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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位于濮水以北数十里的甄邑。¥f,
这里从前是昆吾氏的旧壤,帝颛顼的遗墟。史书所载:“十有五年春,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会于甄。”齐桓公曾在甄地两会诸侯,这是他开始霸业的地方。
热闹非凡的甄之盟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年,现如今这里是属于卫国大夫孔氏的养邑,地处都城濮阳以东百余里。
不同于因大盗肆虐而人烟稀疏的濮水之南,这里人口茂集,路上尽是行人,乡邑内外不时有国人出入。百里沃野,河流纵横,是一片膏腴之地。
甄邑是个千室中邑,邑城周长两三里,有人口八千多。
因为此处位于“午道”的中心,是从新郑、濮阳东去鲁国,或者从商丘、陶邑北上齐国高唐的必经之地。所以一年四季里商贾往来频繁,清晨时分邑门边还要排起长队。
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高约三丈,基部宽两丈,顶部宽一丈,只能容纳三人并排行走。东西南北各开了一个邑门,门两侧各有一个高五丈的角楼。
弭兵之会后中原数十年的和平,使得卫国武备松弛,甄邑外的护城沟壑壅塞填平,水虽未完全干涸,但已经失去了作用。邑门内外松松拉拉地站了二十来名守卒,邑墙上也有同等数量的卫卒巡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守备的措施。
守城南邑门的小吏名为甄堇父,是本地氏族甄氏的小宗子弟。光靠抽取过邑的门税,以及不时得到的好处,也过得十分滋润。如今卫国虽然卷入了齐、晋两国之间的战争。但主要的战场尚在大河以西,暂时没有波及到这里,还没到邑门紧闭的程度。
这一天午后,一队二三十人的行商打南边而来,打头的是位貌恶的宋国商人。他身穿葛布粗衣,缁布冠,并不华贵却干净体面。远远地就朝甄堇父拱手行礼:“甄下士,小人又来了。”
行商说一口夹杂着宋国口音的卫言,不久前他曾两次经过此地。前往东面的鲁国。
甄堇父记得这个行商出手还算阔绰,也能说会道可以讨人开心,加上他不堪的相貌,所以有些印象。
“我记得你是叫封季?”
他扫视行商背后的车队。口中啧啧称奇道:“上次来时还没几个随从。此去两个月不到就拉起了一个车队,还多了不少扈从,想必是赚了不少钱帛罢。还是老规矩,每辆车抽半成货物,如今晋齐交战,邑守有了新的法令,超过一尺的兵刃不得带入邑中,让你的扈从们过来搜身。”
化名封季的封凛笑容可掬:“小人的确是时来运转。投奔一位曹国大夫做了他的隶商,至于这些扈从”
他回头瞧了瞧田贲和他手下的二十来名悍卒。又转过头来凑近了身子,手拢在宽袖里,将几枚齐刀币塞到了甄堇父的手中:“雷泽和大野泽的盗跖最近越发猖狂,远行不带点人手防身恐怕不安全,都只是些防身的短削,没有什么兵刃。”
甄堇父掂量了下那些钱币的重量,便心满意足地放了他们一马,众人得以鱼贯而入。
殊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田贲等人早已斜眼将守城兵卒的数量和位置全部记了下来。
进了甄邑之内,街上人来人往,比不上商丘和陶邑的喧噪,却也十分热闹。
喜欢流行服饰的卫国硕女们不喜欢宽大的深衣,反而热爱鲜艳的两色襦裙。男子或裹帻巾、或露发髻,或襦绔布履、或褐衣佩剑。偶尔也有头戴高冠、宽衣博袖的士大夫乘坐双牛驾辕的大车经过,颇为拉风,那是本地势力最大的氏族甄氏的车驾。
邑中街市、里闾遍布,都用矮矮的墙垣或篱笆分隔开来,封凛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从大道绕小路,又从小路上大道,最终来到了专门供应外来商贾暂住的馆舍内。
卫人亦好货殖,虽然对外也称舍吏,但不同于晋国派小吏管理,这里其实是私人开设的。封凛上次来此已经和舍吏混熟了,甚至还花了几枚刀币,尝过他未嫁长女的滋味。
不过这回来,封凛却推开了投怀送抱的舍吏之女,径自吩咐舍吏安排一个二三十人共睡的大屋,并准备好吃食和热水、酒、灯烛。
舍吏和他的长女闻言嘴一撇,这貌恶的商贾上次来时还出手阔绰,住的是上等的居室,睡软榻,甚至还招女闾里的硕女来侍候。可这回再来,虽然带的人多了,出手却也徒然小气了起来。
封凛自然是有苦衷的,他此次来甄邑,是做大事,立大功的,可不是享乐和恋奸情切的时候。
早在赵无恤派他第一次来此时,封凛就猜测君子要对这里下手,果不其然,在陶邑侈靡之业开张的那天,赵无恤再次召见了他,让他做此行的领头之人。
“我想让你再次诈扮商贾,带着田贲手下的悍卒们混入甄邑,在邑内配合我部取城,事若能成,你当为首功!”
封凛在被子贡一番劝说后,也死心塌地地留下来了,眼看这支流亡队伍在宋国、曹国期间整整壮大了一倍,还解决了财源问题,日后肯定也会招揽更多的人才。所以,潜入甄邑虽有危险,却也是他封凛为君子立下大功,谋取地位的机会!
