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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听了这番话愣住了,不由笑道:“你可把我闹糊涂了,昨天的什么事”
姚雨屏道:“我知道姐姐你大人大量,不会跟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家母也再三地对我说,叫我不要在你面前说起这件事,省的要你烦恼。可是我想着这事因为我家里人办的不对,不应该叫她来,所以我今天一定要给你赔个罪。”
秦桑心里仍然是糊涂的,看她郑重其事了向自己鞠躬,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行了行了,我没有生气。”
姚雨屏说道:“虽然姐姐不生气,可是我心里怪难过的。那个闵红玉,从来就是跟个妖精似的,我妈妈也不喜欢她。这回是管家写了单子邀的戏,家母因为事情太多,也没顾得上仔细看,才让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
秦桑听了,才恍然大悟,想起难怪昨天见到那个花旦眼熟,原来是闵红玉。
怪不得昨天众人是那样的眼神,闵红玉登台的时候,还有人回头打量自己,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而自己倒是被蒙在鼓里,易连恺也真沉得住气,他到姚家来,却未必不知道这事,所以特地来一趟,将自己带走,省的别人看笑话。
不过在旁人眼里,难道自己还不够笑话吗?
这阵子因为易连恺待她格外的温存,所以秦桑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改变。觉得他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可现在偏有出了这样的事情,秦桑觉得这才是他的本性,自己嫁给这样的一个浪荡子,真是大大的不幸。
都说是齐大非偶,如果自己当年不能嫁给郦望平,哪怕嫁给别人,就算不是两情相悦,相处的日子久了,只要自己以诚相待,对方多少会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至少不会在外面这样放浪形骸,弄出这样的难堪来。
昨天这么对客人,未必不在心里笑话她吧。尤其是那么晚了,易连恺还特地来一趟,别人都明白是为什么,独独她还以为他是真的为着她不爱应酬,所以才来替她找个借口先行离开的。
这样的人,自己怎能托付终身!
她心里虽然一阵阵难过,脸上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反倒心平气和地对姚雨屏说:“我叫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一问你别的事情。”当下便将易连恺的担心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又说道:“我倒不是疑心你的眼光,只是怕你上别人的当。毕竟你年轻,若是遇上那些骗人的,免不了吃亏。”
姚雨屏说:“我懂得姐姐的意思,不如我几时将她约出来,也让姐姐见一见,姐姐自然就明白了。”
秦桑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样也好,我也乐意替你参谋一下。”
她们两个躲起来说了一会儿话,仍旧出来,正好易连恺也来了,于是一起出去吃酒席。
姚家虽然是个守旧的人家,但除了寿宴之外,却也有西洋式的招待酒会,专门辟了一间大屋子做跳舞厅。
易连恺是个喜欢跳舞的,秦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跟着他学会了跳舞,易连恺拉着她去跳舞。秦桑想到昨天闵红玉的事情,觉得格外的不耐烦,可这是在别人家里,又是身为客人,只能淡淡地说:“你去跳舞吧,我跟姚小姐坐会儿,说说话。”
姚雨屏知道秦桑已经将自己的事情说给易连恺听,见到易连恺,也觉得害羞,红着脸说:“公子爷请放心,这里有我陪着少奶奶呢。”
易连恺看着姚雨屏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正巧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走进来,叫着易连恺的字:“兰坡怎么不跳舞?”
还有人说:“公子爷好久没跳舞了,今天一定要见识见识。”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簇拥着他,一直将他拉到舞池里去了。
秦桑本来就疏于应酬,而且听戏打牌跳舞,样样都不是她喜欢的。
这一天姚府上的戏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散,所以坐车回去的时候,秦桑就在车上睡着了。
迷糊中感觉易连恺将她打横抱起来,见她睁开眼,他只是说道:“怎么又醒了。”
秦桑看他抱着自己已经走上楼梯了,于是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易连恺说道:“你又不重,再说你下来一走,回头又睡不着了。”
秦桑心里十分不乐意,但知道拗不过他,说话间,易连恺已经将她抱紧房间,放到床上。
到底是抱了一个人走了这么一段路,他微微有点喘息,就势搂着秦桑,头一歪倒在枕头上,整个人就躺在她身旁。
秦桑却拨开他的手,自顾自做起来去卸妆,易连恺说道:“你要洗澡吗?我去替你放水。”
因为这里原来并不是住家,后来改建的浴室在卧房的外头,秦桑本来就不想搭理他,见他出去放水,她起身却将房门给反锁上了。
等易连恺懂浴室回来,推不开房门,他心头火起,拍了两下,听不到秦桑回应他,他气的“咚”的一声踹了一脚房门。秦桑正担心房门经不起他再踹几脚,给踹开了,谁知道这样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过了片刻,秦桑听到楼梯那里“咚咚”脚步声连响,想必他一生气,下楼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朱妈来伺候她梳洗,皱着眉头直叹气:“这才太平了几天,又这样闹”
秦桑心里不耐烦,只不做声。
下午的时候,姚雨屏给秦桑打了一个电话,先闲谈了几句,然后顿了一顿,说:“今天我约了他。”
秦桑打起精神,说道:“那我装作偶然遇上,去瞧一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你这样动心。”
姚雨屏正巴不得,于是说道:“我约了他下午三点在西胜庄,你也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秦桑笑道:“喝咖啡到不必了,将来如果能喝一碗冬瓜汤,我倒是很乐意的。”
姚雨屏虽然是符远人,却也有北方的同学,知道喝冬瓜汤是什么典故,觉得老大不好意思。
秦桑也知道她脸皮薄,不便过分跟她玩笑,于是讲话题叉开,最后大家约定下午三点在西胜庄见面,才挂上电话。
到了约定的时间,秦桑换了衣服,让司机把自己送到西胜庄。
