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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教师小林这几天走过学校接待室门口,总要朝里面看两眼。他看那两位记者是不是又来了。
这世上的事就这样,你不找它它偏要找你,它一旦找上了你你要想甩也甩不开。小林想。但小林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现在只想做好他的工作,空余时间便去陪英子逛街买衣服。小林不想成为人们关注的人物,可这件事情却偏让他撞上了,不仅撞上了,而且还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危机。
事情是这样的:小林一次在街上看见两个踩三轮车的打架,小林给他们拉开了。结果不知道是谁给报社打电话,报社记者找到学校来了。
记者不知道小林的名字,提供新闻线索的人只说是中心学校的老师,穿件草绿色的风衣。记者首先找到校长。学校里出了这么一件好人好事做领导的当然高兴。于是就在全校教师中调查,这一调查当然很快就清楚了,记者要找的人就是小林。全校教师只有小林才穿一件草绿色的风衣。
这样记者便找上了小林。三番五次登门要他讲述当时的思想动机。
“当时怎么就多说了那句话!不说那句话就没有了这些罗嗦事!”
小林心里越想越恼火。“这下倒好,英子跟我叫起真来了!”
英子是他的女朋友。英子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并不是最高的女孩子,但却有一份很时尚的见识和一张不肯饶人的嘴。
“这下机会来了!你不就想与众不同么,这下你可真成了英雄了!我攀上了英雄真幸运的。”说这话时英子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研究刚从网上下载来的那一幅幅风情万种的玉女婚纱照。
那是周末在她家里。同以往的每次一样,英子一脸不屑,开始发表她的看法时,小林便低下头去不接她的茬了。
英子平时就对小林的生活方式不满。他和英子不是那种水乳交融的恋人,他们之所以选择了对方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彼此的年龄都已经不小了?人总得有个归宿,然后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个人时小林常常望着自己的书和墙上的三色袋痴痴地想。
小林不是本地人,小林大学毕业先是到农村一座偏僻的小城工作。在那里呆了半年,小林才调到这里来。书和三色袋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伴随着他的两件东西。小林心里十分怀念以前那种看点书写点文字的日子。然而现实中能够留守在那种生活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愿意走进那种生活中去的女孩子就更加寥寥无几。于是小林就只能在孤独与寂寞中一次又一次默默地延长着自己这种近乎于边缘人的日子。
跟英子结识的时候正是小林对孤独与寂寞的承受力达到了极限的时候
英子高中毕业那年爸爸安排进了中心学校。在这小城镇里,无论是自身的条件,还是家庭背景,英子都无可置疑的算得上白领。因此英子便有了许多白领的习惯和认同。英子自己没读过几本书也不大瞧得起那些现在还在潜心读书的人,工作之外的时间基本上都花在了跳舞和时装上,有时也看一本两本书,但大都是那些包装精美内容却很单薄的时尚杂志。
“这种事情现在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去管!”
其实那天的事情也是很偶然的。小林从英子家回来,经过长桥头时看见两个三轮车夫抢道。其实只要车轮稍微偏一点就过去了,但两人都不肯让,先是对峙,然后是讲理,讲理讲不通就扭打起来。两人都像女人打架那样伸手去抓对方的脸,两人的脸都被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很多人围着看热闹。自行车、三轮车、小轿车,停了长长的一条街,有的司机下来抽烟,有的坐在车上拼命打铃、揿喇叭。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
小林也挤在人群中,弄清楚打架的原因后小林支好车子,上去将两人拉开。小林拉开后两个人还要斗急眼的公鸡似的朝对方撞。混乱之中,有几点来历不明的拳头落到了小林的肩上。小林急了,喊道:“你们不听劝,只管打!只是先听我说句话,我同你们都不认识,今天碰上了,给你们劝劝,你们想得到,就推上车各走各的路;想不到,就继续打,打出人命来也不管别人的事!”
小林说着放开了手。
两个人都停下来,转过脸来一齐打量小林。等到看清楚眼前的人既非交警也非公安,而只是一个清瘦、文弱的年轻人后,吃亏多的一个就冲小林来了:
“我们打架管你屁事!你算什么角色!?”
