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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亚穆凌晨三点才回来,尼克仍然狠心地在七点半时把他叫醒。
“猜猜兰福特公爵夫人昨天去了哪里?”他把早餐盘放在亚穆腿上。
“我没有兴趣猜谜。”
“伊甸山庄园。”
亚穆放下刚举起的咖啡。尼克的工作之一是从所有有关人士的仆人打听消息,这批新朋友之一是兰福特公爵府的厨师。
“她跟艾凡瑞吵过架之后的一个小时就去了,”尼克宣称。“应该是去伏在公爵遗孀邢夫人的肩上哭泣,听说这是她常常做的事。”
鲍爵遗孀是杰森的母亲,也是现在的伊甸山伯爵夫人爱玫的祖母,爱玫则是亚穆十年前不惜牺牲一切想要据为己有、但她心已他属的女孩。根据杰森说,邢夫人是一位理财专家,她的精明干练连伦敦最铁石心肠、最厉害的财务经理人都会害怕。而她的心,也跟铺路的石头一样柔软。亚穆不认为她的肩膀会有多柔软。
“兰福特夫人找她已经好多年,”尼克又说。“自从她刚结婚,碰上一些财务问题,邢夫人就是她的财务顾问。你说艾凡瑞和他母亲因为钱而起争执,他母亲去找邢夫人,可见问题可能挺严重的。”
“我不喜欢这样。”亚穆说。
“你又不能把每个人都关在各自的家,”尼克走去拉开窗帘。“你也不脑控制他们去见谁或不去见谁,不能把每一家的每个人都弄成你要的样子。”
“你这么直率的评语应该有个重点吧,”他冷冷的说。“你认为我的方法不对?”
“我哪敢认为你的方法不对,”尼克说。“任何人都不敢,不是吗?即使昆丁也以为你正以平日的冷静效率,认真严肃地在设法解决毕樊世的案件。所以我才忍不住猜想,你为什己不鼓励毕夫人这么有观察力的人多多跟有关的人接触。据你所说,她简直把薛本尼玩弄于掌心里,不是吗?”
“我不要谋杀犯靠近她,她不吃这行饭,其中会有危险。”亚穆严厉地说。
尼克看着他。“是啊,说的也是。我是否应该让昆丁知道兰福特夫人的行踪?”尼克以比较克制的口气问。“他或许会想去伊甸山问出详情。”
“去吧,现在就去。”
昆丁从来不是好找的人,所以尼克两个小时之后才回来,那时亚穆已经盥洗着装完毕,坐在书房里生闷气。
十一点时,尼克前来告知主人,邢夫人在门厅,并坚信艾司蒙伯爵一定在家,除非跟他说过话,否则她决不离开。
“她坚持不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抓起她丢出去。”
亚穆已经起身穿上外套。他早已听到那些声音,本能地有所戒备,他身侧的疤痕也开始抽痛。他从未见过公爵遗孀,但是从她儿子杰森那里知道,把她丢出去绝非阻止她做任何事的方法。
“请她上来吧。”他说。
几分钟后,门打开,一位矮小严厉的女士迈步而入。她如暴雷将至般满脸乌云,一手拿着应该是用来当武器的手杖,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它的帮助,另一手则拿着跟她本人差不多大的提袋。
亚穆摆出微笑恭敬的表情,冒着头部被打一杖的危险低头鞠躬,嘴上言不由衷地说着如此意外来访、不胜荣幸等等的客套话。
“意外是真的,荣幸我看未必。不过,我看你天生就是个大说谎家。”她哼道。
她拄着手杖,咚咚咚的走过书房。看着书架,她说:“你也看书?”
