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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娜绥妲的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她彻底丧失了知觉,直到她感到约蒙杜抱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大声在嚷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弄明白他的话,只听他在说:“看着我,见鬼!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不要睡过去,否则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可以放开我了,约蒙杜。”说着,她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了。”
“你没事,那我叔叔就成精灵了。”
“他不是吗?”
“呸!你跟你父亲一个样:丝毫不在意自身的安危。老守住这些陈规旧俗,那些部落迟早有一天会败落的。我才不管呢。找一个医者来,现在这个状态,你不能作任何决定。”
“所以我等到傍晚才跟他血拼。你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今晚我休息,明天就可以处理待处理的事情。”
法芮卡从一边探出头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天哪,陛下,你可吓了我们一大跳。”
“其实,现在不还是这样。”约蒙杜小声埋怨道。
“好啦,我现在好多了。”说着,娜绥妲坐直起来,全然不去理会手臂的疼痛“你们俩现在走吧,我会没事的。约蒙杜,给法达瓦传话,告诉他:只有对我宣誓效忠,他才可以继续当自己部落的首领,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法芮卡,回去路上,请通知药剂师安吉拉,说我请她来。她答应过要给我配制一些补药和药膏。”
“你这个样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约蒙杜声明道。
法芮卡点头附和:“请原谅,陛下,可是我也有同感,这样不安全。”
娜绥妲朝帐篷入口瞥了一眼,确信夜鹰不会听到后,低声说道:“我不会一个人。”约蒙杜的眉毛一扬,法芮卡脸上也闪过惊讶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一人独处过,你们明白吗?”
“你是说,你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陛下?”约蒙杜问。
“是的。”
听到她的肯定回答,两个人似乎有些不安,其中,约蒙杜说:“娜绥妲,你的安全就是我的责任。我需要了解你究竟采取了什么额外的保护措施,以及到底是谁跟你在一起。”
“不。”娜绥妲柔声否决道。看到约蒙杜眼神流露出的受伤和愤慨的表情,她继续道“我这么做并不是怀疑你的忠诚,远不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一点小秘密,我必须自己保留。为了我自己内心的安宁,我必须藏有一把别人无法看到的匕首,你也可以说这是藏在我袖子里的一件秘密武器,就当是我性格的一个缺陷吧。这绝不代表我对你履行职责不满意,所以,千万不要为此想不开。”
“陛下。”约蒙杜鞠躬致礼,如此正规,是他前所未有的。
娜绥妲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去。约蒙杜和法芮卡鱼贯而出。
长达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娜绥妲只听到沃顿营地上空传来血鸦的厉声尖叫。接着,她身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仿佛一只老鼠在嗅寻食物一般。她一回头,看见埃娃从藏身的两幅帘子后溜了出来,来到帐中间。
娜绥妲打量着女孩。
女孩怪异的增长依然在持续。不久前,娜绥妲第一次见到她时,看样子她不过三四岁,现在相貌却已近六岁。她身着一袭黑衣,只是领子和肩头部分有些紫色皱褶。相比之下,那头垂直的长发更显黑亮,仿佛一帘瀑布从头部倾泻在瘦弱的背上。因为极少外出,尖尖的脸蛋显得惨白。眉上的龙纹呈银白色,紫色的眼睛流露出一股厌倦的、愤世嫉俗的眼神——那是拜伊拉龙所赐,一个诅咒迫使她去承担别人的痛苦,也使她要试图阻止这种痛苦的发生。最近的那场战斗中,尽管一名杜万加塔的魔法师为了保护她而施法让她陷入麻痹状态,可是,数以千计人的痛楚一齐向她袭来,那几乎要了她的命。直到最近,女孩才再次开口讲话并且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兴趣。
她用手背搓了搓玫瑰花蕾状的嘴,见此,娜绥妲问:“你病了吗?”
埃娃耸了耸肩:“我习惯了那些痛苦,可是,要反抗伊拉龙的符咒,我还是无能为力我见的事多了,娜绥妲,不过,能承受那么多道刀伤,你真是少见的坚强。”
尽管已多次听埃娃说话,她的声音还是让娜绥妲震惊不已。那辛辣和嘲笑的口吻本应属于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现在却从一个小女孩嘴里发出。娜绥妲努力把这种思绪抛到一边,回答道:“你比以前坚强了,我也不用同时承受法达瓦的痛感。谢谢你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为此经受了折磨,我非常感激!”
