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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喉间插着一支金钗,样式与她发上插的一模一样,只是垂下的是一串红宝石坠子。金钗入喉颇深,鲜血顺着脖颈直流下来,将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染得更加鲜艳夺目。
女子双目圆睁,满面惊惧之色,仿佛临死之间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双手却是自然垂下,似乎也未曾挣扎过。
锦凳之旁倒着个小丫鬟,已是面无人色,簌簌发抖。
文班主扑倒在女儿尸身之上,大放悲声。
随后涌入的众人见此情景,个个勃然变色。
贾若梦也挤了进来,见此情景倒吸一口冷气,只听见陆仁贾沉声说道:“奇怪。”
“你指什么?”贾若梦不解道。
“你看”陆仁贾向一旁的地上一指,贾若梦抬眼一望,见一朵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被丢在地上,她奇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陆仁贾道:“死的是新娘子,新郎官的大红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文班主不是说在新婚礼成之前,谁也不能见到新娘吗?”
贾若梦也是一怔,她适才没有细看,被陆仁贾这么一说,她才记起那朵大红花往往是新郎官佩在身上的。
“的确是怪,花丢在这里,人却不见了”贾若梦蓦地惊叫:“莫非他也被害了?”
陆仁贾眉头锁得更紧,却还是摇摇头道:“这我也一时无法决断。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麻烦来了”
贾若梦闻言回头,却见惊慌失措的宾客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听到了吧?方才就是她说有血光之灾的。”
“自然听到了。这种事情她怎么会事先知道的?”
“就是说啊,莫非是他们与凶手勾结?”
“这样说来与理不通啊,他们得逞后又为何还不快逃?”
“不会是意犹未尽,杀了文小姐不算,还要杀文班主!要不是我们赶来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贾若梦一张樱桃小口张得塞得下一个鹅蛋——什么是人言可畏?什么是杀人不见血?瞧瞧这些市井之民的尖牙利齿就晓得舆论的厉害了!
可还容不得她开口辩解,文班主已站起身来,赤红着眼睛盯着贾若梦道:“你这凶手!我女儿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害她?!”
贾若梦这下是有苦难言,难道要让普通凡人相信她听闻怨灵的痛苦嚎叫,不得已之下才挺身而出、扬言警告吗?非要被人当做疯子关起来不可!
陆仁贾却扬声替她答道:“文班主及各位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今天晚上才到贵镇,只打算借宿一晚,和这位文班主、文小姐全无半点干系,怎会不明不白杀了她?”
文班主哪里听得这话,指着贾若梦叫道:“若你们是来借宿的,她为何刚刚要来说那些鬼话?又怎知我慧儿要出事?”
贾若梦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正吵嚷间,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土黄色的绸布短打,外罩了件紫缎面袍子,身材瘦小,却是满脸精悍之气。年纪大约四十左右,两撇小胡子翘啊翘的,看着还有几分滑稽。
但众人似是对这人十分尊敬,见他走出来,纷纷敛了声音。
文班主一见这人,如见了救星般扑过去,哭道:“亲家公,你媳妇儿死啦!”
那人大惊失色,急忙扶起文班主道:“这话从何说起?!慧儿怎会突然死了?”
文班主哭得声嘶力竭,鼻涕眼泪抹了那人一身,那人一边劝着,一边扶着文班主到一旁坐下,放缓了声音道:“亲家莫哭了,快将事情道来!”
文班主好不容易止了哭声,转头恶狠狠盯着被人围住溜不掉的贾若梦与陆仁贾二人道:“适才我正在跟众人饮酒,这个少女突然走进来说什么这里要有血光之灾,我还未醒过神来,慧儿忽然一声惨叫,待到我冲进房里慧儿她”
那人一听,两道眉毛锁到了一起,立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说着,便大步走到后面房里。
事出突然,在场的人虽多,却也没几个处置得了这事的,只有两个有胆量的将了一床锦被来盖住了新娘子的尸身,也将那小丫头带了出去。
那穿紫袍的人掀开锦被看了看尸体,眼中也滴下来泪,随即游目四顾,一眼望见地上的那朵大红绸子花,几步走过去拾了起来。忽然间脸上变色,快步走了出来,喝道:“松儿呢?松儿去了什么地方?”
文班主哽咽道:“松儿他必定是见到了凶手,追着凶手去了!”一边说,一边直指着陆仁贾道:“亲家只管问他,必能问出来松儿的下落!”
