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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难得的艳阳天,风轻云净,教人不愿闷在屋里,直想外出透透气。
绿芽希奇地起了个大早,端着一个小木盆,哼着小曲儿,踏着轻快愉悦的步伐走出了后门,来到大沟旁。
一大清早的,大沟旁已排满了附近人家的洗衣丫环、洗衣大婶,其中当然也有四季楼的。
她们一看到娇滴滴、细嫩嫩的绿芽儿也挤了进来,还热络亲切地同大伙儿问候道早,一副要加入洗衣行列的模样,差点吓得子诩合不起来。
“绿芽姑娘”一位大婶大嘴开合好几次,未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这是在做啥?”
“张大婶早!”绿芽甜甜一笑。“我来这儿洗衣服啊!”她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把木盆里的脏衣服倒了出来,用力压进水里,将上头的秽物脏污揉干净。
“啊,这样,好乖。”
被她甜美温暖的笑容迷惑了心灵,张大婶跟着酥茫茫地扬起唇瓣,登时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她的劝阻任务。不只是她,就连附近几位丫环婆娘,也都不由自主地呈现恍神状态。
幸亏蹲在绿芽右侧的丫环,因为没看见她的迷惑众生的甜笑,还能保持理性地继续坚持阻止她的任务
“绿芽姑娘,您怎能做这种下人的活儿?”那丫环一把将她正用力搓绞蹂躏的衣服抢了过来。“要被主事的大人们瞧见了,可是会责怪奴婢们的啊!”“是啊是啊,绿芽姑娘,您就行行好,回去休息吧!”听那丫环这么一说,其他人霎时清醒过来,连忙点头附和。
“不行!其他衣服我都不会跟你们争,就这件不行!”
岂料,平时温柔随和的绿芽竟然也有顽固难搞的一面,她一把将衣服又抢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肯走。
“这件跟其他件还不都是衣服?姑娘不要再闹了,快交给咱们!”那丫环手脚也不差,赶忙紧紧地揪住了衣角,千惊万险地拦截下来。
“不要,我坚持要自己洗!”绿芽火大了,忍不住扬高音调,几个字便说得她脸红脖子粗。
“不可以,让奴婢来洗!”那丫环也动了气,素来做惯粗活的她怎么可能吼输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谁也不让谁。那件衣服就这样被她们粗鲁地一下子扯过来、一下子又扯过去。
突然间,嘶的一声衣服破了。
绿芽瞠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丫环手中的一只袖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揪在掌心的另一只,但这两只袖子之间已然完全分开,再也不是一家亲了
她还没回神,那个跟她争夺衣服的丫环就已经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了。
“绿芽姑娘,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抢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用那么大的劲儿,居然把这件衣服扯破了,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她一连串的“对不住”说得好顺口,还都不会打结,听得绿芽是头晕眼花,连忙制止她继续残害自己的听觉。
“没关系!真的。”绿芽接过她手里的另一半衣服,皱着眉头仔细检视后,乐观地拍拍丫环的肩膀。“反正,把这两块缝起来就行了吧?不碍事儿的。”
“绿芽姑娘”丫环才刚刚感动地止住了泪,但一瞧见她手中那残破的两块布枓,忽地又悲从中来。“呜哇绿芽姑娘,这衣服根本不用缝了,它从中间裂成两半,这要缝起来也穿不出去的啊都是我的错”
“什么?!你说不用缝是什么意思?”绿芽闻言大吃一惊,但丫环又要哭又要说话,她实在听不太清楚。
“冬儿的意思是,若这衣服是从缝合处裂开,那还有得救。只可惜它是从正中央被扯破了,就算缝起来,也没人肯穿出去的”张大婶叹了口气,把那丫环语焉不详的一段话翻译了一遍。
“这样啊,那就糟糕了,这是大哥的衣服啊!”终于弄懂意思,绿芽霎时沮丧地颓下双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为什么做任何事情都这样失败呢?原本想要让大哥刮目相看,她才自告奋勇地要帮他清洗这件衣服的,没想到竟然被她粗手粗脚地扯破了
天啊,她该怎么跟大哥解释?大哥会不会就此讨厌她、觉得她是大麻烦,后悔跟她结拜为兄妹了?!
