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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培训班学表演的都是怀揣着明星梦想考北电和中戏的少男少女,有这个梦的学生,学习通常都不会好。老师的岁数也不大,是跟电影学院和中戏沾点边儿的在校生。报名的时候,说好是各影视院校的名师任教,结果换成学生,王琦瑶他们也没过多计较,只要能有人教,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基本没接触过表演,自己是一张白纸,无论对方是铅笔还是毛笔,反正只要能画出东西,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被画。
老师把他们刚刚学到的还没吃透的东西拿到这里教给王琦瑶们,王琦瑶们也不知道老师说的有没有道理,用心地听着、学着。老师们的岁数都不大,很快和王琦瑶们混成朋友。王琦瑶们问老师,为什么要来当老师而不去拍戏,老师们说,因为更热爱教育事业,剧组太乱了,不是人待的地方。王琦瑶也不知道实际情况是不是老师们说的那样,觉得他们不去拍戏而来教课太傻了。通过后来的接触,王琦瑶渐渐发现,其实不是老师们不想拍戏,而是没有戏找他们拍,为了生存,他们只好来挣课时费。
开课不到一个月,班里便有男生追求王琦瑶,王琦瑶根本不予理睬。她不明白,这些男生自身条件并不好,甚至有些人无论是穿衣还是说话都很土,但是他们却想考表演系当演员,不是小瞧他们,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考上,而他们却自我感觉良好。
王琦瑶只能看到别人的不足,看不到自己的,她觉得自己是这个班里外在条件最好的,所以几乎不主动和别的同学说话,也对他们的言论和课堂表演嗤之以鼻。从一开始起,王琦瑶就认定了,自己是比他们高贵的人,不屑与他们为伍。
但为了不让别人说自己是怪人,也为了找个掩护,王琦瑶还是跟班上一个叫李红娟的女同学走得很近。李红娟一口北京话,王琦瑶觉得她生在北京,跟她混肯定吃得开。李红娟有个口头禅:操得勒。开始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王琦瑶以为李红娟碰到了多严重的事儿,能让一个小姑娘说出这么粗鄙的词儿来,后来王琦瑶知道了“操得勒”的意思,跟上海人爱说“哎哟喂”差不多,没多大事儿,但都表现得跟天要塌了似的。
王琦瑶和李红娟混熟后才知道,原来李红娟是平谷的。王琦瑶问平谷在哪儿,李红娟说在东直门坐长途大巴,十块钱一张票,用不了三个小时就到了,平谷是北京的县。王琦瑶听了觉得自己有点儿交友不慎,以为自己结交的是八旗子弟,根红苗正的北京人,没想到是个半乡下人,但是已然和李红娟成了要好的朋友,也只好这样下去了。李红娟觉得自己的名字土,不适合混演艺圈,就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coco,但是王琦瑶总觉得一个平谷人取这么一个名字很别扭。
王琦瑶和coco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是coco买的单,本来王琦瑶想aa制的,没等把钱拿出来,coco就已经结完了账。王琦瑶要把一半的钱给coco,coco不要。
两人第二次吃饭,结账的时候王琦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aa吧!”在上海和同学吃饭,每次都这样。coco又率先掏出钱:“我来吧!”王琦瑶以为coco家境好,所以出手大方,便又让她结了账。
一天周五下了课,coco要回家过周末,王琦瑶对coco的家庭很好奇,想去做客,coco爽快地答应了。王琦瑶觉得第一次去北京朋友的家里做客,会见到coco的父母,她的父母必然会打量、分析、判断自己,为了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也不丢上海人的脸,王琦瑶穿了一身自己认为不掉价的衣服跟着coco在东直门上了918路大巴。
一个多小时后,路上看不见楼房了,只有菜地和小树林。
“坐过了吧,都出北京了吧?”王琦瑶问。
“没呢,北京大着呢!”coco闭着眼睛眯着觉“睡会儿吧,到终点才下,早着呢!”
王琦瑶以为北京就三环里面那么大,没想到这些像农村一样的地方也算北京,首都尚且如此,看来中国真是一个农业大国。
又在车上逛荡了一个小时,大巴车开进一个小县城模样的地方,停在街边。
“到了,下吧!”coco站了起来。
知道coco要带同学来家里吃饭,coco妈早早就准备了饭菜。王琦瑶跟着coco进了她家门,眼前一片灰雾,空气中漂浮着油烟和菜香,coco妈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着菜,炒得锅里蹿出了火苗,火光投射在墙上,厨房里冒出滚滚油烟,场面壮观。王琦瑶后悔穿来自己喜欢的衣服,怕熏上菜味儿,也怕油烟熏脏了衣服,不好洗。
coco家比王琦瑶想象得小而乱。coco总爱抢在王琦瑶前面结账,王琦瑶以为她家境殷实,没想到不过是工薪家庭,她母亲看着也不像有太多文化的人,但是母女二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有点儿稀里糊涂,没心没肺,盲目乐观。王琦瑶不明白她们的乐观从何而来,难道北京人天生有点儿傻乎乎?
coco妈给王琦瑶做了红烧带鱼、炖五花肉、韭菜炒鸡蛋、火爆腰花“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娟娟喜欢吃的做了,你们年轻人,口味应该差不多。”
“我就喜欢这味儿!”coco盛了一碗饭,把腰花里的菜汤儿倒进饭里,津津有味地拌着吃开了。
王琦瑶看着coco的吃相,心想这样的女孩将来能当上明星吗?
