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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群芳已过,只有那深深浅浅的绿彼此别着苗头。天气虽已开始转热,但晚上还是丝丝凉意。
我靠在桥栏边,望着水中随波一荡一漾的弯月,嘴里喃喃念道:“才始迎春来,又送春归去。”春来春去,我已入宫三年。
还记得选秀女时,并非如我所想的由康熙亲自挑选,而是先由当时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佟佳氏和其他几位地位尊贵的皇妃看后,拟了名单呈上,康熙看完名单准了后才再挑选的。而我在这一轮的时候,就被列在了名单之外。
听说事后在为各宫娘娘挑选女官的时候,竟然有两位娘娘不约而同地点名要我,大阿哥的额娘惠妃纳喇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额娘德妃乌雅氏。主管太监左右为难,只得呈报了贵妃佟佳氏,佟佳氏左思右想后,最后分派我去了乾清宫,专在御前奉茶。
奉茶看上去是个简单活,可任何和皇帝沾上关系的事情,不管再简单,也变得复杂。我虽早已知道喝茶是门艺术,可绝想不到还会有这么多的规矩。一一从头学起,分辨茶叶,识别水质,控制水温,配置茶具,如何试毒,倒茶时手势,端茶时脚步,还有康熙的特殊癖好,都要记下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整整学了三个月,教导的师傅才点了头。
一方面我去乾清宫的事情透着蹊跷,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们都不愿招惹我,待我很是亲善,另一方面自己也的确谨言慎行,态度谦和,很快周围的人就接纳了我。现在我已经是乾清宫负责奉茶和日常起居的十二位宫女的领头了。
想着这三年的日子,不禁对着水中的月影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回房。明日还要当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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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侧厅指挥芸香和玉檀选茶,小太监王喜快跑着进来,随便打个千,赶着声道:“万岁爷下朝了!”我一笑说道:“下朝就下朝了呗!你这么个猴急样,做什么?小心被你师傅看到又说你!”他喘了口气说:“这回可是师傅派我过来的,说是让姐姐小心侍侯,今日朝堂上,有人参了太子爷一本!”我听后,忙敛了笑意,说:“替我谢谢你师傅!”他又忙忙打个千,快跑着走了。
我回身对芸香和玉檀说:“都听见了吧?今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两人忙应是。
我心中暗想到,自从太子胤礽的舅舅索额图谋反不遂被抄家监禁后,当时表面上没牵连到太子,可毕竟太子爷的位置已不是那么稳当了。虽然他是康熙最喜爱的儿子,从小由康熙亲自教导,可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的特别溺爱,相较其他阿哥,太子实在是德行都不出众,再加上各位阿哥对他的位置又虎视耽耽,太子的位子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康熙现在也在理智和感情中挣扎。一方面他已经看出胤礽实非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可另一方面胤礽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由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对结发妻子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感情,让康熙在废与不废之间徘徊。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康熙今日又要直面这个痛苦了。
忽听到外面的接驾声音,知道康熙已经回来了。忙对芸香说冲茶吧。她俩人急急忙碌起来,我准备好茶具。想着今日康熙的心情不好,只怕不愿意看见鲜艳的颜色,挑了一套天蓝釉菊瓣纹茶具。想着根据现代心理学来说蓝色能让人心神安宁镇静。
捧着茶盘,缓缓走进屋子,看四周的椅子上各坐了人,但却是一片宁静。目不斜视,走近桌旁,轻轻搁下茶盅,又低头慢慢退了出来。
出了帘子,才把那口屏着的气吐了出来。一面低声问身侧的太监:“都有谁在里面?”小太监压着声音回道:“四爷,八爷,九爷,十三爷,十四爷。”我心想从没有这么齐全过,看来康熙是要问问他们的想法。忙又下去,吩咐芸香和玉檀备茶。
还没有张口,就听到玉檀笑说:“茶已经备好了!头先你刚出去,王喜就来说阿哥们来了,所以我就赶忙先备下了。”我朝她赞许地点点头,走近查看。正在看,玉檀又接着快声说道:“规矩都记着呢!四阿哥喜欢太平猴魁,八阿哥喜欢日铸雪芽,九阿哥喜欢明前龙井,十阿哥随便,十三阿哥喜欢”我忙笑着摆手道:“够了,够了!知道你记的就行!”芸香笑说:“难怪宫里的人都说姑娘心细呢!以前御前奉茶的人只需记住万岁爷的喜好就可以了,现在姑娘竟要我们把阿哥们的也背了下来。”我一面摆放茶盅,一面想到我自有我的道理,只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罢了。
芸香捧着茶盘跟在我身后,刚走到纱帘外,就听到康熙问:“今日朝堂上,礼部的折子你们怎么看?”我不禁停了下来,心想,太子恶绩甚多,这次又所为何事?旁边掀帘子的太监看我停下,不禁朝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我忙迈步而进。
缓缓走到四阿哥身旁,把四阿哥的茶轻轻放在桌上。又转身到八阿哥桌前,低头放茶。这才听到四阿哥慢声回道:“据儿臣看,二哥平时待低下人一向甚为宽厚,有那不知检点的人背着二哥私吞财物,却打着二哥的旗号也是有的。”康熙一面听着,一面缓缓点头。我也在心里暗想,看来是为了太子私自截取了康熙贡品的事情。历史上此事虽然让康熙大为生气,但最后终是没有惩罚太子,只是把相关的其他人都办了而已。如此想来,康熙这次还是会感情占了上风。