临行前赵无恤与他约定:“你先行启程一天,到六月五日混入甄邑,吾等入夜后就率部渡过濮水,从北岸到甄邑,夜路两个时辰可到,我会带人潜伏到邑外的桑林等待。”
“汝等若能顺利混入邑中,可在三更时分让悍卒夺取南门,并举火为号。一见火起。我便会催军全速前进,你们在内乱之,我在外击之。此邑定能一鼓而下!”
田贲悍卒勇无敌,有他配合封凛,加上甄邑松懈的守备,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封凛暗暗琢磨:“若是换了平日,就算君子能顺利夺取此邑,也会被卫人发觉,很快调遣大军围剿。诸侯中也无人会支持吾等,此举是为死路一条。但如今晋、卫交战,晋国三卿正在率军攻卫。若是乘势夺邑,吾等便不算是乱卒,至少也是帮助晋国的义军!”
不过封凛觉得,想要凭借夺下甄邑之功返回晋国。实在是不太可能。毕竟除了赵氏外。其余五卿都或明或暗地参与了驱逐赵无恤之事,更别说新任的下军佐范吉射与赵无恤有杀子之仇,而他们的主心骨范鞅也吊着一条命垂危未死,想回去的话,至少要让五卿无话可说。
或许,君子还另有后续的计划?
但这已经不是封凛能参与的事情了,其中的细节,也只有君子和他手下的第一谋主张孟谈才清楚。甚至连子贡都不甚明了。
夜已近三更,在舍吏安排的大屋内。墙边有几个破旧被褥的床位,其余都是从邑外收来的干稻草,一盏特地讨要的陶制灯烛在大屋中央闪耀,是这漆黑的夜里唯一的光亮。
封凛别说睡觉,连坐立都有些不安,他不时起身踱步,盯着沙漏查看。
和他的躁动相反,塌鼻梁,椎髻,唇上颔下各留短须,身穿窄袖短打的田贲却只是静静地盘腿箕坐在稻草上,不停用皮带磨蹭那两柄杀人如麻的铜剑,就着烛光检视锋利程度。
在成乡之战后,他就渐渐恢复了早先的地位,其后跟着赵无恤远离故土,在国外走了一圈后,见识和心胸都有了拓宽,相比一年前,田贲已经沉稳了许多。
他现在是悍卒的两司马,原先下宫、成乡的老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十来个人,所以这次带的人手里,有一半是在宋国新招募来的轻侠恶少年。
看到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宋人少年,田贲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田贲技击过人,为人坦荡仗义,还是赵无恤忠狗,于是他很快就将这些扔到武卒里必然会成为刺头的宋国轻侠收拾得俯首帖耳。
他们不参与普通训练,而是被集中在一处,在田贲亲自指点下练习技击、刺杀、翻墙、放火、野外生存,乃至于偷鸡摸狗等老本行。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他们已经有了搅乱一个小邑的能耐,甚至在临行前,还在陶邑干下了几桩无人察觉的入室盗窃作为演习。
“三更到了!”就在这时,一直盯着沙漏的封凛口干舌燥地说道。
田贲最后盯了一眼双剑,吩咐道:“检查好兵刃,带上纵火的燧石。”
和封凛跟守门的甄堇父说的不一样,他们人人都带了擅长的兵器。有青铜短剑,有匕首,还有载在辎车上的短戟、弓矢等,甚至还有几名持新型武器单臂手弩的,早就一一握于手中,让封凛触目惊心。
田贲站起后孰视众人,冷冷地说道:“今日之事,不必我多说,二三子在家乡都是轻侠小盗,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事情败露了,就会被乡老责骂,士师缉拿。可跟着君子,吾等却是大盗,杀人放火都是小的,要做就做这种攻城夺邑的大事,方为大丈夫!当然,吾等是君子的剑,君子不用时,就得老老实实呆在鞘里,今日要用了,便得立刻出鞘刺出!”
众轻侠和悍卒凛然应诺,田贲在他们被招募的第一天就说过,跟着他别的都好说,但唯独有一样不能少,那就是对君子必须得死忠,不容丝毫背叛。
封凛此次的任务,是将田贲等二十多头杀人不眨眼的猛兽带入邑众,剩下的打斗就没他什么事了。此时见田贲等将去搏命,不知道能还几人,他心有戚戚,便抱着从舍吏处要来的那罐濮阳酒,在地上的陶碗里倒了一圈,好为众人壮行。
众轻侠悍卒一一欠身拿酒,田贲也往封凛手里塞了一碗。
二十多双手高高举起,围成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共饮此酒!”
封凛碗沿才沾唇边,田贲已经咕噜咕噜几口下肚,随即将碗朝干草堆上一扔,骂道:“淡出个鸟来,跟濮水一个味道!等旅帅拿下此城,万亩良田俱为所有,吾等收粟米来自己酿,再喝个痛快!”
众人也轻笑不已,学着他扔了碗。
“酒可壮胆,利血气,好杀人!二三子,随乃公杀人放火,博一场富贵去!”
说罢,田贲和这二十多名悍卒提刃推门而出,门外,是甄城深沉的夜色。
ps:开学这几天比较忙乱,不过不会耽误更新,打赏的书友等七月安顿下来再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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