吃完饭,王琦瑶打算回去,原本她是想在这里和coco过周末的,然后一起回学校,但是她不但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喜欢上这里,还有些排斥。这里的味道,这里的陈设,这里的饭菜,都不令她满意。
王琦瑶还是留下了,并不是因为coco和她妈的挽留,只因为错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回北京城里的车已经没了。
晚上,王琦瑶和coco躺在一张床上,有一个问题,她抑制不住好奇地问coco:“你爸呢?”
“跟我妈离婚了。”coco不以为然地说。
王琦瑶顿时同情起这个朋友,单亲,家庭条件并不好,但是coco身上竟然毫无自卑感,而且其日常行为和状态还颇让人羡慕,王琦瑶不知道coco的这份豁达是装的还是骨子里冒出来的。
第二天,coco的妈妈去上班,coco帮着她妈从三楼把自行车搬下去。
“为什么不把车锁楼下啊?”王琦瑶觉得北京人对自行车爱惜得过分了。
“放楼下必丢!”coco义愤填膺地说“北京总丢自行车,我妈都丢三辆了,都是外地人干的!”
coco说完毫无意识,她并没有所指,但王琦瑶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影射,她讨厌北京人这种自以为是张口闭口就外地人怎么样的毛病。其实你们北京人也混得挺惨的,王琦瑶觉得即使她作为一个外地人在北京,也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两个女生准备做午饭,coco带着王琦瑶去买菜。王琦瑶虽然没买过菜,但是经常能在街边见到上海女人买菜。上海女人好像时间用不完似的,买一捆小白菜能用十分钟,而coco买菜却像是在做走私交易,拿菜,过秤,交钱,走人,不多浪费一秒。
“你也不挑挑,叶子都有不新鲜的了。”王琦瑶说。
“没事儿,新不新鲜能差多少,反正吃着都一个味儿。”coco把菜装进塑料袋。
“够秤吗?”王琦瑶提醒道。
“差不多,反正也没几块钱,都让他赚了也没多少钱。”coco拎着菜离开了菜摊儿。
回到家,coco直接进了厨房,开始洗菜。王琦瑶在一旁看着,一捆菜,洗完只剩下二分之一,其余的都被扔掉了。王琦瑶觉得coco太浪费了,但是她又不想下手帮忙,她的手不是干活的手,得养着,但是她真的看不下去coco干活了,不仅浪费,还把厨房弄得很乱,于是王琦瑶离开厨房,去看电视了。
饭做好,端上桌,coco觉得不够丰盛,又去冰箱找吃的,发现一个咸鸭蛋。
“就剩一个了,黄儿好吃,给你吧!”coco剥开鸭蛋,取出蛋黄儿,放进王琦瑶的碗里。
看着油汪汪透红的咸鸭蛋黄儿,王琦瑶这时才隐约觉得,这个表演培训班并没有白上,让她认识了coco,一个可以在北京给她友谊的人。
表演培训班的课,与其说是在学表演,不如说就是在玩。老师布置一个小品,学生们自由组合上去演,演完了让大家挑毛病,最后老师一总结,一天的课很快就混过去了。老师也会给他们留些作业,找些台词片段和绕口令让他们每天早上出晨功,练发声,但是天越来越冷了,没什么人能一大早主动起床出晨功。王琦瑶到是爬起来几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北京不是混日子的,她要为梦想而奋斗,可是没坚持几天,她便受不了了,每天清晨,被窝里的舒服,比梦想的实现更对她有诱惑力。
培训班期间,王琦瑶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一是为了上课方便,二是不想在白树新眼皮底下被管束。白树新答应了王琦瑶的父母,把她管得紧点儿,这让王琦瑶很不适应。于是趁着学校有宿舍,王琦瑶离开了白树新的家。白树新还是会经常去看望她,给她买些水果和零食,或者带她出去吃顿饭,但少不了对她一番叮嘱和询问,王琦瑶烦了,便以排练没时间为由,不让白树新来了。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王琦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学到,但是细想想,似乎对表演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概念了。老师说,这就行了,学表演就是这样,以为没学到什么,但其实已经会演戏了,祝大家金榜题名,梦想成真!
临散伙前,老师还神秘地留下一句话:“如果想考我们学校的表演系,我可以帮大家托托关系,但是得花钱。”
有想走捷径的同学问:“得花多少钱?”
