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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房间之中,夏景昀坐在桌前。
朝阳从窗户和门口中斜着晒进来,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
陈洪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如见神明,“侯爷!我招,我全都招!事情是这样的”
一旁的妇人被按在地上,又被一团破布塞着嘴,只能无助又惊恐地发出呜呜的制止声,但得见了“神迹”的陈洪哪里还在乎这人世间的恐吓,没有半点迟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洪家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说了。
夏景昀默默听完,又追问了一些别的事情,便点了点头,又扭头看着一旁跪着的妇人,“所以,你要招吗?”
陈富贵适时地扯出塞进对方嘴里的破布,妇人自知事情败露,也不再伪装,看着陈洪,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般的忿怒,“你疯了啊?你不要你的妻儿性命了吗?”
陈洪当即怒斥,“你懂个甚,怎么能跟侯爷作对呢!”
夏景昀开口打断,看着那个妇人,“你本身没犯什么大罪,而且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负隅顽抗的?”
“侯爷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府上的仆妇,哪里富裕了!”
妇人的一句话,让夏景昀的气势一泄,干咳两声,不再计较文化上的讲究,“那你要招吗?”
妇人双膝跪下,“侯爷,民妇也是无奈,他们拿民妇的阿弟威胁民妇,如果民妇不按照他们说的做,我的阿弟就会被他们打死,但如果民妇按照他们说的做,传了话,死在这儿,如了他们的意,他们就可以送民妇的阿弟去当个衙门小吏,免了奴仆的宿命。您若能把民妇的阿弟救出,别说招供,您让民妇做什么都行!”
说着,她竟然就开始叩起了头,额头撞得青石地砖砰砰直响,陈富贵赶紧将其拉起来。
夏景昀平静道:“就刚才陈洪所招认之事,本侯爷可以向你保证,洪家将在这个世上不复存在,只要你的阿弟没死,你们也可以像如今的那些人一样,恢复平民之身,去做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一个属于你们的未来。”
妇人闻言沉默几个呼吸,伏跪在地,“民妇愿招!”
——
洪府之中,洪老爷坐在房中,眼前是他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儿子。
“走走走!走什么走!一点定力都没有,不着急都被你走得着急了!”
洪老爷不悦开口,洪家大少只好委屈地坐回位置,心里嘀咕着:明明是你自己稳不起,还怪我。
再忍几年,等你没了,你这份威风就是我的了,不仅你的威风,还有你的所有,包括那些也就尝了个鲜,浅尝辄止的美妾,也都是我的!
到时候,自己就是这雨燕州最大家族的掌舵人了!
默默盘着自己那些花花肠子,父子二人等到了匆匆而回的管家,“老爷!大少爷!成了!进去了!”
“真的?”
“真的!小的亲眼瞧见的,这才赶来报信!”
“好!”洪老爷一拍椅子站起,神色之中不无兴奋,“她只要将话递到陈洪面前,陈洪得了警示,也知道我们还在随时关注着他,为了他妻儿的性命和前程,他必然不敢招供,如此咱们就安稳了!”
“父亲,那贱婢不会不敢死吧?要是没了她的命,这个震慑可就要少一大截了!”
“放心!她向来最是宝贝她那弟弟,我拿她弟弟要挟,她不敢不死。”
“如此,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洪老爷惬意地坐回椅子,“过上三五日,朝堂那边就会有消息来了。老夫相信,万相必定能把握住这天赐良机,到时候,咱们就看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建宁侯,夹着尾巴,不甘又生气地离开吧!”
洪家大少忽然皱着眉头,“父亲,这位可是太后娘娘的义弟,位高权重的,若是他抗旨不遵,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这你就多虑了!”洪老爷老神在在地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这旨意只有陛下和太后能下,他收到旨意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是太后也保不住他了,他若抗旨不遵,削弱的就是自己的根基。更何况,他若真的犯下这等弥天大错,万相和严相自然更能借题发挥,到时候,他怕是不仅连中枢重臣没得做,侯爵也要给丢了!”
