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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壮精实的手臂横在她胸前,自后紧紧地拥住她。
浑沌的情潮褪去,理智慢慢地回到她的脑中。
天!她做了什么?撷香无声呻吟,听着耳畔传来规律的呼息,拉起他有点重的臂膀,抓紧榻上散落的衣物,蹑手蹑脚地就要下床。
谁知脚都还没踏到地,那只被拉离的手臂马上将她带回,反圈得更紧,紧得他强健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透过她的裸背撞击着她的心。
“为什么?”初天纬埋首她的颈肩处,低哑开口。
知他定会发现,轻轻抚过他的手臂,撷香咬唇,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
“醉月楼里,全是清倌。”
手臂收得更紧,像要将她揉进他的生命。
她怎么可能是个清倌?不管她如何对待其它恩客,但那日他虽被下葯,神智模糊,脑中欢爱的画面却是清晰无比,惹他一想到那些景象就心神下宁。
“为什么不说?”他自责地闭上眼,发现时他已然收势不及,怕激烈的渴求伤了她。
话中的隐意让撷香羞红了脸,她摇头,停了许久,待心头的波动平息了,才低低开口:“从前,扬州郊外有个小村落,那儿的人很穷,有一年村子闹瘟疫,一个姑娘生了病,但家里连饭都没得吃,哪有钱治她呢?怕她把病又染给别人,她爹娘趁夜将她抬到树林深处去,丢了。”
那日她斥责他的话浮现耳边,初天纬深吸一口气,知她说的姑娘是她自己,她淡然描述的画面,让他的心狠狠一揪。
“还好有个会葯的人救了她,把她从阎罗手上抢了下来,帮她回到了家。但家里还是穷,爹娘不得已,要把她卖给扬州城的妓院,姑娘不想,但看到家里的人饿得都快死了,她好自责。”那是村里的惨状,让她只要一想起,心就发酸。她无从选择,只好答应。还好,算是她幸运吧。又被人救了,路过的嬷嬷看不惯妓院的人穷凶恶极的模样,用钱把她买下,怕送她回去又会被卖,就留她在身边。”
会葯的,该是那个海品颐。察觉到她的颤动,初天纬在她肩上轻轻一吻,恨自己当时无法帮她。
她感动地闭上眼,他的温柔,温暖着她的心。
“但一路上,这样的姑娘太多了,嬷嬷手上仅存的钱都快用完,还是救不了这许多人,会葯的人说她有种葯方,可以让人昏睡,而且会让人幻梦,醒来会以为自己真与人交欢,而我们,只要先含了解葯,在那人快醒时,忍耐点躺在他身边就成了。”
“怎么下葯的?都没人发现吗?”他至今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着了道的。
“没人发现。”她摇头。“品颐一直改良,一开始是加在酒菜里,到现在,把葯浸在灯芯里,除了淡淡的花香,什么也没发现。”
“你们把所得银两全拿去帮助灾民?”
知他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已大致察觉,撷香不感惊讶,干脆全说了。“嗯,品颐负责采买,她会去打采哪里闹了荒,买农具、买葯去帮忙,观察到有不错的小伙子,就由我乔扮媒婆上门提亲,将楼里的姑娘一一嫁了。”
“张家村来的张媒婆是吧?酒糟护手,我记得很清楚。”他低声轻笑,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轻轻一吻。
指尖的騒痒感让她浑身酥麻,她又羞又怒地赧红了脸。“你全知道,那时还那样作弄我?”
“那时不知你们在耍什么把戏,只能以虚探实。”手轻抚过她的发丝,着迷地看如瀑秀发在他指尖流泻而过。“村民口中送去东西的壮汉,就是那冷面扮的?”
“嗯,品颐很厉害,会议价、会葯、会武,这些年醉月楼全靠”语未竟,就被他轻巧地扳过了头,尽数封在他火热的吻中。
直吻到她迷蒙了眼,呼息急促,他才强迫自己离开那诱人的红唇。
“千万别在我怀中称赞别的男人,知道吗?”
