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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士毅的部队一直处于游弋状态,这让潘振承胆战心惊,因为这样会引起洋鬼子更大反抗。
潘振承现在终于明白穆腾额跟孙士毅的担心了,葡萄牙驻澳门总督华利亚现在已经是厉兵秣马,乾隆皇帝的诏令发了一遍又一遍,孙士毅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兵分两路,但这正是华利亚希望看到的局面,现在葡萄牙人还没有能力跟乾隆皇帝打一仗。华利亚万万没有想到英格兰人这个时候帮了自己的忙。
皮古听到孙士毅的谕令后大为光火,对清政府在解决纠纷上的能力很是惊讶,三番五次没有提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却一再用命令的口吻威胁鬼子。皮古等人一直期待孙士毅能够在安全保障方面进行磋商,可是中国官员一字不提。皮古连夜鼓动各国在广州的管理委员会联合起来,并鼓动说只有大家团结在一起,向广东巡抚联合抗议,才能赢得安全保障。
11月28日,欧美各国的管理委员会给孙士毅写了一封抗议信:
大人曾经答应过,乔治?史密斯一经询问之后,便会立即送回,但此事未见实行,使我们对自身安全非常地惊惶,因此,我们令各船派人前来保护自己。当该案在黄埔港发生时,乔治?史密斯已在广州,毫无疑问,无论如何是不能诿过于他的。我们要求你不再扣留他,以释群疑。
洋鬼子很有意思,基本没有搞明白孙士毅谕令的意思,依然深信皮古鼓吹的连坐,害怕乔治?史密斯成了炮手的替罪羊,大清帝国的官员如同皇帝查教案那样,搞个全国总动员,相干的,不相干的人统统抓起来。洋鬼子甚至担心孙士毅将炮手的责任推到乔治?史密斯的身上,在他们眼里,中国的官员只相信他们头上的顶子,还有手上的权力,他们用人治代替法治,视法律尊严为儿戏。
孙士毅一接到洋鬼子的联合抗议,感觉到沟通存在太大的问题,当然完全可能是华利亚那个王八蛋在从中捣鬼。孙士毅不想给任何人捣鬼的机会。28日晚上,孙士毅紧急召见了各国的代表,巡抚衙门灯火辉煌。洋鬼子从来没有深夜进入过巡抚衙门,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各国代表都很紧张,生怕眼前的孙巡抚将自己给抓起来软禁。
巡抚衙门的紧张气氛让孙士毅感到很奇怪,鬼子陈兵黄埔港,现在他们表情紧张,这些家伙看来还真是出于害怕进行的自我保护。孙士毅突然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后,说:“炮击命案不会连累你们,我只要英格兰人负责,希望你们不要跟着英格兰人瞎起哄。”
鬼子代表们依然没有整明白孙士毅的话,他们的脑子里依然是皮古的理论。当然他们也是担心类似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强调,他们跟英格兰人联合,是因为觉得全体欧洲人所处的环境是完全相同的,在一国能发生什么,就可能在所有各国发生,既然有一件使大家都恐慌的事发生,所以各国就派自己的驳船去保护英格兰人,而且在必要时,还把英格兰人护送到他们自己的船上去。
孙士毅表现出了非常大的宽容,这个时候文人的胸怀在孙士毅身上表露无遗。孙士毅没有跟洋鬼子争辩,只是表示对驳船武装的事情,巡抚衙门不再追究,无论如何,欧洲人对法律表现出的不信任是错误的。孙士毅最后强调,只要找到那个肇事者,英格兰人愿意交出凶手,这件事情很快就可以结束。
英格兰人现在已经不再相信孙士毅的话,法国人未经审判就被绞死,现在乔治?史密斯依然被政府扣押,没有任何音讯,也许中国政府会将乔治?史密斯当成垫背的,甚至某一个早晨,当大家还在睡梦之中,就会接到通知要当众绞死乔治?史密斯。一场鲁莽的杀戮,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官员的威信,更重要的是一个政府的信用,欧洲人已不相信中国的清政府,他们追求的是治外法权,这已经让大清帝国走到了危险边缘,治外法权的隐秘之手已经让天朝上国脆弱的尊严扫地。
孙士毅不想欧洲人的武装驳船在黄埔港停留太久,更不想真正停止黄埔港的一切贸易。如果时间一长,乾隆皇帝的口袋里少了银子,这位爷可会龙颜大怒。孙士毅现在陷入了洋鬼子的漩涡,他依然希望乔治?史密斯能够写信给船长威廉姆斯,让威廉姆斯交出炮手。当然,为了调查,希望威廉姆斯不要冒险将船开走,一定要等待这个不幸事件解决才好。