他笑了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所以啊,安心等着吧!好事就快要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门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官官军来了!”
洪老爷手中茶盏一松,茶汤再度落在了两腿之间,那温热的触感,就仿佛昨日的慌乱重现。
洪府之外,大队的甲士匆匆而至,将硕大的洪府团团围住。
夏景昀亲自带队,走进了洪府之中。
洪老爷带着人匆匆迎了出来,强作镇定,“建宁侯,这是何意?”
夏景昀笑了笑,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走了进去,在正厅前,面朝着大门。
陈富贵从正厅之中搬来一把椅子,夏景昀坐下,“洪老爷,稍等一下。”
很快,门外,蒋家和张家的两位老爷就被无当军带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的二人,迅速地和洪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洪老爷那慌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几分,建宁侯居然把他的盟友也叫来,这样的昏招,他不好好利用都对不起自己半生浮沉的手段!
到了场中站定,蒋老爷小心翼翼地道:“建宁侯,您这是何意?将我二人唤来,又是有何见教?”
夏景昀左右看了看,指着这些披坚持锐的甲士,“你们看不出来吗?”
洪老爷知道局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立刻出面当起了急先锋,“建宁侯,当初东方平之乱,洪家未曾被挟裹,此事已有定论,建宁侯莫非是要出尔反尔?”
夏景昀眉头一皱,“谁说的是因为东方平之乱?”
“那就更没有道理了!”洪老爷冷哼一声,“建宁侯在雨燕州推行新政,我洪家几乎是倾尽全力支持!清丈田亩、稽查户籍,我洪家不曾有过半分阻挠!不仅如此,我们为了方便朝廷行事,还清理佃户,以明晰田亩之权属;遣散奴仆,以充实朝廷之丁户,不计较一家一姓之得失,只为了一颗为国为民之忠心!你如此对待这些忠义之家,你就不怕天下士绅寒心吗!”
说到最后,洪老爷的声音都带着一腔悲愤,看上去真就如同忠臣受屈,义士蒙冤一般。
蒋老爷也连忙道:“是啊建宁侯,我等已经倾力配合了!还要我们怎样啊!”
张老爷附和道:“侯爷,不论是东方平之乱还是此番新政推行,我等都是坚决站在朝廷一方的,您这些刀兵甲士到底是何意思啊?难道要向我等忠义之士开刀不成?”
陈富贵站在身后看着这阵仗,心头也是暗自咋舌,若不是公子做足了准备,就凭着先前那些事情,鲁莽地冲上去,怕是真的要被挤兑得下不来台!
夏景昀笑了笑,“我也没说我是因为新政的事情来找你的啊?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洪老爷面色微变,想不出来自己还有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出来?”夏景昀挑了挑眉,“还是不敢想?”
他的语气陡然一沉,“就在昨夜!你唆使你府中死士,在城外营中制造杀戮,导致三十六人丧命,数百人受伤!如此骇人听闻之恶行,你们有何颜面自称忠义之家!有何胆气自称为国为民!”
“建宁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眼见夏景昀说到最要命的事情上,洪老爷也豁出去了,当即高声反驳,“这凶徒是我洪家之前的奴仆不假!但是他已经被遣散出我洪家,已经不是我们洪家人,而是朝廷登记造册的平民了!你岂能因为外人所行之凶而怪罪到我洪家头上?”
“我们配合朝廷新政,释放奴仆,充实朝廷丁户,这是朝廷自己没有管理妥帖,以至于起了纠纷,酿成惨剧,怎么就成了我洪家的错了?我还是那句话,老夫和洪家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你是中枢重臣,是高高在上的侯爷,是当朝太后娘娘的义弟,位高权重,权倾天下,你要拿了我小小一个洪家的命,谁也拦不住!但是你要给我洪家扣上这等罪名!我洪家死也不会同意!”
站在洪老爷身后的洪家大少也振臂高呼,“对!我洪家不同意!”