弯长的眼睫扬了摄,她才想起,他不知道品颐是个女的。
他在吃醋吗?心中漾起甜甜的感觉,她转回头,怕被他发现眼中的促狭,忍不住撂起笑。
“疼吗?”他突然问。
撷香先是一愣,意会到他的问题,樱红迅速晕染了颊。
“我心甘情愿”将脸埋进他的臂弯,轻喃的语音比小猫叫还细小。
他当初怎么狠得下心鄙夷她?怎么看不出那隐于娇媚伪装下的真实?将她拥进怀中,初天纬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软馥馨香。
良久,他才低低开口;“你说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难忍的水雾泛上了眼,她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已经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都忘了那曾被爹娘宠溺呼唤的名
“水净”她闭眼低喃,纯朴的旧有生活,恍若隔世。
“水净、水净”他不住低唤,每唤一声,就在她肩上轻轻烙下一吻,像是要将这名字深镌心坎般低唤。
她以为此生此世,再没人会唤她这个名泪,再也止不住地无声滑落,她紧紧攀住他的臂,心中满是欣喜和激动。
他的胸膛如此温暖,在他的臂膀守护下,天地仿佛就这么大,所有的风雨都好似消散了一般。听着他的呼息在耳畔回荡,沉醉在这稳恒甜蜜的静谧中。
一低头,见他的手臂被她的泪染了一层水气,她哑然低笑,吸了吸鼻子,用手去抹,却反被她抹出一条黑褐的痕迹。
糟!都忘了她脸上涂了粉!什么柔情蜜意霎时间全散了,她将衣物紧拥胸前跳下榻直冲镜台前,动作快得让他连抓都抓不住。
“天!”镜中那张脸让她发出惊喊,嬷嬷细细涂上的粉不堪泪水侵蚀及亲密抚触,简直就像是木窗棂格映上了她的脸。
丑死了!她四处张望找着水盆,却闻榻上的他传来温醇如酒的愉悦笑声。
“这种脸你居然居然”还有性致!后续的话说什么也出不了口,撷香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也是一样的惨不忍睹。
忙着感受他的疼爱,她也没留意到忍不住扬起笑意,撷香轻咬下唇,含嗔睨了他一眼。“还不快来帮我?我赶着拿葯回去!”
紧紧一眼,却让他心旌摇动。初天纬起身握住她的手,将她圈入怀中。
“你先帮我灭火”他低嗄道,俯首吻住娇艳的唇瓣。
嬷嬷会担心反驳的话,全被他的热吻给吞噬了,她闭上了眼,沉迷地任由他用霸道的温柔将她包围。
来的时候没发现,直至他唤来小婢取来女子衣物让她换上,撷香才发觉,这里不是他住的客栈。
“爷,大小姐和姑爷昨天到了。”小婢临去前通报。
她看到他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冷,他没有多说,只是握着她的手,带她离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小姐又是谁?看着他的背影,她吃力跟着他宽大的步伐,脑中满是疑问。
发现自己走得太快,初天纬停下脚步。她第一次来到他的领域,不该让大姐和姐夫的消息影响了他。
“知道这是哪里吗?”见她摇头,初天纬轻笑,倚着栏杆,将她拉入怀里。“这是我家,除了家人,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有座宅第。”
“为什么要住客栈?”她不懂。
“任务在身时我不会回府。”初天纬轻抚她的指尖,和她十指紧扣,着迷地看着他的大掌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覆。“这里是我的天地,我要我的家人能在这里过得安稳。”
家人?这陌生的名词,瞬间让她的心变得好沉好沉。撷香心一慌,立即就要站起。“我要走了。”
“这栋府第是我的,只有我的妻儿会住在这里。”察觉她的回避,初天纬长臂一圈,不让她逃离。“房子很大,我想要很多的孩子,男孩我就陪他们练武,女孩我要连你一起疼,不让你们试凄,我要你们快乐幸福”
温醇的语调叙述着美丽的画面,她仿佛可以看到一大一小在院中练武,娇俏的小女娃在一旁快乐地扑蝶笑闹,而在凉亭中笑看一切的,不是她
身体里的血液像瞬间被抽离,指尖变得冰冷,美丽的画面幻化为猛兽啃噬她的心,在他编织的未来里,她看不见自己!
