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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石老板不常来秀珍的杂货店。就好像秀珍不常去石老板的餐馆一样。
石老板不是北京人,但在北京也有些年头了。秀珍已经记不得石老板是哪一年进的京了,石老板是河北人,听口音并不欠缺京味儿。
秀珍见石老板满面红光地进来,便放下了手中正削着的面团,乐呵呵地迎上去:“今儿得闲?”
石老板便微微笑一笑:“店里打算重新收拾收拾。你这儿有好一点儿的塑料地板吗?”
秀珍没回答,直接从墙角拿过一卷东西,素色的,格子图案:“这个怎么样?”
石老板点一点头,开始掏钱:“多少?”
“看着给吧!”秀珍笑一笑。石老板的塑料地板都是从她这儿买的,老价钱,这次抬高了不合适。
“成!”石老板递过钱,接过塑料地板走了。
秀珍看着石老板的背影,叹了口气。同样是做生意,她怎么做都不会比石老板挣得多。
石瑞来北京纯属偶然。在河北的时候,石瑞一直是工厂的工人,并不引人注意。只是生个儿子非常争气,念书门门优秀,末了还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石瑞脸上有光,逢人都会递根烟,笑着说一句:“我儿子去北京上大学了!”
可临到儿子要上北京,两口子又舍不得了。好歹是独子,娇生惯养这么多年了,虽说从石家庄到北京也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但想到以后要半年才见一次儿子,心里总还是舍不得。
石瑞媳妇就跟他说:“不如,我们跟去北京看看?”
石瑞没说话,心说儿子大了,父母总挡在前面不合适。儿子不常跟父母说话,也看不出到底愿不愿意上北京。
最后石瑞两口子还是跟去了北京,只不过跟儿子说,你行李多,爹妈帮你拿过去,看一眼你的宿舍,就走。
大学宿舍不算很新,但干净清爽,石瑞熄妇看了怎样也算放心,两口子便离开学校往外走。
学校外面有很多小餐馆,石瑞觉着饿了就进了其中一家。菜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石瑞大声跟媳妇说:“这菜做得还没我好!”石瑞做菜是很有一套的,夏天的时候,敞着屋门,做好的菜香得能把邻居招来,石瑞媳妇会做人,有时候包了饺子就给邻居挨家挨户送点儿过去,总是讨人喜欢。
媳妇一听这话脸就一沉,小声叮嘱:“这儿可不比在家,你说话小声点儿!”
可老板还是听到了,在收银台旁边也不说话,只是大声叹了口气。
石瑞索性不吃了,盯着那老板。
老板最后缓缓地说:“哥们儿,不瞒您说,这店我是做不下去了。老家又有事儿,伙计也辞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该关门了。要是菜不合您的口味,您多担待点儿!”
老板这话一说,石瑞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那一顿饭,味同嚼蜡。
付钱的时候,石瑞心里一动。
按说挨着学校,生意不该难做才是。看来关键还是菜做得好不好。既然如此,如果把这家店盘下来——
媳妇吓得魂不复体,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地说他疯了。
但不知为什么石瑞就是想到京城试试自己的手艺。店面盘下来了,伙计也找了。一开始自己下厨,现在什么都有徒弟做,两口子等着收钱就行了。
儿子足足有两年的时间不知道爹妈也到了北京。
儿子一直是个好学生,深居简出,食堂教室图书馆,根本不往外跑。
石瑞媳妇几次想做几道好菜给儿子送去,都被石瑞制止了。儿子要面子,要让他知道爹妈在校门口给同学做菜,不知该怎么想。
再后来儿子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依旧按部就班地念书、念研究生、读博、工作。
只是日子出落得跟爹妈没什么关系,几个月也不来店里看一眼,尽管就在一座城市。
石瑞不能跟媳妇叹气,只好找食客天南海北地聊。
有一次来了个俄罗斯姑娘,长得挺漂亮,石瑞就站在收银台后面,两只胳膊肘支着台板儿,一边看她吃菜一边跟她聊。
那姑娘也是逮着机会就练中文,一路说下来,什么父母离婚、学生求爱,全跟石瑞说了。
石瑞听着挺羡慕。
看来大学里的日子也不错啊!怎么临到自己的儿子就过得跟块铁板似的。
儿子是自己的骄傲。石瑞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这一点。
儿子又有两个月没来了。
正想着,门口一暗,有客人来了。
“哟嗬,石老板,在呐?”来人大声打着招呼,一边大大咧咧地坐下。
“在!我能上哪儿去?”石瑞一见是萧山,便也打个招呼,拿了菜单递过去。
萧山是餐馆的常客,每个礼拜都会来那么一两次,且常常是带一帮人一起过来,付钱的时候一般都很爽快。一来二去,两人算是认识了。
“店里新收拾过了?”萧山瞪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
“也没怎么收拾,刷了刷墙,买了点儿新桌布。”石瑞在萧山旁边坐了下来。
“又是去杂货店买的塑料地板吧?”萧山流露出鄙夷的神色“我说石老板,你挣的钱也不少了,可以换几张好点的桌子了!”
石瑞微微笑了笑:“哥们儿,你爱来我这儿不就是因为我这儿菜做得好吗?桌子就算是金子做的你也未必爱来。”
“这倒是!”萧山乐了。
萧山一乐,石瑞也就跟着乐,一乐才注意到萧山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
“哥们儿,介绍一下?”石瑞朝那女人抬了抬下巴。
“阿箩。”女人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皮也不抬地说。
石瑞心里有几分明白了,识趣地退回收银台。
萧山这个老小子,漂亮妞儿倒不少!
萧山那天点了好几个菜。后来几乎每三天就会带着阿箩来一次。
阿箩的妆很浓。连石瑞这种年纪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
阿箩在一群学生中间很显眼。她的美是妖艳的那种,学生们是青涩的那种。
石瑞跟萧山搭话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减少了,怎么说人家也是在补过二人世界,不好意思打搅。
后来阿箩不来了,箫山也不来了。
石瑞还是常常找食客说话,常常想起儿子。
儿子这个月还是没来。
儿子也该处个女朋友了。
儿子的女朋友肯定不会是阿箩这样的。
想到儿子女朋友的时候,正有一群学生在餐馆里聚会。女孩一例浓妆艳抹,男孩一例大口喝酒。
女孩都倚在男孩怀里。笑声充斥在石瑞小小的餐馆里,恨不能把屋顶炸破。
石瑞愣愣地出神。
媳妇正忙前忙后地上菜收账。
媳妇是越来越见老了,鱼尾纹一根一根清清楚楚,石瑞每次想跟她亲热一下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败了兴致。
石瑞后来想想年轻的时候也没怎么心动过。结婚前牵过一两次手。都在同一个厂里的工作,熟。处得久了就结婚一起过日子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轰轰烈烈的。
连萧山那样的人,不年轻了,还找了个年轻姑娘。
石瑞叹了口气。
媳妇还是很不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来北京就来了北京,只是现在常常一个人掉眼泪。
媳妇想儿子。
其实石瑞也想儿子。
要是早些年就赚到钱就好了。儿子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爱说话。
儿子总是希望有一个能干的父亲的。
儿子需要父亲能干的时候父亲偏偏一事无成。
后来儿子大了,他的腰包倒开始鼓了。腰包鼓了又怎么样呢?儿子不花他的钱了。媳妇也不花他的钱,媳妇不爱打扮,也过不来养尊处优的日子。
也许以后也就只能这么过了吧!高兴的时候做两个菜。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天又黑了。今天不知那个俄罗斯姑娘还会不会来,昨儿她又来了。石瑞挺喜欢听那姑娘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