西胜庄座落在符湖边上,原来是间老字号的中餐酒楼,后来被人盘下来,改成吃西洋大菜的馆子,生意一向兴隆。现在是下午茶的时间,不是饭点,人还不算多。
秦桑到了之后,看见姚雨屏已经到了,远远地对她叫了声“姐姐”然后微微红着脸说:“他还没来呢。”
秦桑打趣她:“别不是怕羞,所以不肯来了吧。”
姚雨屏说:“我可没告诉他还约了你在这里,所以他一定会来的。”
秦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你不告诉他,回头他来了,你怎么向我介绍他呢?”
姚雨屏说:“只当作是偶然遇见的样子,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再说你替我把一把关,好好瞧瞧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秦桑说:“那倒是义不容辞。”
当下秦桑叫过茶房来,另挑了一个位置,那个位置虽然在姚雨屏的斜对面,可是正好被一架屏风掩去了一大半,从外面进来的人看不到这里,坐在里面的人,却能看清楚外面。
秦桑点了咖啡,刚刚喝了一半,突然姚雨屏对她递了个眼色,然后姚雨屏笑吟吟地站起来,说道:“你来了?”
秦桑心里一直十分好奇,不知道姚雨屏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从屏风后面微微转过脸,向外面瞧了一瞧,这一瞧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不由得都怔在那里。
原来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化名潘健迟的郦望平。
潘健迟也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亦是一怔。
姚雨屏假装刚刚看见秦桑,笑着打招呼:“哎呀,姐姐你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这原是事先她们约好的,秦桑却觉得这话像是有另一层意思似的,听得格外刺耳。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潘健迟却很快镇定下来,走向前鞠躬行礼,叫了声:“少夫人。”
这一声提醒了秦桑,自己早就嫁坐他人妇,潘健迟现在于姚雨屏两情相悦,也是应当之事。
秦桑勉强笑了一笑,说道:“不必多礼,原来你约了姚小姐在这里。”
潘健迟并不多话,只是默然一躬。
秦桑接着说:“你的伤好些了吗”
潘健迟说:“谢少夫人惦记,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回去当差了。”
“那也不必着急”秦桑跟他说着话,极力自持,只觉得说不出的吃力。
这种吃力不像别的,好像透不过气来似的,她以前念过西洋学校,风气开放,体育课上还有游泳课,第一次下水的时候脚下一滑,几乎没顶的感受,正是这样的难受。
那时候只看见头顶的一点儿光,可不管伸手怎么捞,却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整个人朝水底沉下去沉下去
姚雨屏见她脸色煞白,不由得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问:“姐姐,你不舒服吗?你的手这样凉”
秦桑摇了摇头,强自说:“我没事”话音未落,却是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桑这一晕,像是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一般,好像回到从前母亲正病着的时候,她守在床前,熬了好几夜,再也撑不住瞌睡,可是朦胧中看见床上的母亲正在翻身,她正要伸手出去,握一握母亲的手,却一下子抓了一个空。她身上渗出涔涔的冷汗,心里却渐渐明白过来,母亲早就不在了,而自己落在这样的泥潭里面,也已经好多年了。
说是好几年,其实只是短短的三年功夫而已,不过这三年,比半辈子还难熬,所以才觉得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
包括母亲生病、去世,自己出嫁却原来只是三年前而已
她这样一想,不愿意睁开眼睛,心里只希望这样永远睡下去才好。可是耳边嗡嗡的像是下雨声,又像是很多人在说话,吵得她不得不醒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原来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到真是有不少人,好几个穿医生袍的西洋大夫,还有几个看护,朱妈一脸焦急地望着她,见她眨了眨眼睛,欢天喜地地说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那几个大夫看见她醒过来,也都松了一口气似的,为首的一个便对易连恺说:“少夫人醒过来就没事了,药也不必吃的,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秦桑没想到易连恺也在这里,她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他了,所以疲惫地合上眼睛,转开脸去。
易连恺命朱妈送大夫们出去,一时屋子的的人统统走了个干净,连佣人都退出去了,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在秦桑的床前,有一个西洋式的软榻,易连恺就坐在那个软榻上面。默默地看着秦桑。秦桑睁开眼睛,见他仍旧瞧着自己,于是淡淡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她这句话原本是逐客的意思,也知道这句话一出,依着易连恺的性子,定会跟她吵嚷起来。
不过她今天身体十分不舒服,一点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所以想吵就吵吧,最好他生气走了,自己倒落个清净。
可是易连恺虽然脸色不好看,却忍了忍没说话。
秦桑见他没搭理自己,这倒是罕见的事,于是又说:“我这里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易连恺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十分古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有话对你说。”
秦桑疲倦到极点,只好将脸靠在枕头上,说:“过两天再说行吗?我累得很。”
易连恺笑了笑,身子却没动,表情越发古怪了:“过两天再说,也许又迟了。”
秦桑最见不得他这样阴阳怪气,于是欠身起来,说:“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易连恺像是平静下来,慢慢地说:“我也不指望你多肯听我这番话,不过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可要对你实话实说。刚刚大夫对我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秦桑像是猛然受了一击似的,整个人微微向后一仰,连嘴唇上最后一份血色都失去,只是看着易连恺。
