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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元月二日是爷爷去世的日子,我想写一篇文章纪念他老人家。
其实爷爷去世不久,我就有这样的想法。提起笔,好像有一肚子话想要写出来,但由于过度悲伤,思绪如麻,最终没有写出来,以后的日子里,爷爷的盈容笑貌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爷爷身前给我的爱太多了,给我的影响太深了。每当和家人亲戚谈起他老人家时,我便禁不住潸然泪下;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便情不自禁的想起爷爷。
想起爷爷,我便想起许多许多往事。
(一)爷爷的平反
公元1979年,我上初一。初夏的一天,阳光分外灿烂。中午回到家里,突然发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坐在炕上与爷爷攀谈,还用笔不停地记录着。看上去爷爷显得很激动,面带笑容,眼睛湿润。我想爷爷平时不轻易流泪,今天为什么流泪呢?原来那位客人是教育局派来搞平反工作的。爷爷要平反了,怎能不激动呢!我只知道爷爷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却从来不知道爷爷曾经当过老师。爷爷平反的那一天,从县城开会回来,买了好酒好菜,请了他平时要好的几位邻里乡亲,在家里庆祝了一番。他感谢共产党为他平反,认为共产党是一个伟大的党。爷爷认真地对我说:“孙儿,你长大了当老师。”我点头答应了爷爷的要求。
(二)困难时期
国家困难时期,我们家的生活也不宽裕。为了养家糊口,爷爷年过花甲还参加生产劳动。每逢星期天,我也跟着爷爷去劳动。爷爷任劳任怨,为人正直,在社员中有很高的威望。一天的劳动中,我做的活虽然不多,但负责人还是给爷爷多划了一个工。
我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村子里来了工作组。有一次工作组在我们小学校园里召开群众大会,我跟着爷爷去参加,会上有些人受到批斗,爷爷虽然没有受批斗,但工作组的一位领导讲话时提到了爷爷。他批评爷爷曾参加过国民党当过甲长保长等等。受到屈辱的爷爷脸色铁青,我什么都不明白,回到家里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爷爷说:“娃娃,这些事你不懂,你长大了会清楚的。”他口口声声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对我印象很深,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爷爷平反后讲起他的许多往事,我才知道爷爷走过的是一条多么坎坷的人生之路。解放前爷爷在极度穷困的条件下读完小学,曾经集体参加过国民党,当过甲长保长。解放后爷爷响应党的政策,在村子里创办了第一所小学,一个人担任一、二、三、四年级的课程,进行复式教学,含辛茹苦十几年,为村子里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小学毕业生。后来爷爷被打成右派,与所谓的四类分子一道到深山老林里挖石棉,到水库工地上劳动改造,为村子里挖石膏、修路、放羊等等,吃尽苦头,受尽了折磨。爷爷一直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后来形势有所好转,爷爷折掉了帽子,从事生产劳动直到平反。
(三)无边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初的记忆,最初的记忆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我最初的记忆是爷爷给的,隐隐约约爷爷坐在炕上,我一会儿依偎在他老人家的怀抱中,一会儿在他的膝下钻来钻去,玩得十分开心。爷爷看着我,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小脑袋,我望望爷爷,露出甜甜的微笑。多么美好的记忆啊!爷爷去世后,这个美好的记忆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寄托着对爷爷的无限怀念。
也许是爷爷当过老师的缘故吧!记得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讲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古经。我们家门前有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榆树,榆树近旁有一段台阶。夏天的夜晚,我们坐在台阶上,依偎在爷爷的身边听爷爷给我们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爷爷讲起这段故事来津津有味、娓娓动听。有一次,爷爷对我们说:大榆树上有十只麻雀,打掉了一只还剩几只?我听了不假思索地喊到:“还剩九只。”爷爷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不对,打掉了一只,其余的都飞走了。”听了爷爷的话,我才茅塞顿开,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爷爷一生非常俭朴。小时候我不愿吃杂粮,有一次竟然把黑面馍馍扔到路边的庄稼地里,有人告诉爷爷后,爷爷很生气,他在我的小手上打了三板子,我痛得放声大哭,爷爷训斥道“生活紧张时,我们吃草根树皮,现在生活好了,你们不珍惜五谷对吗?”爷爷的教导使我从此养成了珍惜五谷的好习惯。记得爷爷时常用“初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结辛苦。”这首古诗教育我们,让我们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从而珍惜粮食。