洪府管家也同样跟着高呼,带动了整个洪家人齐齐呼喊,那声势,突出的就是一个【强权灭我如何,不改其志,毁我如何,不减其忠】,主打的就是一个闻者感动,见者心痛。
夏景昀冷哼一声,招了招手,“带上来!”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陈洪就被带到了场中。
瞧见他的刹那,洪家大少和管家的脸上都闪过难以控制的慌乱。
洪老爷倒是稳得住些,色厉内荏,“建宁侯,我们方才就说了,此人已经不是我洪府中人,他之所行,与我洪府再无关系!你要取老夫人头,何须如此手段!”
“呵呵!”夏景昀淡淡一笑,“与你有无关系,跟他是不是你府上之人有何关系?难不成买凶杀人,唆使行凶,就必须要是自己府上的人才算罪孽?本侯看的,是口供,是证据!”
洪家大少忍不住开口道:“这等贱民之言何足为信!”
“我放你娘的屁!”
这一声喝骂,来自他口中的贱民,陈洪。
看着这个曾经跪在自己面前舔自己靴子都嫌脏的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自己,洪府大少目瞪口呆旋即暴怒,“反了你了!”
洪老爷回身就是一巴掌甩回去,“闭嘴!”
他发现陈洪行动无碍,衣衫整齐,显然并未受过严刑拷打,但此刻却敢站在他们面前来,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夏景昀嘲讽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陈洪道:“陈洪,将内情都说出来吧!”
“是!”
陈洪毕恭毕敬地点头,然后开口讲述了事情的情况。
缓缓说完,洪老爷感觉天旋地转,他没想到,陈洪居然真的和盘托出了一切。
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死忠,他还有对方的妻儿在手,对方怎么敢这么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他强撑着道:“血口喷人!陈洪,枉老夫当年对你那般友善,你竟然做出这等谄媚陷害之事!你你不当人子!”
陈洪冷哼一声,“老爷,听我一句劝,别跟建宁侯作对!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夏景昀轻轻一笑,“洪善祥!你猜猜我还有没有更多的证据?比如你今日脑袋被门夹了,派来州牧府的那个妇人?比如范阳郡中,陈洪的妻儿?”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洪老爷声音却已经在发颤,“建宁侯,若有证据你就拿出来,若没有,也不用在此惺惺作态!”
夏景昀笑了笑,将目光看向蒋家家主和张家家主,“洪家是注定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但你们二位顶多算个从犯,本侯愿意给你们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你们要还是不要?”
洪老爷身子一颤,在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
张家、蒋家两位家主的到场,压根不是建宁侯的什么昏招,而是他的绝杀!
洪老爷连忙开口,语气之中甚至都带着几分哀求,“张兄!蒋兄!”
夏景昀轻声开口,“当然,你们想带着你们的家族随洪家而去,我也绝不拦着。”
扑通!
蒋家家主应声跪下,“建宁侯,老夫有罪,请建宁侯饶命啊!”
眼见蒋家家主跪下,一旁的张家家主立刻跟着跪下,“建宁侯,老夫愿意自首,求您饶命啊!”
洪老爷颓然地闭上双眼,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洪府大少感觉着腿间的一股温热,平日跋扈的人此刻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洪府管家连忙跪下,“建宁侯,侯爷饶命啊!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侯爷饶命,饶命啊!”
一片慌乱的场中,夏景昀安坐在椅子上,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片刻过后,洪家上下全族数百口人,被绳子绑着双手,被官兵押送着,缓缓走出洪府,走入了围观群众的视线之中。
在瞧见官兵包围洪府的时候,众人就猜到了几分可能,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洪家那可不是什么等闲人家,在雨燕州,那都是数得上号儿的大族,甚至在一些更厉害的家族因为追随东方平而惨遭血洗之后,隐隐有可以竞争雨燕州第一家族的能力,这样的家族,忽然就这么被建宁侯连根拔起了?
明明都已经熬过了东方平那场狂风巨浪,居然在这时候翻车了。
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万众仰望的洪老爷、洪少爷、洪少奶奶、洪小姐们,围观群众在每个人身上都能够阐发出无数的情绪和遐想,议论声也在人群中悄然响起。
“怎么回事?不是说东方平的事儿已经了结了吗?”