那人闻言,转头盯着贾若梦,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杀了慧儿?松儿是不是追着你的同伙去了?”
“阁下是何人?你哪只眼睛见到她杀人了?”陆仁贾见贾若梦被众人围着,走也走不脱,又被当成凶嫌指指点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将她拉到身后护住高声反问回去。
那人朗声道:“我乃本镇镇长贺宪!慧儿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她的生死我自然要管。我虽不曾见她杀人,但这里这么多人都说她与凶手脱不了干系,我自然要疑他!”
陆仁贾冷笑道:“我们可是跟着文班主身后进去的,况且,若我们真是凶手,又哪里还会预先出声示警!”我记得那屋子里还有个小丫鬟,何不叫她来问问看到底是谁杀了人!”
贺宪听了这话,转头向文班主道:“班主,可真有这么一个小丫鬟?”
文班主点点头道:“就是伺候慧儿的绣荷,魂儿都吓飞了,怕是问不出来什么。”
虽是这般说,文班主还是命人把绣荷带了来。
绣荷年纪还小,果然如文班主所言,脸上泪痕未干,全身还在不住颤抖,脸色白得吓人,目光都是散的。
贺宪见了也皱起眉来,吓得这副模样,恐怕问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边想,他一边俯下身去,想要问话。
谁知道,绣荷一眼望见贺宪手里拿的大红绸花,猛地尖叫起来,仿佛见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边乱躲一边哭号道:“少爷!少爷别杀小姐!别杀小姐啊!”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文班主固然面如死灰,贺宪也变作了石雕木像一般。
绣荷口中的少爷,正是新郎官贺松,也是贺宪的宝贝儿子。
就连宾客们也全都怔住了,谁也想不到,新婚之夜,尚未洞房花烛,新郎居然就凶性大发,杀了自己的妻子。
眼见绣荷还是一边哭号一边乱爬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显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因为亲眼见到一向温和的少爷杀了小姐,吓得狠了才如此。
贾若梦原本松了口气,但见了绣荷哭得凄厉,又见文班主和贺宪都是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心里十分不忍。她拉了拉陆仁贾低声道:“绝对不可能是新郎官杀了新娘。”
“此话怎讲?”
“那怨灵的声音一直在号叫着‘永远不分开’,如果凶手就是新郎官的话,他为何要杀死即将终生结发的妻子?”
陆仁贾倒没马上答她,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才道:“说的有道理,看样子凶手另有其人我想我们再去看看那女子的尸体才知真相。”说着,他竟然举步就要往里走。
贾若梦急忙拉住他,心道这人真是我行我素惯了。
“你就是要进去,也要同人家说个清楚!”
贾若梦拉着陆仁贾走到贺宪身边,低声道:“贺镇长,此事有些蹊跷,请借一步说话。”
贺宪定了定神,满面犹疑地看着贾若梦道:“姑娘有何见教?”他既已知道二人并非凶手,语气便也和缓下来。
贾若梦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和他都略懂些法术,识得鬼魅。适才的事,大有可能是怨鬼作祟。”一边说,她一边注意到贺宪脸色发青,急忙道:“你不如先将这里的宾客遣散,待我和他慢慢探察一番再来定夺。”
贺宪也知道这鬼神之事一旦传开,必将闹得人心惶惶,便也不对众人明言,只让各人纷纷散去,就连文班主也被他劝走了。
不一时,偌大厅堂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姑娘,这样可行了?”贺宪问道。
贾若梦点点头道:“你也不用留下,若是不放心,就去找令郎吧!”
贺宪点头而去,贾若梦回头瞧着陆仁贾道:“好啦,这回闲杂人等一概清场,阁下有什么要使出来的就请便吧。”
陆仁贾也不答话,只是大踏步迈进那间屋子,盯着那新娘的尸首看了良久。
贾若梦一看到那女尸便心里发憷,情不自禁地躲到了陆仁贾身后。
半晌,陆仁贾忽然一抬手,伸出食指向那女尸连点三点。
还未等贾若梦问他要做什么,之间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便从那女尸上浮了起来。看那影子的衣着相貌,正是那具女尸。贾若梦看得大感讶异,凡有未尽之事未完之愿的魂魄,大都在原地徘徊,想不到他竟能施手段将其显形。
那女子魂魄满脸泪痕,看神情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无奈喉间插着金钗,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仁贾看着那女子魂魄道:“你就是文班主的女儿文慧?”