她正害怕地胡思乱想,那丫环突然心生一计,赶紧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讨好地对她道:
“姑娘,奴、奴婢的女红还不错,奴婢依着样子帮你重做一件好不好?”
对啊,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可以自己做一件还给大哥啊!绿芽眸中骤然射出闪亮亮的万丈光芒,差点没闪瞎了丫环的眼。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绽出一抹雀跃欣喜的甜美笑靥,热情地握住那丫环的双手不住摇晃。“冬儿,谢谢你!你提的主意实在太棒了!”
“甭、甭客气”冬儿被她无比灿烂的笑容蛊惑,只能愣愣地任她摆布。
一行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绿芽将破衣放回木盆内,踏着轻快欢悦的脚步离开大沟旁。
直到她迈人四季楼后院,消失在众人视线内,才有个声音幽幽地响起。
“姑娘她啥时学会做衣服了?”
“她还在睡?”
向晚时分,四季楼专属于绿芽姑娘的厢房内,傅霁东坐在铺着兽皮软垫的紫檀椅上,皱眉望着眼前的丫环春儿。
“我知道她平时有昼寝的习惯,可这都睡了三、四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清醒?”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担心地问:“她身子不舒坦吗?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不是的,姑娘身体一切安好,只是今天有些疲累罢了。”春儿摇摇头,避重就轻地答道。
她怎么能跟这位爷儿说,绿芽姑娘是因为连着好几天熬夜缝制他的衣服,终于在今日天刚亮的时候完成,当然得好好补一下眠呢?
“你确定吗?”傅霁东依然压不下满腹的质疑。“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比较保险!”
“不必这样吧”春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识相地将这句嘀咕含在嘴里没说出来。
“对,就这么办!我先进去看看她”
没有察觉丫环的嘟囔,傅霁东也顾不了自己一直放在嘴上叨念的“男女授受不亲”大步一迈,便直往位于内室的闺房走去。
他才刚刚穿过次间,正要去推内室的房门,那扇梨花木双面雕花门便被人由里头打开了。
“咦?”雕花门被拉开了一半,绿芽那张甜美纯真的脸蛋露了出来。“大哥,你来啦!”
“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傅霁东紧张兮兮地握住她的双肩,检视她的精神气色。“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眼睛底下还有黑影儿?!你哪里有病痛,啊?快点告诉大哥,大哥马上叫御、不,叫最好的郎中来给你诊治!”
他心急如焚,差一点就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绿芽困惑地瞅着他,刚睡醒的混沌脑袋暂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冲着他一股脑儿地傻笑。
“大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她笑盈盈、慢吞吞地说完,便迳自转身回房里去翻出某样物事,全然无视男人心焦如火的表情。
“有东西要给我?”她那过于悠哉的态度让傅霁东困惑了,登时愣在原地,向只鹦鹉似的重复着她的话尾。
绿芽走进房里,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件男人的衣衫,极有自信地递到他面前,现宝地抖了开来
“瞧!我帮你把上次弄脏的衣服给洗干净了,跟‘新的’一样对吧?”
她眨巴着熠熠发光的杏眸,还故意在“新的”这两字上头加重语气,希望他发现其中奥妙并大力称赞的意图非常明显。
“噢,谢谢你。”可惜某人一点都不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极其敷衍地接过那件衫子,看也没看一眼。“不说这个了,你真的没事吗?会不会觉得头疼、晕眩,还是咳嗽什么的?”
