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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一张长脸,虬髯满面,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二人,东莪并不识得。她惊诧的目光只是停滞在这人身侧的一个青衣人身上,这青衣人也是正正地与她对视,四目交结之际,二人都是面无血色。
东莪手脚无力,手中的红盖头已经悄然划落地上,身旁有人俯身拾起,她浑然不觉,只是瞪视眼前这人,恍惚之间,只觉身侧伸过一只手轻轻与她左手相握,东莪木然回看,却见郑淮也是面色惨白,正朝自己轻轻额首,东莪由得他牵着转到先前那人面前,只听那人笑道:“少夫人果然是国色天香,郑公子真是好福气呀!”
郑成功笑道:“快来见过陈德将军,陈将军是大明兵部左侍郎张煌言大人的左右手,溧阳一战以少打多,杀的清兵片甲不留的便是陈将军的手笔,这一战真是大快人心!”陈德摇手笑道:“这在别人面前还可以当笑话来说,在你国姓爷跟前提起,可真要愧煞小弟了!”郑成功笑道:“陈将军过谦了,”他转向郑淮道:“此次难得陈将军来到,你可要好好看着,多学一些本领才是!”陈德连忙笑道:“虎夫无犬子,我哪有什么可让大公子学的东西,何况大公子新婚燕儿,正要多陪陪少夫人的时候,哪能成天和咱们这些粗人混在一块儿!”说罢哈哈大笑,郑成功也跟着笑了几声,郑淮向东莪看上一眼,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郑成功抬头见陈德身旁站着两个年青人,便道:“这两位是?”陈德忙笑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得力爱将,久闻大人的威名,正好趁此次机会前来拜见!”郑成功微微点头。陈德向他右侧这人伸手一指道:“此人叫王平,已跟随我多年,自小便练就一身好武艺。多次率先冲入敌阵,异常勇猛!”这王平双手抱拳上前向郑成功行礼。礼毕后退却一旁。
陈德又指向他右侧另一个青年道:“这一位跟随我不过短短两年,却是才华出众,谋略超群,溧阳一战他可是功不可没!”他回头向这人道:“承戟,你来见过国姓爷郑大人!
史承戟自入厅内见到东莪以来。已然心乱如麻,这时还是怔怔看着她,竟未听到他的招唤。陈德见他双目直视郑大公子的新娘,全无避讳之意,顿时大为恼怒,只是不好发作,又怕郑成功看见心生不快,忙伸手拉他,又说了一遍。小说网。史承戟这才回过神来,走上前来向郑成功施礼,看了郑淮一眼。退回原位。
杨谦自史承戟进入厅内之时起,便已然认出他便是当年在九华山见过地东莪的那个师哥。回想那时情景。再看向眼前三人神情,他已经心下了然。这时便上前道:“国姓爷与陈将军久别重逢。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喜酒才是,眼下却怕是要过了吉时,还是先让新人行礼吧!”陈德正为史承戟之事尴尬,听到他这么说,正中下怀,忙笑道:“都怪我忽然出现,扰了结礼大事,咱们这些闲人快快站到一旁,看新人行礼吧!”