“我我葯包忘了拿”挣开他的怀抱,她低头要往来时路走去,被他一把拉住。
“我去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放手离开。
撷香不敢拾眼看向四周,怕一看,会看到他所说的未来,提醒她不该痴心妄想。
“你是谁?”陌生的声音在身后扬起。
撷香回头,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身后,在看到她的脸时,原本黯淡无神的眼倏地变得晶亮!
“撷香姑娘?”他惊喜地喊。
那眼神她见惯了,是楼里每个恩客色欲横流的眼!
“你在叫谁?我不认得。”她退了一步,警戒地和他拉出距离。
“别装了。”中年男子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得猥琐不已。“不在妓院,就要装黄花大闺女吗?你在撷香日的風騒劲,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他,去年年末撷了香的外地县令陈平!他怎么会在这里?撷香转身想走,却被他拦下。
“没有付入场金就不想理人了?没关系,我这有!”陈平从怀中掏出银票就往她手里塞,见她缩手,更是用力攫住。“那一晚的滋味真个销魂,让我回味无穷啊
“放手!”那淫秽的语调和碰触让她不由自主全身起了寒颤,撷香用力抽手,银票散了一地,他却钳得更紧。
难得有这机会,陈平哪里肯放?后来连去几次,都没办法撷香,色欲熏心的他完全忘了人在何处。
“欲拒还迎这套我懂,要多少银两我都给,来,让我想死了”他兴奋不已,拦腰抱住她,直接就朝身后厢房拖去。
撷香脸色煞白,手脚乱窜拼命挣扎。“放开我!住手!”
“这股辣味,我喜欢!”陈平贼笑,忍不住就朝她颊上亲去。
她死也不让他在这里碰她!撷香低头痹篇,右肘一挥,重重撞上他的鼻梁。
“啊”陈平一声惨叫,手捣上鼻,看到掌中染了鲜血,怒火中烧,抓住她,打开厢房,用力推了进去“你这婊子!敬酒不吃,就让你尝尝什么是被人白上”
撷香重重扑跌在地,还来不及起身,陈平已欺身压下,惊惶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她咬牙忍住,拚了命在他身上又打又踹。
“你给我住手!你”陈平怒吼。“你们在干什么?!”女子尖锐的声音冻住他的动作,陈平回头,脸色顿时变得比雪还要白。
“没没有”陈平弹跳起身,退到三尺远。“她走路跌倒,我进来看看。”
“你还在撒谎?我都听到了!”女子抆腰怒道。“你上妓院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今天居然还把人给我带回来?”
撷香挣扎起身,揪住凌乱的襟口。她想走,她不想初天纬撞见这难堪的局面,她甚至不敢去想眼前两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瞥见她要闪身出房,女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狠狠掐入她的肉里。
“走?没那么容易!”女子狰狞道。“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竟然还敢登堂入室上门勾引?有没有廉耻啊?!”
她的手和她的话,毫不留情刺痛了她。撷香深吸口气,眼神无畏地直视
“质问之前,何不先问问为何男人要上妓院?有人拿刀逼他们吗?有人用武力迫他们吗?散尽银两买来春宵的男人廉耻又何在?不是他们,会有那么多的女子被推入火坑吗?!”
她分明是在暗喻她留不住丈夫的心!女子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右掌重重朝她颊上挥去,撷香来不及闪躲“啪”的一声,雪白的嫩颊多了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热辣的颊感觉不到痛,只有心,深深感到悲哀。同为女人,明明眼前所见,她却不怪自己丈夫寻花问柳,只是谴责她狐媚勾引,这就是世人的眼光!
迎向那像是要当场将她拆吃入腹的狠毒目光,撷香的背脊挺得更直。
“只不过是个婊子,拿什么乔?”那眼神让女子更为光火,锐利的指甲直戳她的肩头。“装什么清高?妓女就是妓女,银两摆在眼前,连爹娘姓啥名谁都忘记,我呸!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踏进这里,没的污了这块地!”
