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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捏着一张纸片站在巷子口,仔细又看了看门牌——花园街23号。总是没错的。心中不由暗暗惊讶,又带一点莫名的小自豪,喃喃自语道,峰哥哥也真是厉害,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能在这大上海住上这样的房子了。
昨夜刚落了雨,地上积了水,明月小心的跳过水坑,转身往大门正中走去。就在这时,她身旁忽有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掠过路边的水洼,水花飞溅三尺,顿时喷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喂”明月不由大怒,可喊到一半,只觉胸腔里窜上一阵凉意,她咳了几下,那声叫喊底气不足,便随着那阵风四散开去了。
车里的男子一袭黑衣,有深邃俊美的轮廓,面色却有些阴郁,眉宇点若隐若现的凝着一抹怒意。正侧目望向街道的另一端,完全没有察觉浑身湿透的明月。司机老黄瞥一眼倒后镜,脸上略显歉意,在心里默念,现在晋邵正赶着回家,又在气头上,谁敢在这时候给他添乱呢?只好对不住那位姑娘了。
明月满身湿淋淋地敲开那栋大宅的铁闸,一个中年仆妇上下打量她一番,面露不屑之色,不耐问道“你找谁阿?”
“请问左清峰是住在这里吗?”明月小心翼翼地问。
一听到左清峰的名字,那仆妇微微一愣,用重新审视地目光看了看明月,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急忙一把将她推出门外,说“没有这个人,你去别处找吧。”说着,啪一声锁上大门。
明月虽是小地方来的,可也算是大家闺秀,那里受过这样的折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去求她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沿路走着,心里没有了主意。转眼间夜幕降临,上海的街道却更显热闹,灯火辉煌,明月侧头认清了那一排霓虹灯组成的大字——百乐门。
大门偶尔被进出的客人打开,透过一丝小缝,露出里头道的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厚厚的红毯像是妖娆的花朵。,靡茶而凌乱。
明月看得呆住,一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肩上的包袱却忽然被一个小偷掠走,明月一急,拔腿追了出去。里头是他全部的身家,丢了可就全没了,这样一想,明月不由追的更加紧。两个人跑得都很快,引得许多路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手。那小贼见她不依不饶,心下也急,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头往后一丢,正砸在明月头上,登时鲜血如注。
明月顾不得旁的,只是继续追他,眼看它横穿马路,自己也跟着追了出去却只见灯光刺眼,耳边传来剧烈的刹车声。临跌倒之前,她眼角一瞥那小贼,只见他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小巷里,带着她的包裹,再也没了踪影。
明月眼眶一酸,软软地往地下倒去。浑身湿透,心也湿透,上海,原来这样一个天堂与地狱并存的地方啊脸庞有两行滚烫的泪水流下,明月喃喃自语地说“左清峰,你到底在哪里”
晋少站在一旁,听到她口中的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司机老黄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喃喃地说“还好,只是晕过去了。这姑娘也算跟我们有缘分,方才路过蒋家大宅的时候就溅了她一身的水”
晋少定定地看了明月片刻,她脸上还有泪痕,长长的睫毛凌乱而湿润,一注鲜血沿着额头缓缓流下,衬着苍白的脸色,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鬓发凌乱。这样的情景,任谁看了,恐怕都会生出一种怜惜来。他吩咐老黄,道“先把她送到黄金道去,再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老黄一愣,急忙应了。他本对明月本来就有些歉疚,只是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多管旁人杂事的晋少这次会这么热心。何况又没真的撞上她。要是在往常,晋少肯定赔人家一叠钞票就算完事了。
望着风中落叶一样躺在那里的明月,晋少黑眸里一瞬间闪过一丝深邃复杂的光焰。
黄金道是周家旗下的一家旅馆,英国人也有投资,装潢和服务都是大上海最好的。明月的房门虚掩着,晋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桌边写字。
米色的窗帘厚实地掩住了夜色,台灯散发出柔和熏暖的光晕,她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得极是认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脸上罩着一笼如玉光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缕刘海散落下来,明月抬手捋了上去,晋少站在门口,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黄婶路过门口,恭敬地叫了一声“晋少”
明月侧过头来,只见他一袭黑色呢子短大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有有的看着自己,斜倚在门口,整个人透着一股英气和懒惰,不知为何,明月心里一慌,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学黄婶的样子,点头也叫了一声“晋少。”
几乎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称呼周荣晋为晋少。周家大少爷,青龙帮的少主,手里攥着无数酒楼,货船和赌档。他周家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抖三抖。晋少。这个称呼在别人口中叫过千百遍,可是不知为何,此刻从她口中吐出,却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转眼,明月已在黄金道住了半个月。她知道是这个男人救了她,让她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不必流落街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些怕他。她觉得他的眼睛透着一种贯穿心肠的魄力,让人在那迫人目光无所遁形。
晋少不经意地走到桌子前,拈起她面前的纸片端详片刻,原来是黄婶托她给儿子写的家书。半晌,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说“字写得很好看,你练过的?”