一身凤冠霞帔的女魂微弱地点头,仿佛在首肯陆仁贾的问题。
陆仁贾又问道:“杀害你的人可是新郎官贺松?”
这一次,却只见女魂点点头又摇摇头,口中伊伊啊啊仿佛无法用点头或摇头来准确回答这个问题。
“是又不是?新娘的意思可是如此?”贾若梦正想问陆仁贾,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至极,身后忽然起了一阵阴风,更有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登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看之下,她惨叫一声,死死抱住了陆仁贾——实在是她看到的景象太过恐怖了些。
从这小屋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红色长袍,却已被撕得十分破烂,露出里边发白肿胀的身体,肋下还开了个大洞,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此人头大如斗,脸上已看不出五官面目,皆因全都已经腐烂变形,只勉强看得到两颗翻白的眼珠子,当真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他一步步走来,手上还拖着一个人,此人双眼紧闭,额头之上似是被重物砸过,鲜血淋漓,被像拖死狗一样拖过来,竟是刚刚出去的贺宪。
文慧见到此人,却哭得更加厉害,一边想要伸手去拉那人,只是陆仁贾站在她一旁,她似是极为忌惮,每次手刚刚伸出去便又缩了回去。
那人一见到文慧,猛然间站住了,两颗翻白的眼珠子骨碌碌一阵乱转,忽然间有泪水流了下来,嘴巴开开合合几次,终于模糊地叫出声音来:
“阿慧”
文慧哭得更加厉害,拼命摇着头,好像至死也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哭哭啼啼的声音和模糊的呻吟声交杂在一起,在空寂昏暗的闺房里好不渗人可怖。
“难道真的是新郎官干的吗?”贾若梦不敢置信地轻声对陆仁贾说道,不忍心再看到这场惨绝人寰的一幕。
“就是就是他害得我!”只见新郎官嘶吼一声,手上用力,只听喀嚓一声,贺宪的一条腿竟生生被他拗断了。贺宪痛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住手!贺松,你在新婚之夜杀了新娘文慧,现在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杀掉吗?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丧尽天良!”贾若梦终于看不下去了,冲动之下浑然忘却了面前的恐怖景象,从陆仁贾身后挺身而出怒斥道。
“我不是新郎官,更不是贺松!”只见对方狂吼一声,举起双拳来拼命捶打自己身体,只打得血肉飞溅,他却仿佛全不知痛,一边打一边吼道:“都是他们害的!都是他们害的!明明知道我和阿慧是真心相爱、互相喜欢的,偏偏要棒打鸳鸯将我们拆散!”
此言一出,贾若梦和陆仁贾顿时愣在当下,原来作祟者果然另有其人!肯定是一个未知的怨灵附体在新郎贺松身上,还在新婚之夜大开杀戒,将自己所爱的女人和仇人统统杀尽。
“你到底是谁?快从实招来,不然立刻就让你灰飞烟灭!”陆仁贾厉声喝道,声音中有难以言喻的威严感,竟然震慑地对方不敢继续造次。
“我我叫阿德,和文慧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曾经亲口答应我要做我的妻子,可是文班主却瞧不起我也是个唱戏的,非要将文慧嫁给镇长之子!我去找他们求情劝说,却被贺宪这个狗镇长命人毒打一顿,竟然将我活活打死”说到这里,阿德的声音渐渐变得惨然高亢。“为什么?为什么要活活将我们拆散?!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绝对不会和文慧分开,永远都不会分开!”
说话间,阿德伸手去拉文慧,却发现中间不知隔了什么,像堵墙一样拦住了他。
“你你为什么要阻我?凡是要讲我们拆散的人,全部都不会放过!”阿德转头如恶鬼般狠狠盯着陆仁贾。陆仁贾毫无惧色地和他对视,碧色眸子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
阿德忽然间惨嚎一声,猛然间倒退数步,仿佛被一刀捅中一样全身蜷缩在一起,倒在地上不住抽搐起来。
文慧见状大惊,急忙跪地向陆仁贾连连叩拜,嗯嗯啊啊地仿佛在苦苦哀求他高抬贵手。她的语音忽然顿住,一双妙目仿如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般张得大大的,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
贾若梦不禁一愣,顺着文慧的目光向陆仁贾看去,陆仁贾一双眼眸已如火般赤红,面上神情说不出的奇诡。忽听得文慧一声呻吟,那模糊的影子转瞬即逝。
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