“感激?哈!夜行者女士,这句话对我有何意义?”埃娃撅着娇小的嘴唇,不屑一顾地一笑“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法芮卡在那些卷轴后面留了些面包和酒。”说着,娜绥妲朝帐篷的另一头指了指,她看着女孩走过去,将面包大块大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至少你这个样子不会太久了。伊拉龙一回来,就会帮你解除符咒。”
“也许吧。”半块面包下肚,她暂时停了下来“关于长刀血拼,我没跟你说实话。”
“你什么意思?”
“我预见的是你输,而不是赢。”
“什么?”
“如果我任由事件按照原来的轨迹发生,第七刀时你就会垮了,那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法达瓦。所以,我就把你需要听到的告诉你了,所以,你赢了。”
一阵寒气袭遍娜绥妲全身。如果埃娃说的是真的,自己欠这个巫童的可就更多了。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被人操纵,尽管是为了她好:“原来如此,看来我得再次感谢你了。”
埃娃尖笑起来:“其实你恨我入骨,对不对?没关系了。你也不用担心会得罪我,娜绥妲。我们彼此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这时,当值的一个矮人头领以锤击盾,大声通报道:“药剂师安吉拉觐见,夜行者女士。”娜绥妲终于觉得得到了解脱。
“进来。”娜绥妲应道,声音高了许多。
安吉拉手臂上吊着数只布袋和篮子,匆匆进了帐篷。跟以往一样,她瀑布般的长鬈发遮住了那满是关怀的脸。她身后紧跟着猫人索伦明,一见埃娃,猫人立刻奔过去,弓着背,在她两腿间蹭来蹭去。
安吉拉放下手中的行囊,卷起袖子,说:“我可是说真的,只对你和伊拉龙说,似乎我大多时间都耗在医治那些愚不可及的沃顿人身上,这些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应该避免被砍成碎片。”说着,药剂师奔到娜绥妲身旁,揭开右臂上的绷带,接着,她又开始嚷道“一般来说,医者会问病人怎么样啊,病人就会撒谎,说:‘哦,还行。’然后呢,医者就会说:‘好,好。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想现在看来再明白不过。可是,你不可能马上就能跑起来,然后领军作战。还早着呢。”
“我会好起来,是不是?”娜绥妲问。
“当然,如果我能使用魔法把伤口愈合。既然不能,就有点悬。就像别人那样,慢慢耗吧,希望伤口千万不要感染。”说着,她停下手来,盯着娜绥妲“你应该知道,这些伤口以后会留下疤痕?”
“该来的总会来,听之任之吧。”
“确实如此。”
娜绥妲憋住不喊出来,抬头看着安吉拉给自己缝合伤口,并敷上一层厚厚的捣碎的草药。透过眼角,她还看到索伦明跳到桌上,坐到埃娃身旁。猫人接着伸出长粗毛的大爪,从埃娃的碟子里钩过一块面包,送到嘴里慢慢啃着,尖牙不时闪烁着白光。听到帐外盔甲武士走过,猫人的耳朵随着声音转动,粗大耳朵上的黑色流苏不停颤动。
“见鬼,”安吉拉抱怨道“只有人类才会想到用自己砍自己来决定谁做首领。白痴!”
现在一笑就疼,可是娜绥妲还是禁不住笑了起来,待痉挛稍退,应道:“确实如此。”
就在安吉拉要绑完绷带之时,帐外传来矮人领队的呼啸声:“站住!”接着是人类侍卫封路阻挡来人时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清脆的剑剑交叉相击声。
娜绥妲毫不犹豫地从缝在紧身胸衣上的刀鞘中抽出四英寸长的刀子。她觉得自己难以握紧刀柄,因为她觉得自己手指又厚又木,手臂上的肌肉也反应迟钝。除了烧灼般痛感的道道伤口,整个手臂似乎依然在沉睡。
安吉拉也从衣服中抽出一把匕首,立于娜绥妲前,嘴里念叨了一句古语。索伦明跳到了地上,蜷伏在安吉拉一旁。猫人毛发竖起,看上去个子要比一般的狗还大,喉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埃娃继续啃着面包,似乎根本不理会眼前的喧闹。如同一个人研究一只从未见过的异型昆虫似的,她仔细打量着拇指和食指间的一小块面包,接着将其浸到一杯酒里,啪的一声塞进嘴里。
“女王陛下!”一人喊道“伊拉龙和蓝儿从东北方向快速靠近。”
娜绥妲将刀入鞘,挣扎着从椅子立起身子,对安吉拉说:“帮我穿好衣服。”
安吉拉在她面前将衣服展开,娜绥妲跨了进去。然后,安吉拉轻轻地帮她套上衣袖,接着开始系上背后的裙带,埃娃也过来帮手。很快,娜绥妲的衣服穿好了。
她仔细检查了双臂,发现没有绷带露出来,就问:“要不要露出伤口来?”