“再怎么脏,也比你的嘴干净。”撷香隐于袖下的拳发抖紧握,她何尝不知?污秽不堪的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永远无法回头,她可以侮辱她,却不能诬蔑那些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可怜姑娘!
“你”女子气得扬起手,又要用力挥下,却被突来的劲风一袭,往后踉跄数步,站定步子,看清眼前多出来的人影,不由得惊叫:“天纬?!”
苍白的脸衬得撷香颊上的五指印益发鲜明,初天纬心一震,却见她抿紧了唇,倔强地别过头去。
“大姐为何动手?”盯着大姐,他冷怒的气焰无形散发,吓得始作甬者陈平更是缩在墙角,完全不敢造次。
“她、她她青天白日之下勾引你姐夫,看看这散在地上的银票,拿了银两居然随便一间厢房都可以办事,自己淫荡污秽,还敢振振有词”嗫嚅半晌,初大姐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攻击倾巢而出,却见他眼神愈渐鸷冷,不由得噤口。
初天纬敛回眼神,轻轻抚过撷香发红的颊,低问道:“要紧吗?”
颊上的麻疼感让撷香一缩,然而最让她无法承受的,是那些无情的言语。把自己交给他,贪恋他所给予的温柔呵护,她还来不及考虑未来,可,事实摊在眼前,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没有未来,身为花魁的她融不进他的未来!
“我要回去。”拿下他手中的葯包,她转身就要离开。
她脸上强装的无谓,深深刺伤了他。她放心和那唤作品颐的男子共同掌管醉月楼,却不信任他可以为她挡去风雨!
“看着我。”初天纬怒气冲冲地挡住她的去路,执意要她抬头看他。
撷香螓首垂得更低,怀中葯包抱得死紧。
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初大姐脸色变得难看。她还在想陈平哪有那么神通广大,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马上将人带进府里,原来!
“天纬!”她怒喊,手毫不客气地指着撷香。“你也被妓女迷上了?清醒点,连你姐夫都碰过她,睡过她的人有多少?我绝对不准你带她进这个门!”
初天纬攫住撷香的手,不让她乘隙逃离,他转身面对家人,语气瞬间冰寒。“这宅第是我买的,让你们上京时暂住,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这次不方便让大姐停留,等会儿我会派人将你们安顿到客栈里。”
“你为了这个贱女人赶我们走?!”初大姐尖叫。“二弟是怎么被人害得,你不是不知道!”
“我记得清楚。”冷怒的字汇从齿缝中进出,初天纬瞪向陈平,眼中的恨意让他几乎当场瘫软在地。“若不是性好渔色的姐夫带他到青楼,甚至将二弟弃之不顾,二弟不会沦落到那样的下场!”
初大姐哑口,努力找话辩解:“那是姐夫他有事不得不先离开”
“你要自欺欺人,我无所谓,但以后我不准他再踏进我这里一步。”初天纬打断她。以往念着亲情忍让包容,却只是让他们变本加厉,他受够了。
“我要告诉爹娘,看你怎么娶她!”初大姐迭声怒喊。“咱们初家世代为官,要他们眼睁睁看你娶一个妓女入门,除非你要他们死!”
初天纬眼一眯,口中轻吐寒霜。“你要敢到爹娘面前搬弄是非,我会让姐夫再无立足之地。”
他的语调平静无波,但那冷漠如冰的目光却将初大姐吓得噤若寒蝉。她知道他说到做到,自己所嫁的丈夫一事无成,全赖娘家和弟弟的支持才能谋得县令之位,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天纬要让他们无法生存,简直是易如反掌。
“走了”还是陈平识时务,缩着头来拉她的袖。
“好,我就看你怎么跟爹娘交代!”初大姐脚一跺,发怒地跟陈平一起离开。
按下满怀的怒气,初天纬转身面对撷香。“看着我。”
撷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情绪隐藏,才抬头看他。
“你没话要对我说?”初天纬心头一窒,他不想看她用这种表情对他。他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想用尽心力对她细细疼惜,她却踌躇,难道在她眼中,他真那么没有担当?!
