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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最后一刻,我站在阳台上观望着漆黑的夜空和天幕上偶尔出现的冷清的烟火,夜风冷冷地吹过来,我看见一年的时光在掌心中翻涌、升腾,最后归于平静,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和似水般温和的年华。而天使从头顶渐次走过,没有声音。
2001年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那些美好的祝福,朋友真诚的眼神,心上人温和的声音,一切都让我感恩并且难以忘记。而我就像我的仙人掌一样,一点一滴地长大了。
2001年我喜欢的书,彼岸花和最有意义的生活。前者让我尖锐地疼痛,而后者却让我空空荡荡地难过。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本就太复杂,可是却还是有人要执着地问为什么。问了又如何,不问又如何,到最后轮回依然不停地转,日升月落,花开寂无声,那些过去的往事再也回不来,我见过的最无奈的一句话:"那些原本想要费尽心机忘掉的事情,原来真的就那么忘了。"是难过吗?是悲哀吗?巨大的空白无法排遣,如同一幅精致的银灰色素描上突然被擦出了一大块突兀的白色,看着的时候让人彻底绝望,于是只好独自站在夜空下流泪。以前我是个爱仰望天空的人,苍蓝的天壁总是给我求生的勇气,而现在我喜欢深邃的夜空,包容一切的黑暗和隐忍,流下的眼泪也没人看见。彼岸花里没有尽头的漂泊让我难过,也许一个人最好的样子就是平静一点,哪怕一个人生活,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仰望一片又一片天空,见证一场又一场的别离。生离死别都是别人的热闹,我有我自己的孤寂。有时候我站在夜晚空旷的操场上我就在想,我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我不喜欢说话却每天说最多的话,我不喜欢笑却总笑个不停。身边每个人都说我的生活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一大群朋友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人群中看到个相似的背影就难过,看见秋天树木疯狂地掉叶子我就忘记了说话,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我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方向?那个会预言的巫师呢?你在哪儿,请你告诉我。而最有意义的生活是什么,也请你告诉我。当爱丽丝丢失了通往仙境的钥匙,她是应该难过地往回走,还是蹲下来难过地哭泣?而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而某个人的话必定成为我的信仰,我会胸中装着这样的信仰一个人独自地走下去,没有恐惧。那些在我的生命中绽放过的花朵,那些在我头顶飞逝而过的流星,那些曾经温暖的诺言和温和的笑容,那些明亮的眼神和善良的任性,一切成为我难以抚平的伤痕和无法忘却的纪念。
2001年我最喜欢的乐器是大提琴。这个城市有家音像店,每天都在放着大提琴的cd。每次我经过的时候总是慢下自己的脚步,然后听到心脏的声音渐次衰弱。大提琴的音色总是让我似曾相识,如同我的一个经久不灭的梦境。梦中总有一个人压抑的哭声,像是大提琴婉转悠扬的低音。有个有名的大提琴演奏家说:我总是和我的琴一起哭。曾经有部电影,可是我忘记了名字,在那里面有段独自的背景音乐就是大提琴,独白说:我生命中的温暖就那么多,我全部给了你,但是你离开了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曾经也有一个笑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最后还是如雾霭般消散,而那个笑容,就成为我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无法泅渡,那河流的声音,就成为我每日每夜绝望的歌唱。如果不是朋友的亲切,父母的关爱,这些东西给我苟且的能力,我想我会变得越来越冷漠。以前我总是在旅途上认识不同的人,大家开心地说话,而现在我只希望拥有自己不被打扰的隔膜,裹紧毯子,在梦境中走完我的旅程,因为我越来越不明白,那些风雨中飘摇的灯火,飞逝而过的站牌,陌生的面容,廉价的外卖咖啡,喧嚣的车厢,充满眼泪和离别的站台,延伸的铁轨,寂寞的飞鸟与我之间,究竟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命中的点缀。大提琴的声音像是一条河,平静地流过我的岁月,却带给我最多的感伤。左岸是我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我值得紧握的璀璨年华,而中间飞快流淌的,是我年年岁岁淡淡的感伤。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我在冬天的中央等你,我眼前总是浮现这样的画面:一个裹着黑色风衣的人站在大雪的中央,夜色在四周发出锦缎般撕裂的声音,那个人回首,早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他的忧伤无比巨大,可是他已经哭不出声音了,他眼中的绝望如同冰面下的黑色潮水,可是他还在微笑着说;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2001年的焰火好像特别的多,可是那些在夜空中炸响的声音在我耳中听起来总是那么空旷和飘渺,仿佛全世界的人在狂欢,而我站在千山万水之外,远处的盛世繁华只是一场梦,而我是个失败的占梦人。