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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用过晚膳,公子夜安依旧在灯下看书。
小丫头初夏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偏偏公子喜静,她连挪动身子都不敢,只能悄悄的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
公子将书卷放下了!可是要就寝了么?初夏心下一阵激动。却见公子只是将茶盏往身边推了推,呃是要添热水了。
初夏心中一沉,拖着脚步走至屋外,吩咐添水。
回到屋内,却见公子正扬了眉梢望向自己,兴味盎然。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我我听说府中来了很多漂亮的姑娘心下好奇。”初夏随口便说。
“你又不是男子,有什么好奇的?”公子又将目光挪至书册上了,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美不美的,与你何干?”
“是啊,与我无关。可是公子不想去看看么?”初夏接过小厮递来的小铜壶,一边说一边往茶盏中注水。
力道没掌握好,几滴热水便溅了起来,堪堪落在公子的手背上。
初夏吓了一跳,连忙搁下铜壶,一叠声问道:“公子,烫伤了么?”说着便伸手去看——
手指触到他的手背,她才意识到不妥,忙又缩回来,哭丧着脸道:“公子,我这就去取膏药来。”
公子夜安蹙眉看她,沉声道:“将手伸过来。”
她只以为要挨罚,便怯怯的将手伸出去,又闭上了眼睛。
掌心并不痛,倒是公子的手掌极暖,包拢住了自己的手,跟着便听到公子的声音:“手怎么僵成这样了?你很冷么?”
怎会不冷?
这大冬天的,书房连个火炉都没有,公子还爱开着窗,她已冻得快要淌下鼻水了。
初夏忙点头:“很冷。”
公子夜安声音亦变得冷冷的:“自己怎么不说?你看我是严苛下人的主子?”
“公子最是体恤下人了。明日我便让人装上火炉。”初夏忙道“多谢公子。”
他“嗯”了一声,将书卷掷下了,忽道:“也罢。寒夜果真难捱。”
“啊?”初夏抽抽鼻子“公子是要去找那些姑娘么?”
那她岂不就可以解脱了?
公子瞧了瞧她雀跃的模样,却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想瞧瞧么?走,随我一道去看看。”
苍千浪将那十二名少女安置在了舒园东角的莺苑中。
这名字,真真是恰如其分。
初夏随着公子踏入内厅,身上登时一暖,想来管事是怕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冻着,随处可见烧得红火的炭炉。
内厅中只置着一张案桌,地上铺着大漠而来的洁白驼毯,周遭放了许多锦垫,少女们只穿薄纱,赤足踏在其上,那软绒直覆上足背,看得人心痒痒的。
公子连大氅都脱下了,只穿着一身素白绸袍,腰间束着锦带,乌发几缕散下,眼神亦有几分放纵不羁。
“不知公子偏爱什么乐曲?”少女中有一人轻笑着附身上前,倚在公子臂边,吹气如兰。
公子便伸手揽住了她,眯起眼睛,尽了一盏酒,笑道:“霓裳羽衣罢。”
少女中果然有精通音律者,翩然上前。
乐声融融,暖风熏处,直听得这局外人初夏,不酒亦醉。
而左拥右抱的局中人自然更是沉醉其中。
一曲奏毕,居中怀抱琵琶的少女将乐曲搁下,一步步的靠近,为公子斟酒,那身姿仿佛是一条媚蛇,若隐若现的曲线藏匿在薄纱中,每近一寸,那香氛,便勾人一分。
公子夜安微微一笑,正欲喝下,却见那少女盯着公子伸出的左手手背,上边几个红印,好似是被烫伤。
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轻轻一俯身,便握住公子的左手,柔声道:“公子可是被烫伤了?”
公子只笑不语。
初夏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片刻后,他任她握着手,轻笑:“美人可有疗伤之法?”
少女只是低下头,一手将落下的数缕青丝拨在而后,微启朱唇,将公子那红色的伤痕处贴在了自己唇边。
轻吮淡舔,丁香小舌极尽婉转柔媚,勾人心魄。
公子身子不动,凤眸微闭,好似极为享受。过了片刻,又有一名少女送了一杯葡萄酒至唇边。他微微睁开眼睛,却见那夜光杯中,深红色的葡萄酒色泽潋滟,因少女持得稳,仿佛一块赤色莹玉,光可鉴人。
至于那酒面上,映着他身后的少女初夏,朱唇微启,瞠目结舌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公子心下一哂,凤眸轻勾,饮尽了那杯酒。又伸手扣住少女的下颌,迫得她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
公子点头,扣着她下颌的拇指拂过她殷红的唇,轻笑道:“很好。”
“那么今夜公子是要白雪侍寝么?”她若有如无的让长袖自臂上滑下,露出一点朱红。
“也好。”公子揽了她站起来,不曾回头“初夏,你带人先回去吧,今晚我歇在这里了。”
初夏目送着公子打横抱起少女,入了内幕而去,方才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出莺苑的时候,她只觉得冷,寒风阵阵,却将脸颊上的红霞吹散了不少。低头直往原先的住处走去,却听一旁的小厮提醒道:“初夏,你如今不睡在原先阁楼了。”
“啊?”她有些愕然的止步。
“公子说,你便歇在他的屋外。”
“公子不是歇在临江阁么?”
“你歇外间。”
“可公子今日歇在莺苑啊”“那你也得歇在临江阁。”
她头次踏入临江阁,待到进了公子卧房,才有些好奇道:“我歇在何处?”
