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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中午,却月城头。
再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个城墙已成为血墙,旧血块上又沾上新鲜的血液,如条条小溪般汩汩顺着墙往下流淌着。
徐盛脸上又黑又脏,头发披在肩头,胡须散乱,手握一口大片砍刀,在城上走来走去,不时大声激励将士:“弟兄们,不要忘了皖城之恨!让他们知道我却月城的厉害。”
城上士兵都红着眼,握着带血的弓,执着染红的箭,脸上带着兴奋残忍的冷笑。
他们都听说了,江东狗不是人,特别是小蛮子孙权,已经发出命令:一旦破城,鸡犬不留。这消息时针是假不知道,但前年(公元199年)孙策在皖城的血腥屠杀,大多数人都是记忆犹新。
那一次,皖城光是百姓,就死了上十万口。
面对要报杀父之仇的孙家兄弟,他们都下定了决心:只能死拼,不能投降。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很累了,却仍然积极地抬起浸泡在血泊中的大石巨木,放置城头,准备应付吴军的再度攻击。
丁奉趴在垛口前,对着城下唾了一口:“他们不就欺负咱们城里人少么,可是我甘家军难道是好惹的么!”
汉代并无武昌、汉阳和汉口等武汉三镇之类的称呼和建制,三地皆属江夏郡之沙羡(音y-)县,也即俗称的夏口。
眼下据守江夏的荆州军以黄祖军和江陵蔡中的援军为主力,分别驻扎在却月、鲁山和沙羡三城之中。
沙羡的治所沙羡城原在江北的涂口(今武汉金口镇),城廓二、三里,是控遏长江中游的要地,前年孙策曾在此大破黄祖,黄祖视其为不祥之地,又嫌其首当吴军,已于去年中放弃此城,将自己的主城搬至龟山之上,并建却月、鲁山二外城相护。
却月城在龟山以北,为夏口北城,沔水(又称汉水)从城中东去,汇入长江,守将是甘宁;鲁山城在龟山西南,背靠龟山,面向汉津(今汉阳),为夏口南城,由苏飞镇守。
甘宁按剑坐于箭楼的之前,身下,仍然是他那张极有特点的大床。
他冷冷瞪视江中多如蚂蚁的东吴战船,面上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但他的胸里,却如釜中滚油,心焦如焚。
江东围城已有半月,但不惜人力的猛攻,却只是近几日的事情。却月城里,除了他自己的私兵千人外,另外就只有黄祖拨给他的一千步弓手,比起对面的江东大军,实力极其单薄。
幸好他颇知兵法,早在孙权开始全面逼近前就开始修加固却月城。北侧瓮城再度加厚两尺,城东侧的沔口是却月城最薄弱的环节,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他不惜工本,在东门护城河外的沔水入江口处,硬是凿沉了两条巨型蒙冲为基,两船间以大铁链十余条串联稳固住,犹如两扇铁门,紧紧锁住了东城门。
后来的进程不出他所料,黄祖忌他之能,只给了他千名弓手,却要他在却月城抵挡近一万的东吴善战水军。
他心里的怒火,几乎可以把条长江烧干。
江陵赶来的援军有近三万之众,黄祖却不肯再多拨一兵一卒给他,明明就是借刀杀人,利用这次机除了他这震主桀骜之将。
他实在不通黄祖怎么这么愚蠢。没有了我却月城,就算你龟山城人马如山,一旦被吴军断了粮道和水道,你能支持几天?
但他现在却只能和黄祖同进同退。
他很明白,若让吴军夺去却月城,龟山城、鲁山城的失守便只是指日间事。而江夏一旦继江陵之后落入孙权之手,孙吴声势更盛,一手可遮蔽江南,对阿飞军的威胁就更大了。
长沙将可能不得不立刻面对江东无边无际的滔天巨船,再无回旋的余地。
千怪万怪,都怪那江东的小周郎!