一丝苦涩染上撷香的眼。她怎么可能说服自己会和他有幸福的结果?他有家人,他有亲友,见过她的高官富绅比寻常百姓多太多了,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发现他身边的她,是曾经伴寝无数的撷香。
他述说的美好温馨画面,离她好远好远忍住泛上眼眶的泪,她低道:“别让撷香污了您的宅第,初爷。”
她竟退回去!在方才两人共享欢爱后,狠狠将他推离,退到比初会更远的境地!初天纬倏地攫住她的肩头,怒声咆哮:“你听她的话做什么?你的清白我再清楚不过,这是我的天地,除了你,我不让人踏进!”
“清白?”练拳嬉笑的画面在眼前碎裂,她讥嘲反笑,滚烫的泪滑落了颊。“今日你让他俩噤声,以后呢?你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我的入幕之宾太多了,说不定连你爹也”
“住口!”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紧得像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心痛和怒气让他忍不住颤抖。他知道,她顾虑他,宁愿重创自己,也不希望他和家人反目。
他该怎么做才能抚平她惶恐的心?才能让她明白他不怕与天下为敌,只要能为她挡去风雨?
“即使你不是清倌,我也不在乎,我要的是你,水净,我要的是你纯净善良的心”初天纬在她耳畔哑声低喃,他不曾如此无措过。
被了,有他这些话,她什么都不求了唇角扬起笑,撷香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我要走了,嬷嬷会担心。”
带泪的笑靥如此凄美,教人拧了心。他握紧她的手。“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将罗刹门这件事做处理,等我,我会想出好的法子,相信我!”
最好的法子,是各自回到原点,回到不曾相遇的日子撷香咬唇,轻轻点头,不让泪水潜然滑落。
夜深,报更的汉子刚走过,梆锣声后又是沉静的夜色笼罩着城。
寻欢贪醉的醉月楼里,在夜的掩映下,带着奢华笑语过后的落寞,华灯光芒褪尽,只余几盏廊灯隐隐闪烁,惹人寂寥。
叩,叩!
抑低的敲门声在这安静的深夜仍略显清亮。
梳着发的手停了,嬷嬷看向门。“谁?”
“我,撷香。”门外的人低道。
“进来吧。”放下手中发篦,嬷嬷看她推门走入,手中捧着一个小木盒。“新的灯芯做好了?”
“嗯。”将木盒放置桌上,撷香点头。“我这次很小心。很小心,应该没有问题。”
“别担心,我明天会从来客中找个无害的家伙试,试的时候我也会陪在旁边。”知艳红的事吓着了她,嬷嬷笑道,话里带着温柔。
在烛火的映照下,撷香突然发觉,卸了妆扮的嬷嬷,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态及憔悴。五年来,因应对虚伪人心、费神思量,嬷嬷沧桑了多少?她却都没有发觉她心一抽,忍不住哽咽。
“傻孩子,都说没事了。”误以为她心有余悸,嬷嬷笑拍她手。“那王八蛋没得手,别担心。”
“今天楼里没事吧?”不忍更添嬷嬷担虑,她强笑道。
“不就是这样?”嬷嬷一笑,有着淡淡的讥诮。“一下有人要抢姑娘,一下有人吃干抹净不付帐,还有人上门说要收保护费呢!不知是打哪来的小贼,要要狠不先探探,居然找上醉月楼?刚好林捕头在,当下就给撵出去啦!”说到兴起,嬷嬷手还不住挥着,好似小混混就真这么给她丢出门去。
那豪气干云的模样,逗笑了撷香,但想到嬷嬷所面对的危险,笑意沉淀下来。“品颐不在,若有需要我做的,尽管说,别都自己一个人担。”
不让心头感动表露出来,嬷嬷故意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得啦,要让你出去招呼,不当场被那些色鬼吃了就上天保佑了,你乖乖钻研怎么把灯芯做好就成,其余我来!”