尼采说:人没了痛苦就只剩下卑微的幸福。可是我连卑微的幸福都没有,我有的只是巨大的痛苦。有人说,新年过忘川,可是过了忘川又怎么样,忘不掉的还是忘不掉,深刻的往事依然千山万水地跟着你跑回来。apec会议上海放焰火的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小a打电话过来叫我听他手机里烟花炸响的声音,他告诉我说他会去追摄像机,然后叫我从电视里在狂欢的人群中找那个穿白色长风衣帅得不得了的人,我笑了笑,对他说那你要跑快一点哦,尽量笑得张牙舞爪啊。说完我心里难过起来。他手机里的喧嚣与电视里的热闹彼此应和,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得辽远而空旷,仿佛他在很远的地方对我说话一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电视里的江面很黑也很绚烂,烟花在夜空和水里不断绽放,我听着小a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望着窗外黑暗沉寂的天空,心里一片空荡荡的难过。
2001年我和很多人告别。小a终于还是要去日本了,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我听到那个曾经每天陪伴我的声音对我说:其实我很难过,我怕站在没有朋友的大地上眺望被城市吞没的地平线,我怕抬头看不到中文的广告牌。我知道他说的朋友就是指我,因为我是他惟一的朋友。小a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羡慕他,一个人可以活得那么安静恬淡与世无争。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很安静地一个人看一本画册或者听一张cd,有时候到街上随便逛逛,或者一身白衣站在路边观望车水马龙,穿过树阴的时候会抬头看看明亮细碎的阳光,脸上有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笑容甜美如幼童。以前我还笑他有自闭症,而他总是包容一切地笑,按着我的肩膀说你不明白。现在我终于发现,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别人所说的:简单一些,再简单一些,这就是生活。以前我忙着把自己的时光安排得格外充实且忙碌,可是最终我还是发现,任凭我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如同手中的烟火一样劈啪热闹光彩夺目,可是最终还是化成一堆模糊的光影四散开来。看见的,熄灭了;看不见的,今生今世也无法看见。小a告诉我他最终将要离开的那个晚上,他在手机里一直讲,讲到手机没电。我从来不知道他也有那么多话要说。我只记得最后电话里有沙沙的像雨一样的杂音以及小a难过的哭泣,像是伤感的大提琴声,所过之处,留给我荒芜的疼痛。日本,隔了山川又隔了汪洋,飞鸟可否横渡?我可不可以再见到你?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小许似乎也要离开,我们的最后一通电话讲得断断续续,她说.你这个人总是这样,麻木冷漠。我没有说话,在我问了第三遍你们那边下没下雨之后电话就莫名其妙地断了,其实我想告诉她,我们这里在下雨,而且好大。我握着电话听了三分钟忙音,然后轻轻地放下电话,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我在榕树下看到她的帖子,她说:这是我最后的又章,我要离开这棵树,我要离开这棵树。三天后我收到了她的信,她说:"四维啊,没时间了,只好祝你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春节快乐情人节快乐儿童节快乐"看着信末尾的"thelast"我仿佛听见小许对我说再见。很久之后小许发给我一段话:四维,我还是喜欢一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你,健康的笑声和明亮的眼神,只是突然间我们之间就涌出了太多的人,他们围绕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光环,我看见你在他们中间笑得一脸落寂,你抬头的时候脸上刻下更深的冷漠。我想告诉你,当你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那颗最亮的星星是我在看你。
2001年的冬天我多了很多新朋友,也不断地有旧朋友离开。终于相信那句很残忍的话: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自己能给的也就那么多,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人要进来,就有人不得不离开。微微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大群人手拉手快乐地向前走,一不小心弄丢了一个人,一不小心又弄丢了一个人,一恍神一刹那就发现旅途上就只有自己在东张西望了。孑然独立地看夕阳。而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永垂不朽。