“看情况,”安吉拉说“你认为露出来会给你的声望加分,还是会给认为你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敌人带来鼓舞呢?所以,这个问题很玄乎,取决于看到一个失去大脚趾的人时,你会说什么。你可以说:‘天哪,他废了’或者‘哇,就受这么点伤,他真是太聪明、太强壮或者太幸运了’。”
“你打起比方来也够怪异的。”
“谢谢!”
“长刀血拼比的是力量。”
“这件事在沃顿和色达人中都已家喻户晓了。你为你的力量感到自豪吗,娜绥妲?”
“把袖子剪掉,”娜绥妲说,见他们犹豫不决,她催道“快点!肘部以下都剪掉。别管裙子了,我后面再补。”
安吉拉三两下就按娜绥妲的要求去掉了袖子,把剪下的布丢到桌上。
娜绥妲下巴一扬:“埃娃,如果你感觉我就要晕倒,就告诉安吉拉,让她接住我。我们可以走了吗?”她们三人由娜绥妲领头,结成一个小队列,索伦明离群独行。
一出帐篷,矮人领队大声喊道:“各就各位!”轮值的六名夜鹰围着她们三人形成了保护圈:前后是人类和矮人,两侧是库尔人——身高超过八英尺的巨人。
黄昏在沃顿的营地上空张开了金紫色的翅膀,给连绵不断的一排排帐篷撒下神秘的色彩。帐篷的影子越拉越长,预告着夜晚即将来临。暖洋洋的暮霭中,无数的火把和营火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向东,晴空依然万里无云;向南,一条狭长、低矮的乌云遮去了地平线和一里多外的烈火平原;向西,一排山毛榉和山杨标示出吉特河的走向,乔德、若伦和其他卡沃荷村民劫持了龙翼号船后,正是沿着那条河顺流而下。不过,娜绥妲的目光却只盯着北方,那里正是蓝儿光彩夺目的身形即将降落之处。夕阳照在蓝儿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蓝晕,宛如天上落下了一团星星。
那场面太令人叹为观止了。娜绥妲都看呆了,庆幸自己见证了这样的壮观。他们平安无事!想着,她松了一口气。
报信的那个武士个子瘦小,大胡子散乱。只见他上前鞠躬,随手一指:“女王陛下,您看,我说的是实话。”
“是的,你干得很好。那么早就发现了蓝儿,你的视力一定超人。你叫什么名字?”
