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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卯时,任桓之坐在一辆青布蒙覆的牛车之中,急急赶往城南。
与他共处一车的便是已经隐然成为中州商会管事之首的绿袖。这妖娆迷人的女子此刻布衣荆钗,全身那些华丽的珠宝刺绣全被除下,以免引人耳目。她紧急乔装改扮作普通民女,又带着任桓之出城,却是为了见一个人。
任桓之百般打听,绿袖也不告诉他此行目的,只说:“我只借助你筹算能力,当场计算。你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问。”
她难得的疾言厉色起来,那双娇媚的眼睛里,渗出丝丝寒意:“连想都不要想!”
任桓之轻轻一笑,把她的威胁当作耳边风。他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累了整天,才睡了没一会儿就赶路,此刻自然是能回复多少体力就回复多少体力啦!
眼角余光瞥见绿袖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尖发白,显然有些紧张。
能让这运筹帷幄,掌握了天下百业不少命脉的女子如此紧张,他们到底去见什么人?又所为何事?
任桓之实在好奇得很。
有中州商会的金钱打底,他们一路自然无人阻拦,不多时出了天下城,城南一带本是平原,一出城门,眼前立时开阔。此地土壤丰沃,平原之上皆是巨大而疏朗的古木,伸展枝冠,绿荫重重。而在古木之间,却是片片良田。任桓之早知道这一带的土地是多么肥沃,多么适宜耕种,此刻望出去,却见大半土地没什么庄稼,只疏疏落落地种着些豆苗黍麦,甚至沿途经过的农家,门户紧闭,墙垣破败,多半是主人早已阖家逃亡,只留下荒疏的农田与空荡荡的村落!
这里靠近皇城,尚且如此荒芜?
农民历朝历代都把土地看成命根子,会抛下土地逃亡,那生活该是多么艰辛!
任桓之心中隐痛。天下疾苦,那天下城里的夜夜笙歌,却和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任桓之刚看到城南的傀儡戏台一带轮廓浮现,车轮粼粼,几下颠簸,停了下来。
绿袖扬声:“车驾!”
“小的在!”
“何故停车?”
中州商会的车驾掀开前面的车帘,恭声答道:“管事,前面桥梁断绝,无法通过。”
绿袖急忙向前张望,却见他们的车子此刻正停在一条河边,河上本有桥梁,却已腐朽断裂,基石四散滚落。
还剩一根独木架在河上,充作了往来通路。
绿袖咬咬下唇,沉吟片晌,道:“也罢,不远了。我们下车步行。”
任桓之跟她下了车,来到河边,见河水也并不湍急,水却很深的样子,绿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底。
他心中略一思忖,抬眼仔细看那断裂桥梁,虽看不出人为破坏痕迹,内心却存了个疑虑:这里靠近天下城,是达官贵人经常出巡的道路,倘若桥梁断裂,必定有人报修。可见这桥梁是新近才坏的。
何以迟不坏早不坏,在绿袖要和不知什么人见面的时候才坏了?
若是针对他们,又为何事?
绿袖也是细心之人,着令车驾先通过独木桥,观察并无异常,才和任桓之一前一后,走过独木桥,到达对岸的树林。
一进入树林,眼前一暗,任桓之忽然听到一个女子之声轻笑:“管事姐姐,别来无恙?”
那音调,轻灵悦耳。话音未落,便感颈项边一阵微凉。
任桓之一低头,就看到脖子上搁了一枚半月形的轮状武器。那武器的尖刃在内环,正压着他的颈动脉,另一端握在人手中,而人正站在他背后。让他不但不能回头看看背后挟持他的人是谁,连吞咽口水都很困难。
一抬眼,便看到绿袖亦是同样待遇,脖子上压着半月形的弯刃,而她身后站立之人,却是一个遍体紧身玄衣的蒙面少女。虽然蒙面,那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的曲线十分曼妙,凹凸有致,显然这少女年龄并不很大,而且是难得的佳人!
那轻灵的笑声又起:“你们两个,可别这样吓坏了绿袖姐姐啊,撤了撤了!”
脖子上的冰凉之意忽然消失。
任桓之猛然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他再看向绿袖那边,她身后挟持她的玄衣蒙面少女亦不知所踪。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们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行动迅速如同鬼魅!
