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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杜子明慢步走到窗前,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一阵阵风旋卷着窗前几根已经掉光叶子的树枝,不时地有树枝被卷断的声响。放眼望去,远处一片朦胧,杜子明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擦了擦,远处依然模糊不清。
杜子明再次回到王明桌子面前,王明用钢笔在笔记本上不停地勾画着,杜子明将头向前努力地伸了伸,看不清王明狂草的是什么。杜子明又开始叹气,王明眼皮子都不抬,依然埋头勾画着。
黑色的夜像一块遮羞布,将整个湖岛无情地笼罩在这块遮羞布下面。王明终于放下笔,搓了搓手:“老师,现在岛泉酒业的情况我基本摸清楚了,情形不是乐观,而是很不乐观,虽然我们当初觉得从王刚手中捡了一个大便宜,岛泉酒业真实的情况,老师比我更清楚,要想达到预期目标,不对岛泉酒业进行一次彻底的重组,我们的一切计划都只是想象。”
杜子明推了推眼镜,凝重地望着王明:“岛泉酒业的重组不能急功近利,一定要一步步地来,一旦过急的话,也许后果我们将无法预料。”杜子明想起了宋如月,一旦王明将岛泉酒业的盖子给揭开了,宋如月发展湖岛的计划将全盘落空,现在的岛泉酒业盖子揭开就完蛋,融资成功,岛泉酒业依然能起死回生。
王明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与杜子明在公司的大门前并肩站着,两人一言不发,大约过了两分钟,杜子明忍不住开口了:“王明,一起吃晚饭吧,我们再讨论一下岛泉酒业的重组。”
饭桌上,王明坐在杜子明的对面,杜子明表情复杂,王明一直在心中纳闷,杜子明曾经在北方大学可是风云人物,尤其是成功地将联大集团的几家公司策划上市,杜子明股改名师的名声在北方像明星一样迅速蹿红,杜子明独家研究的投资心理学更是开创投资心理学的一大流派,杜子明在讲堂上一直强调投资心理,可是这一次杜子明怎么对岛泉酒业的重组心态如此复杂呢?
这一夜,王明吃着碗里的面条,心中一直在琢磨对面的杜子明,杜子明冷一句热一句问王明,后来终于完全明白王明与刘冰的约定,看来王明是铁定要对岛泉酒业下手了。难道刘冰还有什么算盘?
2000年1月10日,北方晚报、北国早报同时刊登重磅新闻报道,岛泉酒业进入实质性重组,岛泉酒业可能卖酒造房。岛泉酒业将进军深圳房地产,标志着岛泉酒业进入多元化发展期。
“郑东,我们的股票还有多少?”高温看到新闻后,立即给郑东电话,正在写辞职报告的郑东感觉到莫名其妙。
高温已经半年不关心京美证券坐庄岛泉酒业的事情,怎么今天突然问起来了?郑东支支吾吾了半天:“上次,北京市公安局查封了京联投资持有的岛泉酒业股票,京都证券全面托管京美证券后,承接了部分债务,将在滨海证券、北平证券、国清证券等席位上的股票后来解冻,京美证券将这些股票转给了一个大户,这个大户就是当初我们的操盘手欧阳雪楚。”
“欧阳雪楚?”高温一听,气得脸色铁青,鼻子都歪到一边去了,脖子上出现了青筋,扯着嗓子狂吼:“就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操盘手吗?妈的,不是他出卖我们,现在机会多好。”
郑东将电话放在耳朵边,将近一百分贝的嗓门,郑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了半天:“前一段时间,我们公司被人举报,证监会来查我们的时候,王刚没有现金,只有股票,我们没有钱,那么大的国债回购窟窿,我们只有卖股票填啊。”
“王明,如果装入房地产业务,短时间能保证岛泉酒业盈利吗?”杜子明万万没有想到,刘冰一进入岛泉酒业就要进行套现,杜子明隐隐约约意识到,王明所说的与刘冰的约定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董事长位置的承诺,背后肯定还有更重大的承诺。一旦刘冰将岛泉酒业的资产给倒腾完了,自己将来真就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壳。
刘冰决定将鹏潮集团的福田商铺项目装入上市公司,这样可以提前回笼部分资金,继续开发福田商铺二期。同时还可以周旋前期的事故项目。王明从办公桌上拿出福田商铺项目的图纸,指着图纸上的地理位置,告诉杜子明,现在深圳的商业火得很,招租不成问题,自己到深圳考察了一番,觉得刘冰的这个商铺项目在短时间内应该盈利能力不错。