“公子在里间,你自然是外间了。”
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能和青年男子同房?初夏不由得有些懊恼。想那公子,还是这般风流
可见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她坐在铜镜前,开始拆下头上挽起的发髻,一边拆,一边瞧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挺果然是她用力摇了摇头,披了外衣便钻进床去了。
许是有择床的毛病,过了许久,初夏才开始迷迷糊糊的阖上双眼。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跟着是满手的鲜血,腻腻的
初夏仿佛能闻到那混杂的气味她的腿直发软,只能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奔过来,一把揽住她,声音低沉:“做恶梦了?”
初夏双目犹自闭着,双手胡乱推开来人,喃喃道:“丑时过了我要给夫人换新炭了”
他并未放开她,反而将她揽得愈紧,低低道:“好了,不怕,只是做梦。”
初夏伏在那人胸前,无意识的嗅了嗅,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味道很叫人安心。她渐渐的止了抖,低垂着头,终于平静下来。
这临江阁的窗户皆是琉璃所制,透着屋外月色,点点滴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的脸颊上、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闭着眼时,比起白日里更叫人惊艳。
每一寸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哪怕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怏然不乐,亦叫人怜惜。
君夜安一手扶着初夏的颈,轻轻将她放回被褥上,又替她拉上被角,在床边悄然站了一会,方才往里间去了。
初夏醒来的时候,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怔忪。
昨晚她做噩梦了么?
好像是有的。后来,不知为何,却慢慢的淡了
她将自己整理完毕,又在里屋门口觑了觑。折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显是无人回来过。
初夏撇撇嘴角,将房门掩上了,独自下了临江阁。
恰好遇到匆匆奔来的小厮。
“初夏,今儿天气好。公子让你将内的藏书搬出来晒一晒。”
“公子呢?”初夏应了一声,最后忍不住又问。
“公子练完剑便出府去了,临行前吩咐你晒书,你可得抓紧呐。”
初夏无语,仰头看看这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公子啊,一晌贪欢之后,还记得奴役我做这做那,您还真是物尽其用。
晒书着实是个力气活。
初夏和几个小厮在书房和书房前的空地两处奔波,从早至晚,也只搬了一个医书的书柜而已。
到了傍晚时分,小厮们将一册册的书卷收起来,走至门口,忽然有一人哭丧了脸,大惊道:“初夏,这下完了。”
“啊?”初夏脸颊微红,不知是被风吹的,亦或是跑上跑下热的。
“公子的书册那都是按他所需归置的公子平素最是讨厌下人弄乱他的书籍”
“谁说会弄乱啦?”初夏拍拍手,站起来道“好啦,这本铜人图放在顶层左手第一本,然后是伤寒杂论,再是这本温热经纬”
几个小厮都是一脸怀疑:“你如何知道的?”
“是啊是啊!”初夏有些不耐“若是错了,公子责怪起来,我便说是我弄乱的,这总行了吧?”
公子夜安在推门而入之前,便听到了初夏一个人嚷嚷的声音:“哎哎,格致余论呢?快找出来,这是在三层右手第四本脾胃论不是在这里,再往下一层”
他索性又等了等,直到里边动静渐小,跟着有人拉开房门,几个小厮一见公子就站在屋外,纷纷行礼。
公子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却见初夏站在一张木椅上,踮着脚尖,手指拂过一册册书卷,口中念念有词。
“初夏。”他唤她一声。
“别吵。”初夏没回头,自言自语道“我检查呢。”
“检查什么?”
“别吵我!”初夏指尖在某一本书上停住,有些恼怒的回头,却见公子正在自己身后,双手抱胸,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一脸薄怒立刻褪去了,只是这笑容转换得未免太快初夏只觉得自己的表情僵了僵,小心回道:“公子回来了。”
“嗯,这书都晒过了?”公子看着她灵巧的自木椅上跳下,信手抽了一本。
“只晒了这一个柜子的。”初夏老实回答“明日再晒旁的。”
公子眉梢微挑,似是有些不信:“往日晒书,先将书册编序,又要将书册按原序排回,一日功夫也只晒得半柜。怎得你能这么快?”
“公子不是怀疑初夏偷懒吧?”初夏皱了皱眉,满心不快。
公子淡淡一笑:“不是怀疑,只是好奇。”
“我记得这些位置。”初夏没好气道“公子若觉得我偷懒,那些小厮都能证明”
“你能记得?”公子夜安某种闪过一丝光亮,信手指了指身后另一个书柜“那这里呢?”
初夏侧头望了一眼:“公子让我看一遍,我就能记住啦。”
公子夜安微笑:“好,我就让你看一遍。”
初夏默默立在书柜前,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转身对公子道:“可以了。”
“氾胜之书两侧是什么?”
初夏毫不犹豫:“齐民要术在左,陈敷农书在右。”
如此问了数个问题,初夏竟无一答错,便是公子夜安,亦难掩惊讶之色。
“怎么,公子还不信么?”初夏皱了皱眉,只觉得答得口干舌燥。
“丫头,最后一个问题。”公子夜安眸色微亮“昨日我让你读书,你若当真过目不忘,便背予我听听。”
初夏眼珠轻轻一转,续道:“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
“够了。”公子微笑打断她,将案桌上的青玉茶盏递给她“这杯茶便赏给你,今日辛苦了。”
初夏也没客气,一气饮完了这杯君山银针,却听见门口苍千浪禀报:“公子,无人镖局的人已到。”
公子夜安轻轻一笑:“想是第二件‘大礼’到了。”
他的笑容间光华流转,初夏看得怔了怔,问道:“公子很欢喜么?”
“你如何知道我欢喜了?”公子负手站起,并不回头。
初夏抿唇一笑,脱口而出:“公子昨夜便很欢喜啊。”
公子夜安脚步一顿,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道:“咱们且去看看,这故交今日又送了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