绿袖抿唇微笑:“银钩妹妹。你们逍遥卫的人儿,这功夫可越来越强了啊!可怎么把刀刃对着姐姐我了?”
逍遥卫!
任桓之早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大名。
他自从组建天道盟,便潜心研究过天下各个知名组织情况,其中又以逍遥卫,最为诡异。
传说逍遥卫的创始人是世家公子,文采风流,名动天下的“逍遥公子”谢长庚。
然而,逍遥卫本身却与这明珠般熠熠生辉的创始人完全不相容——那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
来如风,去无影。
千金买首,杀人谋财。
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更能在闹市中杀人于无形!
传说皇帝信重的外戚王旭,暴毙于夜宴之中就是逍遥卫下的手。又有中郎将卫隼,纵马过街,人立不倒却头颅凭空消失,也是逍遥卫做的好事。而关于他们传说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四大武门之一:雪国燕云铁骑的家主燕翩,并非病逝,而是死于逍遥卫的毒杀!传说太多了,反而堪不透这组织真正的形象。
任桓之当下睁大眼睛,想要看看发话者是谁以及,这神秘的逍遥卫,究竟什么样!
他只看到一个少女。
如白银般炫目而洁白。
那少女就坐在离他们数丈远的一棵大树上,身上穿了一条银白色的交衽长裙。这长裙质地不明,却非布非绸,在她身体翻转之间,迎着光闪耀出点点银辉,显非凡品。交衽宫装本是华贵而典雅的服饰。穿在她身上的这件,样式却显然经过改良,下摆竟然大大开叉,一双修长美腿,一览无余!
任桓之一阵面红耳赤,只因他们站在树下,从下向上看去,这女孩的美腿斜斜靠在树杈上,实在是看的太清晰了!
这银装女子手中把玩着一柄半月形的银色武器,面容十分娇美无邪,一笑起来,嘴唇两边偏上一些的位置,就出现两个浅浅的小窝。
这便是笑靥了,传说是有福之人的相貌特点。
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少女们纯真与狡黠兼具,天使共恶魔一体的年龄。此刻她居高临下看着绿袖,手中把玩着那银色半月,笑道:“姐姐真爱说笑话,妹妹要真的想把刀刃对着姐姐,这柄‘银钩’不是早就飞出去了?”
银钩究竟是这少女的名字,还是她手中的武器名字?任桓之略感困惑,就看到那少女轻巧地一转身,手中的武器立刻消失。她从树上飘下来,轻轻落于绿袖身前,笑道:“姐姐莫怪小妹特别慎重,方才请两位姐妹出来,不过是看看你们身上有无武器。”
绿袖伸手抚胸,轻轻舒了口气:“吓死姐姐了。姐姐从不会武,这是我们商会算帐的小兄弟,自然也不会舞刀弄枪的,妹妹多心啦!”
银钩耸耸肩,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她年纪轻轻,说话却像个老江湖似的,又对着绿袖道:“我们事先约定,我们出人,中州商会出钱。如今桃花之乱已经整整三个月,反军渐渐支撑不下去了,你们后续的资金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句话里的意思,令任桓之心中轰然一声!
桃花之乱,便是桃止山下民众不堪暴政,起兵作乱形成的南部反军。而领军平乱的正是他哥哥任晴川。
如今听银钩所言,这变乱背后,竟然是中州商会出的钱?
那令中州商会出钱的又是谁?逍遥卫虽然神秘,毕竟只是杀手组织,为何要掺和到这种反叛大事里?
绿袖的眼睛转了转:“银钩妹妹,中州商会有钱。但至今未曾拜会涂山公,吾等怎敢轻投?”
银钩嗤笑一声:“商人重利啊,不见兔子不撒鹰似的。我就说嘛,沛公,她们不和你当面谈,是谈不拢的啦!”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扬声向着林内。
林中立刻响起一声大笑:“银钩小妹莫要说得本公不愿见人一样,中州商会名扬天下,本公早想当面拜会!”
一人龙行虎步,穿林啸叶而来。
涂山公袁沛!
名动天下的涂山公袁沛!