怎么也没料到,费尽心机劝降王威,最后却是给周瑜一个成名立威的机,让他取巧夺走了江陵。
握着剑鞘的左手用力地捏紧,手背上青筋如柱。
“吴军攻城了,吴军攻城了!”城垛后,一个小头目忽然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徐盛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叫你妈的头!吴狗攻城,有什么好张惶的?”
丁奉探头往外看看:“在哪里?在哪儿呢?”
那小头目按着嘴巴道:“吴吴军从东边过来了”
徐盛和丁奉都是一惊,忙走过去,顺着东城墙往外看。
甘宁看着徐、丁二人脸色沉重地走过来,淡淡问道:“是谁的旗号?”
徐盛道:“是董袭。”
丁奉道:“还有凌操。”
甘宁脸色一阴,敌人首次攻击东面,居然就派出了这两名一流的悍将。
看来,孙权也急了。
他一对三角眼在徐、丁二人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道:“听说那董袭不识水性,每逢水战却冠军履锋,轻舟先登,而且从未落败,是不是?”
徐盛脸色沉凝,应道:“正是,他号称‘旱龙’,平生经历大小战役数十场,没有落过一次水,负过一次伤。昨日他在南城攻击苏督的亲军,双方大船对冲,他一跃而起,飞行数丈跳到对方的船上,一刀斩了苏督军的部曲大将张硕及其下属将士十余人,独自夺船而归。我军周围船舰竟然无人敢于上前与他再战,任他耀武扬威而去。”
甘宁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水战之法,却要强拈长江之锋,当真以为水性柔弱,淹不死他么?”他慢慢站起身来,挽起战袍下沿,扎入腰带之中。
一头赤发在空中轻轻飘动,分外威武。
徐盛挺身而出,道:“兵来将挡,他江东有悍将,难道我江夏便无勇士么?大哥且请宽坐,兄弟我去擒他。”
丁奉也道:“对,我跟二哥一起去,保证把这俩家伙都给您捉回来。”
甘宁严厉的目光盯在他们的脸上,片刻之后,见二将士气甚高,毫无惧色,才满意地点头:“多加小心。”
徐盛、丁奉行了一礼,转身下城。
甘宁了一,忽然赶上几步,冲已走下城梯的徐盛、丁二人喊道:“两位贤弟且慢。”
徐、丁急忙停步,仰头道:“大哥还有何吩咐?”
“此战之后,我当与主公、军师计议,与你二人再次结拜。”
徐盛和丁奉都是大喜,道:“多谢大哥。”
甘宁笑道:“你们恐怕该改口叫我三哥了。”
徐盛道:“不管是大哥还是三哥,您永远是我们最亲的兄长。”并拳施礼,昂然率军出城而去。
大江上,旌旗招展,鼓声隆隆。矮敦敦壮硕硕的董袭身披软甲,手挥双刀,向着邻船的凌操喊着:“凌破贼,且看今日谁先破那甘宁巨贼。”
凌操心头火起,喝道:“好,董扬武,今日就来比比,看谁能在万军中耀武扬威。”
凌操于孙策初兴时就开始追随马后,他为人轻侠有胆气,为孙策所爱,不就就右迁破贼校尉。董袭加入孙策军稍晚,孙策见了他的勇力,也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担任自己的门下贼曹。这本来是份优差,但董袭却嫌其官名不好听,天天盼望着能当破贼校尉,所以每逢战事,就要把自己跟破贼校尉凌操比较一番。开始凌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打过几仗之后听到军中传言,顿时就怒了,那以后俩人开始明里暗里反复较劲,数次公开竞争战功。现在董袭已经晋升为扬武校尉,但二人的“战仇”却似乎越结越深,再难松解。
凌操对身后水手怒喝一声:“妈妈也的,死小子们给我冲!”