“是的,夫人,我也会写字。”
精明的榛色眼睛注视着他。“这我很清楚,你曾伪造施夫人的手笔写信给我。”
亚穆的内心打个结。十年前他伪造施夫人的信件,将公爵遗孀以及她的孙女爱玫小姐引诱到伦敦来。“您的记忆力真好。”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透出任何不安。
“我不是来叙旧的,”她说。“我是来看看你。”她真的看了,而且上下看了三次。
“好个俊美的魔鬼。”她咕哝着说完,选了书房里最硬的椅子坐下来。“问题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相信昆丁一定把我目前的任务告诉过你。”
“别害我太累,坐下来。”她命令道。“我想看着人的眼睛,但不想扭到脖子。”
亚穆拉来第二硬的椅子,坐下。
她打开巨大的提袋,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他。“兰福特夫人昨天去找我,她谈了很多事,这是其中之一。”
亚穆很快将文件看过去。“十二月,艾凡瑞爵爷购买芬登进口公司一千股的股份,”他说。“这个投资并不是很聪明。”
“依观点而定,”她说。“芬登进口公司并不存在,从来不曾存在。”
“那么他受骗了。”
“或者受到勒索。”她审视他的脸。“你并不惊讶,看来你见过这种手法。”
“十年前,白樵纳就拿这种‘收据’给被他勒索的受害人,”亚穆冷冷的说。“让他们作为钜额财物损失的证明,他说是你儿子杰若教他的。”
“是吗?”她对于那个不肖子被提及,毫无不安的表情。“你在昆丁告诉我的所谓的‘二八’案件中再次见到,所以我们不难猜知艾凡瑞遭到谁的勒索。”
“这看起来像是毕樊世的手法,”亚穆谨慎的同意。“我相信你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兰福特夫人。”
她哼了一声。“我像那种笨蛋吗?我告诉她,艾凡瑞买了毫无价值的股票,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她应该庆幸他只买了一千基尼,跟她一季买帽子的钱差不多。但她说让她生气的不是钱,而是他的无礼。什么无礼!他已经是成年人,他的津贴要怎样用是他自己的事,只要他没有再跟父母伸手,而艾凡瑞并没有。我想事情应该就这样解决了。”她拿手杖敲敲地板。“现在,她说艾凡瑞迷上了毕黎柔是怎么回事?”
“那是胡说,”他冷冷地答。“你想呢?毕夫人趁她丈夫尸骨未寒就要找个有钱的人取代吗?”
“说话不必带刺,”她说。“我只是转述他母亲的话,也认为你应该知道她对儿子一个星期去毕家两次、而且停留时间过长,很不高兴。我不想问你又在那地方停留多久,”她不忘加上这一句。“我见过她,不必天才也能知道。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在伦敦纠缠这众人都受害的案件。”
“毕樊世死去不过六个星期,”他尽力保持声音平稳。“我大多数的调查都要好几个月,有的甚至好几年。何况你必定知道这件事的敏感和复杂,不是拿个攻城槌打进去就可以了事。那是你的方法,我不来这一套。”
“但我从来不曾把生殖器官和思考器官混为一谈,”她反唇相讥。“我相信你甚至没看过毕樊世的财务状况,只知道他从巴黎出来时几乎破产,而全世界都知道贺德鲁守着他的妻子的基金,让他绝对碰不着。又或者,你认为一个靠勒索为业的人,他的财务状况并不重要?至少没有钻进他妻子的裙下那样重要。”
亚穆努力控制着脾气,说明那位妻子是重要的资料来源,他也解释薛本尼和领针的事,以及他如何因为领针而更了解艾凡瑞。“侯爵有我不能说给别人听的问题,使得他容易受到勒索,这也从你这里得到证实了。”
她精明的眼睛瞪着他。“你确定艾凡瑞付钱掩饰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别人的?”
亚穆知道这女人很精明,这样问必有原因。他想了一下。公布一个人性无能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利溢,尤其来自一个醉汉和鸦片的使用者,大家了不起当作笑话,即使相信了,应该也是同情多过于丢脸吧。
“你的别人指的是谁?”他问。
“也许你并不知道艾凡端的哥哥查理不喜欢女人,”她说。“也许你不知道是查理让他父亲运用关系才让柯德蒙进入外交单位工作。兰福特夫人告诉我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但查理不喜欢女人的事不是她说的,因为她也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我比别人看见更多事,或许是因为我敢看。”
她弯身向他,声音放低下来。“我若是你,我会找出艾凡瑞用这一千基尼买了什么。我向你保证绝不是他本人的‘问题’。”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查理跟柯德蒙可能有感情关系。亚穆再次怀疑柯德蒙为何自杀?辞职已经够了。除非有此文件遗失更严重的事,而且是柯德蒙始料未及之事。
“信件,”亚穆说。“艾凡瑞应该是付钱买回他哥哥写给柯德蒙的信。”
鲍爵遗孀哼了一声。“你果然有头脑,只要它离开那位美丽寡妇的胸前想一想。”
亚穆要自己拿出耐心来。“我非常感谢这一条价值非凡的线索,夫人。它也解决了我和毕夫人一直百思莫解的问题,虽然你或许不相信,但我们的确大都在谈调查的事情。事实是,她随时都在想这案件,像只追着骨头不放的狗。”
“不然要怎样?”她质问。“她还能想什么,据我所知,她几乎足不出户。”
“我并没有把她锁起来,”亚穆开始觉得这其中有阴谋,先是黎柔、然后尼克,现在是公爵遗孀。“她随时都可以出去。”
“没人邀请她,她能去哪里?”老巫婆凶巴巴地问。“你为什么不运用你的影响力让她出来做些好的事情?如果她像你说的那么聪明、脑筋那么快,又懂得察言观色”
“那太危险!”