明月脸一红,说“是家父亲授的,也仿过一些名家的帖子。”
晋少黑眸一闪,悠悠坐到椅子上,做了一个了然的神情,说“哦,听黄婶说过,你是大家闺秀来的。”
杜明月。其实刚从黄婶口中得知这个名字,晋少便很快查清了她的底。——杜家在红元村原本也算名门大户。可是,年初山洪暴发,万亩良田毁于一旦,祖上传下来的大宅也化为乌有。杜家败了,树倒猢狲散,杜老爷膝下只剩一女明月守着老父。时局混乱,日子实在艰难,杜老爷又患了病。明月咬咬牙,只身一人就来闯大上海了。
——那里有他的峰哥哥。左清峰,她的订了婚的青梅竹马,亦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现在无依无靠,只好来投奔他,结果人还没找到,就差点走投无路了。
明月虽然不谙世事,却不驽钝,隐约觉得晋少的话有种切入正题的味道,垂首答道“穷乡僻壤的,读过点书,哪算得上大家闺秀呢。其实这几天我都有出去找差事做的,可是我没有介绍人,也没担保人,处处碰壁,真是惭愧。”
晋少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心想这女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却也有几分聪慧。不消自己多说,就把话儿往正道上引。只是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真正意图,又会作何感想呢?
明月端详一下他的表情,继续道“我承蒙晋少照顾这么久,也不能总麻烦您。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子,十个八个您也养得起,只是无功不受禄,明月实在不好再这样住下去。不如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是我能帮您做的呢?”
晋少黑眸懒懒一抬,说“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呢?”
明月微微一愣。
“你都会些什么?速记,英文,还是会计?”晋少扫一眼她的眼睛,说“过去的吃穿用度我不用你还,只是以后,你靠什么来养活自己?”
明月微一咬嘴,带着一丝逞强的口吻,说“那去纺纱厂当女工总可以吧总不至于就饿死在这上海滩了。”
看她咬嘴的样子,晋少一瞬间竟有些心软,只是一闪即逝,忽然握起她的腕,说“就凭你这双手,工厂都不会要你。”
他的大手灼热有力,触在皮肤上竟有种很舒服的感觉。明月脸一红,怔怔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为什么。晋少轻轻松开她的腕,从旁边扯来一张新闻纸,放在明月面前,说“你千里迢迢来上海,是来找左清峰的吧。人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你看看是不是他。”
新闻纸上的黑白照片里,左清峰正牵着一个女子的手,言笑晏晏,标题上写着,蒋家三小姐下嫁蒋老副手,即日订婚。明月一愣,不相信似的将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分明是他——她的峰哥哥,十几年就与她定下婚约的峰哥哥。双手骤然一松,新闻纸飘飘地落到地上,明月跌坐在地上,说“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晋少看着她脸上闪着一阵青白,唇边上过一丝冷笑,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蒋家三小姐蒋凤兰富可敌国,万千宠爱在一身,你觉得左清峰会反过头来要你么?”