他和董袭乘坐的都是大舸船,最多可载百人,七十人为划船水手,三十人为冲锋战士。
当下凌操一声将令,大舸呼地就冲了出去。
他身后本部人马战船,也齐齐启动,向却月城冲去。
董袭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回头向大家道:“弟兄们,这些天咱们也露够了脸,今天对付锦帆贼,可别翻了船,丢老子的人。”他巡视众军校一眼,忽然厉声喝道:“冲进城去,都有重赏。有哪个没胆子的中途跑,别怪老子钢刀无情。”
众军齐道:“大人放心。”副将成当一声令下,船尾巨鼓震击三声,大船顿时箭一般窜射而出,不一儿就超过凌操的军阵,率先向却月东门撞将过去。
凌操急了,暴叫道:“妈妈也的,死小子们,快追!”
他儿子凌统站在他身后,醒他道:“爹,董校尉船上,一百人里,有九十名水手,我们再怎么划,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凌操一怔:“他疯了,只带十个战士就敢冲过去?”
凌统道:“他一直抢爹的官衔,今天又正好对上甘宁军,当然压咱们一头了。”
凌操道:“妈妈也的,死小子没安好心。”
凌统道:“他就算冲过去,十个人也没法斩断那护城铁链。老爹你也不用心急。”
凌操跳了起来:“妈妈也的,你小子是不是我凌操的儿子?老子不急,谁妈妈的急?”
凌统小脸一躁,挂不住了,跺脚道:“妈妈也的,那咱们也冲。”
凌操大笑:“这才是老子的种!妈妈也的,给我拼命冲过去。”
对面,江夏却月军七百名弓箭手乘坐三十艘战船,由头领徐顾、谢奇、陈江生三人各率一队,各队、各船交错开空当,在铁链后分三行排开。
这七百名士兵均是跟随甘宁多年的亲卫老兵,个个久经沙场,遇险不慌。随着头领的命令,众人有条不紊地摆开阵势。
徐盛、丁奉是总指挥,在最后面的指挥船上督阵。
徐盛见敌人先锋船速度奇快,这么片刻便已进入弩箭的射程范围,颇感诧异,立刻下令:“放箭。”
第一排是船弩队,头领徐顾是他的族弟,闻言手势一挥,三百支劲弩齐发,在空中如同一条黑带,呼啸着飞向董袭的大舸。
董袭几步迈上大船前沿的中央,他副手成当手执一面铁盾,急叫:“将军,给您盾。”
董袭喝道:“护好众水手,别乱动。”
眼见强弩射来,他圆睁双眼,大喝一声:“且看我败贼的刀舞。”
忽然间双刀已自挥起,他身前如同忽然筑起一道白色光网,壮硕结实的身体随刀势而动,双脚却牢牢站在船中央的甲板之上。
劲射而至的黑矢不断从这光网中跌出,跌出时即已丧失了喧嚣和锐利。
其他八名士卒四人一组,分两小队坐在大舸的前端,每小队负责一只大型的铁盾。成当独自握着一面小一些的铁盾站在董袭身后,只露个头在外面,同时照顾着主将和部下的情况。
那八名士卒缩在大铁盾后,拼命抵着盾的铜把手,不久双手就有震荡麻木的感觉。
他们虽然是军中有名的勇士,但耳听着那“咚咚咚咚”的长箭敲击大盾的巨响声,也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徐盛喝一声:“好刀法,真个是泼水不入!”