郑成功向杨谦点头示意,厅内外又再喜乐齐鸣,一旁喜娘过来再度为东莪盖好盖头,只见眼前这红色一幕缓慢落下,自她与史承戟对望之间隔下一层红雾来,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可却再也没有上前一步的机会了。
两个丫头扶新娘与新郎并立,在漫天喜乐之中,一对新人行毕叩拜大礼,一同由丫头引领返回新房之中。桃儿问起东莪要不要用些点心,看她不出声,两个丫头看看一旁地郑淮,都道她害羞情怯,相视一笑,这才轻轻掩门离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听得窗外风声呼啸而起,院内地树叶也“沙沙”作响,郑淮站起身来推窗探看,只见满院树影摇晃,月亮只在漆黑的云层之间露出一点点空隙来,看来今晚要有一场暴雨。
他轻轻叹气,回头看了一眼垂头坐着的东莪,轻声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他见东莪轻轻摇头,自己也就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屋内烛光摇曳,到处贴着大小不一的红双喜,虽处处透着喜气,可是屋内二人却都觉心绪烦乱,沉默相对,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片静默之中隔了一会,只听屋外有脚步声渐近,随即便听得有人一边轻轻叩门,一边呼唤郑淮,听声音是杨谦,郑淮开门出去,过了片刻回转来道:“爹爹让我到前厅去,你歇着吧,我让桃儿给你送点心来,”东莪点了点头,他关上门与杨谦一同走了出去。耳听得足声渐远,屋内人地红盖头之下,却忽然滴落两滴泪珠,落在她交叠放于膝盖的双手上,满室红光中,这两滴晶盈闪动的水珠缓缓向她手边滑落下去,隐没在了红地刺目的裙摺之间。
许久,她才伸手拉下盖头,目光呆滞向屋内环视,坐了一会,只觉这屋里闷热难当,便打开房门,丫头们都到前厅凑热闹去了,院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她站到檐下,风势迎面而来,吹得她衣裙“咧咧”作声,如此强劲的狂风之中,依旧可隐约听得前厅随风而过的时有时无的笑声。东莪站了一会,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忽然间一缕笑意泛上嘴际,她竟然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忽听一人轻声道:“小姐,你怎么了?”她听到这声音惊骇抬头,却见自院子角落里走上前一个高个身影,不正是蒙必格吗?东莪只觉无比震惊,仰头看他朝自己慢慢走近,他的脸虽看不真切,可这身形千真万确就是他,她只觉心口哽咽难当,作声不得。只听蒙必格又轻声道:“你怎么了?”东莪定定看他,双眼中却渐渐朦胧,溢出泪光来,用她从未有过地颤抖声音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蒙必格垂头道:“思来想去,就这样走了总是不妥当,就算要走,也让我看到你是真正欢喜快乐才行我害怕回去没法子向阿苏他们说明白我怕”他的话断断续续,有些词不达意,正支吾间,却见东莪忽然一步向前,投入他的怀中已然痛哭失声,蒙必格惊地呆住了,双手悬空不知要如何是好,停了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听东莪抽泣不止道:“叫你走了怎么又要回来可以走地为什么不走呢”蒙必格从未见她如此失声痛哭过,听到她如此柔弱地哭声,他只觉自己的心里仿似有一只手在不停撕扯一般,片刻之间也是双目尽红,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风在二人身侧围绕不去,许久许久,东莪才渐渐平静,她伸手擦拭泪水,再仰头看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又问道:“不是一早看着你走了地吗?你怎么”蒙必格道:“那船在海上摇晃起来,我忽然又想起那日我们初来此地时的情形一想到小姐往后独自一人就越来越是不安,在半道遇上了回程的船便跟着回来了。”东莪摇头叹道:“你”只说了个字却也不能再说下去,同时又立时想到那个满人,忙道:“那他呢?”蒙必格道:“我让船家还带他走了,这会儿应该早就到了内陆,”东莪轻轻叹气,点头道:“既然没走就应该早些出来见我,我让丫头带你上前厅喝酒去吧,杨师傅见你没走一定也是欢喜的!”说罢就要转头,却听蒙必格叫道:“小姐”他叫了这声却又没说下去,东莪回头看他,只见他似是有些犹豫不决。
蒙必格见她看着自己,想了一想上前道:“我本来打算即使回来了,今日也不想来打扰你,明日再和你说清原由。可是可是我进府时看到了史公子,他怎么怎么会来?”东莪闻言却立刻转身不去看他,顾自走到屋檐下站定,才道:“这些年他像是一直跟着张煌言的军队,正巧这一会到此和郑大人商议战事来了,”蒙必格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小姐,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东莪浑身一震,紧紧握紧双手,道:“你别再说了,坐了一天的船,快回房歇着去吧,”说罢就要举步进屋,却听蒙必格叹道:“既然小姐毫不在意,刚刚又为什么要流泪呢!”东莪身形不由得一顿,他道:“若是小姐真的如你自己说的那样,如此大喜的日子里,你就不会一脸愁容了,我在你身边这些年,还从未见你这般大哭失声过。”他再上前一步,又道:“其实眼前哪里还顾虑得了那么多呢?既然这是小姐心里想的,而且如今史公子也来到了这里,这就是天意,要让你们得逞心愿,有了史公子,咱们定可以悄然离开此岛。分别了那么多年,偏偏在这个时候相见了,这还不是天意吗?”
却见东莪听完他的话,慢慢转过身来,蒙必格看她的双眼,心里不由一沉,只听她轻声道:“是天意吗?我也想问问苍天,到底什么才是天意?我一直以为只因自己身为了阿玛的女儿,这才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要走这样的道路。可是如今我明白了,并非命运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