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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打算告诉李珊蓝,甚至觉得不告诉她也无所谓。
她似乎没发觉我的转变,我们的相处模式也仍然照旧。
开始打包行李那晚,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放下手上的东西走下楼。
这些是什么?进了她房间后,我指着地上一堆东西问。
“手工制成的一些手创品。”她回答“台北现在很流行哦。”
喔。
我蹲下身,挑了一两样放在手心仔细检视。
“你觉得如何?”她盘腿坐下“我问过一些人的意见,有人说好看,
但也有人说难看。”
我的意见就是这两个意见加起来。
“什么意思?”
好难看。
“喂。”
我站起身,笑了笑说:打算到台北卖这些?
“嗯。”她点点头。
那祝你生意兴隆。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似乎觉得我说话的口吻很不可思议。
我没多说什么,跟小狗玩一会后便上楼。
我蹲下身跪着左脚,刚将一大堆书本装箱准备用胶带封上时,
她突然出现在房门口,说:“忘了告诉你,我找到新工作”
但她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我也停下动作,静静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询问。
我要去美国了。
一面说,一面撕开胶带,发出裂帛声。
我们同时被这刺耳尖锐的声音所震慑,于是像两个被点了穴道的人,
虽互相注视,却无法动弹。
我彷佛可以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和自己心跳的扑通。
过了许久,她先解开穴道,呼出一口气后,说:
“你喜欢美国吗?”
不喜欢。
“那为什么要去美国?”
因为对我的未来有帮助。
胶带顺着纸箱的接合处一路往前,纸箱终于闭上了嘴。
“到美国后,记得帮我跟柯林顿问好。”
美国总统早就不是柯林顿了,现在是布什。
“怎么跟以前打波斯湾战争的那个布什名字一样?”
他是以前那个布什的儿子,布什是姓,不是名。
“美国是他们家开的企业吗,怎么父子俩都当总统呢?”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的布什也打波斯湾战争。
“父子俩同样不要脸。”
对。
她走进房间,闲晃似的四处看看,漫不经心地说:
“这么不要脸的人当总统,你干嘛还去美国呢?”
我答不上话,只得苦笑。
她在房间内走了半圈,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半个人高的纸箱隔在我们中间,像是一道障碍。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没回头。
两年多了。我想了一下后,回答。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不管别人认为你如何,但我觉得你很不错。
“不可能。”她摇摇头“你一定觉得我很差劲,要不然你不会连要去
美国这种大事都不想告诉我。”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吞吞吐吐,只是
“只是什么?”她依然没回头。
算了。我说,也没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别婆婆妈妈的,不要忘了,你是选孔雀的人。”
听到孔雀这名词,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
对,我是选孔雀的人。凝视她的背影许久后,我终于开口:
所以我虽然喜欢你,但我还是要去美国。
原先以为应该在森林僻静处,当阳光从茂密树叶间点点洒落在身上时,
我才会突然开屏,而她则惊讶于我的一身华丽;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气氛下开口说我喜欢她。
她慢慢转身朝向我,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说:
“在你去美国前,我想说些话鼓励你。”
我点了点头,竖起耳朵。
“你是个没用的男人!”
我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嘴巴跳出来。
“人会奋发向上,常是因为被歧视、被侮辱或被欺负。”她微微一笑,
“历史上最有名的例子是韩信的胯下之辱,还有伍子胥、张仪也是。”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要用韩信式的鼓励法,激励你奋发向上。”
可不可以不要用韩信?像王宝钏会用苦守寒窑来激励薛平贵啊。
“不行。我一定要用韩信。”她说“仔细听好了。”
“你只会念书,什么都不会,终将一事无成。”
“你虚伪、自私,完全不顾他人感受,只想到自己。”
“你是无价的。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价值的。”
“你不懂体谅、不懂付出,只知道一昧需索,所以你女友不要你。”
“你别以为自己渴望爱情,其实你根本不需要爱情,你只想拥有一切
满足虚荣。拥有才会使你快乐,但爱并不会!”
“你懒散怠惰、不思积极进取,就像中国的四大发明一样,你把用来
航海的拿去算命、可以制造火箭的你却只知道放烟火。”
“你以为去美国就能飞黄腾达吗?不,你一定会落魄街头,伸出黄色
的手心,乞讨白色的怜悯。”
虽然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也许借题发挥、也许指桑骂槐、
也许真是要我学韩信,我一点都不在意。
我只是略低下头,任由这些言语像蚊子般钻进耳里,但我的心如坦克,
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你只是”她略显激动,呼吸有些急促,平复胸口后,大声说:
“你只是一只虚荣的孔雀!”
胸口终于受到重击,我觉得受伤了,抬头看了看她。
她的脸已胀红,呆立了一阵,清醒后立刻跑下楼。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她妹妹来了。
珊蓝跟泪下终于聚在一起,组成了潸然泪下。
缓缓站起身,双脚已因半跪太久而酸麻,稍微搓揉后颓然坐在纸箱上。
想跟自己说些什么,却连开口都很困难。
感觉自己像纸箱一样被封住嘴,甚至连心也封住了。
然后我听到地板传来咚一声。
几秒后,再一声咚。我努力平复情绪,情绪稳定后便站起身,打算下楼找她。
突然又响起一声咚。前后总共三下,我心跳加速、全身紧张,双腿一软又坐了下来。
脑海浮现她第一次来这里时所说的那首歌:knockthreetimes。
敲三下表示她喜欢他。
我彷佛回到那时候,听见她的歌声。
ohmydarlingknockthreetimesontheceilingifyouwantme
歌声在脑海里流窜,所到之处也勾起这两年来相处的记忆。
歌声停止后,我开始正面面对美国和李珊蓝的选择题。
我跟小云不同,面临这种选择题时只感到痛苦和不安。
而痛苦的原因在于我心里很清楚,我终究是会选美国。
可恶,为什么我是选孔雀的人呢?
如果我选羊,该有多好?
我突然有股冲动,泄愤似的将纸箱上的胶带撕开。
纸箱发出尖锐的呻吟声,纸箱嘴边的皮肤也被扯掉一些。
使劲举脚踢开挡住我去路的纸箱,但纸箱太重了,脚掌反而受了伤。
顾不得疼痛,我边跛着脚、边跑下楼。
才跑到阶梯一半的位置,便看见她已打开院子铁门。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灯光太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然后她将头转回,夺门而出,关上铁门。
铁门发出猛烈的金属撞击声,余音久久不散。
我只看见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