乔治?史密斯的信是孙士毅让一个翻译官写的,经过反复的斟酌,决定让通事把信带给威廉姆斯。通事是个软蛋,根本就没有见过枪林弹雨,一到码头见到处都是持枪的军人,帝国军人封锁了道路。通事用孙士毅的手谕进入了码头,发现外国人的驳船上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掉头就跑了。
11月29日,皮古感觉到欧洲联盟在孙士毅的巡抚衙门开完夜会之后,他们的心态在慢慢转变,甚至期望能早日解决问题,不然会影响到一年的贸易。皮古也意识到,一旦僵持下去,错过了贸易时节,损失最大的是英格兰人,中国人不是要凶手吗?那就让威廉姆斯照办,反正“休斯夫人”号也不是东印度公司的。皮古给东印度公司旗下的“订约者”号船长麦金一封管理委员会的信,皮古命令麦金去通知威廉姆斯,中国清政府已经正式要求交出凶手,以便在公堂审理,希望威廉姆斯立即答应孙士毅巡抚的要求,如果拒绝,全体的英格兰人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障。
皮古担心威廉姆斯开着船跑了。一旦肇事船只真的跑了,孙士毅的军队随时都可能发起攻击,到那个时候,皮古就真的没法跟英格兰议会交代。皮古千叮咛万嘱咐,吩咐麦金,一旦威廉姆斯我行我素,不按照孙士毅的要求企图逃跑,麦金应该想方设法阻止威廉姆斯犯下致命的错误。因为那样一来,孙士毅完全可以以英格兰人藐视帝国法律,拒绝交出凶手为由,真正让英格兰人连坐,因为孙士毅已经在欧洲联盟面前反复强调过,那样一来失信的就是英格兰人,孙士毅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拾英格兰人。
威廉姆斯是个死硬分子,拒绝交出凶手。
穆腾额意识到问题越来越严重,蔡伯多禄的保人是潘振承,现在炮击命案的是英格兰人,这两起事件都是发生在自己管辖的粤海关,孙士毅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蔡伯多禄的逃跑,孙士毅已经在乾隆皇帝面前受到过严厉批评,现在帝国水师在海上游弋,澳门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威廉姆斯再不交出凶手,粤海关真有可能成为第二战场。
潘振承该出面给英格兰人施加压力了。11月30日,穆腾额派出一名粤海关军官跟潘振承找到了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管理委员会的委员,要求三方在行商公所开会讨论命案,可是皮古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商馆就会跟乔治?史密斯一样被逮捕,因此拒绝走出商馆参加讨论会。会议说是讨论,完全就是粤海关的通牒:“如果两天之内不交出凶手,则不再供应英格兰人的伙食并停止贸易,英格兰的所有船只不能离开黄埔港。”
穆腾额的强硬态度再明白不过。既然你们英格兰人要以安全得不到保障以及中国政府没有信誉为由拒绝交出凶手,那好,你们耍泼皮无赖,老子是从内务府当奴才出身的,装孙子耍无赖那是工作需要。现在既然英格兰人要对抗到底,那生意就别做了,你们现在在老子的地盘,你们打死了中国人,杀人偿命,你们不交出凶手,那就不好意思,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英格兰人太低估中国官员的无赖。他们都是文人出身,他们的厚颜无耻都能在四书五经之中找出典故,都能够让自己的无耻冠冕堂皇,更何况现在是英格兰人打死了中国居民呢?一旦乾隆皇帝知道外国人打死了自己的子民,皇帝就饶不了英格兰人。穆腾额看英格兰人依然无动于衷,又派军官带着一队士兵,给皮古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要挑战政府极限,那中国军队就要开出舰艇搜查英格兰的船只,如果皮古这个时候离开,那就视为一切的通牒结束。
皮古一看中国政府真生气了,要是中国军队一旦开始搜查,那就是名义上的搜查。按照中国政府的处事风格,那就是见人就抓。皮古一看马上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便再次以管理委员会的名义要求麦金,必须给威廉姆斯下达最后的死命令,如果威廉姆斯一意孤行,东印度公司就不管了。这一次威廉姆斯一看东印度公司不管了,马上就成了软蛋,30日晚上连夜将“不幸的炮手”交给了麦金。