“现在是一期,主要是地下两层与地上三层。”王明心里也在盘算,地下两层的招租可能不会太理想,只要地上三层招租好的话,自然就可以带动地下两层。
杜子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惊讶:“什么?地下还有两层。”杜子明原期望岛泉酒业的转型,将来的销售渠道还可以依靠滨海贸易,想不到刘冰已经与王明商量好了,将鹏潮集团的房地产项目装到岛泉酒业,可以为岛泉酒业注入房地产概念,那样的话,滨海贸易棋局将全落空了。
王明惊讶地盯着杜子明,万万没有想到杜子明反应如此强烈,王明很快发现杜子明脸上从容而镇定,王明朝老师微微一笑,说:“对呀,地下两层在福田区招商应该不成问题,上市公司收购这个项目后,我们就开始招地上三层的,那样地下的到时候就比较容易招商。”
杜子明一个劲儿地抽烟。
“老师,你觉得不好吗?”王明依然不明白杜子明这样疯狂抽烟是什么意思,王明知道,在公司重组方面,杜子明绝对是一个高手。这一次是自己第一次完全出面重组一个问题公司,可是杜子明老师好像有很大的隐情,王明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开老师的心结,好几年没有在一起了,生疏了。
“那酒业资产怎么安排?”杜子明沉默了十多分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杜子明不想王明急于将地产重组计划公布。杜子明给王明分析了急于公布重组将带来系列连锁反应,这样就导致岛泉酒业的原料供应商,产品经销商系统出现混乱局面,尤其是已经将全部身家都押在岛泉酒业的滨海贸易将来更是要闹翻天,张量的表妹赵莹可是王明收购岛泉酒业的财务顾问,知道岛泉酒业很多机密,到时候王明可能功败垂成。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杜子明望着窗外茫茫的大海,望着这喜怒无常的海洋发呆,自己就像浩瀚海洋上的一叶孤舟,前途渺茫,没有一个自己停靠的港湾,没有一盏远航的夜光灯,一直漫无目的地在海上飘荡。终于有一天,自己的学生来了,可惜这两个上下铺的兄弟却在背后全盘策划好后,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让王刚心甘情愿地拱手出让股权。
杜子明一直牵挂滨海贸易的那一纸协议,几年来一直战战兢兢,王刚终于走了,王明这么急于重组,那协议最终成为废纸,一切的一切都将像灰飞烟灭,一切的一切都将像这滚滚海浪,消失在潮起潮落之间。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学生,杜子明脸上写满欣慰与困惑。杜子明想起了王刚,王刚时代,自己的设计近乎无懈可击,万一王刚真投入将岛泉酒业做大,自己的愿望就能通过滨海贸易来实现利益最大化;万一王刚将自己抛弃,杜子明完全可以通过最大的销售渠道滨海贸易来遏制王刚。
王明来了,刘冰将房地产卖给了岛泉酒业,不但没有进行酒业投资,反而将投资酒业的募集资金用房子套走。
杜子明仰天长叹,心中一阵阵没名的痛楚,难道我真的霉运难消?
杜子明突然眼睛一亮,现在刘冰绝口不提长清实业股权的事,现在还有一张牌一直在自己手中没有发挥作用,利用这张牌,只要阻止王明在年报出来前进行重组,一切依然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王明,我知道,你想一开始就重组,将来好合并报表,但是你想想,我们1999年的年报市场预期很高,岛泉酒业一上市就被人操纵,一旦你在年报前将重组消息公布,股价肯定又要被人狂炒。”杜子明将年报初步统计报表递给王明:“你看看。”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王明接过报表,朝杜子明微微一笑。
王明不断地翻看财务报表,杜子明突然冒出一句:“业绩还是悠着点,王刚当然不敢将岛泉酒业以前的事情讲出去,你不要忘记了,还有一个知道很多机密的冷霜月,尸体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哪一天突然冒出个活人来,我们的运作就可能被他人捏拿。”
王明脸色陡变。
“岛泉酒业的业绩有假,其中涉嫌重大的偷税漏税嫌疑。”正在办公室看报纸的谢冰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
谢冰站起来,将电话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将门关上,再次提起电话:“怎么个有假法?”谢冰有些激动,给自己布陷阱的王刚离开岛泉酒业了,没有想到岛泉酒业还真的有偷税漏税嫌疑,报料人说得是真的吗?