“那就注意着她啊。”
他瞪视着老夫人。“你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你是求生专家不是吗?正常人早就死了,你都还活着,不是吗?据杰森说,你中过毒、头部受过伤、中过枪、淹过水、挨过刀,还有天知道的什么创伤,保护一个女人不被害死,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是吗?”
“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亚穆不悦地指出。“即使我可以,那也很奇怪,大家会说闲话的。”
“何必这么死脑筋,也不会是时时刻刻,”她说。“只有我不能陪她的时候。”
一块冰冷的大石头进驻亚穆心里。“但你不是要回伊甸山吗?”
“没有,我为何要回去?”
“昆丁说伊甸山夫人随时要生产。”
“昨天已经生了,终于生了一个女娃儿。”
“你会想去陪她吧。”
“不想,我想留在伦敦,因为事情任由你一个人处理显然毫无进展。”她突然起身用力拉铃。“让你那位黑眼睛的仆人送点东西来喝吧,杰森不愿意用理智看事情时,脸上就会出现你这种表情。”
当晚九点,黎柔站在画架前假装画画,其实心里正在想:迷恋会不会蒙蔽一个人的理智,或者听觉。
昨夜,艾司蒙无所不用其极的设法转移话题,现在她竟然听见他说,要她尽量去跟毕樊世的敌人周旋,而且已经做了一些安排。社交界最令人敬畏的邢夫人明天就要来协助她。而且夫人此刻已经在朋友家向大家说明,她这回之所以来伦敦,是要向毕太太恭贺她在调查庭把内政部的傻子们应付得很好。
黎柔早就知道邢夫人对男性的评语一向不高,尤其是替政府工作的人;她也很支持像黎柔这样凭借个人的努力在男人的世界中争得一席之地的女人。
谤据艾司蒙的解释:因此,邢夫人很欣赏黎柔善于应付“颐指气使的傲慢老鼠”所以将她纳入羽翼之下,这是非常合乎其个性的行为。黎柔几个月前见过这位老夫人,知道这样的形容还算温和,老太太说起话来,连一向直率大胆的菲娜都会脸红。
黎柔的想法倒是:艾司蒙挑了一个社交界谁也不敢反驳的老夫人当她的赞助人,其实也非常合乎他的个性。
“如果邢夫人要首相去跳河,”菲娜曾嘲弄地说。“首相只敢问要从哪一道桥跳下去。”
黎柔相信艾司蒙的确找到了最佳赞助人,但她也忍不住猜想他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他只说她的天分被浪费了,出去搜集资料一定会对案件的调查大有帮助,他说了许多她昨天最想听的话,可是他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虽然他一边说话,她一直在画画,但她无法不注意到他其实坐立难安。
他只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就跳起来在炉前踱步,然后走到书架前看书,接着走到橱柜前打开每一扇门,又去窗前看着深垂的窗帘,然后把靠墙的一叠画布排好又重排,最后他总算走到工作台旁,叠好一叠素描本后,现在正把铅笔插入一个罐子,画笔放入另一个。
“这似乎是个很好的计划,”黎柔在沉默中说。“我假定她知道我要做什么吧,或者你只是利用她的好心,说服她赞助我。”
“我已经把调查告诉她。”他跨坐在凳子上,拿起一把锐利的刀子,以快速而精确的动作开始削铅笔。“我知道她很可信,昆丁也常跟她讨教财务的问题,她在商界有广大的人脉,而且是国内外都有。其实,今天是她来找我的,上回处理二八的案件时,她也曾提供资料。她昨天得到一份文件,认为我会有兴趣。”
他暂停一下。“我还是告诉你吧。你丈夫曾经勒索艾凡瑞,但是理由并非大家会预测的。我们都不知道艾凡瑞的哥哥跟柯德蒙有关系,而邢夫人似乎是少数知道者之一。”
“有关系?”黎柔不安的问。