小林也火了“的确不管我的事,你们继续打好了!”小林掉头就走,边走边气呼呼地扔下一句:
“我也不是什么角色,我只是镇中心学校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
后来的事小林实际上就不知道了,听记者说,似乎小林走了没多久,那两个人也各自推上三轮车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然而记者找来了,采访小林,想写一篇呼唤社会公德、弘扬正气的报道。现在的社会,人们都有点自顾自,很少有人想到除自己之外还有社会和国家。他们说这样的题材很有新闻价值,也很有现实意义。
两个记者一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另一个是年龄同小林差不多的年轻姑娘。
两个人第一次找来时小林还不莫名其妙。小林接到校长的电话匆匆跑到接待室时,校长早已坐在那里了。
“来了?先坐下,先坐下!”校长笑眯眯地。
两位记者坐在校长对面,看到小林进来,男的站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林老师,是这样的,”大家坐定之后校长说。“你那天的事情啊报社知道了,这两位记者同志专门赶来采访你,想写篇报道,你可得实话实说,不许拔高自己噢!”校长的情绪很好。
“谈谈吧,请你仔细谈谈当时的经过!”两位记者倒也没有太多的客套,校长的话音刚落他们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访的目的。
没什么好谈的,”小林明白了校长打电话叫他来是为了这件事,心中不禁首先就有了几分不快。“如果连这一点小事也要大书特书的话,那我们这个社会不是太让人沮丧了么!”小林没好气地说。说这话时,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英子来。
校长没想到小林会说出这样冷场的话,坐在那里,翘首望着天花板,右手的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沙发的扶手。
两位记者大概在采访中也见惯了这样的不合作场面,倒没觉得什么,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男记者捏着笔,锁着眉头对着笔记本。女记者抬起头看了小林一眼。
“不管怎么样,还是谈谈吧,多少谈一点!”男记者说。
“是呀,是呀,多少谈一点,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别让人家空手回去!”校长也劝小林。
“谈点什么呢?我真的找不到什么好谈的。”小林说。“如果不是我,而是你们遇上这种事,肯定也会上去说句公道话的,不光你我,每一个稍微有点公德意识的人遇上了,也都会去管的,对吧?”
校长和中年记者都点头。
几个人坐着扯了几句别的话题,两个记者就告辞了。
“再见!再见!”
小林送他们出学校大门时,心里闪过一丝隐隐的内疚。
那天两个记者并没有立即回报社,下午小林在去英子家的途中还看见他们。两个人从一家濒临倒闭的服装厂出来。两人脸上都已有了许多疲惫。
小林停下了脚步。
“走呀,又看见什么了!”英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这里又没发生什么坏人欺负好人的事!”
小林回头看了英子一眼,英子嘴唇上擦了口红,还描了眼影,英子看上去比那女记者要时髦要俊美得多。
两个人第二次来是在那之后不久,大约也就相隔十来天的样子。
这次他们没去找学校领导,两个人径自来到了小林的寝室。
英子刚好也在。
出于上次的内疚,小林这回热情了些,不仅为他们沏了茶,而且还坐下来陪他们说了好久的话。谈话中小林才发现原来那戴眼镜的中年记者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世故,那其实也是一个很诚恳的人。中年男人比小林大十一二岁。
“报社还可以吧?”
“勉勉强强,凑合着维持下去吧。”
“都这样了!报纸,杂志,文化馆再过几年大概会好点吧。”
“是这样,现在是低谷”
“还是想写?”
“还是想写!”
“这种文章现在即使登出来,也不见得有多少社会影响吧。”
“还是有人读的,只要报纸能办下去”
“你当时这样做想过什么没有?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有什么动机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动机。”
“多少挖掘一点吧。”
“当时我只是想这么一点小事情大家忍让一下不就过去了么,在我们身边,每天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都要去计较还行吗?再说今天我们本来就已经活得够累的了,我们每个人应该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这些上面才对?此外其他再也没什么了,真的没什么了!”