“弗莱切,哈顿之子,女王陛下。”
“谢谢你,弗莱切,你可以归队了。”
那人再次鞠躬,小步朝营地的边缘跑去。
娜绥妲穿过帐篷之间的通道,朝专门为蓝儿起降而设的那大块空地走去,目光一直盯着蓝儿。因为急切想跟伊拉龙和蓝儿会面,一路上,她根本就没注意紧跟其后的卫兵和随从。过去这些天里,她一直在为他们担心,一是作为沃顿国的领主,同时,令她自己感到吃惊的是,也作为他们的朋友。
蓝儿的飞行速度不亚于娜绥妲见过的任何鹰隼,不过,此时,她离营地还有数英里的距离,剩下的行程花了她近十分钟。此间,空地周围聚集了一大群士兵:人类、矮人,还有纳?嘎兹沃格率领的一队巨人,他们对靠近自己的人啐唾沫。人群中还有奥林国王及其廷臣,他们立于娜绥妲对面;有奥利克前往垡藤杜尔后取代他出任大使的纳尔汗;有约蒙杜,元老会的其他成员以及阿丽娅。
高个子女精灵穿过人群朝娜绥妲走去。她是如此引人注目,即使蓝儿降落在即,人们的目光还是为她所吸引。她一身黑衣,像男士一般结着绑腿,腰挂宝剑,背背弩和箭囊。她尖脸,肌肤如同浅色蜂蜜般清澈透明。她步态优雅、刚毅,无不显示出她非凡的剑法和力量。
她的怪异打扮在娜绥妲看来有些不雅,因为这将她的身材展示无遗。不过,娜绥妲不得不承认,即使穿的是破旧衣服,阿丽娅依然会比人类贵族更显庄严和高贵。
阿丽娅在娜绥妲跟前停下脚步,抬起一根优雅的手指,指着她的伤口说:“正如诗人伊尔内所说,为了你所钟爱的人民和国家而以身涉险,那是再伟大不过的壮举。以往的所有沃顿领导人我都认识,他们都是伟大的人,他们中又以阿吉哈为最。不过,在这点上,你甚至超过了他。”
“你过奖了,阿丽娅。不过,我担心,如果我自己太耀眼,别人就会把我父亲忘了。”
“后辈的行为是前辈教养结果的最好证明。像太阳那样闪耀吧,娜绥妲,你越耀眼,就会有越多的人尊敬阿吉哈,因为是他教会你小小年纪就勇于肩负指挥重任。”
娜绥妲颔首,表示将阿丽娅的忠告铭记于心。接着,她笑着说:“小小年纪?按照我们的算法,我已经是成年女子了。”
阿丽娅绿色的眼睛流露出消遣的神色:“没错。不过呢,如果我们按年份而非智慧来计算,人类对我来说就根本未成年。当然,加巴多里克斯算是例外。”
“还有我。”安吉拉插了进来。
“算了吧,”娜绥妲说“你也大不了我多少。”
“哈!你把外貌跟年龄混淆了。跟阿丽娅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多长些见识才对。”
正待她要开口问安吉拉的实际年龄,娜绥妲感觉有人从后面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服。回头一看,胆大妄为的埃娃,在向她打着手势。娜绥妲弯腰侧耳靠近埃娃,只听她小声说:“伊拉龙不在蓝儿背上。”
娜绥妲心头一紧,屏住了呼吸。她抬头凝视着天空,只见蓝儿在营地上方数千英尺的高空盘旋,蝙蝠形的宽大双翼在空中显得黑糊糊的。从下面,娜绥妲可以看到蓝儿的腹部,以及从层层鳞甲间突出的白色龙爪,可是,却看不到到底谁骑在上面。
“你怎么知道?”娜绥妲压低声音,问道。
“我感觉不到他的不舒服,或者他的恐惧。若伦在上面,还有一个女的,我猜是凯特琳娜。没有别人了。”
娜绥妲直起身子,一拍手,大声喊道:“约蒙杜!”
站在十几米开外的约蒙杜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跑了过来。他老到至极,自然明白有什么突发之事:“陛下。”
“马上清场,在蓝儿降落前把所有人都赶走。”
“包括奥林、纳尔汗和嘎兹沃格?”
她一皱眉:“不,其他人都离开。快!”
在约蒙杜发出号令之时,阿丽娅和安吉拉围了上来,显然跟娜绥妲一样惊讶不已。阿丽娅说:“如果伊拉龙受伤或死了,蓝儿不会如此平静的。”
“那么,他到哪儿去了?”娜绥妲问道“他现在是不是陷入什么麻烦了?”