艾司蒙向她解释。她瞪视着他。
他耸耸肩。“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查理的不够谨慎非常不可原谅。身为一个英国人,他竟然写些不合宜的信给另一个英国人,还交由外交途径递送,真是极度愚蠢。更糟的是,也跟这位外交人员小有交情的弟弟,必须替他收拾善后。好像事情还不够讨厌,他付了钱保护父母,可是这对父母还拚命责怪他,认为他没有哥哥完美。聊以安慰的是,我们对他的喜爱并没有白费。艾凡瑞或许茫然不知方向,但他并不卑鄙也不邪恶,他只是被困在别人造成的陷阱中。”
黎柔知道她的嘴想必好久都合不起来。她闭上嘴,低头清洗笔刷。查理犯了一个违反自然,难以言说的罪行,可是艾司蒙只把这种魔鬼似的行为以“不可原谅”一笔带过。使地伯爵懊恼的依她看,伯爵近来除了懊恼几乎没有其他情绪只是查理的不够谨慎。
天下还有什么缺点、罪恶和罪行,是艾司蒙伯爵不熟悉且会重视的吗?一个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他和她在工作台上,疯狂如动物般交缠,只差分毫就可以得知他想对女人做些什么。她觉得血液全部离开了她的脸。
你是谁?她想叫。你是什么?
“我吓到你了。”他说。
她拿起调色盘用刮刀用力刮着。“我只是无法适应解决这些谜团竟得把手探入毒蛇窝中,”她说。“越靠近事情的底它就越复杂,而且都有很锐利的牙齿。不过,或许是我不习惯探查别人的秘密。”她很快又说:“但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发展出免疫力来,像你那样。”
“我是在毒蛇窝出生的,”他看着被他削得很尖的铅笔。“而且跟毒蛇一起长大。其实你也是。我们之间只是程度的差异,以及觉察与否。你受到保护,对周遭的事并不知情。但我从小就知道身边发生的事,如果不知道,我早就死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把铅笔插回罐子里,又选了另一枝。“如果你要出门去寻找一个谋杀犯,黎柔,你最好先看清楚周遭的一切。如果你被害死了,我会非常的懊恼。”
一阵寒意窜下她的脊柱。
“我也不会很高兴,”她好不容易把话挤出来。“你的目的如果是要吓我,你做得很好。你到底要不要我出去调查?”
“我宁可让你留在安全的地方。”
在你身边?她无声的问,看着他以流畅的动作把铅笔变成针似的用具。
“但是,这已经来不及了,”他说。“你已经对这个谜无法自拔,又因为没有人可以与你分享,你只能不断的刺探我、折磨我。现在,我必须放你出去折磨其他人,同时希望你的求生本能也像你的调查技巧那样能干。”
“杀手只有一个。”她说。
“以及一票愿意杀人以保护秘密的人,”他把铅笔放回去。“请随时牢记着这一点。你一定要把交手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毒蛇,拿出耍蛇者面对响尾蛇的谨慎和心态。每一个人,黎柔,请你记住,绝无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
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在毒蛇窝里出生。跟毒蛇一起长大。很吻合,她想,转身面对她的画:壁炉、炉前的凳子、沙发的一角。简单的室内场景,跟他的完全不一样。以前,她就曾觉察在他金发蓝眼、天使般的外表下其实有很多的黑暗面。过去的以及心理的黑暗。
她的确对这件事无法自拔但她想知道的是每一条线索跟他的关系,以及这些线索透露出来的他。她的确在折磨他,因为他也在折磨她。她其实并不真正在意是谁杀了她那猪猡丈夫,倒是那个使得毕樊世神魂颠倒、并备受折磨的男人,令她着迷。这份着迷是危险的,一如樊世或许已经付出的代价。他曾把艾司蒙譬喻为鸦片,但是艾司蒙说得更好:耍蛇者(asnakecharmer。)另一个真理。