2001年我认识的新的朋友有卓越和微微。
卓越每天活得轰轰烈烈,有忙不完的事儿,演话剧,唱歌,弹钢琴,打羽毛球,主持,活蹦乱跳犹如一只拧紧发条的兔子。而我也活得轰轰烈烈,只是轰轰烈烈地死而已。某某人说:频繁的考试像翻来覆去的死。说得出这种话的人自然是人才,所以她开开心心地念大学去了,而像我这种庸才自然是苦苦闷闷地读高三,没有商量的余地。看着卓越活得那么充实我总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难过。我每天忙啊忙忙得快要死掉,恨不得一天工作36个小时,可是手里依然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握不住,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有时候忙得连球也不打了,经过羽毛球场的时候我总会站下来,空旷的球场在我的心里践踏出一片同样空旷的疼痛,可是我仍然不敢也不能过久地停下来借什么以伤怀,因为六点半等着我的还有一场考试。每天晚上都考试,兵荒马乱的。考完之后一走出教室门就看到严严实实的黑夜。有时候我站在操场边上企图望穿夜色,然而目光在冰冷的夜风中一寸一寸艰难前进,最终还是无法洞穿。有几次我遇到一个小女生,她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我看到她张开双手仰起头,一个人小声地说:就这样闭上眼睛就真的看不到蓝天了。她的面容很清秀,只是一副黑色宽边的眼镜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微微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子,从小学画画学了12年。我看到过她用很简单的钢笔线条画出绝美的风景,可是她现在不画了。因为高考。她爸爸对她说你必须放弃一样的时候她放弃了她依赖了12年的画笔和颜料。我不知道她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不是义无反顾,我只知道我当初选择理科的时候我的右手尖锐地疼给我看了。后来微微就一直没有再讲过她画画的事情。只是我知道她再也没有参加过学校的艺术节——尽管她轻易就可以拿到第一名。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场景是她经过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招生简章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五分钟之后她转头对我说:走了。我在后面看着微微的背影,她的黑色风衣突然灌满了冬天寒冷的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告诉她,于是我微笑着跑上去。
2001年我订阅的杂志有两本:旅行家和旅游天地。我越来越感受到远方对我一种莫名的召唤,尽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中的远方到底应该有多远。突然想到一个电影里的片段:一个男人对相爱很久的女人说,我不爱你了,你最好离我远点。然后那个女人笑了,然后眼泪掉下来,她说:远?多远才算远?以前我在纽约打电话给你你告诉我你在吃饼干,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好近。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可我觉得我像站在天边。
我总是在有阳光的午后翻看这些弥漫异域风情的图片,内心一片兵荒马乱,然而表情依然冷漠。我发现冷漠一点一点在我脸上刻下痕迹,而我在那把刻刀下神色安详地坐以待毙。我的手边一般放着一杯柠檬茶,然后在翻页的间隙,我会抬头看看头顶盘旋的寂寞的鸽子,偶尔有灰色的羽毛飘落下来,覆盖在我黑色的瞳仁上。晚上六点的时候远处的一座山上会传来厚重悠远的钟声,暮色从天空上面簌簌地降落下来,渐次笼罩了整个城市,夜色阑珊,灯火初上,我合上杂志进房间吃饭。
2001年的年末我在看流星花园,挺商业的一部连续剧。可是我突然对里面一个人印象很好,花泽类。他是那么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如同一片宁静的湖泊。而我记得他在看到满天眩目的烟火的时候,他说:小时候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天快亮的时候,天使就会一起祭拜天主,如果这个时候点起焰火就能吸引他们,许的愿,也就特别容易实现。我总是仰望黑色空旷的天空,有时候会听到一些声音,而有时候没有。我从来没有对着流星许下过愿望,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流星。2001年年末的时候本来有好多的流星,可是我全部没看见,狮子座的没看见,连属于我自己的双子座的也没看见。
电视里一个地方电视台里的联欢晚会上敲响了新年的钟声,我俯身站在阳台上。我观望着对面的万家灯火,眼前是2001年长长的时光片段渐次走过,如同电影的回放,没有声音。黑色的风破空而来,吹动我刚刚长长的头发,我听到大提琴忧伤的声音从我的头发上淌下来。
2001年的最后一刻,我在六楼孤独的阳台上,在呼啸的黑色风中,在天空绽放的焰火中,在往事的甜美与纪念中,在时光匍匐前进的轨迹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