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吻我

带刺儿黄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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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下车的是个三等站,他上下车的是个一等站。铁路将他俩的老家及省城串在了一起,他离省城要远一些,距她三站地。

    他们是刚毕业那年在火车上认识的。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都是中专生,都是刚上班。不同的是她毕业于大连,他学成了北京;她在医院工作,而他是一名准火车司机。这些“同”与“不同”使他们有了源源不断的话题。

    老实说,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在夕阳金色的余辉中,她聪颖靓丽、轻盈飘逸,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藏着永远无法破解的秘密。若不是后来得知她在大连上过几年学,我真的怀疑,这片沧桑而贫瘠的土地怎么会养育出如此有灵性的女孩儿?”忘了交代,那时的他是个标准的文学青年。

    当然,这是写给自己欣赏的。那是90年代初,当时人们的观念远没有现在那么开放。尤其是他,在贫困落后的农村中长大,初中时男女生之间就横亘着一条经纬分明的鸿沟。后来考入北京,只可惜,他学的这个专业清一色的“和尚”这样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在同女孩打交道时畏首畏尾,难有作为。

    但好感总是掩饰不住的。每次下车,他都主动询问女孩下次回家的时间;而每次返城,他都会早早进站上车,为女孩占座位。最难熬的是返程,他要占着一个空座位等三站地她才能上车。由于是周日下午,返城上班的人特别多,过来问座的旅客络绎不绝。每当这时,他只能心虚地点一下头或撒个谎,以应对那些问询的眼光。等熬到了那个三等站,因怕周围的人戳穿了他的谎言,他会极力掩饰住自己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只把手伸出窗外,低调示意她哪节车厢。也有例外,遇到老人或报孩子的特殊旅客,他会毫不迟疑地让他们坐下,待她上车后再把自己座位让给她。

    那时的火车还没提速,是那种逢站即停的绿皮车,路上要走三个多小时。但如此的漫漫路程对他却毫无寂寞可言,尤其是她上车后,欢声笑语总会徜徉在他们周围。他们回家的次数大多由她定,有时两周,有时三周,最多也不超过一个月。那时候他跟车实习,还没有顶岗,可以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回家。他原本是很守规矩的一个人,但为了跟她凑在一起,他心甘情愿地委曲求全。

    那次,她上车后不久,挤过来一位中年人,背着一个很重的包,挤到他们面前便停住了。他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还有点地儿,就对那个中年人说:“我帮你把包放上面吧!”在中年人的感谢声中,他起身将那个笨重的包放在了行李架上。然而,就在他刚转身的一霎那,他一头栽在了她的怀里——火车急刹车!车厢里一片混乱,他也在慌乱中爬了起来,感到鼻子酸酸的。再看她,脸红得像火烧云,用不断重复“怎么搞的?”来掩饰着那份羞涩与窘态。他顾不得这些,甩下一句“我去问问”便急匆匆向车头走去。他并没有去找列车员,而是手捂着鼻子去了厕所。他感到鼻子里异样,果不其然,鼻子里淌出了血用凉水洗净,他从镜子中照了照,鼻子有点发红。他似乎明白了——在他倒向她的一刹那,她的嘴和他的鼻子对上了。“真扫兴,自己要是再高一点,是不是”他坏坏地想——他一直对自己的身高心怀芥蒂。

    没想到,这竟是他与她的最后一次作伴。在接下来约好回家的日子,直到火车启动,也没见到她的轻巧飘逸的身影。

    “她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胡思乱想地琢磨了一道,返回省城后立即骑车去找她。

    “她去北京进修了,两年!”

    两天后,他接到了她走之前写给他的一封信:“来不及跟你道别了,真不好意思。谢谢你对我的关照,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在这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信的最后,还附了这样一句话——“天涯处处有芳草”

    “天涯处处有芳草”啥意思?是婉拒?是劝慰?还是勉励?难道真如苏词之所言——“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与她的相处就这样戛然而止。不知为啥,那段时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算是失恋吗?好像压根就没有恋过。因为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从没有过关于爱情的话题。那时候,别说手机,找个固定电话都相当困难。他也曾主动给她写过信,她也回过,但来来往往的内容却从来没有和“爱情”两个字搭过边儿。他只能把许多刻骨铭心的感受悄悄地写在日记里:“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呀,魂不守舍的期盼,坐立不安的等待,心甘情愿的付出,还有饱含其中的那甜蜜的忧愁”

    他也试着给在北京进修的她去过一封信,但却如泥牛如海——有去无回。尽管他一直都惦记着她,每次回家或走车,只要路过那个三等站,他都会睁大眼睛,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参天的梧桐依旧,别致的票房依旧,奇迹却始终未能出现。

    真的,失恋有时也会改变一个人。“情场”失意的他,一头扎进工作中。凭着过硬的技术业务,他成了单位的技术能手。从1997年开始的连续六次大提速,给他搭建起了大显身手的舞台。这不,经过层层筛选,去年他拿到了时速250公里的动车组的驾驶证,开上了地道的高速列车。在每秒近70米的速度下,那个三等小站成了倏忽而过的一个点。速度快了,再美的风景也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时光如梭,日子在奔波忙碌中悄然滑过。多年之后回过头看,她无疑是他的初恋,尽管可能只是单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她的一往情深。在他内心深处,始终隐藏着一个天使般的她——聪颖靓丽、轻盈飘逸,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藏着永远无法破解的秘密。在他的一首首诗,一篇篇散文中,大多能觅到她无处不在的身影。他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她,解读着她,也祝福着她

    不只是他所在的铁路,这几年社会方方面面的发展有时快得让你目不暇接。许多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转眼间就成了现实。就在动车驾驶证到手后不久,他就把一辆锃亮的汽车开回了家,摇身一变成了“有车族”

    除夕的早晨,天空中飘起了小冰粒。他们一家三口早早起来,准备赶回老家过年。车开到高速路口被告知,高速路已封闭。没办法,只能改走国道。由于路滑,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车队以几十公里的速度排队前行着,他心里不免有点儿着急。前面是一辆新车,后窗的玻璃上贴着“爱我,别吻我!”

    “前面车的司机肯定是女的,你信不?”他问妻子。

    “那未必?你怎么知道?”

    “有几个男的怕吻?都巴不得哪!”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声还未落地,前车尾灯突然变红,只听“嘭”的一声,他的车便追了上去

    急忙开门下车,眼前一怔,一个梦幻般的身影出现了。

    “是你?”他俩几乎异口同声。

    “你们认识?”妻子忙不迭地问。

    “认识,认识!”他像在梦中一样喃喃自语着。岁月的沧桑似乎疏忽了她,她依然那样聪颖靓丽、轻盈飘逸,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藏着永远无法破解的秘密

    一切云开雾散

    他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他想,如果将他俩的相识放到现在,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

    不同的旅程有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生活,就像站站停的慢车和动车组,就像他们的两次意外之“吻”不都在随着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而更新换代吗?

    “爱我,别吻我!”多么幽默而又内涵丰富的词句!联想起这两次的“吻”他就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生活的玩笑有时也暗含逻辑——他的第二“吻”不正是为第一“吻”做的注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