只要他把耍弄的技巧针对着你,你就逃不掉了,你完全没办法看别的地方。他不必要你过去,他外型的美以及内在的磁力,毫不费力即可将你吸引过去。而当他真的要你过去时,他也只需使用几个经过精心挑选的字眼,以及恰到好处的声调,你就五体投地了。
“黎柔。”
就是这样。轻柔的、询问的、似有若无的焦虑,恰到好处,完美而精准。
她慢慢把眼光移向他的眼睛,感觉到那股拉力,它似乎能让你摸到,那让人心痛与渴望的蓝。
“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他问。“这很重要。”他从凳子下来。
“你要我小心,”她说。“还有谨慎。我了解。”她移到画架的另一边。
“我不要你碰上危险,”他说。“我宁可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但那样等于监禁你,像是把你跟我关在一起。我知道这不公平,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他靠近些,轻碰她的头发。“我的要求使你厌烦。跟其他人在一起,你或许是在做调查的工作,但你同时也会得到一些娱乐和刺激,对吧?即使不一定得到休息,起码是些变化,以及自行发现事物真相的满足。你会喜欢这样,对吧?”
“对。”这也是真理。至少生命里的某些东西、某些小小的部分是由得了她控制的。他应该是理解到这一点。然而,理解别人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之一。
“所以,你对我总算满意了?”他轻声的问,拿起她的手。
“这是你的目的吗?”她问。“让我对你满意?”
“既然我对这计划非常不满意,那你一定很满意,”他玩着她的手指。“幸好这计划也将是合理且有效率的,我必须一边忧虑到快要死去,一边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我才不相信,你会让我去做所有的工作,而你只是坐在一旁、或躺在一旁瞎操心。”她实在不懂为何仅只手指上轻缓似无的碰触,竟能使得她全身的每一寸充满激情的波澜起伏。
“我好像真的只能那样。近来我唯一做得好的事,好像只有照顾一位迷惘的侯爵,以及如何用最邪恶的方法引诱一位太过聪明的美女来到我的怀中。”他拿起她的另一只手。“我昨晚没有睡好,黎柔,你让我不得安宁。”
“认识你之后所带给我的,也从来不是安宁。“她说,她垂眼望向交握的手。他并没有拉动,可是她仍感觉到拉扯。她的身体渴望更为靠近靠近什么?形体的美,以及致命的吸引力。表相的东西。想到里面所隐藏的那些,她应该要发抖。
“我知道我是个问题。”他放开她的手,向沙发走去。
望见他又像东方人那样斜躺下来,她心想,不知他在东方待过多久。西方贵族很少能排除多年的教养,这么慵懒地躺下,更少人能做得如此自在。如果他招招手就有一群舞女云一般地涌现,黎柔也不会惊讶。
她自然地想拿素描本。
“不要吧,黎柔,”他说。“过来跟我说说话。”
“我们隔着一段距离说话时,通常比较有建设性。”她说。
“我知道你认为我不讲理,”他说。“但我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我想要做些补偿。”他轻轻一笑。“过来,我来教你一个技巧。怎样操纵我的技巧。”
她嘲弄地看着他。
“好吧,不然你能怎么办?”他问。“你要怎样抵挡我?我不像你丈夫。你说不的时候,我好话相劝,或者听而不闻,所以你如何拒绝都没有用。锁门没有用,你试过拨火棒,也没有用。你还想尝试什么必定会失败的方法吗?或者,你要把握机会,利用我目前的忏悔情绪,学习技巧,一些等我清醒,我就会后悔把它教给你的技巧?”