“你平时玩的那些花样我也知道,那种西洋的避孕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前阵子,我拿维他命给换掉了。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你要敢跟去年一样,再做出那样没人性的事情如果你再敢做那样的事情”他低俯着身子,看着秦桑苍白的脸,却像极有快意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一抢崩了你。”
秦桑嘴唇微颤,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倒是挺镇定的:“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非逼我说出来吗?你去年害的什么病?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孩子都三个月了,你硬是吃药把他打了下来当时我一直装糊涂,总以为你不至于那样狠心”他扭者她的胳膊,逼着她看着自己“我开始还盼着你自己来跟我说,我想着也许是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所以我还等着你来跟我说结果你却偷偷的去医院,吃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一副药,硬把孩子打下来,回来还说是病了我一直想看清楚你,看清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那也是你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你怎么下的去那样的手?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你以为你做得滴水不漏?你以为我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次你再敢做那样的事!我就让你一起给孩子陪葬!”
秦桑瞧着他恶狠狠地瞧着自己,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样,她忽然觉得乏力,困在这样的牢笼在久了,久得她都忘记了挣扎。
撕破了脸原来是这样面目狰狞,也难怪去年在昌邺的时候,虽然自己病了大半年,他却连家也不肯回,想必是气极了。
可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也有心吗?
她慢慢地说:“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当初是你父亲做主,遣了人来谈婚事。我为着父母的缘故,不能不答应。过门之后,你和我的脾气性格都合不来,我这辈子赔在这里,也就罢了,何苦还饶带进去一个孩子你要是喜欢小孩子,不管你在外边跟谁生,带回来也是一样的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易连恺突然一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下子打得狠了,秦桑觉得半边脸都是木的,嘴角有一丝血渗出,她拿手拭了拭,也没有哭。
他脸色通红,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他说:“是你不肯放过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连眼睛都红了,转过脸去,过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镇定了一些,说:“我自己就是姨太太养的,已经够可怜了。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姨太太养。你恼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觉得和我合不来也罢,这孩子你生下来,我也只要这一个,不会再要求你生第二个。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从前我对你不好,我给你赔不是。将来你要不耐烦带这孩子,也有奶妈佣人带着。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你要什么我都去给你弄来,或者你说的姚小姐的事情,我马上去跟姚师长说只要你肯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从前那些坏毛病,我都答应你改”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秦桑。
秦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她心里十分混乱,像是缫丝机似的,混着千丝万缕,理不清头绪。
她吃力地坐起身来,说:“那你替我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出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他,问完了,咱们再说咱们的事。”
易连恺问:“找什么人?”
“原来骗我父亲钱的那个人,叫做傅荣才。他骗了我爹的钱之后,就无影无踪,你将他找出来,我有话问他。
她一句话没说完,易连恺的脸色已经变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怎么?找这个人很让你为难吗?”
“为难也不为难,”易连恺像是突然轻松了,没事似的说“不过人海茫茫,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慢慢去找。”
“你是联军司令,多派些人找一个人,应该不算难事,”秦桑也笑了笑“除非你不愿意找到他。”
“我怎么会不愿意找到他?”易连恺说道:“他骗了我岳父的钱,那也是骗了我的钱。我做人子婿,怎么也应该把他找出来,才算是孝道。”
秦桑慢慢颌首:“你有这样的心,就成了。”
易连恺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去找。”
“如果他不幸死了呢?”
易连恺顿了顿,说:“还没有派人去打听,怎么就知道他死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命如草芥一般,还不是说生就生,说死就死。如果他死了,或许我想知道的事情,就永远不能知道了。”
易连恺说:“你就爱胡思乱想,我这就派人去找,你好好安心保养身体。”
秦桑慢慢吁了口气:“那么就等找到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