“嗯!”
中年记者边说边认真地在小本本上记着,一边记一边不住地点头。
他们谈话时英子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翻看一本杂志,有时也抬起头来扫他们一眼。
小林的寝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男记者坐了椅子,女记者坐在旁边的竹方凳,小林和英子就只好坐在床沿上了。
“还有,再问你一个问题,行么?如果当时两人中有一个突然将愤怒转向了你,突然拽出工具或是捡起块砖头什么的朝你砸来,你咋办?你能再谈谈这方面的体会么?”
小林跟男记者聊天的时候,女记者一直悄悄地坐在旁边,打量书架上的书籍和墙上那只已经许久不用的三色袋。
他们聊到小林劝架的事上时,女记者才开始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记到这里,姑娘抬起头来,静静的注视小林,插了一句。
“这倒没想过,”小林看了她一眼“不过也许我会觉得很愤怒的吧,我会捂着臂上或头上的伤口,一言不发地走开,以后再碰上这样的情况,便发誓再也不管了。”
小林想想自己描述中的那种情景,笑了。
女记者露出一排白玉粒般好看的牙齿,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过,到底没有发生这样的事!”男记者说。
“就是。”小林点点头。
“对了,”小林忽然想起来了“谁给你们提供这条新闻线索的?”
“听主编说,好象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当事人的家属吧?”
“大概是的。不过也说不准,也可能是当时在场的群众。”
“这倒也有可能。”
“这下你终于上报了!”
送走两位记者后,英子扔开手中的杂志,站起来拎起了自己的小背包。原先本来说好两个人今天下午去家具商场的。
都是二十八九奔三十的人了,有些事情也是该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
“我也跟着沾光。我成了英雄的女朋友?英雄的女朋友可以不用吃饭了!”
“别说了,赶快去还来得及!”小林想息事宁人。
“看发给你多少奖金?我要是市长,我就设立一个见义勇为基金奖,专门奖励象你这样的人!”英子依然不依不饶。
最后一次是那位年轻的女记者一个人来。
小林刚上完一节课,回到办公室,记者已经静静地坐在里面等他了。记者坐在他的位前子面前是哪位老师用小林的杯子给她沏好的茶。
“林老师,对不起,又来打扰你了!”
女记者站起来,同他打招呼。
女记者穿着一条素色的无袖裙,站起来时双手按着群幅。
女记者的头发用条手绢挽在后面,神情专注的瓜子脸儿薄薄的施了一层淡妆,整个人给人一种清新素净的感觉。
“还有什么事?”小林边用毛巾擦手上的粉笔灰边掉过头来问她。
女记者倒没在意小林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那点微微的不快和怠慢。仍然落落大方地面对着他,从包中取出那叠厚厚的材料稿子。
“是这样的,有几处细节还要请你核实一下”
看到人家那样敬业,小林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掸掉粉笔灰,坐下来,一一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姑娘问着,记着,轻轻地翻动稿纸,认真地核对。
问到紧要处便抬起头来,一双不大但很清亮的眼睛一览无余地望着小林。
两个人问着,答着,记着。很快就忙完了。
姑娘一页一页地整理好稿纸,叠齐,用只夹子夹上。
“林老师,你再看看吧,有不妥当的地方,给提提意见!”
“不必了,不必了!你们这么认真,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小林摆着手说。
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事,然后姑娘站起来告辞了。
“林老师,没事的时候,去我们那边玩!”
姑娘落落大方也许是职业性地邀请小林,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有几秒钟。
没过几天,小林就接到了报社寄来的那张登有他事迹的报纸。
这张报纸最直接的社会效果是英子从此再也不来他的宿舍了。
一个月之后,小林就在街上看见了英子结婚的车队,车队装点得花花绿绿,热热闹闹,怕有十几、二十辆吧。
那天小林回到自己的单身寝室,百无聊赖中拿起了那张报纸?小林没去读报纸上的文章,一个月来报纸就扔在书架上,报纸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小林翻开报纸才发现里面还夹有一张小小的纸片,纸片上两行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手机号码。