反正她也没有损失。他若说谎,她也只好认了。事实上,她的心里早就认输了。她放下素描本,走过去。
他向后移,拍拍腰部附近空出来的小地方。黎柔小声埋怨着坐下来。
“真好,我已经平静许多了,”他说。“因为你在我身边,在我想要你在的地方,我感觉得到你的温暖。”
她也感变到他的温暖,以及温暖身体里所奔腾的香味,异国的、男性的。像看不见的烟,与她自己的味道混合为一,丝丝缕缕、恍如没葯一般,再也分不出是她的味道或他的。
“好吧,技巧就在哄骗我的头脑,”他说。“不要让我想,因为我太狡诈。你该做的是,让我的男性本能入睡,让它迟钝。你可以跟我讨价还价,我想要的快乐你不愿意给我,但你可以给我你觉得可以接受的。”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用你的手替我织造一个梦,在我的脑海里画一幅美丽的画。”他带着她的手放到太阳穴上。
她不相信他的头脑可以被哄骗,或变得迟钝。然而,她也无法假装不想碰触他。女人的她想要爱抚他,艺术家的她想要研究他那迷人脸庞的每一角度和曲线。正如神话中的雕塑家费达司想让阿波罗静止下来,容许他凡人的手让天神的美停驻,留下些许的永恒。
她抽出手来。“别再告诉我任何事,”她说。“让我自己想。”
他想被哄骗与安抚,而不是检查,所以她用她会希望任何人摸她脸的方式开始。轻轻地把手指放在额头的正中央,往外推。非常的轻,不是油画的笔触,而是水彩。
他闭上眼睛,发出耳语般的轻叹。
羽毛般的抚触从额头进入发线,原本并不明显的额纹,被她很有节奏的触碰更为抚平。她同时感觉到,他的呼吸也被抚平下来。
受到这样的鼓舞,她的手指移向鼻梁,轻轻拂过眉毛,注意到它的颜色比头发深一个色度,但是又比浓密的长睫毛略浅。然后,她的手指向下、向外,沿着挺直的鼻子画过颧骨,找到她几个星期前发现的、他只要一有困扰就会出现的法令纹,然后他的右耳下方有她以前没有发现的小疤痕。
不管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其实承受过比她所猜到的更多损伤。这体会令她心疼,也使她软化下来,出自想要安慰他的本能,她开始把他的头发往后梳。
“啊,真好。”他喃喃低语,转头抵向她的手。
像只猫,她忍住一定很白痴的微笑。他想要得到宠爱,狡猾的小东西,而像任何一只猫,他也不由自主的索取包多。
但是她也很喜欢宠爱他,丝般的头发滑过手指,微热的头皮,随着她的手指伸展的强壮的颈部肌肉。
此刻,他是一只美丽的大猫,渴望着抚弄。她则心满意足的享受掌握大权的感觉,甚至喜欢其中的不确定,知道他是危险的,而且可以随时转过头来咬她一口。近在眼前的危机感,助长愉悦的黑暗种子更为滋长。
不管怎样,他是最享受的人,他的呼吸慢了下来,越来越沉。想起他在她身上制造的奇迹,她专注于按摩他的头部和脖子,每一抚触都好像在催眠。
这动作好像也安抚了她,她的思绪开始在梦幻般的影像之间游走,金光闪闪的大猫走过垂着丝帘的房间敞开的窗外那幽深的蓝天鲜花、葯草、焚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似有若无的旋律,哀怨的木管乐器在榆树间耳语的夏日微风。
神游中她忘了时间,可能早已抚弄她的丛林大猫一整个晚上,但是即使她强壮的手饿是有限度的。酸痛的肌肉将她带回现实的世界,发现她听到的喵鸣已是男人呼呼大睡的深沉呼吸声。
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她将手拿开时,他动也没动。她实验地移开一点点,他没有反应。她起身离开沙发,他仍沉睡。
她轻声走出画室,关上门。谨慎抹去脸上的胜利笑容,她下楼找到正在替橱柜上蜡的露莎。“先生睡着了。”黎柔告诉她。
露莎油亮的黑眉毛扬起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黎柔说。“我自己也很累了,而且他明天安排了我去见一位重要人士,公爵遗孀邢夫人,我希望表现我最好的一面。”
露莎点头。“他如果醒来,会希望你马上跟他一起工作,因为男人一向很不讲理。可是,你想早些上床也是聪明的。上床去吧,夫人,享受你的休息。我会在天亮之前把他叫醒,让他回家。”
“谢谢你,而如果他在那之前醒来”
“他也会回家去的,夫人。”她很有默契的看着黎柔。“你需要休息,而我保证你不会受到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