正在给九阿哥上茶,四阿哥的话音也就刚落。十阿哥就道:“一个奴才给他天大的胆,若没有人给他撑腰,他敢随意截取献给皇阿玛的贡品?”我心叹道,这个老十总是稳不住。
走到十阿哥桌旁,转身从芸香捧着的茶盘上端起为十阿哥准备的茶,正要搁在桌上,就听到十阿哥接着说:“四哥这话说得倒是古怪。不过四哥一向和二哥关系甚好,只怕这件事情四哥也”他话未说完,就一声惊呼,忙忙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原来我端茶时一不小心就把热的茶汤倾在了他胳膊上。一旁早有小太监上来帮着擦拭,检查是否烫伤。我一面忙跪在地上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面心想,你得罪太子无所谓,反正他迟早要被废掉的,可得罪了四阿哥的下场却会很惨。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无法扭转,但至少我绝对无法忍受这个过程在我的眼前上演。暗叹口气想,能阻止一分是一分。
十阿哥看是我,有火发不出,又怕事情闹大,我会遭罪,只得说道:“没什么打紧的!”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李德全过来斥道:“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去!”康熙似乎一直没怎么留心这场闹剧,只是静静的沉思着。
我起身退了出去,到帘子外时听到康熙说:“朕今日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心想看来是拿定注意了。遂安心回了茶房。
刚回来没多久,芸香端着盘子进来,脸带惊色的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可吓死我了!”我低头坐着,没有吭声。心想,一则康熙作为一代仁君,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过失,待下人一向宽厚,二则,我烫得是十阿哥,他无论如何总会替我求情的。所以我虽然也很是紧张,但想来大不了也就是拖出去挨顿板子而已,总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而且当时心里一急,也来不及顾虑什么后果,只想着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正沉默坐着,王喜进来,走到近前,打了个千说:“姐姐,我师傅叫您过去!”芸香和玉檀听到,都有些慌,站了起来。我没有管他们,站起身跟着王喜出了侧厅。
王喜领着走了一会,前面树下正站着李德全,走到近前,王喜退走,我做了个福,默默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李德全清了清嗓子说:“我看你一向是个谨慎人,今日怎么这么毛躁?”我回道:“请谙达责罚!”他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的例银全扣了。”我忙蹲下身子,说:“谢李谙达!”他没有理我,自转身走了,一面若有若无地低声说:“宫里容不下那么多好心!”
他走后,我仍是静静站着,一丝丝的哀伤夹杂着恐惧从心里逐渐涔出来,一寸寸的流过全身,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力量,只觉得自己根本站不住,踉跄了两步,终是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伏在腿上,紧咬着下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被我硬逼了回去。
正在埋头默想着,突然听到头顶一个声音说:“坐在这里干吗?”我听声音是十阿哥,不想理他,仍是抱头默坐着。他蹲下来,在身边说:“喂!我还没有怪你烫了我,你倒拿起架子了!”我仍旧没有理他。他静了一小会,忽觉得不对,忙伸手把我的头扳了起来,脸上一惊,大声问:“怎么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李德全怎么责罚你了?”
我一抬头,居然看见身边不仅仅是十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在一旁站着,也是一惊,忙一面伸手匆忙抹了一下嘴唇,一面跳了起来,又急急赶着请安。
十阿哥见我只忙着请安,不回他的话,气道:“我这就去找李德全问个清楚。”说完提步就要走,我忙低声道:“回来!”他停下脚步说:“那你自己告诉我。”
我看着他,心中滋味甚是复杂,既恼他的毛躁,可又感动于他的毛躁,盯了他一小会,最后瞪了他一眼说:“罚了我一个月的例银。”十阿哥拍了一下大腿叫道:“为一个月的例银,你至于气成这样吗?”我努了努嘴说:“为何不至于?那些银子你自是不放在心上,我可还指望着那些银子呢,再说了,我还从来没有被罚过呢,面子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他笑道:“好了!别气了,回头你想要什么稀罕玩艺,我给你买进来。”我听后,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我立在那里,几位阿哥都不说话,四阿哥和八阿哥是那永恒的冷淡漠然和温文尔雅的表情,九阿哥阴沉着脸打量着我,十三看我看他,朝我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又做了个困惑的表情。我回了个笑。十四却是紧着眉头,眼光沉郁地看着别处。
我看了一圈,看没有人想说话,于是陪笑说道:“几位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四阿哥淡淡说:“去吧!”我俯身请了安,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