现场一片喧闹混乱。约蒙杜和手下人马在指挥旁观者退回各自的帐篷,对不服或拖拉者则是手杖相加。发生了几起扭打,不过,约蒙杜麾下的指挥官们很快制伏了闹事者,防止了骚乱的进一步蔓延。幸运的是,在嘎兹沃格指挥下,巨人队伍平静离开了,而嘎兹沃格本人跟奥林国王和矮人纳尔汗则朝娜绥妲走来。
八英尺半高的嘎兹沃格走近时,娜绥妲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抖动。他按照部族习俗抬起下巴,露出喉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夜行者女士?”他的嘴部和牙齿,加上口音,令娜绥妲难以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
“对,我也需要一个解释。”满脸通红的奥林附和道。
“还有我。”纳尔汗说。
看着他们,娜绥妲突然意识到,数千年以来,恐怕这是阿拉加西亚各个部族首次和平地聚会在一起。现在唯一缺席的是蛇人和它们的坐骑。当然,娜绥妲也知道,稍有理性之人就不会邀请那些可恶的怪物参加自己秘密的议会。她指着蓝儿,说:“她会提供你们所需要的答案。”
随着挨到最后一刻的人离开空地,一道气流呼啸而来,蓝儿扑向地面,收起双翼,降低速度,后脚落地。接着她趴到地上,营地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响。若伦和凯特琳娜解开鞍座上的搭扣,迅速爬了下来。
娜绥妲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凯特琳娜,因为她感到很好奇,想知道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一个男人为了救她而甘冒如此大的危险。眼前的女子骨架结实,脸像个病人一样苍白,一头紫铜色头发,身上的衣服破烂且肮脏不堪,难以分辨出原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尽管久遭囚禁,在娜绥妲眼里,凯特琳娜还是相当漂亮的,只不过还够不上士兵们嘴里所说的大美人。可是,从她的神态和举止判断,如果被抓的是若伦,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凯特琳娜同样也能鼓动卡沃荷村民,带他们一路南奔来到色达,参加烈火平原之战,并且马不停蹄地赶往黑格林。即使在看到嘎兹沃格之时,凯特琳娜只是紧挨若伦站着,没有丝毫的畏缩或胆怯。
若伦先向娜绥妲鞠躬致礼,然后转向奥林国王。“女王陛下,”他满脸严肃地说“国王陛下,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未婚妻,凯特琳娜。”凯特琳娜分别向两位行屈膝礼。
“欢迎来到沃顿国,凯特琳娜。”娜绥妲说“由于若伦对你非凡的忠贞,你早已名声在外,人们到处在传唱他对你的爱。”
“我们非常欢迎,”奥林补充道“欢迎之至。”
娜绥妲注意到,说话时,奥林的眼睛一直盯着凯特琳娜,其他男人,包括矮人,也是如此。她敢肯定,当晚,他们就会向自己的战友吹嘘凯特琳娜有多漂亮。若伦的这次冒险,大大提升了她的名声,令她成为士兵们备感神秘和迷恋的对象。有人愿意为其付出如此大的牺牲,单就代价而言,这个人必定弥足珍贵。
凯特琳娜脸一红,赶紧答道:“谢谢!”见这么多人注意自己,除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外,她脸上还流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仿佛早知道若伦是多么的杰出,并且在所有阿拉加西亚女人中,唯独自己俘获了他的心,该多么令人开心。他是她的了,这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
娜绥妲突然感到极度的孤独。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她想。她肩上的负担,使得她无法拥有一般女孩的梦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甚至结婚生子——除非出于沃顿国的利益,为自己安排一段权宜婚姻。她时常考虑可以与奥林联姻,可是就是下不了决心。目前而言,她还是满足于现状,还不至于妒忌凯特琳娜和若伦的幸福。事业乃她心之所系,与推翻加巴多里克斯相比,结婚生子实在无足轻重。大多数人都会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是,又有多少人有机会见证一个全新时代的诞生?
今晚我怎么魂不守舍的?娜绥妲想,看来是伤口把我的脑袋弄得像蜜蜂一样嗡嗡乱转。她身子一震,目光越过若伦和凯特琳娜,落在蓝儿身上。为能听到蓝儿说些什么,娜绥妲将自己的思维屏障打开,开口问道:“他呢?”
随着鳞甲摩擦发出的一阵刺耳的窸窸窣窣声,蓝儿趴上前来,垂下脖子,龙首直面娜绥妲、阿丽娅和安吉拉,左眼仿佛闪耀着蓝色火焰。蓝儿嗅了嗅,伸出血红的舌头,炽热、潮湿的气流袭来,娜绥妲的蕾丝领子不停地翻动。
随着蓝儿的思维触及她的意识,娜绥妲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蓝儿跟她接触过的其他生物不同:古老、陌生,令人生畏却又如此温顺。一想到这儿,再加上蓝儿的庞大身躯,娜绥妲突然觉得,如果蓝儿要把他们吃掉,完全可以做得到。所以,面对一条龙,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骄傲之感。
我闻到血腥味,蓝儿说,谁伤了你,娜绥妲?告诉我,我把他们撕成两半,把脑袋带回来给你当战利品。
“你可以不必把谁撕成两半,至少现在是这样。是我自己动的刀,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此刻,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伊拉龙的下落。”
伊拉龙,蓝儿说,决定留在帝国。
一时之间,娜绥妲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全身无法动弹。一开始,她以为听错了,心里极力否认蓝儿的话,紧接着是万念俱灰,仿佛世界走到了尽头。其他人反应各异,不过,从这点可以推测到,蓝儿同时把话都对他们说了。
“你怎么怎么能让他留在那里?”