“谁知道呢,估计是洪家惹到了建宁侯了吧!现在建宁侯就跟咱们雨燕州的土皇帝一样,杀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哎,都说建宁侯文能安邦,靖王武能定国,这两人在咱们雨燕州,怎么就没感觉到什么好,光剩下杀杀杀了呢!”
“我觉得洪老爷人挺好的,可惜啊,民不与官斗哦!”
“可不是么,听说洪老爷为了配合朝廷新政,将土地都清理了,府中奴仆也都遣散了,如此忠心为国,居然换来这等结局,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的朝廷,终究是烂到底了!”
“甚至这跟你有没有罪,都没关系,这种大家族真要查,谁没点问题,关键就看查不查,我看呐,就是站错队了,建宁侯也真的是狠啊,直接给人连根拔起了。”
“如此残暴,岂能长久!我要上书朝廷,弹劾其残害忠良!揭开他虚伪名声下的真实面目!”
一个人忽然开口道:“残害个屁的忠良!你们去看看州牧府门口贴着的告示吧!一个个的还在这儿说得头头是道的,让你们懂完了!”
众人一愣,旋即带着好奇心跑去了州牧府。
不止州牧府门前,在城中主要的街道口,以及城门口,都贴上了同样的大幅告示。
上面没有别的东西,就是两张纸。
一张誊抄的供状,是陈洪招认的洪家罪行。
这张供状历数了洪家怎么试图释放奴仆,驱赶佃户,以制造混乱,在一计不成之后,又是如何唆使死士,屠杀平民,继而引发骚乱,试图阻挠新政的详细经过。
供状末尾,一个鲜红的手印,虽然不具备任何的效力,但却仿佛是在这张供状背书,带给所有围观之人,直观的心理冲击。
而另一张,则是几行简短的告示,上面写着昨夜城外军营骚乱,三十六人丧生,数百人受伤,幸赖无当军奋力维持才平息下来。
末尾加盖的那个鲜红大印,同样仿佛是建宁侯愤怒的具现。
“卧槽!没曾想洪家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人神共愤!”
“是啊,平日里看他们还屡有善举,以为是良善之家,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等面目!”
“我还当他们遣散奴仆,是为了响应朝廷新政,为国为民,没想到竟然暗藏着这等祸心!实在是该杀!”
“居然遣出死士,以残害无辜百姓的方式阻挠新政!这是何等残暴,何等无良之人才能做出的行径!”
“我们方才还说建宁侯的不是,现在看来,还得是建宁侯这等天纵之才,方能瞧破这等恶贼的伪装,找到其犯罪的线索,将其绳之以法啊!”
“是啊,建宁侯不愧是无双国士,不仅妥善安置了这些被赶出来的佃户奴仆,给了他们新的生活,还将这些奸贼恶贼绳之以法,不愧是我大夏双璧之一!”
“大夏双璧之一,另一个是谁?淮安侯么?”
“当然是靖王殿下啊!什么淮安侯?他也配?”
“不行了,诸位,我要先走一步!”
“诶,兄台做甚去啊?”
“现在洪家人应该还没押入大牢,我去找点烂菜叶,甩他们几下以泄心头之恨!”
“好办法!同去同去!”
人群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离开,就如同乌云的转移。
乌云飘来飘去,暴雨却下在了洪家众人的头顶。
那雨点却不是水,是臭鸡蛋,是烂菜叶,是朴素百姓们出离的愤怒!
当他们的恶行一传十,十传百,便是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夏景昀远远望着这一幕,淡淡一笑,“陈大哥,让人给其余那几家传信吧,告诉他们,我在州牧府中等他们,仅限今日。”
陈富贵兴奋点头,沉声应下。
——
史家,同样是雨燕州的豪族,更是此番联系暗中反对新政的其中一家。
此刻的家中,家主史仁松和几个族老坐在堂中,神色紧张又惶恐。
洪家的动静那么大,同为大族和盟友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心里早就慌得一比了。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响起,史仁松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匆匆跑回来的管家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前去探知情况的管家开口道:“家主,洪家确定已经完了,阖家老小全部被押送进了大牢,其余府上奴仆也都被就地羁押在洪府之中,听候发落。”
史仁松面色再变,带着几分期盼问道:“老百姓呢?他们就没点反应?没有说建宁侯暴虐什么的?”