明月呆呆地看着他,半响没有回答。房间里飘浮着一种诡异的沉默,明月忽然冷静的开口“晋少今天煞费苦心地说了这么多,是要给我指一条明路走么?”
晋少微微一怔,犀利目光带着一丝赞许划过明月的脸庞,说“现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忘了左清峰回乡下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二,留在上海,让他因为失去你而后悔。”晋少往椅背上靠了靠,说“你选哪一条?”
明月心中一凛,双全不由握紧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那女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帮他,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名曰抬头直视晋少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顿答道“全凭晋少安排。”
对于晋少对明月的态度,跟了晋少十几年的司机老黄也把握不准时为什么。时常暗暗纳闷,晋少那么一个事不关己绝不插手的人,怎么会对这么个小姑娘上心?难道是看上她了?老黄遥遥头,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晋少身边什么样千娇百媚的女人没有,那小姑娘还不够格。
百乐门灯火辉煌所有舞小姐都面带微笑长长的旗袍底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美腿,浑身透着一股法兰西香水味。论年轻,论容貌,明月都不输旁人的,此刻却连坐了好几天的冷板凳。她本来坐在角落里发呆,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忽地站起来,将旗袍的双衩撕得更长,又解开襟前的几粒纽扣,露出脖颈雪白的肌肤来,深吸一口气,挂起一抹笑容往门口迎去。
晋少握着酒杯坐在二楼的贵宾包厢里,居高临下地看到她这个举动,不由觉得好笑。扬起唇角,却又有一丝怜惜掠过心头。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的。这女人虽然单纯的像张白纸,却自有一番最缺少的韵味在里面。只是,这颗棋需要磨砺,要等一阵子才能收到效果。
明月已经找到今晚的第一个客人。那人张得不算丑,脖子上挂着一条硕大的金项链,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他的不安分地在明月背上摸索,忽然又把她前胸捏了一把,嘴里喷出一股酒气,说“姿色这么好,却没听人提过你。新来的吧?”
做舞小姐的,哪个没被揩过油,明月心里明白,却还是遏制不住心中的反胃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强自笑道“张先生,你知道我是新人,可别欺负人家啊。”
那人喝了酒,听明月这么一说反倒更加兴奋,双手伸进她裙摆里,色咪咪地说“我这哪是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只听“啪”的一声,明月已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打完之后自己也愣了。那姓张的酒醒了一半,立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拽住明月的头发,骂道“妈的,你一个小婊子也敢打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说着,两个大耳光扇过去,用力一抡,将明月狠狠甩在地上。
明月吃痛,心中委屈又害怕,两行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那人打得还不过瘾,追过来一脚踹在明月腰上,嘴里又骂了好几句。
晋少冷冷看着这一切,心中莫名一禁,刚想起身下楼,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住手!”左清峰刚才门口进来,正对上明月泪流满面的表情,惊讶之下,却又一瞬间溢满了怜惜。他走过去将她扶在怀里,早有手下过去将那个人制住,左清风用拇指抹了抹她的泪水,说“明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月目光凌乱地看着他,心中一时大恸。委屈。怨恨,思念,许许多多复杂的心绪一齐涌上来,她软软地伸手去推他,说“你不是要订婚了吗?你连给我写信的地址都是假的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走,你不是我的峰哥哥”
左清峰看着明月泛着红痕的脸颊,她的泪落在自己的指尖,就像花火一样带来阵阵灼痛,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说“明月,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明月却再无逞强的力气,软软伏进左清峰怀里,嘤嘤地抽泣,仿佛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宣泄出来了。
晋少站在楼上,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幕。计划进行地比想象中的顺利,他本该觉得开心吧?看得出来,左清峰对这丫头是上了心的。可却是为什么,此刻他心中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却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越来越沉,压得整颗心都刺痛起来。
百乐门发生这么大的事,男主角又是将的准女婿左清峰,第二天的新闻报纸上满满都在登这个消息。明月的名头也跟着响了些,记者纷纷把她说成是百乐门的头牌,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有一点点资格与蒋氏三小姐蒋凤兰抢男人。
正在明月因为这些新闻而名声大噪的时候,晋少适时地请她跳了一支舞。全场人都为之一愣,因为作为百乐门的老板,晋少是从来不跟自己旗下的舞小姐跳舞的。可是如今,他竟然为了这个女人破例了。
只是,他真的只是为了捧红她吗?各中缘由,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明月再他怀里踩着曲点,安静而熨帖,他的大手放在她腰上,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灼热。晋少神色自如,淡淡问道“左清峰跟你怎么说?”