蓝儿呼哧喷了一下,鼻孔荡出一浪浪的火舌。伊拉龙自作主张,我阻止不了他。他自行其是,全然不顾对自己或阿拉加西亚其他人会造成什么结果。对于我来说,他只不过一只小鸟,不过我为他感到自豪。不要害怕,他能照顾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假如他受了伤,我能感应到。
阿丽娅问道:“他为什么决定这么做,蓝儿?”
与其这样解释,我不如展示给你们看,可否?
他们都表示同意。
蓝儿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娜绥妲的脑海。她看到了耸入云端的黑格林,听到伊拉龙、若伦和蓝儿在讨论最佳进攻手段,看到他们发现蛇人老巢的入口,还目睹了蓝儿与雷斯布拉卡的惊魂大战。蓝儿记忆中的景象令她着迷,尽管出生于帝国,娜绥妲对它却没有什么记忆。除了加巴多里克斯帝国边界的一些荒野地区,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有机会看看其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
最后出现的是伊拉龙与蓝儿之间的对峙。被迫留下伊拉龙,依然令蓝儿感到悲痛欲绝,令她难以对此加以隐藏。娜绥妲禁不住抬起手臂上的绷带,轻轻抹去脸颊上的滚滚泪珠。可是,伊拉龙留下的理由——杀掉另一个蛇人和搜索黑格林的其他角落——在娜绥妲看来却不够充分。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伊拉龙可能会冲动,但绝对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仅仅为了看看几个山洞以及完成所谓的那点复仇,而置大家的共同目标于危险境地。肯定另有原因。她不知道能否强迫蓝儿道出实情,不过,她知道,蓝儿如果要隐瞒这些信息,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也许她想私下再谈。她想。
“见鬼!”奥林国王嚷道“伊拉龙真会挑时间,偏偏这个关口上一人溜开。与加巴多里克斯大军压境相比,单单一个蛇人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安吉拉笑了起来。她在用五根骨针织袜子,针针相碰,咔嗒咔嗒,节奏有序而怪异:“怎么找?他白天走,蓝儿又不能大白天四处飞着找,否则有人看见,就会惊动加巴多里克斯。”
“这没错,可是,他是我们的龙骑士啊!他现在深入敌后,我们可不能这么闲坐着。”
“我同意,”纳尔汗附和道“无论怎么做,我们都要确保他平安归来。罗特加已承认伊拉龙为他的家族成员,也就是我的家族,你知道的。根据我们的法律和血统,我们都应该这么做。”
阿丽娅跪了下去,吓了娜绥妲一跳,原来她是要解靴带,然后重新系牢。她咬住靴带一端,问道:“蓝儿,你最后接触伊拉龙的意识时,他确切在哪儿?”
在黑格林的入口处。
阿丽娅站起来,说:“看来得四处找找看。”
她动若脱兔,说完便飞身朝北而去,越过空地,消失于帐篷之间,宛如一阵疾风,轻快无比。
“阿丽娅,不!”娜绥妲喊道,可是,精灵早已无影无踪。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娜绥妲感到极度绝望。大厦将倾。她想。
嘎兹沃格用力拽着身上铠甲上杂乱的甲片,仿佛要扯下来似的。他对娜绥妲说:“要不要我跟着,夜行者女士?我没小精灵跑得快,可是能一样耐跑。”
“不不,别去。阿丽娅能远距离避开人类。可是,要换了你,一旦被农夫发现,士兵们会围捕你。”
“我习惯被追杀了。”
“不过可不是在帝国的心脏地带,那里的乡村有数百帝国士兵在游荡。让她去吧,阿丽娅得自己保护自己。我祈祷她能找到伊拉龙,保他安全,否则,我们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