若是民心可用,他们这些地头蛇不是不可以挟民意以自重,逼得建宁侯见好就收。
“一开始倒是有几声,但是建宁侯将那个死士的供状贴出来了,洪家众人就开始倒了血霉了,老百姓们什么臭鸡蛋烂菜叶都砸来了,洪家好些姨太太和小姐受不了这羞辱,直接当场就晕了过去。”
听到这儿,在场众人都齐齐变色。
还不等他们说话,门房就又匆匆而来,“老爷,有人求见,说是奉建宁侯之命!”
史仁松一听建宁侯这三个字,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当即满头大汗。
“家主,不可怠慢啊!”
还是有族老多少还残存着点理智,开口提醒道。
史仁松一想,连连点头,“对对对!快快请进来。”
很快,一个一身劲装的汉子走入了场中,朝着众人一抱拳,“建宁侯命小人传信,此番除洪家外,其余各家只要自首,便只诛首恶,余者概不追究,若今夜亥时过后,依旧未去州牧府投案自首,则视同洪家之罪一并处置!过时不候,望诸位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房中,一片长久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个族老起身,看着史仁松,“家主,这建宁侯的使者怎么到我们府上来了,可是你犯了什么事吗?”
史仁松疑惑抬头,怎么来我们府上,你不清楚吗?犯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们不知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血色尽退。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要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就可以完成自己与史家的切割。
不知道,那些罪过就到不了他们的头上。
建宁侯只用了简单的一句话,他这个家主,就沦为了族中的弃子。
而随着那个族老的话,其余族老也慢慢反应过来,陆续开口表态。
“是啊家主,可是你犯了什么事情吗?”
“莫不是跟洪家有关?家主你糊涂啊!”
“如果真的是,建宁侯已经法外开恩,还请家主三思啊!”
史仁松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说不出话。
彻底崩溃的心头,涌动着愤怒、悲凉、恐惧、癫狂等复杂的情绪。
见史仁松呆坐着不说话,当先开口的族老直接一拱手,沉声开口。
“为家族存续计,为祖宗基业计,为合家老小计,请家主赴死!”
其余族老也纷纷开口,齐声道:“请家主赴死!”
这一刻,面对这些逼他去死的族老们,史家家主史仁松回想起了,他们一群人在那处不知名的庄园中,逼死祝家家主的那个并不遥远的夜晚。
“请家主赴死!”
这是今日的雨燕州中,在诸多大族之内,被不断重复的话。
而后,陆续有一辆辆马车,从各处府邸,驶向了州牧府。
停在州牧府门外,一个个族人“搀扶”着他们的家主,走入了州牧府中。
州牧府的一处房间外,姜玉虎抱着小女娃,动作已经熟练了不少,看着夏景昀,“你这一手还是不错,有轻有重,有急有缓,外部施压,内部分化,至此,雨燕州大局便算是彻底定了。”
夏景昀笑了笑,“这都是跟将军学的,这不就和两军对垒一样,找到敌人的薄弱点,集结优势兵力突破,在胜势既成之际,便向其余队伍施压,逼降或者动摇军心。尤其是将军每次冲阵,都会命无当军高呼缴械不杀,这不仅是虚张声势,营造大胜的威压,更是在瓦解敌方的斗志。”
姜玉虎扭头看着他,见他一脸认真,心头暗自舒坦,绷着脸淡淡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
他低头逗了逗义女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说起来,她还没名字呢!你这个状元公给她取个名?”
夏景昀听了姜玉虎的请求,想了想,“你是打算让她跟你姓还是跟她生父姓呢?”
