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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将纸条叠了藏好,我在侍女的扶持下,随了母亲和弟弟的灵柩,缓缓出衙。
哭声嚎啕,漫天雪白,六军缟素,从官衙一直排至赤城南方官道,冥纸在青光中翻飞,如一路挣扎的枯干垂死的黄蝶。
半世富贵,半世沧桑,虽是客死异地,但母亲弟弟如今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萧采绎为此,定然也是费尽心思了。
一路之上,他只在我身畔的车驾前不前不后行着,若看我又显悲戚之色,必下得马来,到车上来细细安慰。
他有着比小时候更宽广的胸怀,更炽热的男子气息,更低沉温和的嗓音。虽然他有逐走白衣的心,但我知道他从来就待我极好,他本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亲近的人。那种情谊,与我和白衣的感情截然不同,却同样地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哭得倦时,我也会同小时候一般,躺在他臂膀里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依旧看到他溢着怜爱疼惜的面庞,一瞬不瞬向我凝望;而我的身体上,每次均是不出意料地多一件他的长袍。
我没有了母亲,但我总算来到了骨肉至亲的外祖家,从此有着绎哥哥的保护,若是劝服绎哥哥,让他接受我和白衣的感情,那么,我的眼前,依然有个光华夺目的桃源梦想,触手可及。
两日后到达肃州城外,车驾蓦然停住,哀哭一片。
我扶辕而望,已见我那白发苍苍的外公萧融,领了舅舅萧况、大表哥萧采络等一众家人奴仆,遍体缟素,出城二十里,郊迎于地。
“婉意,我的儿啊!”萧融赶上前来,抚了母亲的灵柩,纵横倾泪,濡湿零落白发。
“外公!”我哭叫着,已扑在他怀中。
“栖情,是栖情么?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到家来了!”
是的,我的家。
皇宫早已冰冷死寂,如一座繁华坟墓,埋葬了母亲最美好愉悦的年华和梦想,埋葬了我童年所有的稚拙和快乐。
黑赫应该还是那般宁静温谧地泊在大草原和大戈壁中间罢?
只不过那是雅情姐姐的家,而不是我们的家。如今没有了母亲,更是失了凭依的海中画舫,美则美矣,却无法让我脚踏实地,心无挂碍。
可是肃州,是我们出宫后第一选择的归路,母亲心心念念想到达的终点,却在安亦辰连羞带恨的逼迫中越来越遥不可及。
如今,我终于来了,带着在奔波和沧桑中死去的母亲,回到了母亲的家。
这里有外祖,有舅舅,有绎哥哥,从此就是我的家了。
外祖抱着我,那么个垂暮的老人,哭得嚎啕悲惨,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怆;而我早已气哽声塞,浑身虚软,冷汗淋漓。
“爷爷,爷爷,您别招惹栖情哭了。她这一路,泪都快流光了,我怕她支撑不住。”
萧采绎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走过来,将我从萧融怀中扶起,小心揽在腕中,柔声道:“栖情,栖情,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确累了,连舅舅、表哥们都无力再去相认相泣,软软地随了萧采绎的挽扶,回到了车上,无力躺下,竟在那等震天的哭嚎中,沉沉睡去。
母亲、弟弟的丧事,萧家的确是全力操办,规格礼仪,完全照着旧时大燕国丧的规矩来,同时上母亲尊号为文惠太后,上弟弟庙号为殇帝。而发给各地王侯及割据将领的国丧书,则以衔凤公主名义发出,通告天下人:大燕太后薨逝,皇帝驾崩,并呼吁各种诸侯共反安氏,谴其弑君暴行。
我也不知道这道国书能起多大效用,但母亲大殓之日,各方前来吊唁的使者不断,连如今自称燕王、沧王的贾峒、白甫尉都派了使者来哀悼;君羽本是宇文氏所拥戴江南小朝廷名义上的君王,宇文氏所遣的使者,是最先到达的,很是发挥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忠君之论,观其意竟欲与萧氏联手,共抗安氏。
外祖萧融久在官楚润,又有什么不知道,早用太极手法不紧不慢地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最可笑的是安氏。
晋国公安世远,居然也遣了一队使者前来致唁。我似乎看到了鳄鱼的眼泪,恨得牙直痒痒。安亦辰做不了主,他安世远总做得了主吧!竟由了安亦渊杀了我的弟弟!所以,当萧采绎眉都不皱一下,通知将所有使者从人尽数斩首时,我也未出言阻止,甚至升腾起报复的快感来。
算来我又救了安亦辰一次,怎么也不再欠他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是狭路相逢,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也是理所应当。
待得整个丧事处理完毕,已是暮春三月了。杏花落,梨花凋,桃红李白,俱是憔悴损了娇颜,渐渐堆落春泥。
我站在母亲未出阁时住着的凤仪阁,悄望暮春景色,黯然叹息。
这凤仪阁原叫挽风阁,自母亲册封皇后,就更名为凤仪阁,密密封锁着留待母亲有一日归省时居住;但它终于没等到母亲,只等到了我。
凤仪阁前有一弯清泓,后有成片幽篁,又有四季花木点缀园中,幽雅而不失华美,正是母亲素日所爱的居家风格。
萧采绎紫袍垂地,高大魁伟的身躯缓缓踏上楼来,站在我身畔,怜惜地抚了我的长发,道:“还在乱想些什么呢?姑姑已经去了,便是再伤心,终究也回不来。她那般疼惜你,想来一定盼着开开心心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