知道嬷嬷是为了她想,撷香眼圈不觉泛红。这五年来,离了家乡,全赖嬷嬷用她唠叨又腻人的关爱,将她细细呵护。虽然不曾改了称呼,但其实她一直把嬷嬷当娘亲看待。
“嬷嬷,我们请护卫吧,楼里有人闹事,也好有人去挡。”醉月楼除了门口有两名守卫护守,其余上自姑娘、下至仆婢,全是女子。
一方面是嬷嬷运用人脉护着,没人敢上门妄动;一方面是有品颐留心,寻常小贼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为免节外生枝,也怕醉月楼里太多秘密会被人发现,她们不曾动过聘雇护卫的打算。
但,如今品颐走了,她不禁担心,如果真有穷凶极恶的人上门,援兵抢救不及,嬷嬷是首当其冲的人。
闻言,嬷嬷长长喟叹,原该风情万千的美颜如今布满未老先衰的疲态。
当年对男人的深恶痛绝以及看多世道炎凉的惨状,促使她接受品颐的提议,一个老的、两个小的,大胆做着骗人的勾当,或许老天帮忙,除了刚开始几次小小的意外让她用巧言圆了过去,这些年竟也把醉月楼做成了名享京城的青楼,无人发现。
男人无穷的欲望,换来滚滚的财源,用那些钱,救了多少村庄,救了那些免于步上她后尘的姑娘。然而这样的好运气,能持续多久?
“是啊品颐都走了醉月楼还能撑多久?每一天睁了眼,我都在想,该不该开门?这一开,会不会被人揭穿?我什么都遇过了,没什么好怕,但我只怕守不了你,守不了楼里的姑娘”
她没见过嬷嬷如此示弱的样子!眼泪掉了下来,撷香握住嬷嬷的手。“还有我,虽然我不像品颐那么能干,但还有我”
“你明明知道,咱们三个,只要少了任何一个,醉月楼都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嬷嬷怆然一笑。“品颐离开,老实说,我心里高兴得紧,因我看到她追寻她的幸福。但你呢?”
撷香一怔。曾被初天纬紧拥怀中的充实,如今却好似虚幻的憧憬。她呢?她不敢祈求会有什么结果,若追捕的目标到手,他会回到圣上面前,继续当他的极品侍卫统领,他和她就像云和泥一般,再也不会有关联。
“见你和品颐将楼里的姑娘一个个安排良人嫁了,我心里只担心,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脱离这片苦海。”轻轻拂去她额前的发丝,嬷嬷疼惜道。
“能行善救人,怎能称苦海?”撷香微微一笑,带着凄恻。“我不想再见有更多像我一样的姑娘了。”她知道,她这一生,该是只能待在醉月楼了。
看着她,嬷嬷没说话,良久才柔道:“孩子,你爱上谁了?”
撷香一惊,连忙摇头。“嬷嬷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你谁都可能瞒,就瞒不了我。”嬷嬷一笑,摇了摇头。那心伤的模样,是恋爱中的女子才有的。
想起他轻唤她水净的声音,想起他紧拥她入怀的体温,想起他描述儿女嬉闹的情景,池”她的心,好痛好痛
“他不会是我的”将脸埋入掌中,泪水潸然而下。
或许她爱上了他,但又如何?卑贱的她不可能会飞上枝头,不可能会拥有幸福的未来。
“没试过,又怎知道?”嬷嬷劝道,不愿见她自怜却步。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负她的那人一般。“醉月楼真该考虑收了,帮了普罗众生这么久,我累了,我也想过过平凡人的生活,想看你和品颐生个白胖胖的娃子来逗逗。”
嬷嬷微眯起眼,仿佛那想象的画面就在眼前。她无法过的生活,她无法拥有的幸福,能由她俩为她实现,她已然满足。
看到嬷嬷那带着幸福的笑,她心头更苦,不知该说什么。
曾有的痴心妄想,在见到他的家人后,已全然醒了。她知道,那平凡幸福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