爷爷对写字特别讲究。小学时我的字写得乱七八糟,爷爷便耐心地教我练字。我写撇画时有在尾部挑个勾毛病,爷爷经常提醒我,注意撇的写法,但我粗枝大叶,对爷爷的教导充耳不闻。有一次爷爷检查时发现我旧病复发,顿时火冒三丈,拉起我的小手打了三板子。俗话说:板子响,学问长。爷爷的这三板子,不仅使我改掉了这个毛病,而且字写得长进很快。
爷爷性子大,我们都恨害怕。但爷爷对我们的慈爱远远超过了他的严厉,我们不仅不忌恨爷爷,反而与他更亲近了。
小时候,爷爷从不让我们干粗活重活。有一次父亲让我背土,他看见后指责父亲让孩子背土会挣着的。上初中时,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会挑水,可是我不会,这与爷爷奶奶的娇惯是分不开的。我这样写并不是成见于爷爷,只是觉得爷爷对我们太溺爱了。
我上高中时十五岁,学校里的伙食差。爷爷对我十分关心,每月从自己的的退休费里拿出20元钱补贴我,好让我吃包肚子,以免影响身体健康。记得有一次,爷爷翻山越岭来学校看我,给我带来干粮和钱。望着爷爷银白的鬓发,慈祥的面容,我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向我们班主任询问了我的学习和表现,并请求老师抓紧一点。爷爷的到来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暗下决心努力学习,没辜负他老人家对我的殷切期望,高考时金榜题名,爷爷让我进了师范,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爷爷喜欢喝酒。参加工作后,每月发工资,我都会买量两瓶好酒孝敬他老人家。上进修学院是我第一次来到城市,第一次回家时,我买了许多爷爷从未吃过的东西,让爷爷吃,爷爷各尝了一点,吃的虽然不多,但爷爷高兴的笑了。那一年爷爷的身体一直欠佳,每逢星期天,我尽量回家看他,依偎在他老人家身边说话聊天。(他最喜欢和我说话)在这期间他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至今铭记在心。
爷爷去世前两个月,我的工资迟迟不发,爷爷让父亲给我寄钱,父亲说这么大人了你不用操心,工资发了便寄去。父亲上班后,爷爷拄着拐杖上街去了,原来他去给我寄钱,他担心我没钱花。那次,我收到汇款的同时收到了爷爷给我写的一封信,信很短,用毛笔字写的。至今我还保存着这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孙儿你好!
钱我给你寄来了。我和家里一切均好,请勿担心。
望孙儿学习进步。
爷爷:常颖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爷爷病弱的身体如何经得起上街的劳累。我看着爷爷的信泪如雨下,因为我实实在在感受到爷爷的爱了。
爷爷活到老学到老。他喜欢读书学习,懂得许多天文地理和中国历史方面的知识。据妈妈说,爷爷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看书。看累了就小睡一会儿,醒了接着看。爷爷去世那天,还看了一个小时的书。那天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寸步未离。我还把一本高等数学拿给他看,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大学生的书我看不懂。”他把书还给了我,眼神里充满了希望。那天爷爷和我说了好多话,说着说着,爷爷睡着了,我也睡着了。睡梦中我突然听见爷爷痛苦地喊了一声:“正大”我猛然惊醒,那一刹那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中滑过。爷爷肺病突发,他正坐在炕沿上,双手端着痰宇吐血,我心疼地看着爷爷吐尽最后一口鲜血。“让我睡下吧”爷爷最后说。我和母亲扶他睡下,他显得很轻松。也许看到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他心满意足了。等我把医生请来时,爷爷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安然长眠了。我万万没料到爷爷就这样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坚强地走了。开追悼会的那一天,院子里来了许多人,默然肃立着。送殡的那天早上来得人更多。
爷爷生前给我们的爱太多了,我们呢正当我们走上工作岗位,孝敬他老人家时,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啊!
1991年元月2日上午11时40分许,爷爷与世长辞了。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悲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