“他说他早跟蒋家小姐说过他在乡下已经有未婚妻了。只是蒋小姐不在乎那个地址是对的,是那个下人为了讨好他才将我赶走的峰哥哥他是不知道的。”说到这里明月面露迷茫,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晋少低头看她,只觉掌中的腰身不盈一握,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香味,微以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她互让心跳加速。
明月对他有种莫名的信赖,睁着一双水漾迷惘的睁眸子,抬头问道“晋少。我该怎么办?”
晋少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松开她,冷冷说“这样的小事都来问我,你以后怎么在百乐门独当一面?”俊美脸上的黑眸深不见底,他看一眼明月,眸光凌乱而幽深,却只是一瞬。转身掉头就走,一句话都没有留。
明月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站在原地。晋少这是怎么了?是自己太笨了吗?
以后他都不理自己了吗?
心中忽然充满了难言的失落。
下了班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明月独自走在街上,一整个晚上都在走神。就在这时,黑暗中处伸出一双手,将她紧紧扼住,狠狠拖到漆黑的巷子里。她挣扎着,本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那人一下子扼住他的脖子,抵在墙上,说“叫也没有用!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挡了左爷的财路?怪只怪你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左爷左清峰!他竟派人来杀她么?那人勒的她更紧了,明月的双手无助的挣扎着,眼角留下一行不甘的泪水。
就在这时,只听啪一声枪响,震飞了巷子里栖息的数只寒鸦。
晋少举着黑色枪管站在巷子口,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抹动容,似乎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又带着一抹怕失去的恐惧。晋少走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紧紧抵住她的肩膀,,就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深吸一口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互让再也不想放开她了。良久,她抚摸着明月的脸颊,轻轻扳起她的下巴,灼热的吻了下去。
明月一怔,半晌,青涩的回应着她。她只觉自己整个人就要融化在这种淡淡的烟草味道里。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住,也就不枉此生了吧。
那是他的书房,整洁宽敞,泛着淡淡的烟草香。明月端着一碗燕窝走进去,见他看文件正看的入神,轻轻将白瓷蛊子放在那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晋少,救了她,调教她,彻底改变她一生的男人。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此时在橘色的灯光下却透着一抹难得的柔和。明月忍不住问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装下了这个男人?
晋少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觉那肌肤如玉滑腻,又泛着一丝凉。明月心头忽然一酸,忍不住自后抱住他,下巴紧紧抵在他坚实的肩膀,喃喃的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她声音里透着一种难言的迷茫。
晋少眼中划过一丝歉疚和怜惜,伸手佛摸她的脸颊,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谁说我喜欢你了?说不定我只是利用你呢。"
明月嗔他一眼,心底却忽然害怕起来,双手将她抱的更紧,说:"利用就利用把。只是别让我知道就好了。"
晋少心中一震,随意轻轻拍拍她的头说:'傻瓜。"
早晨上班的时候,晋少笑容满面的作上车,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仰起,露出少见的微笑。
老黄丛倒后镜里看着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说“听说蒋家小姐已经闹着要跟左清峰解除婚约了。”
晋少面上一沉,适才的笑容荡然无存。淡淡应了一声,随即陷入深思,眉心似有若无地蕴了一丝挣扎和痛楚。
其实那天在百乐门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让老黄有了些预感,如今更加确定了这些。
一阵冷寂的沉默中,司机老黄忽然轻叹着开口,年过半百的人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声音不由有些沧桑,说“晋少,或许是旁观者清吧。感情的事真的难以说清楚,如果爱了,你就爱个轻轻楚楚,别给自己留遗憾。”
晋少的办公室在外滩一栋最高的大厦里,大门上嵌着金花,透着一种厚重的典雅和奢华。
“那天晚上的事儿,是你拦下的?”屋里传来一个优雅甜美的女声。
“嗯。”沉默片刻,晋少淡淡地应了一声,说“果然是你派人去杀明月的。”
“晋,这些天来,我很想念你。”那女人避而不答,声音却有些动容,
晋少深深看她一眼,不落边际地避开她,说”凤兰,你驾驭男人的手段,还是这么厉害”
蒋凤兰斜斜往沙发上靠了靠,挥弄着指甲,说”全上海不明白我,你还不明白我么?”