威廉姆斯交出的炮手是个老头,一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他是“休斯夫人”号上的一个贱民。为了保住真正炮手的性命,这个时候只有用这个贱民去搪塞孙士毅。不过,威廉姆斯依然希望通过装可怜保住贱民的命,他写了一封信给麦金,希望麦金能够将信交给中国政府官员,并且得到官员的宽恕:
现在我把这个不幸的炮手送上,如果他被扣押,或希望你留下赡养费给他,恳求亲爱的乔治?史密斯照顾这个老人,你最好留下一些东西给文官(“休斯夫人”号保商万和行老板蔡世文)以赡养这位老人,我希望那些中国人不要伤害这个不幸的老人,因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这个时候,皮古不再跟孙士毅对抗,甚至希望得到孙士毅的宽恕。当然,他更担心假冒的贱民送到广州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孙士毅就给判处绞刑立即执行。皮古派出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陪同麦金以及押送的军官到了广州。替身被送到广州一个庙里,孙士毅派出一名官员将替身带走,并告诉东印度公司的人不用担心替身的命运,在乾隆皇帝没有下达圣旨之前,广东巡抚是不会对凶手做出任何处罚的。
冒牌的替身凶手被交到了孙士毅手上,乔治?史密斯终于解脱。孙士毅派手下给乔治?史密斯送去了几样中国特产,并对英格兰人的配合表示感谢。皮古怎么也没有想到,乔治?史密斯回到商馆,对中国官员大加赞赏,非常满意自己在广州受到的待遇,甚至当场拿出孙士毅下属送的特产炫耀。乔治?史密斯告诉皮古,中国官员正在考虑用最有利的证据上奏给皇帝。如果不出意外,那个老人将在60天后被送回来。
皮古现在依然担心那个假冒的炮手的生命安全。因为在乔治?史密斯回到商馆之后,12月6日,穆腾额宣布黄埔港解除封锁,贸易又重新开始,欧洲人的驳船开走了。皮古还是不放心,之前几次会议中,中国官员不断提到皮古的名字,甚至明确表示皮古不能离开广州。皮古一直想搞明白为啥不让自己走,乔治?史密斯回来后,皮古跟几个中国人打听,原来,如果孙士毅在乔治?史密斯身上不能有任何突破,那么孙士毅就要派人抓皮古。
搞明白缘由的皮古吓得一身冷汗,英格兰来广州做生意的私人老板太多,他们有意或者故意发泄不满招惹麻烦,都会让东印度公司受到牵连。皮古给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写信:“希望如有可能,就把英格兰人能真正地控制私人老板的权利明确规定,如果法律上或立法上现在不许可有这种权利,在大清帝国这个专制政府的法令下,如何证明我们已经服从?同时,在类似情况下,公司的船长以及职员,如何才能算已经服从我们的命令?当前,同样缺乏权利去抗拒这个政府不公平的命令,为了保护自己,我们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退回到我们自己的船上。”
皮古的信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英格兰人现在武力上还不能跟大清帝国抗衡,自然也就无法抗拒大清帝国不可理喻的法令。当时东印度公司拥有对外开战、成立领事馆、外交等权力,在印度已经成为实际的控制人,甚至希望通过不丹渗透到中国西藏。可是英格兰人现在需要的是贸易利润,而不是大规模的战争,因为在欧洲战场上,西班牙、法国等国家已经让英格兰人筋疲力尽了。一旦跟中国开战,英格兰人没有任何胜算,那样一来,刚刚失去了北美洲的英格兰,将失去中国这个最大的贸易伙伴,这对英格兰将是雪上加霜,东印度公司的财务也会进一步恶化。
黄埔港解禁,威廉姆斯跟乔治?史密斯像兔子一样开溜了。12月7日一大早,他们就驾驶着“休斯夫人”号离开黄埔港,直奔孟买,将那个可怜的替身老头留在了广州监狱。12月8日,广东按察使召集各国代表和全体行商开会。
皮古一看,广东的法院院长都亲自出面了,院长可是广东大法官,炮击命案应该很快就要开庭审理了,这一次中国官员看来还是信守承诺的。会议一开始,皮古根本听不懂大法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皇上仁慈一类的话。接下来大法官就很不高兴了,批评英格兰人拖延五天才交出凶手,现在政府已经很温和了,但是对于这次事件中丧失的两位臣民的性命,需要一人负责。