任桓之凝目看去,只见这人年龄并不很大,约莫三十多岁,正是男子的壮年。身形高大,约莫高他半个头左右,肩宽腰细,实在是一副好体格!相貌可算英俊,既不是他任桓之那种明朗帅气的少年容貌,也不是澹台名那种轮廓深邃的美男子,虽非绝顶俊美,却独具一种王者格局的魅力!
袁沛名动天下,他的家族涂山氏族历代都是南部高凉海城的主人,他也是南部商路之王,此刻穿的不过是一件金领博带的普通硬布长袍,却因服饰的简朴,更突出这个男子本身的爽朗、英武之气!
任桓之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袁沛!
袁沛走到众人面前,行动带风,他爽朗的声调响起,带着郎朗笑意:“几位是中州商会之人,便是本公的贵客!本公不远万里前来天下城,便欲与诸位结交,方才银钩小妹出手无状,本公代她赔礼了!”
说完,竟是肃然拱手,朝着绿袖和任桓之一礼!
绿袖急忙回礼:“沛公,折煞奴家了!”站起身来时,不忘抛了一枚媚眼过去。
那银钩竟也笑意盈盈靠着袁沛高大的身躯,双手攀着他宽厚的脊背,对绿袖这显而易见的挑逗之意视若无睹。
绿袖从衣襟内抽出一卷册子,展开。任桓之看去这册子并非纸张装订,却是一页页的又轻又软,如同小羊皮鞣制的一般。
绿袖笑道:“中州商会的账簿,难以仿制,请沛公过目。”
袁沛接过,略略一看,便又递回绿袖:“本公不关心贵会金银出入,只关心结果。”
“桃花之乱方起,中州商会已提供一百三十万金,供作军资,又提供三十七万七千金,向墨家购买天工器械。”绿袖斜眼望一望任桓之,报出一长串数字,却是各个时间点金与银的兑换率。任桓之立刻将其一一兑换计算,核算出最终数据。
袁沛双目微眯,听着这些数字从绿袖口中逐项报出,和任桓之快速计算的声音,并不表示什么。
绿袖报完,任桓之算完,绿袖才笑道:“桃花之乱已有三月,中州商会在商言商,至今南路未平,依然被玄军隔断。我们的投资如同竹篮打水,毫无收益!沛公,绿袖忝为管事,便要为中州商会的年度利润负责,在桃花之乱前途未明的情况下,又怎能再动用商会的钱,给反军作资金?”
任桓之口中换算数字,心内暗暗吃惊。原来绿袖这一笔笔钱划出去,总价一百六十七万七千金,分作十期给出,俱都卡着金银兑换的低点,尽可能的多兑换了银两出去,然后又分别流入百业和墨家,折换为粮草、物资、机械,这分明是暗中操纵着“桃花之乱”的一只大手!
袁沛目光炯炯,望着绿袖,爆发出一阵大笑:“在商言商,本公便与绿袖管事你言商。若投资百业,可得利几成?”
绿袖微笑:“传统制造行业,获利不过一二成。新兴行业,获利可达三成半,已算丰厚。”
“呵呵!那金银买卖,房契置换,可获利几成?”
“风险大,收益也大。目光精准,便可获利八成乃至本对利,也不是不可能。”
“那投资人才,又可获利几成?”
绿袖目光流转,望了一眼任桓之,笑道:“人的投资是获利最大的投资之一,投资好了,十倍百倍收益,也不算惊人。”
袁沛随着绿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任桓之。他不知这忽然出现的青年为何人,只以为是中州商会中的筹算高手,随意笑道:“绿袖管事目光如炬,想必中州商会上下,在商言商,心得相同。请问这位小兄弟——”
任桓之正在凝神听他们说话,不意他呼唤自己,见袁沛目光炯然,望向自己,便肃立拱手:“沛公有何指教?”
“你们管事方才所言,传统百业获利不过一、二成,新兴行业获利至多三成半。金银房契,投机商业,获利可达本对利,而投资人才获利却又有百十倍之多。不知阁下认为,什么买卖,获利才是最高的?”
任桓之的眉,轻轻一扬。
“裂土封王,攻城夺地。”他唇角轻勾,一个浅淡的笑容“——谋业之利为轻,谋人之利为中。谋国之利,为重!”