左清峰是不错,人也本事,可是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跟他在一个每能有什么前途?”她的声音懒懒的,像是讨论天气一般平常,她忽然抬起头来,说”再说我跟他在一起,也就是为了你一下,收收你的心,女人,总有些是小心思的。
晋少冷静地大量眼前这个女人,没有说话。
除去容貌手段的不说,她也是很迷男人的吧。蒋家三小姐凤兰,留过洋,穿华丽的西洋装。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雅典美貌,尊贵聪颖,蒋老爷子的掌上明珠。谁娶了她,就相当于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半个上海。
左清峰这样想过,他也这样想过。
“晋,你记不记得,在北平念书的时候,陈教授给我们做过一个西洋的心理测试,全班那么多的人,只有我们两个答案是一样的?”蒋凤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双手重新攀上他的肩膀,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斜斜坐在他前面的桌子上,说”我老爸喜欢左清峰,一是忌惮你们周家,二是希望我能嫁给容易掌控的女婿。可是他又好面子,左清峰的乡下未婚妻在百乐门当舞女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唯一的优势也失去了,你说我爹还会赞成我跟他的婚事吗?”她将美艳脸庞凑向晋少,说”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晋少一楞。
站在门外的女子也一楞。
明月攥着那一叠纸张,一步一步走出周氏大门。外头的阳光那么刺眼,仿佛方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阴暗的梦。
可那偏偏是真的。
原来。
原来从他第一天从街上把自己救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
可是为什么,她会用哪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会那样握着她的手?分明还记得方才,他满脸恬静的微笑,陪她吃了早餐才走出房门。就象寻常的夫妻哪样子,他坏笑着说,你别在叫我晋少了,叫我晋,或者相公,随你喜欢。
如今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呢?
阳光那么刺眼。街上人来人往,上海依旧繁华,只是不孩子到,那里才是可去的地方?
左清峰从车上下来,见是明月,眼中露出关切而急迫的眼情,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说,对不起明月,我让你受苦了哪天是凤兰派人杀你的,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左清峰絮絮地说了很多,却将跟蒋凤兰婚事一点不说。
明月也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就想凤兰说的那样,情也好,爱也好,那不过逢场作戏的东西。总有身价性命在前头。
最后,明月只听清了一句,左清峰在她耳边说,明月,你还爱我吗?
明月怔怔地看着他。
爱,那是什么?
她的人,她的心,早已经空了。
“明月,我们一起去南洋。重新开始,好不好?看她空洞的眼神,他忽然心痛。
新闻纸头版上写着从上海开往南洋的油轮触礁沉默的消息。
晋少把用人递过来的新闻纸随手一仍,却没有心思去看。
他一直找不到明月。
她好象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只有那被她捏皱的文件,被人在南京路上拣起来,按地址送回周家。
她一定听到他与凤兰的谈话了。
可他最后拒绝了。明月可曾听到了吗?
许多个夜晚,晋少总是疯狂思念那种曾经弥漫在耳边轻柔的呼吸。黑暗中他想起——
宴厅里的栀子花泛者清香,灯下法兰西红的暗影辉煌。
他请了她跳舞,只觉那腰身不盈一握。十指相扣间,她的气息轻微而迷乱,让人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只是,他拥有了一时,却错过了一世。
哪个灯下认真写着毛笔字的女子,哪个曾经瑟缩的他怀里温软娇小的身影。
可还会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