会议结束后,皮古还是稀里糊涂,他一直在认真地听大法官的话,可是一直没有听到一句乾隆皇帝将如何处置凶手的决定。皮古刚刚走出会场,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替身凶手已经被绞死了。皮古当时已经是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在一个没有法度的地方冒险,一旦将来发生意外死亡,东印度公司的人都无法解脱生命危险的状态,没有行动自由,英格兰人如果要继续做生意,必须永远承受中国政府所给的屈辱。
皮古当时真想向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建议放弃跟中国的贸易。皮古有自己的理由:中国政府统治英格兰人和对待他们的臣民一样是用极权和专制的,一旦杀人就必须交出一个人去偿命,不容犯罪者逃脱。在这种情况下,由代替者受罪,假如不将他交出,则该船的大班或该国的头目将承担罪行的连带责任,为了使这种法律绝对化,不承认有所谓误杀,只有一命偿一命。
“休斯夫人”号交出替身的事实,在皮古的信函中已经得到证实,从皮古的话中不难发现,欧洲人每次在中国出事之后,他们都是用替身去顶替真正的凶手。皮古口口声声讲究法律,可是在他们的法律里面,犯罪分子居然能用另外一个人去顶包,甚至用生命去顶包。这到底是欧洲人的思维逻辑?还是欧洲追求法律公正平等的潜规则呢?
在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的数据中,可以进一步证明威廉姆斯交出的是冒牌的炮手,真正的炮手早已乘坐“尼卡”号逃走了。当时“休斯夫人”号是私人老板的船只,那么“尼卡”号可是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凶手能够快速躲藏在东印度公司的船上并逃走,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那就是皮古默认凶手杀人之后逃走,甚至协助逃走。如果凶手真的是无意的,完全可以留下来在法庭上陈述。
可是凶手,或者说皮古不愿让凶手跟中国政府说清楚,仅仅担心被中国政府抓住杀头就悄悄地逃走了。用现在的话说,凶手是畏罪潜逃。难道欧洲的法律容忍凶手畏罪潜逃?皮古怂恿欧洲人跟大清帝国对抗,他们希望得到公正的审判,甚至在审判期间保证凶手的人身安全。那么皮古放走凶手的行为,则从骨子里就没想让中国法律来审判英格兰人。难道英格兰人是要利用凶手已经逃走来刺激孙士毅,让整个欧洲人跟孙士毅对抗,难道这一切都是华利亚勾结皮古的一个大阴谋?
不,一个更深远的阴谋在皮古给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的报告中:
我们个人所受的屈辱,我们的贸易所受到的逼迫和阻碍,我们忍受了不断的侵犯。但是,如果贸易一旦丧失,则英伦必然要重新夺回,我们知道,这只有通过耻辱的屈服,或者使用武力,不管怎样,想获得成功,一定会产生非常严重的灾祸。
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接到皮古的报告,感到事态的严重,报告中无非强调一个问题,英格兰人在中国做生意,中国的法律是一命偿一命,跟英格兰的法律所谓的人性道德不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做生意太危险,要么撤走不做,要么就要遭受屈辱。皮古的言外之意,英格兰政府应该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英格兰人不能让中国政府审判。
皮古这个治外法权的初级构想送到了英格兰议会。大清帝国的官员们还在为绞死杀害帝国子民的英格兰凶手高兴的时候,英格兰议会已经在密谋在大清帝国的治外法权。也就是说英格兰人在中国违法,只能由英格兰来审理,这可是颠覆了天朝上国的司法权,进而侵犯了帝国的主权完整。皮古的治外法权的图谋跟英格兰议会的举动,足以证明“休斯夫人”号不是一场简单的误伤,完全是英格兰通过一场命案在试探帝国的底线。
英格兰议会给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下令,以后东印度公司的船只进入黄埔港,严禁鸣放礼炮;凡是英格兰人在中国发生纠纷甚至命案,一律不得将被控者移交给无监督权的中国当局的司法机关。英格兰人已经开始了谋取治外法权的挑战,他们甚至在密谋一个更加庞大的计划。在东印度公司的带领下,欧洲以及美洲的船只纷纷仿效,帝国已经笼罩在欧洲人的阴谋之中,危险犹如病毒一样,正在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