袁沛略带惊异的上下打量他。这话绿袖说出来,不足为奇,因为他们之间的密约本就是中州商会投资给他涂山公,暗中支持桃花之乱,伺机作乱玄朝天下,目标便是通过桃花之乱而使南部脱离玄朝控制。
就涂山公袁沛而言,如此可在南方站稳根基,为他的挺进中原,雄图霸业增加筹码。而对中州商会来说,天下城的百业凋敝,商贸萎缩。他们正在积极铺路,对西陆,就是打败“金玉满堂”连城秋在西陆的商业,而挺进西陆商贸。对南部,便是通过投资涂山公,寄希望于涂山公控制南部后,可以获得南部贸易的通行证。
高凉城、涂山公,与中州商会、绿袖的密约便是如此。
归结起来无非:谋国之利,为重!
这么多前因后果,这少年轻轻一语道破,而他不过是个跟着绿袖打打下手,算算数字的随从。
袁沛转过身来,正面朝向任桓之,面容端肃。他向后轻退半步,双手举起,前左后右,拇指竖起,肃容一揖——这是一个古制正礼。
涂山一脉号称血统高贵纯正的前朝之后,对这些古礼十分精通。如今对任桓之行正礼,这是以士礼相待:“敢问阁下——何人?”
任桓之尚不及作答,绿袖已语笑嫣然:“他是我中州商会的一介仆从而已,胡言乱语,沛公莫怪呀!”
任桓之双目闪亮,唇边泛起一个明朗而灿烂的笑。他同样对袁沛行了一个端正而庄肃的正礼:“在下桓羽,见过沛公。”
“桓羽——天道盟的创立者?”
袁沛微微吃惊。他志在天下,对新近崛起的少年英豪多有留意,也听过天道盟的桓羽之名。甚至在平定南部水患的过程中,他派出去救济灾民的高凉军,还曾从天道盟那里得到过援助!
未料到桓羽却是如此年轻,如此俊朗的一个少年!
两人互相凝视,脸上都带着笑容,心底却在揣摩、忖度着对方的心思。
后世之人谈论起玄朝末年群雄逐鹿的年代时,对那战火纷飞、烽烟横流的历史多少都有着浪漫的想象,无穷的揣测。史书记载任桓之与袁沛这两个当世英豪的交锋,多少笔触都从辰枫星镜之会写起。也有人会往前追溯到桃花之乱的末期,高凉军与任氏铁军的短兵交接。却几乎无人知道,这两个不世英豪的交锋,从这一刻的会面,就已经开始。
他们相会之地,便是后世被称为“龙战之野”的南部平原,这平原之上跑过玄朝开国君主慕容建的铁骑,走过济世救人的药王天尊的身影,流光似水,终于迎来这两个英雄面对面的时刻!
这一年,袁沛三十三岁。坐拥高凉城三十万精兵,所辖领地东起高凉,西至建木,北抵桃止,南达沧海。更借金百万,暗中扶持杀手组织逍遥卫,与南部民变“桃花之乱”志在天下。
这一年,任桓之十八岁。天道盟刚刚组建已受重创,成员不过百人,兄弟离散,卖身为奴,隐于中州商会。
=================仙侠闲话===================
呵呵,真开心,袁沛终于出场了。
最初设定场景的时候,南部需要一座主城。
美术帅哥:高凉是座什么样的城镇?
猫浮:马尔代夫+机械岛。
美术帅哥:好奇怪的设计!
猫浮:呵呵,很有趣啊!墨氏天工+海岛地形,绝佳风景+仙侠世界里人类最高科技力量,你不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搭配吗?
美术帅哥:我只觉得这是很有挑战的设计工作=。=|||
总之高凉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然后,高凉的主人袁沛。
最初要这个角色呢,是因为想写一个“枭雄”
任桓之是英雄。
英雄,有坚持,有理想,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
枭雄,可委曲求全,可心狠手辣,可为了目标牺牲那些对自己本来非常重要的人和事。
英雄是理想主义者,枭雄则是目标导向者。
任桓之vs袁沛,目前来说还完全处于下风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