丁奉道:“真的么?谢奇,该你了,给我射倒那疯狂的家伙。”
第二队头领谢奇断喝一声,声势骤然大起,二百支瞄准了董袭的响箭带着摄魂夺魄的厉啸声扑向东吴水军。
董袭哈哈大笑:“来得好!”刀舞更急。
这一轮是弓箭,准确率大为高,但力道却稍微弱了一些。
董袭功力特异他人,气劲甚是悠长,长刀飞舞之下,这轮急箭对他毫无影响。
蓦听几声惨叫,发自船的左舷。
董袭手舞足不蹈,正自心情畅快,没有注意。成当却心中一惊,知道坏了,急忙盾向右侧抢去。
原来划船的水手分坐大舸的两侧,纵然人数相当,但因天下人多善右手担力,所以右舷之浆入水力量往往比左舷大许多,这造成船行方向的左偏。
因此一般的战船,都是左边水手多过右边十人左右。
董袭这种船本来水手上限为七十人,左四十右三十,是为正常。但董袭为了抢功,特意减去了二十名战士,以二十名水手替代,变成了左五十右四十。
这一增减,初时还无大碍,待一遇到敌人的弓箭,顿时显出隐藏的弊端。前沿铁盾虽大,护卫范围虽宽,但因为左舷的人实在过多,一旦接近敌阵,部分水手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了。
伤亡一些人,任何战斗都是必然有的。但现在问题是左侧水手少了几个,左右划船的力量顿时不匀,而在董袭奋不顾身地亲自示范之下,没有人敢于有丝毫懈怠,这样一来,左右的水手再也无法有效地协调船行的方向。
果然,大舸不久便偏离正道,向左侧内道划去。好在右侧船没有超标,而成当也及时张开了自己的铁盾,护卫住右舷暴露出来的弱点。
成当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偏移下去,不久条船都打横过来,那时候这船上的人就全是敌人的箭靶子了,急忙大喊:“减速,减速。”
因为距离很近,他声音又大,这句被董袭给听见了。
董袭大怒,两脚不情愿地耍个花步,就地一个旋舞,奋力格出七八支敌箭,在身体旋至面向部下的那一瞬间,喝了一声:“什么减速,加速!给我加速!”顺手在成当铁盾上敲了一刀,以示警告。
水手们看看满面红光的主将,默默照办了。
正在拼命追赶,已然接近“追尾”状态的凌操舰受到挤压,生怕撞上前船,水手不敢再用全力。
凌操一看,你丫抢功也不能这么抢吧?跳脚大骂:“董袭你个死人头,妈妈也的,快闪开路。”
凌统今年才十五岁,但头脑远比父亲冷静,道:“爹,董大人的船似乎不大妙,这么下去,他不但抢不了功,成为我们立功的累赘,而且那条船上的人都得死光光。”
凌操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道:“妈妈也的,老子也知道的。只是儿子啊,如何解决?”这回谦虚了,低头向儿子问计。
凌统脸上闪过一抹酷酷的神色:“爹,你看我的。”忽然抽出自己的角弓来,搭上三支近战短箭,嗖嗖嗖一阵连射,顿时射倒三人。
“啊,你怎么射自己人?”凌操一看,这不都是董袭的水手么?
凌统收起弓,端起盾,道:“爹,这一来,董大人的船就不偏了。”
凌操道:“哎,哎,你你,妈妈也的,给老子冲啊!”忽然发现,董袭的船果然让开水道,渐渐又正了回去。
妈妈也的,这小子以后比老子横!
可是在江东,横着走的人很多啊!
凌操半是得意半是忧心地瞅瞅儿子。
那边董袭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或者说即使知道也是全然不顾,他只知道,今天非得把挡在前面不远的十余根绷得紧紧的铁链一条条都斩成软皮水蛇。
这是主公的命令,也是他董袭势在必得的光荣!
江夏军有些急了,三队头领陈江生不待徐盛、丁奉发话,便自作主张发令道:“前面左沿,两轮连射!”
徐、丁二人互看一眼,默认了他的命令。
陈江生是创建庐江帮的大寇陈兰的族孙,虽然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但自小聪明过人,受过陈兰的教诲,对水战一点也不外行。上次私载阿飞和徐庶时被甘宁救了一命,大家本来就是一窝的,待试他几下,还真行,甘宁就让他做了自己私兵的二级头目。
一百支船弩,一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