不说这个了?绿芽忽地感到非常非常受伤,但面对男人异常急切的关心,又没办法抱怨什么。
“没有,我很好”她瘪着子邬,不豫地道,一双美目立时暗了下来,没了光采,末了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就是胸口有点闷。不过不碍事,只要你瞧一瞧那件衫子,就会马上好起来了。”
“胸闷跟这件衫子有什么”傅霁东皱起眉头正要反驳,突然注意到小姑娘不开心了,不由得失笑。“好好好,对不住,是大哥疏忽了,大哥这就看看。”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又让噘着小嘴的佳人笑逐颜开。“你要认真一点、仔细一点看喔!”
“不就是一件衫子?”他被她谨慎其事的模样逗笑,顺着她的意思将那件以上好绸缎缝制而成的衫子瞧了一遍。
起先他还不甚在意,只顾着检查上次被菜汤油水弄脏的地方,但看着看着,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手上这件衫子的剪裁、样式虽然跟他被弄脏的那件一模一样,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某些地方的针脚凌乱,收得松紧不一
“这件是你做的?”他抬起头,迎上她邀功的眼神,马上肯定自己的猜测。
“是,我花了好多天,缝得眼睛都快要斗在一起了呢!”她俏皮地做了个斗鸡眼的鬼脸。“怎样怎样?我的手艺是不是好棒?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亲手做衣衫呢!以后大哥要是想要什么袍子啊、鞋子的,交给我就对啦!”
一旁的春儿听不下去,忍不住呛咳了下。
事实上,那位说自己好棒的姑娘,从头到尾就只负责将所有布料缝在一块儿,至于裁布打样啊、收尾善后啊这些真正困难的工作,可都是她这苦命的丫环一肩扛起的啊“是,好棒好棒!”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不吝惜地夸奖道。“不过是沾上油腻,洗一洗不就好了吗?做啥耗费心力重做一件呢?瞧你,把身子都给搞坏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同样是在说着责备的话,他的神情语气可比上一次温柔了好几百倍,脸上还挂着俊朗的微笑呢!谤本一点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喔”说起原由,绿芽不禁小心翼翼地先要求他发誓保证。
“衣服被洗坏了?”瞧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傅霁东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原本那件衫子一定是毁了。“坏了也不打紧啊,只要老实说一声就行了,大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的。”
“唉唷,人家就是怕你骂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嘛!”知道他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绿芽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你这臭丫头,到底把大哥想得多凶恶多可怕啊?”他没好气地捏住她挺俏的鼻头,当作污蔑他形象的处罚。
“唉唷唉唷我下次不敢了,大哥饶命啊”她哇哇大叫,双手抓住他大掌想拔开。
其实傅霁东并没用上多少手劲,她也不是真的觉得痛,但她知道他极宠她,听她装模作样叫痛,就会很没原则地放过她。
下一刻,男人果真如她所想地松了手,但却改为攫住她的双腕
“你的手又是怎么了?”傅霁东瞪着她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心疼地道。
绿芽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想要把手藏在背后,他却紧抓着不肯放,她只有心虚地笑着打哈哈。
“呃、对啊,好奇怪噢,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我都不晓得欸!哈哈哈”暗霁东没有说话,迳自低头紧盯着她那双被针给刺得红红肿肿、体无完肤的小手,简直不知道该对她生气,还是心疼她明明不善女红,依然忍着手痛帮他做了这件衣衫
“你这个小笨蛋,把一双手弄成这样。”他皱着眉,不舍地看着她凄凄惨惨的一双手,用力叹了一口气。“衣服坏了,再买一件就是了,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人家就是想帮大哥做一件衣服嘛”她羞红了双颊,讷讷地低下头道。
暗霁东闻言心中一动,某种情绪宛如海水涨潮般一发不可收拾地,淹没了他素来自傲的理智。
他着魔似的凝视着眼前含羞带怯的清秀佳人,极其珍视地,握着她的柔荑、凑至唇边
绿芽心慌意乱地,任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不想阻止推拒。
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低下头,以他那诱人的薄唇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俯向她的双手,心中岂只是小鹿乱撞,根本就是有一头大象在上头跳舞了。
铿锵煞风景地,不知从哪间传来杯盘破碎的声音,两人之间的甜蜜魔咒霎时也跟着破灭无踪。
“呃,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傅霁东火红着脸,飞快地松开了她的手,目光游移不定,怎么样也无法以正眼看着她。“累了这些天,你就再回床上多睡一会儿吧!大哥会好好珍惜这件衫子的,你快去休息,告辞!”