电话那端声音很嘈杂也很小,谢冰有些听不清楚,谢冰不断地叫对方声音大点。只听见对方说,岛泉酒业现在的资产规模十一个亿,长新微生物接手大股东京都投资的股权用了一亿四千五百万,京都投资当时持有岛泉酒业百分之二十九的股权,按照岛泉酒业一块四毛六的每股净资产来算,京都投资也卖亏了。匿名电话慢慢地跟谢冰算起了股权转让的价格,谢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卖亏了与偷税漏税简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谢冰觉得这肯定是一个捣乱的电话,这样的捣蛋电话自己以前也接听过,但是这个举报人好像很专业,尤其是对股市还颇有研究,看来也还是一个有点头脑的人。电话那端对谢冰不断呵呵的笑声有点不满意,对方突然提高嗓门说:“你们税务局能不能提高点涵养,现在查税要有点技术含量,别人是上市公司,能让你们直接从账面上查出问题,别人就不玩上市公司了,你们也不想想,王刚可是大老远从京城来的,难道是来做亏本生意的?王刚为什么要这么便宜的卖掉?真的是活雷锋,为湖岛人民,为长兴微生物做贡献吗?现在股市里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有哪个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对方的言辞有点让谢冰窝火,这人举报举报就给自己开始普及股市的基本常识问题。谢冰听的真的有点不耐烦了:“我这里是税务局,这个账你应该跟王刚算呀,你应该问王刚为什么那么低就卖了,问他是不是傻蛋。”
“你别急呀,你想想,这么便宜把股权卖了,如果不是王刚在公司里面有什么问题,把柄被人抓住了,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黑社会要王刚滚蛋。”电话那端给谢冰分析的头头是道,一听谢冰居然口中现在也不耐烦了,电话那端态度开始强硬:“谢局长,对于岛泉酒业,你肯定能心里很清楚吧?”
“王刚不是瘫痪不能管理才退出的吗?”谢冰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忘记不了王刚来湖岛后的一场举报,可是那一次的调查,结果中了王刚的圈套,被王刚给套住了,后来,杜青不断地给谢冰递交了几次举报材料,谢冰一直担心杜青这个女人动机不纯,万一再次掉进陷阱,谢冰自己在滨海市就没法混了,自己的那个市长老婆也将受到牵连。
“王总,今天我们来查查你们的交税情况。”谢冰与王良两人突然敲开了王明的办公室。
正在整理房地产资料的王明被这两名突如其来的税务官员搞懵了:“查税?我们如数交税了的呀。”
毫无征兆,王明马上给杜子明电话。
杜子明挂断了电话,继续与张量商量滨海贸易的事情。
“张总,现在王刚将滨海贸易的股权转给你一个人,现在我的学生进来经营岛泉酒业,将来岛泉酒业的销售主要看你的了。”杜子明拍拍张量的肩膀。
“杜总的学生经营岛泉酒业,就是担心岛泉酒业将来还会不会卖酒。”张量听水泥厂的一个哥们儿说起过,王明在联大投资的时候就是经营联大投资的金融业务,岛泉酒业最后是不是继续经营酒业,很难说,他们说不一定哪天从上市公司套了钱,拍拍屁股就走人。
“张总,你是知道的,王刚在的时候,我可是极力帮助你取得岛泉酒业的主要销售权的,现在我的学生来经营岛泉酒业,滨海贸易是大家齐心协力搞起来的公司,难道你还担心我不成?”杜子明不断地打哈哈。
不提滨海贸易股权还好,一听杜子明这么一说,张量心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张量也意识到,杜子明是在关键时刻敲诈自己的股权,如果当初王刚给他更多的好处,杜子明肯定就倒向了王刚,哪里还为自己说话。
张量若有所悟,杜子明一口一个我们的滨海贸易,无非就是告诉张量,放心吧,我都有股权,你还怕我的话有水分。滨海贸易压根儿就没有杜子明的股份,杜子明现在这样说一是想自己继续销售岛泉酒业的酒,为自己将来取得更多的分红,另外一个目的可能就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股份。
张量想错了。
“王总,既然杜总不能回来,你让你们的财务把账本搬过来,我们自己查就可以了。”王良上一次被王刚坑了后很是不爽,更为奇怪的是,岛泉酒业居然短时间就上市了,听说在市场上很牛,王良一直就觉得这岛泉酒业有问题,一听谢冰说要检查岛泉酒业税,立即屁颠屁颠地跟着谢冰直奔岛泉酒业。
