多得多,爹宁愿让你嫁到一个平凡的人家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凡有一点可能,爹是不会让你放弃一个不世出的奇才佳夫婿的。”
“爹,您”
“孩子,你还要爹怎么说,华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你不是不知道,那种人家,那种子弟,固然是女儿家梦寐以求的,但真要嫁到那种人家去,不见得就是福气。”
“爹,华家子弟总是要娶妻,总是会有女儿嫁到华家去的啊。”
“不错,华家子弟总要娶妻,也总有女儿家要嫁到华家去,但不是咱们,不是你,孩子,咱们出身武林黑道,配不上人家。”
“爹,爹,我不会这么想,剑英也不会这么想。”
“他也许不会,但是,孩子,他还有个家大业大的家啊!”“爹”
“孩子,听爹的,没有错,爹不会害你的。”
肖嫱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做梦也没想到,乃父的态度会有这种改变,由于心里的悲痛,使她忽略了,甚至根本没有去想乃父的顾虑是对、还是错。
肖铮脸上泛起了浓浓的不忍神色,伸手轻抚肖嫱香肩,柔声叫道:“孩子”
肖嫱猛抬螓首,道:“爹,是不是因为他二哥的作为,使您有所顾虑。”
肖铮摇头道:“爹不是那样人,不能一杠子打翻一船人,我信得过自己的眼光,这位华三少他不会,他跟他那位二哥不一样,我只说唉!孩子,让爹怎么说呢?有些事情是你现在看不见的,也是你所想象不到的,我只能这么说,要是华剑英他只一个人,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爹,咱们不是世俗人家,您怎么会有这种世俗的想法呢?”
“孩子,世俗中人也好,非世俗中人也好,人总是人,只要是人,有些事就是无法避免的,不错,华三少他喜欢你,能接受你,可是华家那么多人,别人呢?你的任何一点委屈,都是我这个做爹的所无法忍受的,与其这样,何如根本不沾不碰。”
肖嫱娇靥泛白,痛苦摇头:“爹,我做不到,我自己知道,我做不到。”
肖铮的神色倏趋阴沉,沉默良久才道:“孩子,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并不一定非要听我的不可,你已经长大了,而且独当一面,处理过无数的事,甚至处理得比我好,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意愿”
肖嫱叫道:“爹”
肖铮道:“孩子,你我父女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你应该知道,对你,爹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只要是爹说出口的,每一句,都是心里的话。”
肖嫱道:“我知道可是,爹,我实在是无力自拔!”
“爹也知道,爹不勉强你,所以爹说你可以有自己的意愿,根据以往的情形看,爹也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那么,咱们留下的事”
“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你,既然你愿意留下,爹自然没有单独离京的道理。”
肖嫱娇靥上满是感激神色,伸柔荑握住了肖铮的手:“谢谢您,爹。”
肖铮反握爱女柔荑,道:“孩子,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去见见他。”
肖嫱道:“当然那是最好不过。”
肖铮笑了。
肖嫱的娇靥上,也绽开了花儿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