他语无伦次地迳自说完,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厢房了。而绿芽街处于震惊之中,直到男人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摔出门外,她还愣愣地回不了神。
大哥和她,刚刚,是不是差一点点,就要发生那些大曲儿唱的让人脸红心跳、缠绵悱恻的事儿啦?!如果不知哪边的冒失鬼没有碰破东西,他们是不是早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两朵彤云忽地飞上她的双颊,她不禁感到有些腿软和喘不过气,连忙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
老天爷像是卯起来往地上倒下一大盆一大盆水似的下起了大雨。绿芽百般无聊地托着腮帮子,坐在窗边伸手接着雨水瞎玩。
“欸,春儿,你说大哥他是不是生病啦?”玩了一阵子,觉得实在没趣儿,她懒懒地趴在窗台上,闷声问道:“不然为什么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来看我?”
自从那天他差一点点就要吻上她的手,却又临阵脱逃之后,傅霁东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四季楼了。
就算再乐观、再天真不涉世,她也猜得出,男人必定是后悔对她这“妹妹”做出那样亲昵失礼的事儿,才会觉得无颜再见她。
“姑娘要这么想也成。”春儿睨了她一眼,冷冷地敷衍道。
“呜呜呜春儿真坏心!都不晓得要安慰人家一两句”她不甘愿被随便应付,撒娇地一把抱住比她高出一颗头的丫环,死缠着不放。
春儿认命地任她缠抱着,就算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为了让主子开心,也得忍着。
“春儿,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大哥才不喜欢我?”窝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丫环怀里,她闷闷地道:“是不是我太呆太笨拙了?那我该怎么改,大哥才愿意过来看我?”
她喜欢大哥,很喜欢很喜欢。
一开始当然只当大哥是温柔又会照顾人的兄长,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渐渐眷恋上被他疼宠怜惜的温暖,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够无时无刻陪在他身边,做任何能让他开心喜悦的事情
隔天傅霁东没出现,她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临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可是两天、三天过去到现在都第五天了,她已经找不出任何借口说服自己。
春儿拍拍她的头,答非所问地道:“要不要吃糖?”
知道春儿已经竭尽所能地在安慰自己了,绿芽抬起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要!”
春儿笑了笑,这才用巧劲甩开她的钳制,开门去找糖给她吃。
待丫环一走开,绿芽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无踪。她无精打采地回到窗台,郁闷地望着天上倾盆泼下的雨水,望至某个定点时,却突然愣愣地怔住。
“绿芽儿”傅霁东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带着僵硬的表情,以不自然的语气,开口唤她。
“大哥,这么大的雨,你还专程来看我啊?”一见到他,她什么不开心都丢得一干二净,一如往常地笑着招呼。“进来坐呀!你来得正好,春儿刚刚沏好你最爱喝的茶呢!”
有次发现他特别喜欢喝某种珍贵的龙井茶?她每天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沏好等着他登门拜访,凉了就整壶倒掉、重新再沏,就这么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只为确保他无论何时出现,都能有热腾腾的香茶好品尝
“不用了,我说完话就走。”傅霁东不明白她的细微心思,只是摇摇头。
“噢”知道他很快要走,她失望地垂下眼,随即打起精神开朗问道:“你要眼我说什么?”
见她神情自若地跟他应对,就像是之前的暧昧从未发生,傅霁东脸上霎时闪过一抹困惑和不快,但他立即板起脸,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我想收回之前给你的那枚玉佩,改换成这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