王明一听,看来是不搬账本都不行了,王明从来不知道王刚当时跟谢冰有什么过节,最后一横心,大不了就是一次正常的检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长兴微生物也是刚刚进去的。
财务是刘冰从深圳调到湖岛来的,叫赵婷,东南大学的财会高才生,鹏潮集团财务总监助理,可是到岛泉酒业不到半个月时间,账本都还没有仔细看完。
赵婷在财务室倒腾了半天,终于将岛泉酒业1999年全年的账本搬到办公室。
“这是啥子财务账本哟?”王良随便翻了一本,就发现有两处用涂改液改过,改得很巧妙,一般人不容易发现,这是明显的违规账务处理。
“怎么啦?”赵婷凑上前瞅了瞅王良手上的账本,是有些问题,赵婷在查岛泉酒业的财务状况的时候,还没有查到这么细。
赵婷的心中开始犯嘀咕,岛泉酒业到底有多少窟窿哟。
“王总,关于岛泉酒业的账,我们在一个星期内给你们答复。”谢冰与王良带着厚厚一摞岛泉酒业账目资料离开了。
望着谢冰王良渐渐远去的背影,王明的心高高地悬起来了,那么厚一摞账都被带走了,这下子不出问题也要查出问题来。王明紧紧地咬住下唇,沉默了大约十分钟,缓缓地睁开眼睛问赵婷:“他们到底查出一些什么?”
“以前的账目有很多混乱,可能出现偷税漏税的现象,在税务局还没有出结果之前不好判断。”赵婷眼睁睁看着王良不断将岛泉酒业的账簿进行复印,并要求赵婷在复印件上签字盖章。
王明越来越觉得事态不妙,这其中好像有人跟自己过意不去,否则税务局的局长怎么可能亲自在这个时候来查账呢?一旦这个消息在年报出台之前被泄漏,将会给岛泉酒业带来沉重的打击。“你去将账目收拾好,马上跟我出去。”王明支开了赵婷,立即操起手机给刘冰电话。
“刘冰,情况有点不妙,我刚刚准备公布重组计划,今天税务局的人就来查账,刚刚将部分问题账目抄走了。”王明在滨海人生地不熟,找关系都找不到门路,偏偏老师杜子明又不在。
“什么?”刘冰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刚刚进入岛泉酒业就遭遇查账,重组、增发怎么进行?
“查账,滨海市市长的老公,税务局的谢冰局长亲自来的。”王明也觉得奇怪,岛泉酒业包装上市,谢冰几年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偏偏自己刚刚进来就出问题?
王明突然想起来王刚的笑声,笑得是那么多诡秘,当初自己到湖岛的时候,王刚并不打算将股权转让自己,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王刚被逼走,难道是王刚举报的?王明脑海里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想法,王刚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这么愚蠢,在晚年的时候自己将自己送进监狱。
那到底是谁?
王明实在想不出来,如果不是税务局得到确切举报证据,谢冰一般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冰的鹏潮集团正等着王明重组岛泉酒业进行救急,这个节骨眼上查账,难道是有人报复自己?刘冰突然想到了王刚,当初王刚性丑闻照片,最终出了二百万就给岛泉酒业给收了,难道是王刚在背后给王明难堪?王刚手中可有一张谢冰的牌,难道是王刚操纵谢冰来查岛泉酒业的税?
刘冰的背心一阵凉飕飕的,刘冰当年将竹治国举报的时候盯上的是竹治国的粤海集团,难道自己的鹏潮集团也被人盯上了?但是现在竹夫人对自己可是百依百顺,粤海集团早已是树倒猢狲散,不会有人来盯自己的。
刘冰心中一紧,心跳得厉害,刘冰有些害怕,但是没有多少人了解自己的底细呀,到底是谁在跟自己过意不去呢?王明与自己有协议,王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过意不去,那样何苦呢?
刘冰可是等着岛泉酒业的一亿三千万,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我也觉得奇怪,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这样的事情。”与高温闹翻后,王明就一直很郁闷,如果不是刘冰三番五次地要求自己来帮忙,还有那么优厚的承诺,自己可能就不会来到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