“跟我姓吧,我不想未来有谁拿她的身世说事。”
夏景昀点了点头,以此间人的观念,女孩子也没法承继香火,倒也无妨。
他低头看着小丫头那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心头多少有了几分促狭的心思,“你看她纯澈干净的样子,要不就叫她无垢吧,希望她能永葆这份纯真和美好。”
“姜无垢。”姜玉虎念叨了两遍,点了点头,显然很是满意,“那乳名呢?”
“乳名也要啊?”夏景昀呵呵一笑,而后笑容缓缓收敛,“她自杀戮中幸存,今后也在竹林这样的军旅之家,你是希望她做一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还是希望她.”
姜玉虎直接打断道:“女孩子打打杀杀做什么?有本公子在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不长眼的货色需要她去上阵杀敌。”
“那就叫她观音婢吧,慈悲为怀,救苦救难,也算是不忘记自己曾经的苦难,不枉费你给她的一场富贵人生。”
“观音婢。”姜玉虎念了念,低下头,轻轻逗了逗怀中的女娃,“听见了吗?观音婢,喜欢你就笑一个。”
小丫头咯咯直笑,那单纯的笑声,可爱的模样,将这一文一武,都从这世间污浊纷乱的泥潭里暂时拉出来了片刻。
于是,并肩而立的两人也都微微一笑。
——
当口子撕开,剩下的事情就势如破竹了。
各家家主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有那么一两个心知必死,不愿意配合的,夏景昀的应对也简单,懒得废话,直接命人给抬了回去。
吓得那两家的族老们魂飞魄散,全家老小齐上阵,劝他安心赴死,然后又给乖乖送了回来。
当夜子时,包括洪家、蒋家、张家在内的几大家都已经审问完毕。
到这份儿上,洪老爷那依旧的负隅顽抗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夏景昀也懒得管,翌日一早,便直接将他们装上了囚车。
意识到自己可能这么快就要被斩首的一众家主们慌了,纷纷开口。
有痛哭流涕求饶的,有小便失禁崩溃的,也有大喊着自己那些曾经的什么员外郎之类的头衔,说着刑不上大夫的。
夏景昀一概无视,当即拉着他们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的军营。
军营对面,临时搭建起了一个行刑台。
三百多个伤者,除开重伤难动的,其余都被抬到了台前。
而其余暂缓出工的奴仆和佃户们,则在无当军的严密安排下,排着整齐的队列,围观着这场震撼的行刑。
其余好事之众则被挡在两侧外围,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挤作一团地围观着。
建宁侯夏景昀缓步走上台,站在一帮跪在地上的白衣死囚前,目光扫过台下,朗声道:“诸位,你们认得这些人吗?他们曾经是你们的东家,是你们的老爷!如今,他们是朝廷的罪人!”
“就在前夜,就在这军营之中,发生了一场骚乱,死伤惨重,这背后的主使者,就是此刻跪在台上这些人!”
“他们暗藏祸心,想要阻挠新政的推行!”
“他们殚精竭虑,想要继续当朝政里的蛀虫,趴在朝廷的躯体上吸血,坐在你们的头顶享福!”
“他们残暴无德,为了一家一姓之私欲,视人命如草芥!”
“三十六条鲜活的人命已经逝去!三百多个无辜的伤者,就在眼前!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杀!”
“该!”
震天动地的齐声嘶吼,震碎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家主们最后的胆气。
他们人还活着,但心已经被杀死在了此刻。
夏景昀沉声道:“朝廷的新政,不是要剥夺任何人合法应得的权利,而是要还原这片土地应该有的样貌,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要改变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畸形状态!”
他伸手指着对面的伤者,“你们!”
而后指着军营中乌泱泱的人群,“你们!”
又指着两侧的围观群众,“还有你们!”
“以及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的百姓,不论贫富、不论官职、不论才华,都应该过上美满幸福的好日子,都应该一视同仁地享受到朝廷的仁政!”
“雨燕州的美好未来,就从此间起,从今日起,从这些污浊腐朽之人被消灭起!”
“行刑!”
十几个刽子手齐齐挥刀。
人头落地,鲜血喷涌,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
在刹那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