“这事儿回头可以细聊。”老师说。然后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众学生,培训班就这样结束了。
王琦瑶是个有心人,虽然没在课堂上当众询问老师如何托关系,但她是私底下第一个给老师打电话的人。
“得二十万吧!”老师探清王琦瑶真有这个想法后说道。
“花了肯定能上吗?”王琦瑶问道。
“只能说希望很大,也得看你个人的情况。”老师说“这种事情谁也不敢给你打保票。”
“如果考不上钱还退吗?”
“你以为是白收你钱吗?收了钱我们也要去打点,我们倒是想退你,可人家不退我们。”
“那托了关系,能有多大把握?”
“就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不花这钱,基本就是一点儿希望没有。”
“你们是直接找考官还是找什么人?”
“无可奉告,你要相信我们,就踏踏实实让我们帮你操作,不相信也没关系,自己勤奋点儿,说不定凭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上,这种意外保不齐会出现的。”
在这件事情上,王琦瑶有上海人的精明,她觉得,先考上了,再给,没问题,但还没怎么着呢就给,不靠谱。如果能保证肯定考上,也不是不可以先给钱,但是连这个都保证不了,那还是算了吧,不必冒这个险。她知道,二十万对家里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培训班结束后,王琦瑶又住回白树新那里,虽然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为了梦想,王琦瑶忍了——等考上了,就有宿舍住了,或者去拍戏,住剧组,王琦瑶这样想着。到了各影视院校表演系考试报名的日子,白树新开车把王琦瑶送去报名。王琦瑶预先知道考表演系的人多,但是不知道人这么多,报名的教室已经装不下了,队伍甩到了楼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俊男靓女,王琦瑶有点儿没底了。她在那个培训班算优秀的,但是到了这里,就觉不出自己的优势了。
还好王琦瑶能从coco身上获得慰藉,coco也报了名,并且初试和王琦瑶分在了一个考场。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当看到有人还不如自己的时候,心里就舒坦了。
初试考的是朗诵,王琦瑶准备了一段电影里的独白,coco准备了一首唐诗。考的时候,考生一个一个进,考完出来,再进去下一个。初试考完,王琦瑶问coco考得怎么样,coco说还行,王琦瑶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因此有些不悦,coco说一起吃饭吧,王琦瑶拒绝了。两天后初试发榜,coco不在榜上,王琦瑶上了榜,她又高兴起来,拉着coco去吃饭,coco说,走啊!
吃饭的时候,王琦瑶问coco接下来怎么办,coco说没事儿,再考别的艺术院校,如果也考不上,就考个普通大学,说得异常轻松,吃得津津有味。王琦瑶看不透coco是佯装豁达,还是真没事儿。
二试考的是小品表演,上培训班的时候,老师给押了几个题目,王琦瑶也准备了几种人物的表演风格,结果实际考的和准备的相去甚远,王琦瑶慌了神,晕着演完,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哪些台词,做了什么表情。这回一定没戏了,王琦瑶迷迷糊糊地走出考场。
二试的结果如王琦瑶所料,两天后发榜,名单里没有王琦瑶。她看了三遍,身边看榜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人哭得撕心裂肺,有人笑得面若桃花,王琦瑶直到确信了自己肯定不在名单里后,才带着失落离开。她知道哭也改变不了结果,就忍住了。
北京有表演系的艺术院校,王琦瑶和coco都去考了。半个月后,coco全军覆灭,均未通过初试,王琦瑶还剩一线希望,过了某院校的二试,正等待三试的结果。那个院校一共录取二十个人,有八十个人参加了三试,录取比例四比一。王琦瑶天天祈祷,自己是那一个人,而不是那三个人,为此,还跟着coco去雍和宫烧了香。
“这庙灵吗?”王琦瑶去之前问道。
“这要不灵,北京就没有灵的地方了。”coco说。
于是王琦瑶虔诚地求了香,拜了佛。
但王琦瑶还是成为被淘汰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她想,可能因为她是上海人,北京的风水保佑不了自己,即使这样,王琦瑶还是愿意留在北京。
每年正规艺术院校招生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那些刚刚开设表演专业的学校和民办的表演学校,数以万计的考生,能被三大艺术院校录取的凤毛麟角,多数考生饮恨而终,于是这些学校敛财的时候到了,他们在三大艺术院校的发榜处发放招生简章,让落榜的考生一转身,便能重燃希望。
王琦瑶就收到了几所这类学校的简章,既然上不了正规的艺术院校,那就上一个民办的表演学校,那么多明星,不是每个人都从北电和中戏毕业,只要不离开北京,不离开这行,就会有机会。
王琦瑶不想一个人进入到陌生的环境,便劝coco一起报名。coco因为文化课不好,考普通大学也困难,而且对上普通大学也没什么兴趣,便跟着王琦瑶交了学费。学校还安排了一个考试,那只是为了显得正规,证明并不是每个想花钱的人都可以上的。王琦瑶和coco双双通过了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